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济冲他微微颔首,施礼道:“敝姓杨,单名济,字许义。陈将军随意称呼即可。”
陈九期在两人之间巡视了半晌,还没开口询问,就见他那不肖儿子的手从人家公子腰间伸了出来,轻轻扣住。杨济脸色一红,皱着眉头拍掉了一双猪蹄。
陈九期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似乎甚为满意,问道:“这孩子会武功呢?”
陈淮慎探出半个脑袋来:“不会”
陈九期又点点头:“哦,也没事。你打不过他找我。”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行:“你估计找不着我,先记着。他欺负你一次我卸他一条腿,欺负你两次我卸他两条腿,欺负你三次我卸他第三条腿。别怕啊。”
陈淮慎让他老爹不正经的话说得哭笑不得,反驳道:“老爹,你胡说什么呢?”
杨济也终于知道他那经常不着调的个性是应了谁了,这样一个老小孩却可爱的紧。
陈九期吊起眉毛,吹胡子瞪眼不屑道:“可不是,你个混小子。街上随便见到一个老人家都这般没有礼貌,还好是老子,这要是别人,被一嗓子吼坏了,你说怎么赔?老子是这样教你的吗?”
陈淮慎摸摸眉毛,还是不甘心,小声回嘴道:“你也没教老子什么好东西。”
陈九期一听,越发怒了,一双大眼又睁开了一些,拧着他的耳朵不留力地往旁边扯:“在老子面前说老子?你把老子当你小子了啊?”陈淮慎吃痛,眼角竟泛起一丝泪光。
杨济看着生疼,不自觉捂住耳朵,吸了口凉气。
陈淮慎慌忙中喊道:“老爹!老爹你怎么在这儿!”
陈九期方想起来,问:“对啊,你怎么在这儿?”
陈淮慎打了盆水泼到地上,降降温,然后撸起袖子裤腿,蹲到院后的葡萄架下边,抄起一块西瓜,边吃边含糊道:“哪是我们想进来的,只是现在出不去了。”
稀疏光影透过葡萄枝叶斑驳地映射在地上,老旧的藤椅随着他的动作咯吱作响,美人挽着袖子坐在一旁,清风拂起半片衣角,这本该是美好恬静的一幕……“说什么狗屁?老子听不懂!”陈九期一板子拍在桌上,震得小儿背部一挺。陈淮慎抹了把嘴,端正坐好,仔仔细细说起自己的经历来。
不久前,两人从离越出来,一路赶往函请关。只是不想不小心走过了头,从左边的山头绕啊绕去了右边的山头,遂完美地错开了从前方行进而来的启国军。
可怜是右边山头上的一座小城,是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乍一听见启国打来了,拖家带口往函请关跑去了。
陈淮慎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要往回赶,和他们恰好是一个方向的,心下一合计,怕出什么意外,所以混在他们之中跟着走。本想到了地方再偷偷溜出去,又不想函请关的人竟然这般讲情义,听见消息亲自带人出城接应。陈淮慎两人被当做逃难的平民,半推半就地被扯了过来。
这也不算什么。陈淮慎四处探查,发现地势险要,根本没有别的路可走,可城门又一直禁闭,只能眼巴巴地盼望着打起来。纵然他心里默念千百遍,城里却平静的很,等得陈淮慎牙龈都要出血了。又怕身份被拆穿,身在狼窝,可了不得,只好出来蹲守城门,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第 71 章
陈淮慎问:“老爹,你来又是做什么?”
陈九期:“听说打起来了,来凑凑热闹。”
陈淮慎指着他的鼻子嘲笑道:“结果出不去了吧!哈哈!”
陈九期呸了一声,挥掉他的手,正色道:“你以为这函请关是什么好地方?毛头小子不知轻重,老子就是怕你不长眼,到时候开罪了阎罗王都不知道。”
陈淮慎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啥意思?”
陈九期往外走了两步,指着城门的方向激动道:“你知道函请关还有个别称叫什么吗?”
陈淮慎张着嘴,试探问道:“要塞?”
陈九期被气得差点呕出一口老血,杨济在一旁接口道:“不死城。”
陈淮慎拍拍胸脯:“我就不信天底下有打不下来的城池,就算函请关地势险要,得天独厚,也笼统不过几万人。城外站着的可是我三十万大军。别慌,我在!”
陈九期:“你在个屁!你可知你的两个副将为何,在城外守了一个月也不敢擅自进攻?”
陈淮慎:“因为统帅不在?”
陈九期:“不过几万人的关隘而已,统帅不在就打不下来了吗?”
陈淮慎瞪着大眼:“不然又是为何!”
陈九期气结,冲杨济摆摆手,也蹲一旁吃起西瓜来了。
杨济背靠着葡萄架,娓娓道来:“喊它不死城,倒不是因为它的守备坚不可破,恰恰相反,二十多年前,这里险些就成了一座空城。”
“当时杜将军领兵攻至函请关,守关的陈太守抵死奋斗,在杜将军即将冲破城门的时候,他命众将士举刀站上城墙,往下面泼火油。如启军再向前一步,将士自刎谢罪,百姓以死明志,誓不受辱。杜将军见此便退兵了。不死城也由此而来。”
陈淮慎敬佩道:“这人真有意思啊。拿自己的命去威胁敌人,还偏偏成功了!”
陈九期叹了一口气:“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将军才转战右方战线,退离函请关。谁知皇上突然就驾崩了,将军夙愿未成。”
陈淮慎:“总不能次次玩这一招吧?这也太阴险了些!”
陈九期:“城中百姓大多都是退伍将士,不惧生死,就算太守大人不下令,他们也不好对付。”
陈淮慎看了看他,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感动道:“老爹!你是担心我才来帮我的吗?你失踪这么些年,我还以为你心里只有杜将军了。”
陈九期斜了他一样:“我来是想打下函请关不错,不过不是为了你。既然这是将军夙愿,我定要替他达成。”
陈淮慎:“那我呢!”
陈九期真诚地发问:“你关我何事?还要老子给你喂奶吗?”
陈淮慎暴跳起来,不服气道:“你实在不讲道理!你当老子是谁呢?”
陈九期:“你能是谁?见识这般短浅,亏得还有个小书生陪着你。”
这边正吵闹着,门口也想起一些动静来。
他们混做平民被接到函请关后,太守给他们这些人安排了一处院落,正是现在住的地方。
这太守名叫陈巍松,人如其名,巍巍柏松,一身正气。相貌俊朗,年方二七,在函请关一带甚有威望。
陈巍松待人和气,眉眼间有一股读书人的儒气,见他们几人凑在一起,翘着嘴角走来,笑道:“原来几位认识。”
陈淮慎还在赌气,闻言昂起下巴不悦道:“谁认识他呀,一个破糟老头!”
陈九期指着他怒骂道:“这么个臭东西,老子才不屑得认识你呢!”
陈巍松以为是自己问错了方式,当下有些尴尬,冲着一旁的杨济笑了笑。
杨济打圆场:“不用在意,他素来不大正经。”
陈淮慎哼了一声。
杨济:“太守大人前来,可有要事?”
陈巍松怕一客气,几人就坡上驴,索性直言:“却有一事相求。”冲身后的人摆摆手,示意众人先退下,只留个白嫩小生跟在后头,几人都没注意。
陈巍松走向他们身边:“函请关正值用人之际,关外是三十万大军,可城中人数不足八万。各位看起来都不是等闲之辈。英雄不问过往,只是希望几位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陈淮慎不自在的挪挪屁股,要说这太守大人也真有意思,请贼进窝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让他们登堂入室。虽然他聪明,但耐不住他倒霉啊!
陈九期叹道:“我老啦,半副骸骨都入土了。”
陈巍松奉承道:“先生精神健硕,宝刀未老。”
杨济推脱:“在下不过是个读书人,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陈巍松:“公子文质彬彬,想来颇有见识。”
陈淮慎吊起眼角:“我倒是敢带兵,你敢给吗?”
陈巍松笑道:“侠士一脸正气,就算与陈某有些恩怨,大敌当前,想来也会同仇敌忾。”
他身后那人突然接口道:“可惜你们的敌却不同。大人你太容易轻信小人。”
陈淮慎怒了,正想说老子才不是小人,抬头看向他,只觉得眉眼间有些熟悉。真真是个美人,眼波流转间还带着风情,高冠长发,衣袂飘飘,看得他不自觉问道:“我们是不是见过呢?看着有些眼熟呀。”又觉得这不是重点,盯着他的脸奇道:“你不热吗?你都不会出汗吗?”
美人单纯地笑道:“自然见过,而且是不久前才刚见过。”
陈淮慎摸着下巴摇摇头:“不可能,美人见过我一定记得。而且还是如此天赋异禀的美人。”
司峰用手在脖子上划了一道:“就在天牢外边,你去救曹静仁的时候。”
陈淮慎还是没曾想起来,只是回忆当时的情形,总不可能是自己的朋友。心上一惊,挺直了背,警戒道:“你是鹤国年的人?”
司峰:“不是。”
陈淮慎:“那你是越三的人?”
司峰不屑翘起下巴,摸了把自己的脸:“也不是。我是陈巍松的人。”
陈淮慎冲着太守连忙讨好道:“你我都姓陈,指不定千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陈巍松听得云里雾里,司峰从腰间转出一支玉笛,横在他的胸前,淡定道:“这位就是此次的启军统帅,陈淮慎。虽然我不知道一军统帅是怎么混进函请关的,不过也算你倒霉,恐怕现在你是出不去了。”
陈淮慎临死抗辩:“什么叫混进来,分明是他非要拉我们过来的!”
倒不是狡辩,还是真是陈巍松开口挽留的。两人半路遇见的陈巍松,陈淮慎同杨济多次想拒绝他的好意溜走,岂料陈巍松一直拉着他们畅聊,同他们分析局势利弊,向他们灌输这个世界很危险,现在跟着我走才安全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弄得两人冷汗连连,还以为身份被拆穿了,只是多次推脱又怕引起怀疑,半推半就着,不小心就进了函请关。
陈巍松在两人中间巡视了不定,表情微愣。司峰淡淡道:“真的是他。你信我。”
陈淮慎同陈九期齐齐摇头。
司峰突然出手,举着玉笛攻向陈淮慎,腿下再一扫,陈淮慎假装躲闪不及,笨拙地被绊倒在地,还没叫唤两声,就见司峰紧紧扼着杨济的脖子,他的小心肝涨得满脸通红。陈淮慎和陈九期同时出手攻向他的左手,司峰挟着杨济往后一飘,趁对方拳头落下来之前将人推了回去,站定,敛眉轻笑。
陈淮慎摸了摸杨济的脖子,乌青了一圈,当下脸都黑了。一边拍着背给他顺气,一边恶狠狠地盯着司峰瞧。
司峰摊开手无辜道:“我可算客气了,你也不看看你的身份和立场,我刚刚杀了他,不该感谢我吗?”
陈淮慎咬牙,心里默咒了他几句,身旁老爹脚底生烟,一副登萍渡水之姿向后跑去,还留下一句“代我拦住他们!”便没了影。
陈淮慎瞠目结舌,真没见过把自己儿子就这么丢了的人!
司峰笑道:“现在,是你们自己进去呢,还是我押你们进去?”
陈淮慎蹲在湿黑的大牢里,抓起一把稻草往地上一甩,悲痛道:“自打我离了家,到现在,已经不知道蹲了多少次大牢了。”抬头委屈地看着杨济:“你说我一根正苗红的大好青年,地位光鲜,怎么就这般可怜?这都什么事儿啊?”
司峰翘着二郎腿,悠哉地道:“你看我替你除了多大一个麻烦,你认识我,得亏是多少年积的福分。”
陈巍松转头看了看他,轻叹了口起,复又转回去望着窗户发呆。
他的窗外有一块石碑,是他父亲死后,一个有名的工匠做了送过来的。上面刻着陈父多年的功绩,歌颂他的宁死不屈,高风亮德。立在院子里,就像是函请关的标志与荣耀一样。
陈巍松忽然道:“你觉得,败军之将……”
司峰等了许久没听他说下一句,再抬头,人已经转身出去了。
司峰不高兴了,追上去道:“你丫当老子死的?说闲话也不能只说一半呀!”
陈巍松回头冲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司峰扯住他的肩膀,拧了一把:“从小就这么唬我,当我还傻吗?”
☆、第 72 章
陈九期趁乱跑了之后,本来还是满脑子在琢磨怎么把儿子偷渡出来的,走到半路看见一个小贩吆喝着在卖野味——城门都封了,有个野外实在太不容易了——馋虫立马就活了。俗话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俗话还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还有很多俗话,在古人智慧的指使下,陈老大爷当即迈着大步走过去同小贩讨价还价起来。
陈九期提起来一看,疑惑道:“咦,你这还活的呀?”
“这么热的天,要是死的,不都臭了吗?
“城门都关了,你上哪儿猎的野味啊?该不是家养的吧?”
“这看不出来,还摸不出来吗?您自己摸摸,这腿上这肉,结实的,家养哪能养成这样?”
兔腿确实有健硕的肌肉,陈九期以前在山里跑,一上手就知道了。点头道:“不错,从他的眼里就能看出自由的气息。”
小贩硬着头皮道:“……可不是!”
陈九期吧唧嘴,指着兔子道:“我就好这口。年轻的时候吃的肉,就是这样健壮,现在那些,哪能叫肉啊?全是松垮垮的。”
小贩应和:“可不是!家禽怎么能和野味比?”
陈淮慎扯扯袖子:“人老啦,不缺银子,就缺这些。”
小贩伸出一根手指比了比,陈九期眯着一只眼道:“别坑我呀,我活到这把年纪也是个人精了。”
小贩摇摇手指:“物以稀为贵。讨生活也不容易啊。”
旁边一个路人插嘴道:“贵什么贵啊,缺心不?骗个老人家。这日头上哪儿去打野味去,靠张嘴跑出来的野味啊?”
小贩急道:“真是野的,刚打的!”
“就你这样的,还打猎?”路人秀秀自己手上的肌肉:“空口说大话。山上的动物跑多快,你这木柴子一样的手脚最多也就是跟在后面捡捡毛。打猎哪是这么容易的?”那壮汉拍拍陈九期的肩膀,好心道:“大爷,别教他骗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急功好利,不思进取,成日里想的都什么鬼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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