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宫守卫森严,即便质宫内如何大殓,赵诚也是进不去的。
而此刻香火云遮雾绕的灵堂里,虽然尺素环立,棺樽却是空的。
灵堂外有个侧耳室,平时堆放杂物等物,地方不大,一个冰棺一占,就只能勉强在左右两侧站人了,慕容佩尸体已经偏软,小慧熟练的将人从头检查到脚。这儿捏捏,那儿拨拉一下,看的身侧的吕笑只是皱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丫头片子,做起尸检的事来,怎如此的熟门熟路?
“一剑封喉,死时没有打斗痕迹,怕是出过很多血,衣服已经换过了。”小慧一遍看完,下总结。
这结果赵诩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既然赵诚要出刺杀的样子,必然是在当时就请了人做过尸检,并八百里加急送去毕国皇宫,此刻怕是已经举国皆知了。
毕大皇子既然能把世子妃尸体老老实实交出来,就是有万全的把握把刺杀的罪名泼向暮寒门。
赵诩毫无头绪,只觉这重重迷雾里总有根绳索他没有抓牢,“再查,慕容世家女子习武,慕容佩既然敢放着殉情的大学士不顾,远来大耀,就不可能坐以待毙。”
小慧却迟疑道:“那个……死者为大,各位可否……”
赵诩惊诧了一瞬,立即明白了小慧的含义,尸检必然会脱衣,这会儿两个大男人,确实多有不便,于是对着伫立的吕笑道:“出去吧。”
吕笑已是一脸尴尬,忙一起退出耳室。
待出耳室门,小楼立即递上一封书信:“世子,急件。”
信封面上白色无字,看不出从哪里寄出,唯一有可能是主上来了什么消息,然而这会儿大庭广众,为何小楼这般仓皇?何况吕笑还在侧,赵诩疑惑的接过信件,但是并不开启。说道:“随我去书房。”
吕笑心中自是诧异,也想跟去书房,却在房门外被小楼拦截,“吕侍卫,请在门口稍等。”
这种“我有小秘密我就不让你知道”的小动作十足的勾起了吕笑的探知欲,他想也不想的反
驳:“在下奉命随侍质子,不可擅离职守。”
赵诩见他们在门口对峙起来,随口道“都进来吧,关门。”
小楼还是不死心,急道:“世子?”
“我说都进来,”赵诩沉下脸色,对着小楼说:“关门。”
小楼心不甘情不愿的放进吕笑,关门时力气有些大,把气都撒到了门上。
赵诩抽出信纸,普通的文宣,却是用的朱砂笔墨,其上只有九个字:
喜丧鬼叛变,就地诛杀。
☆、簋盟叛变
京师朱雀门郊外有一片极为宽广茂盛的林子,其中以水杉居多,并一些人为栽种的桂树孝竹等,几十年来培养的郁郁葱葱,都是四五月抽枝的植物,这时节绿油油的,一派生机盎然。
五月四日夜,已丑时十分,树林四下寂寂无声,竟没有一声虫鸣,偶尔的微风在树林里吹拂而过,带动树叶沙沙乱响,使得这一处林子更令人毛骨悚然,鬼气森森的林子里,舒展的枝条和叶片遮去一片星光,几乎伸手不见五指。边陌道长深一脚浅一脚的潜行,身后跟着个老者,两人走的并不快,只听边陌抱怨道:“深更半夜不睡,为何这时候出门,到时候城门也不开,你怎么进城!”
“闭嘴!”那老者委实已经老了,声音里带着时光摩挲出的粗粝之音,叽叽嘎嘎难以入耳。
走的进了,才发现两位身上都衣着褴褛,狼狈不堪,边陌的脸上还有未擦去的血迹,原本整齐的发型此刻乱七八糟的贴服在额头,似乎是出过一身大汗一般,蔫搭搭带出十分的喜感,而老者身上要好一些,除了一些明显是被割破的衣角,倒瞧不出有受伤的迹象。
边陌哼了一声,表示了不削,却也不再抱怨。
只听老者说道:“老夫若能安全抵京,高官厚禄锦衣玉食等着呢,到时候怎么会少了你好处?”
边陌不听还好,一听又怒道:“你都说你盟中诸人都已外派,基本无人可用,怎么这一路如此多的宵小之辈!”
“哼,你也说是宵小,老道长又有何惧?”
这话带着些拍马屁的意思,边陌一时心中烫贴不少。
老者刚想再接再厉的给边陌洗脑,脚下却突然一顿,不再前行。
边陌还不明就里,问道:“怎么不走了?”回头见老者直勾勾看着前方,目中显然有些惧意。
边陌回头一看,心中大骇,只见十步之外隐约一人站立在树边,悄无声息,饶是边陌道长十几年修为,竟然没有觉察出来。
边陌不知深浅,张口就问:“来者何人?”
谁知老者见到来人,竟然转身就跑,只口中呼叫一声“快走!”
只不过才跑出两步就回道原地,四方各有一个身影,影影绰绰早已经把去路堵的死死的。边陌只听到那前方之人开口道:“白老,又见面了。”
老者心知此战在劫难逃,回首冷道:“想不到公子云游四方,却是躲到京师里来了。”
“倒也不是我想来,听说喜丧鬼叛变,来瞧瞧热闹罢了。”
老者不愿多言,手中金色一闪,喝道:“挡我者死!”
只见那金灿灿的物事极轻巧,在依稀的黑暗中带出一缕金色的弧线,直逼对方头顶百汇而去。
赵诩往前踏出一步,月色穿透树叶,映出了他赤色的瞳眸,金色物事在高空炸开,变成一个金环,环口十几缕金色刀片兜头而至,发出金属的激鸣声,转眼间已抬手可触。
老者只见赵诩身形一闪,金环顿时扑空。他立即出手补救,枯槁的右手握成鹰爪,冲赵诩左肩而去,这手极为阴毒,鹰爪去势极烈,一旦得手,掏心而过必死无疑。
枯爪已近在咫尺,赵诩才抬手相就,老者鹰爪一到,就被一支笛子挡了势头,然而老者去势很猛,赵诩挡的吃力,两人借势又推出两步,才狙停在一棵水杉上,赵诩背对水杉,玉笛横着老者鹰爪,僵持不下。
白芙蕖心中大喜,空出左手,招起背后的金色物事,又是一击当空,此刻金环兜头,恐怕这一次罩下金光,赵诩再无生机。
赵诩眸中红光一闪,脚在水杉上借力一踏,爆出无穷推力,将老者的爪子逼退,玉笛挥上金光罩,两件神器相遇,逼出数道寒光,竟是那金刀片被玉笛割散,一些飞入树木之内,只听哆哆之声,入木三分。一些被打偏入草丛,立时不见踪迹。赵诩打散了金光环罩,不敢再轻敌,横笛便吹。
月光下瞧的不甚清晰,只见平日里碧色的笛子,此刻却显出紫气,丝丝缕缕的竟还在笛声上流转浮动,瞧着灵动无匹。笛声不过几个音符,那四角三人即刻听令,迅速收拢成行,摆出一个简单的阵形。
老者被逼退,忙收势聚拢金光,那物事也灵巧的紧,只见老者随手一挥,树木草丛中的金色刀片纷纷听令聚拢,在老者手上翻转出一朵金色莲花,月光下好不妖艳。
这边两三招,说时拉拉杂杂,其实不过瞬息之间,边陌还想帮老者清场,瞧见后头一位堵路的,竟然是个身形还未长开的奶娃娃,心中不由大喜,拂尘一扫,出手就好攻他面门。
谁知此刻笛音一落,三方来者聚集,竟然是个简易的天地三才阵!内中小个子齐周楠,眉中一点朱砂,目赤凶厉,竟是整个小阵的阵眼。
老者也被合围在阵心,此刻却还有闲心道:“想不到老朽还有幸见识下公子的布阵之法,不知是老朽的金莲厉害,还是公子的阵法更厉害些?”
赵诩横笛在口,一声笛音,三才阵闻声而动,理也不理那老者,直接杀将过去。
三才阵法毕竟简易,对付边陌倒还可一试,对白芙蕖这种老成精的高手,根本就是螳臂当车,更何况还有神器金莲,赵诩不敢轻敌,一旦阵型破口,他必须在侧施以援手。
果然,不出十招,白芙蕖就临空一跃破开小榭一掌,飞出三才阵,赵诩已然候在阵侧,又与老者正面交锋。
老者也是杀红了眼,只想速战速决,此刻离京师不过两里地,他白芙蕖经营了大半生,眼看就要梦想成真,哪里肯就此伏诛,招式上带出十成十的煞气,逼的赵诩连退数步。
“贺迎小儿!休想阻老夫去路!受死吧!”
吕笑隐蔽在一棵树上,一直掩蔽声息,把整个过程看了个七七八八,虽然赵诩不曾说明一二,但这其中弯弯绕绕,基本上也能猜出些端倪,只是这老者手段高超,今日恐怕不得善了,正犹豫是否要上去帮上一把,觉得肩上忽然一紧,吕笑整个身形一僵,心道一声:不好,待要爆发回击,却听边上来人轻声道:“是我。”
贤王闲闲的拍了拍吕笑的肩膀,对其信报很是满意,即刻挑根粗壮的树枝,坐下来一道看起了热闹。一边还闲闲的加了一句:“不要插手。”
那头树上什么光景,这里打的欢实,根本没空理会。边陌道长抵御了三十来回合,终究不敌三人之手,口中鲜血染红了一捧荒草,不支倒地,姿势非常优美,也不清楚是不是装出来的。小楼小榭和齐小南收拾完了这边,忙一举加入另一边战场。
只不过赵诩功夫不到家,那边白芙蕖全力一搏,赵诩手上已被爪出了几道血口,血液滴滴答答顺着白皙的手腕流向纤长的手指,再顺着笛子的纹路,一点点滴落地上,不一会儿,草地上就积蓄起一摊不小的红湾。
白芙蕖得意道:“老夫也是爱才之人,念你年少轻狂不多计较,若是今日你俯首称臣,来日老夫重掌阎王令,绝少不了你的好处,你看如何?”
血滴渐渐汇聚成了血线,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些,三人围在白芙蕖身后,没有赵诩笛声示下,不敢妄动。
只听赵诩回道:“巧了,昨日我就收了封朱批阎王令,见喜丧鬼此人,就地诛杀!”说罢拾笛便吹,一声笛音惊起,三人随音而动,与赵诩汇合一处,摆出另一个阵型。
白芙蕖一见这阵型,脸色当即不好,“想不到你已经炼出四成阵法,也罢,今日老夫就来会一会这‘玄襄阵’!”
金莲再次大开,金色刀片在月色下转成了无形的光圈,将四人抵御在光圈之外,这显然是一个守姿。
从白芙蕖摆出这个飞速金环起,华伏熨就跳下了树杈,慢吞吞的往那边战场走去,吕笑紧随其后。
玄襄阵主摆阵势,阵列间距大,多以声色迷惑敌人,再由阵中各部依次出兵,连环击杀,显出极为连续的杀招,若是白芙蕖能够以方才勇猛的势头继续勇克阵型,恐怕还有一线生机,只是他保守惯了,刚才又一次耗费了太多真气,此刻甫遇未知阵型,保守的心思一览无遗。
阵型启动,阵内诸人毫不客气,招招蓄上杀气,不过十三式,白芙蕖已然不支,第十四式,小楼短刃寒光祭出,一刃封喉!
赵诩已经看到华伏熨那闲庭信步逛过来,见一侧边陌道长抖抖索索想逃,心叫不好,飞跃而起,身形拉出一道圆弧,一掌击向边陌后心,可怜边陌道长还未来得及转头,就死在了这一掌之下。
华伏熨方刚走到面前,瞧了眼死不瞑目的边陌道长,闲闲的问道:“杀人灭口,嗯?”
赵诩哪里还听的到声音,这一掌耗费巨大,根本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昏招,手中玉笛仿佛能抽干他所有的真气,此刻绷紧的弦一松,即刻昏死过去,被身侧华伏熨捞了个正着。
朝贡月大耀国上下都很忙,上头忙着接待,下头忙着谈生意,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在这忙碌而有序的背后,一份急报并一块木牌呈上华伏鈭的金丝楠木案。
——簋盟盟主白芙蕖被招安了,重五日来京师朝拜,俯首称臣。
像所有簋盟的人一样,这个名字都没听过的白芙蕖让华伏鈭好生不待见,名不见经传,我怎知你是真是假?
不过雕刻‘簋’字的木牌瞧着倒也有些像模像样,据说是簋盟契物,与之前暗探查到的消息一致。而且听说此人也是个中高手,手中一盏金莲神器,杀人于寸步之间,好生厉害。整个大耀国,能与之匹敌的人物,恐怕也就一只手的数,这么说起来,簋盟盟主这个名号,倒也说的过去。
因此华伏鈭百忙之中,还特地招来比较不忙的华伏荥,安排诏安事宜。
然,香案拜好了,温王遣开一溜的禁卫军,将朱雀门口排的有如众星拱月,红缨白戟,肃立有三个多时辰,香烛添了又添点了又点,却是一个行人也无。
夕色渐浓,眼看就要天黑,兵部侍郎邹玉这时候已有些站不住,低首问温王:“殿下,还等吗?”
温王在城门坐了那么久,脸色也有些不好,被放鸽子事小,簋盟诏而不来就是不给皇室脸面。再好脾气的人也忍不得,随即挥手道:“收兵!”
温王方刚起身,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递上份书信道,“温王殿下有礼,小的乃是贤王府上家奴,特送来贤王信报一份,请王爷过目。”
温王略有些诧异,华伏熨与他政见不和,从不私下往来,此刻突然来信,倒是奇也怪哉,忙接过书信一阅。
邹玉侧立一旁,也不知贤王来信何为,只好在下首等温王示下。
温王看罢书信,脸色看不出什么,随手将书信扔给邹玉,一声下令:“收兵,回府。”
邹玉同志急忙忙接过薄纸,瞧了起来:喜丧簋白芙蕖叛变,已就地伏诛,贤王诏安簋盟,已入宫上报耀皇。
“这,这这……!!”邹玉冷汗如雨下,话都说不利落,这简直就是黄雀在后啊!簋盟本是温王的囊中之物,白等了一下午,却被贤王抢了先机,太可恨!
邹玉抬眼瞧那走的极为迅速的华伏荥,心说这可不关他的事,亲王之争太隐秘,他一个小官可不敢擅自揣测,于是立即收起书信,唯唯诺诺的跟上了温王。只见乌泱泱一队禁卫军,来时雄赳赳气昂昂,去时却蔫头耷脑,好不颓靡。
☆、赵诚
作者有话要说: 说四十章什么的我错了= =,剧透一下,白鹤公子贺迎43章会出现。
玉笛被泡在了水里,红色的血液从中慢慢析出,紫气渐渐的从笛身消失,又显出青绿的玉质。一盆水却被染成了血红色,瞧着有些渗人。
“这是什么东西?”华伏熨看着笛子慢慢变色,问道。
没人回答,小楼小榭在下首,却只是不言。
赵诩在软榻上昏迷不醒,手上伤口被包扎过了,小慧正收起手中药瓶,闻言皱眉,隐有责备之意,说道:“殿下,公子需要静养。”
华伏熨脸色也是不好,说道:“今上允温王诏安簋盟,我横插一脚必引起怀疑,你们若再出什么幺蛾子,休怪本王翻脸无情!”
这一下掷地有声的威胁打在三个闷葫芦上,就如一拳打了棉花,连个响也没有,华伏熨不过是详怒,此刻也是发作不起来,找了个位子,自坐了。
吕笑赶忙接话:“殿下息怒。”转头见不到齐小南,随口问道,“为何不见小齐?”
“无碍,做阵眼损耗心力,去睡一觉就好。”小慧小声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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