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桑子原是白公子的?”秦桑惊讶地问道。
白祭同样吃惊地看着秦桑,默默想到,两人之间的缘分真是浅浅又深深。
第二章
回府的路上,白祭怔怔地靠在窗棂上发呆。
白夫人鲜少见到白祭这般安静,好似失了魂一般,于是问道:“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惹你不高兴了?”
白祭从母亲的声音中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只是有些累了。”
自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与秦桑道别以后,脑海里、心里全是秦桑那带着微微羞涩的笑容,眼睛如深泉一般清亮。越想要摆脱这念想,这念想反而顽固地在脑海里扎下根来,不断地扰乱他的思绪,让他心烦意乱。
白夫人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你大哥再过些日子就要与你嫂嫂定亲了,订了亲,就是一家人。你到时候可不要在新嫂嫂面前猢狲样。”
“知道了。”白祭拖长声音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一向不喜欢母亲这样叨叨扰扰的嘱咐,总将他当做一个只知惹事的孩子。
“还有一件事要给你说,本打算过了年再与你说的,只是提前说说也好,让你做个准备。”白夫人定定地看着白祭,这个眼神让白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白夫人说道:“你也有十六岁了,你爹想让你到外面去历练几年。我也是这个主意。我们家在临川有一个铺子,我想着,将你放到那里去,不仅可以管管铺子,操练操练,而且,临川是个大地方,你到了那里,结识些朋友,眼界自然放宽些,不再拘泥于这小小南城,倒也不错。”
说到这儿,白夫人满意地笑着摸摸白祭的头发,说道:“再过几年,等你也成了亲,娘也就没有什么好操心的,可以安享晚年了。”
白祭被母亲这一番话给懵住了。这是放他去别地玩几年?一想到自己可以脱离父母的掌管,一个人去管间铺子,那是多么自在。心微微加速地跳起来。白祭小心翼翼地按捺住自己雀跃的心情,眼睛闪闪发亮地问白夫人:“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白夫人养了白祭十几年,一眼就瞧出了白祭心中想的是什么,说道:“你可别想着到了外面就疯了似的玩,若是铺子的账收不起来,当心你爹爹一鞋底子将你打回来!”
白祭信心满满地说:“这自然不会。”
回到府里,天已经差不多黑尽了。白夫人和白祭进屋的时候,白老爷和白敬辞正坐在桌前吃晚饭。
一旁服侍的丫鬟见到夫人和少爷回来,麻利地添上两副碗筷。
白老爷见状嘿嘿一笑,说道:“倒是个伶俐的。”
白夫人在白老爷右手边坐下,由一旁服侍的丫鬟端来水净了手,笑着说道:“老爷若是喜欢,不妨收了做姨太太?”
这话一半玩笑一半试探。白夫人也想知道,白老爷会怎么说。
白老爷手一滞,望着白夫人笑着说:“若是换在年轻的时候,收房姨太太也未尝不可,只是当时心思全在你那儿,又哪有旁的心思去挑姨太太。现在都老了,哪里还有力气动。就这样和你一起过下去,很好。”
白夫人满足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倒是一贯抹了蜜般嘴甜。”
吃过晚饭,白老爷和白夫人将白敬辞留下来,对白祭说:“敬泽,你先自己回房休息。”
白祭从来没有乖乖听话的时候,前脚出了门,后脚就将耳朵贴在窗口上偷听。
“爹,娘,你们找孩儿有什么事吩咐?”白敬辞恭敬地问道。
白老爷和白夫人对自己这个大儿子一向是满意的。与白祭不同,白敬辞从小沉稳妥当,在生意上也聪明伶俐,而人情世故亦摸得筋道。白老爷时常想着,自己有这样一个儿子何尝不是老天眷顾。
白老爷说道:“想来你母亲也跟你提过了,我们替你相中了谢家的姑娘,过些日子就把亲定下来。到来年十月,你做完生意回来,就热热闹闹地办喜事,也算是成家立业了。”
白夫人慈爱地看着眼前这个无论相貌还是品德都无可挑剔的大儿子,只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比其他人家舒坦多了。感谢老天眷顾。
白敬辞恭敬地回答说:“爹娘的安排自然是极好的,孩儿听爹娘安排。”
白老爷和白夫人都温然笑起来。
是夜。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白敬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摆在外屋的火炉子不时发出木炭噼啪的爆声。窗外,鹅毛大雪落在地上的声音如蚕啮桑。突然间,外屋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吱呀一声。白敬辞警觉地喊道:“谁?”
“是我,大哥。”黑暗中,白祭猫手猫脚地走进里屋来。他借着从窗纱透进来的一斛月光摸索到白敬辞的床边。
“你这么晚来,想做什么?”白敬辞问道。
白祭坐在床沿上,搬起脚脱靴子。
“你干什么?”白敬辞拉住白祭的手。
“陪你睡觉啊。”白祭大喇喇地说道。
“这么大的人了还要让陪着睡觉,害臊不害臊?回自己屋去。”白敬辞斥责道。
白祭脸皮一厚,蹬掉靴子就缩进被窝里面,温暖扑面而来,白祭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说:“冷死我了。”
白敬辞对于自己这个弟弟的厚脸皮程度是一路从小见识到大的。
“大哥马上就要成亲了,以后大哥就要跟大嫂睡一张床,我就没有机会再跟大哥一起睡觉了。”白祭说道。
☆、疏影横斜
年过完后,白祭就准备启程了。
白老爷对白祭始终不放心,觉得这小子还太皮,得先带在身边教导几年。但是白夫人却说:“当初敬辞让你带到外面去,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敬辞是个沉稳的性子,好学。可敬泽不一样,他鬼主意多,又时常没个正经,得放他自己在外面历练几年,身上那股毛毛躁躁的气才会磨掉。若是跟在你身边,他只怕依然会仗着你,成日鸡飞狗跳。”
白夫人说的在理,白老爷只好同意。
于是,白府里刚经过一番折腾,又开始为白老爷和两位少爷的行李忙碌起来。白老爷和大少爷的好准备,照每一年的分例样样备好就是,只有二少爷,第一次出门,该带哪些人去,又该准备哪些东西,都需跟白夫人确认好。
而白祭本人却还是那上蹿下跳的性子。临近出发的日子,白祭决定再去找一次秦桑。
但是他来到戏班之后,却找不到秦桑,秦桑的屋子也空了,采桑子也不见了。
佟老板见到白祭,哭丧着一张脸说:“秦桑将自己赎了身,已经离开了。”
秦桑最近可是戏班的摇钱树,却说走就走,这让佟老板措手不及,这几日都在想着该找谁来补秦桑的位置。
“他离开了?”白祭惊讶地扬起眉毛,“他去哪儿?他怎么会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我哪里知道啊!”佟老板委屈地说道。
白祭拿着手中那个好些天前就买来的折扇,有些失落地回了府。
离开南城前往临川的那一天,下着蒙蒙细雨。
白老爷带着一家人在门前送白祭。
白祭坐在马车里面,跟他们道别。阿杜举伞站在马车前面,清点着所带的东西。从南城到临川要大约十天的时间。这十天里,所有人的吃喝住行都必须计算好。阿杜是第一次管这些事,拼着雄心要将这些事做好。
白敬辞走上前说:“有什么事,就跟家里写信,或是让人回来知会一声。”
白敬辞的脸依然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但眼睛里却是实实的关切。
白祭点点头,说:“哥哥也注意好自己的身体。”
一路迢迢,纵眼望去,全是高山绿林。这会儿正值初春伊始,新芽萌发,山林之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
起初几天,白祭还饶有兴趣地将头探出来观赏这风光。
到后来,只一个人待在马车里,看自己的小人书。
阿杜一脸春风得意的模样,指挥起其他下人来更是颐指气使的派头。在府里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厮,地位低下,逢人便需作揖,好不容易出来了,扶了正,一帮仆役都归了他管,让他有些飘飘然。
这一天,马上就要到临川的时候,突然间一个护卫要拉肚子。
阿杜凶巴巴地说:“这天眼瞧着就要黑了,还不趁着天亮赶紧赶到临川,一会儿天黑下来可就不好了,你先自己忍忍吧。”
那个护卫苦着一张脸,哀求说:“杜总管,您就发发慈悲,宽许小的片刻吧。”
阿杜正欲再说话,坐在马车里面的白祭听到动静,说:“阿杜,你让他自己留在这里解决,等会儿再追上来就行。”
少爷既已发话,阿杜只有遵从,忿忿地说道:“你快去吧。”
“多谢杜总管!多谢杜总管!”护卫如释重负地跑远一些。
“启程吧。”
行了一里的样子,阿杜终于结束了“少爷你就是人太好才总是吃亏”的叨扰。白祭听着阿杜刚才那如同念经一般嗡嗡不休的声音,虽说早已经习惯,但依然还是皱了皱眉。阿杜是个话痨,这是白祭从小就知道的。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想起那个去方便的护卫,问道:“那个护卫还没有回来吗?”
阿杜说:“没有,肯定是偷懒去了。”
白祭不理会阿杜这言之凿凿的定论。
突然间,阿杜惊恐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白祭问道。
阿杜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少爷,我……我们被人围住了!”
白祭掀开门帘子一看,一群遮面、手中持剑的人正在不远的地方呈圆弧形慢慢逼近。
白祭的几个护卫顿时慌了手脚,“少……少爷……”
白祭看到对方的阵势,清楚自己在这山林之间势单力薄,沉思了一会儿,当即朗声问道:“请问各位是什么人?”
其中当头的一个吼道:“要你命的人!识相的就乖乖从马车里面出来!”
一上来就直接要命,不求财,定着仇家寻仇。白祭不知道自家惹了什么仇人,竟然派出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来杀他。他知道,在这悬殊的实力间,自己只能冒险拼得一线生机。
“阿杜,等会儿一旦打起来,你趁乱逃跑,他们的目标是我,对你不会多么注意,你切记一定要回到白家,找人来救我!”白祭低声吩咐。
阿杜眼泪都快要挤出来,摇摇头说:“他们会杀了你的,我来保护少爷,少爷你趁乱逃走!”
明明害怕得要死,依然要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白祭温和地拍拍阿杜的头,说:“你看少爷什么时候吃过亏?”
阿杜仔细回想了一下,的确,少爷一向足智多谋,从来没有吃亏的时候。
白祭说:“我已经想到了怎么逃跑的方法,只是那个方法我只能跑掉我一个人,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回到白家,找人来救我!他们不杀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阿杜犹豫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那群人忽然加速往马车冲过来。
白祭见状,眼疾手快地将自己防身用的匕首取出来,同时对阿杜说:“快跑!离开他们的视线后找个地方躲起来!过几天再回去!记得找另一条路!”
不等阿杜回应,白祭亮出匕首往马屁股上狠狠一扎,马凄厉地嘶吼一声,受了惊一般奋力地往前冲去!
马的速度太疾,那些人虽都是些亡命之徒,也不敢拿自己的身体硬撞,纷纷让开身子,白祭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平日看了那些志怪小说,学了一招半招,今日便用上来。
然而不等他常常地舒一口气,忽然听到后面一阵急急的马蹄声。
白祭坐在马车里被颠簸得左摇右晃,他惶急地往马车后面看了一眼,那些人竟然骑着马追了上来。
白祭努力稳住自己的身体,但受了惊的马如离弦的箭,根本不受控制。
马车在狭窄的山道上横冲直撞。
白祭被颠得脸色发白,肚子里面也一阵绞痛,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后面的人越追越近。
白祭心一横,拿起匕首再往马屁股上捅了一下。
马再度发狂地叫起来。
它如同风一般在山道上疾驰,就在这时,白祭不由瞪大了眼睛,一张小脸煞白煞白。
前方是一个弯道,弯道下面竟然是悬崖!
白祭拉住缰绳,想要使马镇静一点。
但发狂的马又怎么会受区区缰绳的控制,没命一般往前冲去。
白祭在有生之年第一次体会到了在空中飞翔是什么样的感觉。
第三章
白祭迷迷糊糊醒来时,已经天黑了,他睁开眼,首先进入视线的就是一推烧得旺旺的火。他挣扎了一下,想要爬起来,但稍微一动身体就像被撕裂开来一般痛。
“你醒了?不要乱动!”一个声音在他身旁响起。
白祭偏过头,在一团红红的火光照耀下,坐在他旁边的竟然是那个之前失去了踪影的秦桑。
“你……”白祭发现自己一说话,脸上就有伤口被扯住一般,痛得叫人昏厥,他只好气若游丝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秦桑说:“你怎么不说说你怎么在这儿?还是摔下来的。幸亏你福大命大,上面的悬崖壁上长着几棵树,挡住了你,否则你现在就是一摊烂泥了。”
隐隐约约之间,白祭觉得秦桑有了些变化。从前秦桑在他面前从来都是温声细语的,即使发脾气也是很小孩子式的那种。可是如今秦桑却变得有些冷硬起来。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解释说:“我……我被人追杀。”
秦桑脸色出现了变化,眉毛凝重起来,“追杀?”
白祭问:“这是在哪里?”
秦桑说:“你从悬崖上掉下来,你说这是在哪里?”
白祭有些委屈地说:“你怎么这么凶?”
秦桑语气软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好好养伤。”
所幸跟着一起摔下来的还有马车。白祭身下铺着的就是秦桑从摔得七零八碎的马车里面拿出来的被衾。秦桑还找到了一些密封的干粮和点心。他将干粮用水泡软,送到白祭嘴边,一点一点地给他喂进去。白祭因为伤口无法咀嚼,只能勉强地囫囵吞枣一般咽下。
此时此刻,夜幕低垂,两个人周遭是一片静谧的山谷,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群星璀璨。
秦桑帮白祭擦干净嘴巴,起身去前方的河流清洗手帕。
白祭远远地瞧着秦桑孤瘦的背影,心里面出现一股难以名状的涌动。
秦桑拿着洗净的手帕回来,帮白祭擦拭脸庞,手帕划过白祭的脸,好像还带着一缕淡不可闻的清香。白祭滚了滚喉咙,怔怔地望着秦桑,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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