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顾临忽然开口,嗓子里像是躲了只猫,粗哑的厉害,语调也不似先前平缓:“他们在引你出去。”
阿木听了,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没有迟疑的在林子走,他们根本不知道他和顾公子躲在什么地方,便带着受伤的阿娘到处走,好引他们出来。
阿木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摇头:“管不了那么多了,阿娘性命要紧,顾公子你呆在这儿,我去救了阿娘就来寻你。”
顾临的手臂上还有根断箭,指甲上翻惨白肿胀,他用那样的手仍然抓住了阿木:“带上我。”他说:“可换你阿娘的命。”他的视线低垂,睫毛如黑云一般覆住了他的神情,语调也清淡,仿佛他说的这话和他丝毫没有任何关系。
阿木愣在了那里,心里头怪异的感觉升起,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难受,责备一般的话就冒了出来:“你一点儿也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又为何要阿娘来救你?!”
顾临拉着阿木的手臂的手松了松,却又立即紧了起来,视线垂着不看他,面容沉静平淡,像是半点儿也没听到阿木说的话。
阿木看着顾临,心里却是难受的一跳,他记得阿娘要顾临走的时候,顾临是不愿意的,反倒是阿娘要将他交出去的时候,顾临才有了动静,愿意让他带着他逃,而在地洞里,他不动声响的挡下了那箭,算起来,他已经救了他两次的命,刚才,他更是愿意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阿娘的性命,这样好的一个人,他怎能用那种话去说他。
阿木愧疚的皱了眉,摇着头:“顾公子救过我多次,阿娘也说一定要顾公子活下来,这树洞还算安全,顾公子还是呆在这儿,等我回来。”
顾临不声响,只是看着他,他没有松开抓着阿木的手,反而抬起撑着地面的手一把拔出了还埋在血肉里断剑。
“啊!”阿木惊呼一声,瞪圆了眼睛。
顾临寡淡欣长的眉仍是那样淡淡的,箭头勾出的血肉仿佛不是他的,眉头半点也不皱。他的唇惨白着,说出的话让阿木没法动弹:“不带,一样会死。”
箭已经拔出,伤口血流不止,没一会儿就浸湿了灰黑的泥土,渗进去,混着粘稠的红黑。
树洞里两人,一人低着头,伤口的血哗啦啦的流却半分影响不到他,另一人盯着伤口的眼睛瞪得溜溜圆,眼圈儿红得不能再红。
“你这人怎么这样!”阿木急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阿娘在外性命攸关,顾临却固执得让人气都没法气,他撕下内里的衣物缠在了顾临的手上。幸好他捣鼓伤药久了,这药草也沾在了衣上,不然光是一圈儿布,根本止不了血。
两人这么一闹,外头的黑衣人早就没了踪影,阿木想追也追不上,他急得把唇都快咬烂了。心里暗自打算,先稳了顾临,等他睡着了,他再出去寻阿娘。
顾临失血过多,本就苍白的脸更灰败下去,眼下的青晕更是泛着红,饶是这样,那份清俊仍是丝毫不减。
阿木扶他躺下,蹲在他身边,脸都皱成了一团,急得脑袋上都要冒火,看着被枯叶挡着的树洞,又看顾临那一身的伤口还有为了他才受了伤的手臂。
时间仿佛过的极慢,树洞里连个走兽的声音都没听到过,顾临失血过多,人困顿下来,闭上了眼睛,睫毛却轻颤,怎样也不肯入睡,拉着阿木手臂的手紧紧的,半分也没松。
阿木不时伸手摸摸顾临的额头,手下的温度并不是很高,可去摸他脸颊时,却烫手的很,虽然没有发烧,但已经有了发烧的征兆。
这树洞里能看到树干,不知道树干里水分大不大,先让顾临喝上点也是好的。阿木刚要动,顾临就睁开了眼睛。
阿木忙安分的蹲好,小声说:“顾公子,我去树干那凿些水给你喝。”
顾临仍是不放。
阿木挠挠脑袋,急得恨不得逮上什么踹两脚,他又说:“顾公子,我不走,我也渴了。”
顾临的视线落在阿木的唇上,果然干燥的厉害,他松了手,安静的放在身侧。
阿木忙疾走两步使劲儿凿着树干,凿得近了,树干里就流出了不少树汁,碧绿的,清香的很,阿木拿衣服兜住了,忙转身想给顾临喝:“顾公子顾公子,有水了,你……”
顾临靠在一旁,显然已经睡着。
阿木愣着,衣服里的树汁就流了个干净。
这人,没抓着他的手臂不过两秒就睡着了……
早知道他刚才就挣开他了……
阿木凑近了,又喊了两声顾公子,见他睡得沉,心里就更加窃喜,他脱下所有的衣服,就留一件内衬,将那些衣服盖在了顾临的身上:“顾公子,我要去寻我阿娘,你放心,我不会留你在这儿等死,若是天黑前我还没找到,我就回来。”
他说着,蹑手蹑脚的出了树洞,将树叶子重新盖好,确定一点儿也看不出了,忙朝着先前看到黑衣人的方位追过去。
☆、第八章
那群黑衣人身形平稳轻巧,只是覆在泥上的落叶,几乎看不出痕迹,可有一处阿木还是看的见的,那个背着阿娘的人,因为重量,多多少少还是留下了一点痕迹。阿木和阿爹在林子待久了,对林子熟悉的很,光是看枯叶破损的程度,或者一点水印和气味,他甚至能分辨出来往的是什么动物。
阿木断断续续的找着,时刻注意着周围,每走一段路就要往回走一点掩盖自己的痕迹,防止别的人顺着他的路找到顾临,他的步子没法快起来,可那紧张不安的情绪叫他鼻尖都出了汗,后背更是凉飕飕,他满心焦急阿娘的情况,又要去怕树洞里的顾临醒过来会不会出事,烦乱得他恨不得吼一吼。
阴绿的树林随着太阳的逐渐下沉变得更绿了,阿木在林子里兜转了好一会儿,可眼前的线索就在那里,没有断,没有隐藏隐蔽,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清晰到阿木能明白的想到这是黑衣人故意引他过去的痕迹。
可阿木没有办法,哪怕是虎口,他也要闯一闯。
当那些明显的痕迹终于到头的时候,阿木惊得连身子都动不了,他瞧见阿娘双手被捆住吊在了树上,脚下足足离了一米,捆住的双手已经是紫黑的。
“阿娘!”阿木大叫一声,忙上去抱住了阿娘的腿想把她放下来。
“阿娘……阿娘……”他试了一遍又一遍,眼中那双绣花的鞋子上全是黑色的血痂,他眼泪都流了出来,理智也不见了,根本想不到应该先爬到树上解开那捆手的绳子。
“小木头?”许是他的喊声让阿娘回了神智,她睁开眼睛,轻轻的喊了一声。
“阿娘?阿娘!”阿木抬头,眨掉了眼里的泪珠子:“阿娘不怕,我救你下来,那群坏人,怎么可以这儿残忍。”阿木边抽泣着,边爬树想去解开树上扣着阿娘的绳结。
“小木头不!”阿娘突然喊了一声。
可太迟了些,阿木已经碰到了,他听到有什么破空的声音,接着他的脚就被什么东西圈住了,视线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个个儿,他从树上跌下来,倒吊着挂在了树上。
“小木头!你怎么样!”阿娘焦急的问着,晃着身子要看阿木的样子,挣得树枝都跟着晃动,落了不少叶子下来。
“阿娘别急,只是一根绳子,伤不了我,我这就放你下来!”阿木说着,边竭尽全力拱起后背解脚上的绳子。
阿木身量虽纤细,却纤细的恰当好处,腰腹处的肌理平滑有力,轻而易举的就将自己折了起来,解开了脚下的绳子。
他跳了下来,任凭脑袋里全是晕眩的黑色,径直爬上了树去解阿娘的绳子。
“小木头,别管我了,你的那根绳子连着那些人的耳目,他们很快就会回来的,你带着我跑不快,快走。”阿娘焦急的喊着,想让阿木快走,又焦急的去问阿木:“顾公子还好吗?”
“恩,我藏好了。”阿木看了一眼那绳结就知道解不开,忙掏出了刀一把割断了绳子,阿娘从一米高的地方跌了下去,却是喊也没有喊,直接软在了地上。
“阿娘?”阿木忙去扶:“你……你的腿?”
“我没事,你快走。”阿娘一边说一边要把阿木推开,可阿木紧紧盯着她的腿,眼睛通红。
“他们……打断了你的腿?”阿木的嗓子都快发不出声儿了,说的话都是变调的。
阿娘头发脏乱,面色煞白,她温柔的摸了摸阿木的头:“我没有事,他们去找顾公子了,你快去寻顾公子,将他带出这片林子。”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将有些脏污的脸冲刷成条条惨白:“不要去城里,往西走,一直往西走。”
阿木摇着头,咬着牙转身背起她:“不,我带你一起走。”
阿娘叹了口气,摸着阿木的头还要说什么,却突然闷哼一声,阿木惊得回头去看,却见阿娘已经闭上了眼睛,背上深深插着一支羽箭。
“阿娘!”阿木将喊一声,忙将阿娘挡在了身后,双目通红:“谁在那儿!”
没人回他,只有破空声急速从身后射来,阿木惊得回头,却见昏迷的阿娘后背上,插了第二支羽箭。
明明是相反的方向,可那箭矢却凑得那样紧密,分明就事先预备好了位置的,他从找到阿娘开始,就被那些人盯着了。
“不要……”阿木惊愣在那里,眼泪噼里啪啦的落下来:“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他喊着,惊慌的看着四周。
那葱郁的树林后,忽的走出一个人来,一身的黑,与阿木之前看到的不同,那人蒙着面,脸上也不似之前的黑衣人一脸木讷冰冷,反而充满怨恨,双目狰狞。
阿木忙抱着阿娘往后退。
那人手里拿着刀,狞笑两声,嗓音阴柔尖细,听得人难受:“他在哪儿。”那人问。
阿木咬着牙:“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那人又两手捏了刀刃,指腹擦了擦,刀身不似平常钢刀,竟有点透明,反射阳光时那冰凉刺目的光就落到了阿木的眼上,刺得他睁不开眼睛,那人说:“他给了你多少好处要你包庇他,连亲生娘亲的命也不要了。”
阿木忙抱紧了娘亲,心里疼得身子也缩紧了,又惊又怕,脸上就露了软弱,眼睛通红,像只入了困境无处可逃的小鹿:“你要做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放过我娘亲!”
那人阴哼一声,一抬手,远处就有一支箭矢直直射过来,阿木躲都没来得及躲,那箭矢就射在了他身后的树干上,箭尾就抵在他头顶。
阿木吓得面无人色,抱着阿娘的手僵得动不了。
☆、第九章
“我不在乎你们的性命,只想知道他在哪儿,如果你说了出来,尚且还有活路,如果你说不出来,那便和这女人死在一起罢。”他蹲在了阿木的面前,看着阿木的脸,似乎十分满意那脸上的表情。
阿木心里愤恨,话只直直冲了出去:“你就是害顾公子的歹人?!你的心是有多恶毒,为何要这么对他!”
那人听着阿木的话,捂着脸的黑巾子湿濡一片,似乎是笑得连牙关都合不上,热气熏湿了黑布:“我歹毒?我再歹毒也没有他们一家歹毒!”他说着,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一把刺入了泥土里,几乎要没掉刀柄:“他家为非作恶,如果中落跌入我手中,如此对他,已是我心慈的结果!”
阿木啐了一口,抱着阿娘不断后退,双眼恨恨盯着他,他见过顾公子的伤,如此恶毒之人的话他才不会信。
那人动也不动,双眼细细眯起,忽的,东面的林子里有了动静,像是炸雷一眼的声音响起,树木震动。群鸟受了惊讶纷纷跃起,似乌云般黑压压的一片遮了太阳。
那人皱眉,抬手一挥。
阿木忙闭了眼睛,可没有一点动静,睁开眼时却看到那人错愕的脸。
阿木忙顺着那人视线看过去,却看到一头浑身漆黑獠牙森冷的黑色野猪,身上噼里啪啦的捆了一串的鞭炮,背脊骨上全是刀伤,血肉翻起吓人的厉害,那野猪显然已经痛得失了神智,直直朝着那歹人撞过去。
歹人拔了刀,转身就跃上了阿木身后的树上。那野猪被鞭炮炸得疯了,遇到什么撞什么,獠牙都断了半根,尖利的断口上都是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扎伤过了人。
阿木腿软的厉害,抱着昏迷的阿娘站也站不起来,只能不断的往旁边拖,那野猪见了阿木像是见了仇人一样竟直直冲了过来。
眼见着那獠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阿木身子却生不出半分力气,只能低头抱住了阿娘,用身体做个挡板。
他脑袋一片空白,却被树洞里顾公子那安静睡去的样子满满占据着,那双眉眼清淡的脸在他脑海里晃荡个不停。
他要是死了,一身伤又有了发烧征兆的顾公子怕也只能在树洞里等死了。
突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抱着阿娘往旁边迅速一滚,千钧一发间躲开了野猪的撞击。
那野猪拼了十足十的力气撞过来的,此刻彭的一声撞在了阿木身后的树上,獠牙都刺了进去,半天拔不出来,树几乎被撞断了一般,躲在树上的那黑衣人跌了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木吓了一跳,他知道这黑衣人身手应该很好,刚才跃上树的时候半点借力也没有用就跃了上去,怎会这么轻易就被撞下了树,细细看去才发现那人胸部插了一根断箭。
断箭……
阿木心里一跳,忙朝周围看去。
远远的树丛中有什么动了,拨开了半人高的长草,气喘吁吁的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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