“为何?”
这一声问得十分和气,沈如深抿唇,低声道:“公主在沈家被掳走,陛下若怪罪下来,沈某……”
“有本王在,沈少主毋庸担心。玉宁既然出了事,理应是救人为上,其他事后再论。”
霍青霄微微笑着,缓缓将衣裾自他手中抽出,轻快地消失在沈如深眼中。沈如深怔怔地伏在地上,忽然爆发出剧烈的咳嗽。
这一下,可真是牵动了内伤。
转过剔透干净的雪景,霍青霄脚步轻快,踏得落雪簌簌,转眼便站在了一间破败的庭院前。
庭院荒芜破败,檐下的灯笼也不知多久未换,积雪厚厚一层,掩盖了枯黄的杂草。而唯一诡异的,便是破旧的窗内燃着一点微黄的灯火。霍青霄站在院内看了很久,叹口气,转身进了屋。
室内亦是一片杂乱,书架东倒西歪,古旧的书籍卷轴四处散落,上面积满了灰尘。霍青霄却是轻车熟路,脚步快得不带起一丝微尘,绕过几张高大的屏风,站在了一张桌前。
高大的紫檀木桌上堆了许多纸张,一盏微黄的灯在桌角飘摇。一个面无表情的素衣男子坐在桌前奋笔疾书,发觉霍青霄到来,也不过抬头瞟了他一眼。
霍青霄显然对男子的反应极为满意,悠然问道:“今日得了什么好消息?”
“王爷这几日不是要听沈家少主的消息么?还是说,王爷觉得戏弄沈家少主很有趣?”男子停笔,再次看了他一眼,却没有继续。
霍青霄微怔,看着他手中停滞的笔,忽然问道:“有何消息?”
“正如王爷所料,沈家少主确实有求于王爷。”男子低头看了看,再翻了几页,指着纸上某一处说道,“且沈家此次得罪的人大有来头,若非王爷亲自出马,怕是一时半会难以摆平。”
“果然是他。”霍青霄阖眼,将狐裘拢紧,转而含笑对着男子道:“子容,这几日有劳你了。”
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忠王忽然对旁人如此恭敬,若是放在外面,定会让人惊个目瞪口呆。而被称作子容的男子却无半分异常反应,而是十分自然地将手中纸张拢起,起身道:“王爷要的东西都在这儿,刚好整理完,王爷不妨先看看。”
这素衣男子为科举榜眼叶榕,霍青霄有恩于他,他便时常往来忠王府,俨然忠王幕僚。叶榕不止一手好文章,而且打理诸事的能力也是绰绰有余。此次霍青霄命人搜集来的沈家消息,便是由他一手打理的。
霍青霄微定心神,转身坐在紫檀木桌前,叶榕并未多做逗留,将外衣披上便转身离开。
他一直派人暗中保护玉宁,若说玉宁出事,最快得到消息的除了他便是沈家人。
他在玉宁大婚那日远远见过沈如深一面,只是因当时气得很,不愿过多搭理,是以没第一眼认出他来。此时突然出现在他王府前,还带着这种诡异的伤势,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他长指在太阳穴边揉动,又翻动几页,接着往下看。
玉宁确实在三日前失去踪迹,只是手下人来报说玉宁公主交代是外出游玩,与沈如深所言大相径庭。而且玉宁公主临走前那温婉平和的样子,怎也无法让人想到沈家遭人灭门。
手指自颊边滑过,悠闲地捏在下颌。霍青霄一手撑头,笑容满面。
故意编了消息交给沈如深,看着他那副失措的表情,真是异常有趣。
其后一些都是无关紧要的消息,霍青霄多翻了几页,忽然被一行字吸引住视线。渐渐地他笑意浓了,仿佛春日盛开的花,妖娆惑眼。
他果然都没料错,也就难怪,为何沈如深听见他要去向当今天子借兵,会出现那样惶恐的反应。这种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谁让他们沈家碰上了这么个主……不过也只能来求他了,而且绝对不能让当今天子知道。
灯火平稳地燃着,霍青霄懒懒地将所有纸张拢好,在椅子上伸展开身子。狐裘落在一旁,稍稍显露出精瘦有力的臂膀。
沈如深,你用这种方式有求于本王,是否得付出些代价?
☆、【第三章】暗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承认这是看多了悬疑的后遗症,话说有木有看懂有木有看懂?= =
这是必须要先问的问题,汗……
霍青霄思虑再三,将此事压了下来,暗中调了些人手准备往江南去。沈如深算是松了口气,在忠王府内歇了几日,霍青霄见他伤势稳定了,便着手出发。
此事总归不能闹大,霍青霄虽然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却也只能借着下江南去看望玉宁公主的名义,明面上只备了三四辆马车,打点行装便准备动身。
正月依旧寒风阵阵,有如利刃割过。沈如深身子好不易养好了些,出了门被这风一吹,又闷着头咳了起来。随他身后的两侍卫面面相觑,又不好让霍青霄一直在门口等着,只得一左一右将他挟起,疾步往门口拖去。
“咳咳咳咳——”被拖到门口,沈如深的咳也止不住,霍青霄在王府门口等候多时,见他这样,不禁稍稍挑起了眉。
“沈少主若放心本王,只管在本王府里歇着便好,玉宁一事……”
未待他说完,沈如深局促不安地直起身子,打断他的话语:“王爷说笑了,这点小伤不妨事的,早些救出公主为上。”
“哦?”霍青霄懒懒应了一句,缓步上前,在他身边站定。沈如深怔住,不知他做何打算。
“待本王看看。”霍青霄笑得意味深长,一掌轻轻扶在他背后,绵劲的掌力潮水般涌入沈如深体内。沈如深面色一僵,脸色由白转青,失了最后一丝血色。
“扶住他。”
两侍卫上前搀住沈如深,沈如深双膝应声而软,一双清亮的眼睛略带愤怒地看着霍青霄。
“伤作这样还要逞强,莫非沈家人都这般不爱惜自个性命?”霍青霄笑容稍缓,看得沈如深心底发寒,“依你们这脾性,莫要让沈如洌辜负了玉宁才好。”
沈如深垂目,苦笑:“王爷教训的是。”
“明白就好。”霍青霄拢紧狐裘,朝一辆马车示意,侍卫们不由分说地将沈如深往那辆马车上拖去。
“王爷?”沈如深仓皇地叫他,霍青霄扶着狐裘,笑道:“天寒地冻的,可别让人说本王亏待了沈家少主。”
沈如深只来得及听见这么一句,侍卫已将车帘掀开,将他推了进去。
踉跄着在马车内站定,车内的温暖让他稍稍安心。一盏灯平稳地亮在车内,沈如深抬眼,见一个男子坐在案几前奋笔疾书,不由有些尴尬。
“敢问这位兄台……”
“叶榕。”只顾看着笔下的男子抬起头,将姓名报上后,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他忽而停了笔,常年无动于衷的脸上忽勾出一丝浅笑,说不清其中意味,“沈家少主?”
“正是。”只道眼前之人看得眼熟,沈如深行了礼,“不知兄台是……”
“沈家少主何必客气,这天下还有不知我名姓的人么?”叶榕搁笔,将数叠纸往旁一卷,收了场面。他看着沈如深的眼神愈发锐利尖刻,带有些许恨意,“更何况是沈家少主?”
沈如深微怔,侧首想了想,终是想起这人是谁,不禁失色道:“你……你为何会在这?!”
那才高八斗的榜眼叶榕,果真如外面所传,在为忠王办事么?
“我为何在这?若非王爷当年将我救下,我早已命丧黄泉。不过,此事还多亏了沈少主啊。”叶榕敛起那唯一一丝笑意,特地将“多亏”二字加重,“沈少主不如好好想想,该告诉王爷的事,最好在找到公主之前如实跟王爷说了。而且,”他顿了顿,目光在沈如深微鼓的衣袖上停留,莞尔,“我可不信沈家少主只这副德行。”
沈如深面上有几分慌乱,勉强镇定下来,朝叶榕微笑道:“叶兄言重。”
叶榕没再说话,径自倚在一旁歇着去了。
马车快速行进,正午时已在京城四十里外的小镇上。沈如深在车上闭目养神,马车刚停下,他匆匆瞥了叶榕一眼,便掀开车帘往外跳。
极为促狭的笑声在身前响起,沈如深停了个猝不及防,险些摔下车。定睛一看,竟是霍青霄披着狐裘站在面前,正含笑看他。
“王爷。”沈如深匆忙间站定还不忘行礼,叶榕没发觉前面异状,伸手撩开帘子准备下来,却险些将沈如深撞下去。
“看样子,沈少主与子容言谈甚欢啊。”
临了霍青霄还不忘补上一句,沈如深默然,试着避开他的目光。
凝视他片刻,霍青霄嗤笑一声,手指慵懒地搭在唇边,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一双美目半闭半睁,平添几分妖魅。
此处是京畿一处不起眼的小镇,积雪还未融化,阳光亦是苍白无力。霍青霄这漫不经心的举动,竟是将一旁路过的三四个姑娘硬生生怔在原地。
仿佛春风一夜来,化出满目春景。
叶榕似是司空见惯,低咳了几声,霍青霄回神,若无其事地敛了动作,朝旁边的客栈走去。
“看够了?”叫醒了霍青霄,叶榕转身便来叫沈如深,“王爷要在这儿暂歇一阵,还请沈少主随着进去。”
好在定力足够,沈如深勉强点点头,刚要跟上霍青霄,肩上忽然被猛拍一下,伤口登时被牵动,痛得他两眼发黑。
“沈兄!”
粗犷的声音响在身后,沈如深撑着身子回头看去,不由苦笑:“李兄?”
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身后,高了沈如深半个头,面上胡子拉碴,皮肤黝黑,腰间别了一对大刀,笑嘻嘻地看着他。他见沈如深面色不对,以为他心情不佳,又一掌结结实实地拍了下去,大笑道:“沈兄,几日不见,怎弄成这副病弱模样!”
沈如深勉强一笑,忍住胸口撕裂般的疼痛,默不作声地将他的手推开:“李兄过誉了。不知李兄在此所为何事?”
“这个么,”被他唤作李兄的男人也没在意,只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受人之托,送些东西过来。话说回来,沈兄为何在此?”
沈如深正不知从何说起,那厢已大咧咧地开了口:“几天前在京城喝酒,见沈兄你被一群人追着,还以为是江湖兄弟闹着玩,刚准备叫你上来喝几坛,你便没了影子,叫小弟一番好找!”他看了看沈如深,声音缓了下来,疑道:“哎,不对啊沈兄,你这面色可真是……莫不是受了内伤?是叫那些畜生弄的?”
沈如深来不及阻拦,眼睁睁地让他将这些一吐而尽,顿时有些慌了。李姓男子见状,问得更加起劲:“沈兄你倒是说啊,是不是那群小畜生弄的?容我去收拾他们一番!”
话毕,李姓男子大大咧咧地将手揽在沈如深肩上,就要将他扯走,似是没看见旁边还有两人盯着。
“且慢。”
沈如深正失措时,霍青霄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仿佛兜头一盆冷水泼在他脸上。他僵着身子,如芒在背。李姓男子见了,顿时不满地一挥手,嚷嚷道:“哪来的后生不懂规矩,敢拦你李爷我找兄弟喝酒?”
“不懂规矩?”霍青霄若有所思地重复一遍,眸中亮光跳动,似是被他的话勾起了兴趣。
“李兄还是先走吧,这里留我应付便好。”沈如深连忙侧身站在二人中间,将李姓男子往后推了推。
这李姓男子却是个不懂人眼色的粗人,没会上沈如深的意思,被霍青霄激得勃然大怒,“唰”地拔出腰畔双刀,怒道:“果真是个不懂规矩的,还要你李爷爷来教你不是?!”他用肘撞了沈如深一下,“沈兄,你护着他作甚?!这等后生让李某来教训便是!”
一见此处情况不妙,周围路人纷纷躲避,一时这平静的街道上寒风瑟瑟,没了多余的人影。
双方僵持间,霍青霄忽然垂首一笑,稍稍缓和了气氛。他一手搭在佩剑上,另一手将狐裘解了,递给叶榕。叶榕接了狐裘便退下,站在几丈开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李兄,你还是快些走吧,他……”沈如深自知理亏,不敢多说。
“沈兄,你为何……”李姓男子懵了,不知平日里爽快平和的沈如深怎么成这副样子,“你为何老护着那人?”
“此事……此事说来话长。”沈如深苦笑。
“不错,确实说来话长。”霍青霄缓缓将剑连着鞘自腰畔拔出,整个丢给沈如深,“这位兄台却为何光天化日公然调戏本王府上侍卫?”
“侍、侍卫?!”李姓男子张口结舌,愕然地看着沈如深,随即恍然,亦有些着恼,“沈兄,敢情你方才拿李某耍呢?!我道你为何护着他,原来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亏道你平日里还说不与朝廷中人来往,我呸!”
沈如深平白无故被他当头骂了一通,灰头土脸,清秀的眉稍稍蹙起,不知所措地辩解道:“李兄误会了……”
“误会?”李姓男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这身衣服,哪是我们这种粗人攀得上的?”
话音落定,李姓男子将沈如深挥开,大步朝别处走去。沈如深怔怔地站着,回过神时已是怒不可遏。
“霍青霄!”
沈如深断喝一声,倏地将剑出鞘。霍青霄却笑的慵懒,不远处叶榕眼神一变,周围寒光四起,十余寒剑刹那间将他卡在原地。
冷冷打量周围以剑相对的暗卫,沈如深瞟向霍青霄,问道:“王爷究竟什么意思?”
“本王要做什么还容不得你插嘴。”霍青霄瞥了眼他手指,立时莞尔,“这扳指戴得合适?”
沈如深惊疑不定时,霍青霄又加了一句:“不用想了,方才那人已看见了。此后你若说你不是本王府上侍卫,他们也不会信。”
“你……”沈如深哑然,“你算计我?!”
“沈少主何曾不算计本王呢?”霍青霄兀地冷笑,径自拨开架得横七竖八的剑,上前几步凑在沈如深面前,“沈少主,在把玉宁一事解决前,勿要再试着算计本王。否则你沈家,本王可是难保。”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转身离开前,霍青霄停住脚步,“还有,待会还请沈少主好生解释一番,方才那人究竟什么意思。”
☆、【第四章】真相
这日霍青霄带着人留在这间客栈,没再赶路。夜色深时,沈如深一个人关在房内,心内十分忐忑,亦是十分愤怒。
两人房间只隔一堵墙,沈如深坐在桌前,眉目紧锁地看着桌上的剑。他沉思片刻,将剑拿起,轻轻推开窗子,翻身出了房间。
正如他所料,霍青霄正悠闲地待在房内品茗。他伏在屋顶,目光紧紧随着霍青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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