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慧……”
“呀!公子醒了。”小榭惊呼,眼中带着喜色。
赵诩说是醒了,眼皮也就略抬了抬,扫了眼又无力闭上,整个人沉甸甸的压在榻上,口中语调也是轻飘飘的,“慕容佩……”
华伏熨还待要扶,听着这两个字,眉头一簇,动作也停滞不前。
小慧立即会意,续道:“验过了,慕容佩不是真身,赵诚带来的是个肉傀儡。”
所谓肉傀儡,是北疆部族发明的一种假人,借用了各种动物的血肉,经过特殊工艺,制作的与人相似的肉身,据说能够做到经脉毕现,以假乱真,甚至还有五脏六腑七经八脉,简直就是件可怖的艺术品,但肉傀儡没有生命,一般都用作祭祀时的替代品,一把火就烧掉了,基本没什么别的用处,所以也不太为人所知,这其中精妙,也就只有北疆那些巫人知道了。
小慧接着说道:“王妃的肉傀儡精致非常,非寻常医术可辨,应该是高人所为,但绝不是王妃本人。”
“那么说……佩佩还活着?”
小慧为难道:“这……”
“你先歇着吧,这由本王去查,“华伏熨抢了话头:”后日便是朝贡大宴,到时不可缺席,保重。”说完转身,跳窗而去。
华伏熨也不知是何缘由,‘佩佩还活着’五个字,譬如一块巨石,堵的人心口憋闷不已。只好仓皇而逃,离的质宫远些,恐怕心里舒服些。
五月初八,朝贡大宴,赵诩借着一张白惨惨的病容,骗得华伏堑一顶奢华小软轿,载着赵诩笃悠悠送入皇宫,一路上毕大皇子想摸个毛也摸不着。待到宴会大厅,两厢坐定,一在东一在西,遥遥相望,别说说话,就是瞅一眼,那也得中央那些舞娘散场的时候。
朝贡大会,东边的为耀国人,西边的是各色国家的使者,因为赵诩为质子,身份比较尴尬,暂时放在了华伏堑下侧第二排,算是次一等的上宾,已经是比较给面子的主位了。
华伏堑仗着与赵诩相熟,自然是殷殷而待,嘘寒问暖,彼时贤王不过离他两个桌位,回头还能瞅一瞅,眼神里带上深意,华伏堑木知木觉,还要打发下人给世子温酒,好不热情周到。
华伏鈭坐拥江山万里,坐下番邦和睦,战事稍定,国泰民安,心中自然畅快,此刻轮流询问各位番邦使者安好,尽显上位者春风拂面雍容大气之态。
莽桑部族这回来了个小少年,言说年前大战是乱臣贼子作乱,毁我与大耀上国之邦交,实在可恶至极,若是日后有机会驰聘沙场,一定要捉拿贼子,送予耀上处置云云。
歧国使者不服,说道莽桑小儿你国家出的细作,到我国土上肆意离间作乱,该作何赔偿?
那小少年不慌不忙,回道:“清者自清,你们国家的耳根子软,骗骗就跟着走,与我何干?再说我部族人再为非作歹,总不会中途退缩,陷人于不义!”
不少朝臣看热闹不要钱,听小少年慷慨陈词,纷纷叫好。一时间歧蒙使者舌头打结,一个字也说不来了。
这时候一曲舞罢,一个身形硕长的人踱步来到庭中,正是赵诚,他像耀皇一礼道:“我毕国曲匠为耀皇送上首小调,瑾祝耀皇福寿安康,皇后青春永驻。”说完,后面搬来许多叮叮咣咣的乐器,没想到赵诚接过一曲洞箫,站在了几个曲匠身侧,准备要一起演奏。
乐声悠扬而起,是极熟悉的毕国著名小调,也有个极伤感的名字叫《惜别》。赵诩放下手中酒杯,大理石台凉凉的,接触杯底时发出了一声略重的金石之声。真是……憋气啊。
众人听乐曲听的入迷,不曾在意离座而去的赵诩,反正他走的方向也就是个侧庭的小花园。华伏堑也待跟上去瞧着,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了袖子脚,回头一看,竟是华伏熨。
五月暑气不重,耀国京师比之毕国更暖和些,夜空星眸璀璨,微风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好不温柔缱眷。殿宇内的喧嚣被隔绝在身后,憋闷的气息总算舒畅不少。
白芙蕖死了,倒给赵诩的左手留了道深可见骨的外伤,虽然不过皮肉之苦,可这会儿稍稍坐了片刻,就疼的人时刻不得安宁。
殿内一曲方歇,自然有众人去捧臭脚,一时间喧哗声起,赵诩闲庭信步,在花园里越走越深,只想躲的远远的。
“贤弟就这么怕我么?”
赵诩揪下手边一片圆叶,拿在手中把玩,回头瞧瞧赵诚,笑而不答。
“佩佩死了,我也很内疚。”
赵诩心说你内疚个屁,转头继续不理人,往深处走。
“她……不是我杀的。”赵诚脸色其实有些不善了,但依旧忍者不发。
“她自然不是你杀的,谁出了二十万两,谁就是那二五眼。”赵诩终于接过了话头。
大皇子讽刺的一笑,道:“你消息还是那么灵通。”
“比之皇兄,恐怕是班门弄斧了。”
这种话题真是越谈越无趣,赵诚适时转了话头:“在大耀可还习惯”
“还成。”
叶子在手中被揉出了绿色的汁水,赵诩嫌弃的扔了,又找到一片更肥厚的,揪下来继续把玩。
气氛实在是有些冷。
“耀皇大宴,主位还在,宾客怎好先行散场呢,皇兄还是早些回去吧。”赵诩扔了第二片叶子,又去揪第三片。
赵诚欲言又止,赵诩最烦这一张“我自有苦衷”的脸,真是多说无益,冷声道:“我先回去了。”
赵诚绝对是不能让他走的,伸手就拉住他。
“啊!”伤口被捏了个正着,赵诩脸立即就白了,又怕被发现,努力忍了后半句嚎叫,喝道:“乱扯什么!”
“我……”赵诚果然被这声喝止了,也未发现赵诩越发苍白的脸色,自顾喏喏而言:“我会查清楚的。”
贼喊捉贼赵诩见的多了,这会儿只觉得说这些话真真无趣的紧:“真是多谢兄长了。佩佩客死异乡,愿皇兄能将她送还家乡,厚葬了罢。”
“这是自然,贤弟尽可放心。”赵诚唯唯诺诺的半晌,又说道:“母后很想你。”
赵诩哼笑一声,带着讽刺的意味,回他:“她身子可好?”
“好,她十分的惦念于你,说我这个大哥,论学时见底,还不及你万一。”
喝,这是挑拨离间?赵诩扔了手中叶片,又怒而扯了第四片,摇着牙说道;“赵诚,贵妃才是你该防着的人。”
“什么?”赵诚还有些莫名。
赵诩揪住他发愣的空档,扔掉第四片残叶,风风火火的回了宴会大厅。
贵妃皇后之争也有年头了,赵诚此来大耀至多是给质子敲敲边鼓,顺便送个大绿帽子而已,但看傻了这么多年的赵诚已然失去了童年骄横跋扈的个性,多出了许多傻呆呆的意味,也不清楚是他大智若愚,还是大愚若智?但不管怎么样,毕国的乱斗,实在轮不到赵诩插手,一个慕容佩,还不至于扰他大动干戈。
赵诚眼见赵诩转身就走,追而不及,也悻悻的归位。
花园里一时寂寂无声,一忽儿花丛里跑出个人,头上顶着好多片烂叶子,赫然是吾家贤王殿下。
华伏堑左右两边两个都跑了,正想也出去瞧瞧,就见赵诩苍白了脸色姗姗而来,立即殷勤备至的斟茶倒酒。一忽儿贤王殿下也回来了。
赵诩见到来人,还不忘打声招呼:“这么巧,殿下也出去散步了?”
“嗯。”华伏熨脸色有些黑。
华伏堑诚实的问道:“五哥不是去找世子的吗?”
“没有。”华伏熨否决的非常干脆。
赵诩这会儿玩心又起,“我道小花园有什稀奇,却见到老大只蚊子,嗡嗡嗡追着跑。可恶至极。”
华伏堑不明就里,接话道:“唉哟,可不是,那花园里的蚊子都是成了精的!咬一口肿出老大一疙瘩。”
赵诩点头,“可不是,我打了四下,竟也打不跑。”
华伏熨那脸色,青白白好不精彩。
☆、赈灾
喜丧鬼被就地诛杀,赵诩并手下三个仆从的身份就十分可疑了,虽然簋盟只在束州小荷冒尖一般刷了刷存在感,但免不了引起华伏熨的警觉。
朝贡大宴华伏熨躲在花园里听壁脚,想从赵诚的话语中听出点端倪,可是显然,赵诩作为毕国二皇子的身份无可非议。
那么簋盟是何方神圣?难道是赵诩在耀国的势利?这倒确实是质子来耀后才冒出来的,然而赵诩的嘴闭的死紧,问不出任何消息,华伏熨只好自己动手去查,只是手上亲随真是一日少过一日,总有些捉襟见肘之感。
这日调查歧蒙的闻雷返回了京师,马不停蹄的来觐见贤王,竟然带了一个簋盟的消息。
“你说簋盟在霖山一带出没?”华伏熨看完手上信报,问下首的闻雷。
“是。簋盟赤珠曾在束州大会上击败过小叶宗的边陌道长。手上寸许红绫,应该不会有错。”
“他们在霖山做什么?”
“莽桑刚退兵,眼下那处荒芜人烟,怕不是劫财,我看着,倒像在找什么东西。”
华伏熨沉思片刻,却还是毫无所获,只觉得处处可疑却无从下手,简直可恶至极。最后只得憋出一句:“继续查!”
“是,属下遵命!”闻雷也是个劳碌命,才不过进京几个时辰,又得马不停蹄的跑回边外去。
“飞鹰。”
“属下在。”
“赵诩在豪文阁,都看些什么书?”
飞鹰想了想,道“世子涉猎甚广,多为方物志怪故事,还有些外文的典籍。这些借阅记录小果儿都备着呢,殿下可以问他要来。”
小果儿不愧为贤亲王府上一等随侍太监,机灵又靠谱,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书目就呈上了华伏熨的书桌。
“就这些了,奴才还留了世子屯抄的目录,在后几页有详录。”
书单列了三四页,果然是‘涉猎甚广’,光典籍之类就占去大半,剩下的多为些怪言野史之流,寻常拿来消磨时间看看,倒也情有可原。
整个书单浏览一遍,华伏熨的眉头皱了起来,无他,所有的志怪故事里,只要是屯抄过的,均在耀国西北一带,以莽桑大战的战场为核心发散成一个圆。这就极为奇怪了,这个赵诩,还有簋盟,在找什么?
莽桑之战败的又如此蹊跷,这背后似乎有只无形的推手,在促成一些不为人知的谋划。
温亲王诏安暮寒门的时候,华伏熨在旁出谋划策没少费力,因此华伏熨在暮寒门中挂个虚职什么的也好说的很,但簋盟这次诏安,却有些让华伏熨好生烦闷,一来诏安的过程言辞漏洞百出,二来信物人证一个也无,耀皇帝问起来,华伏熨只好拖字诀,只道这会儿事情还未稳妥,来日定拟个折子详详细细的递上金龙案头云云。
这边厢华伏熨为赵诩圆谎忙的焦头烂额,那边厢云毓堂又大模大样的迎接来两个乞丐孩子。
一曰揽玉,一曰青潭。
双生子生的极为相似,生契履历递给华伏鈭,咱家耀皇毫不在意的过了下目便毫不理会,只道赵诩真真是心思都在劫富济贫普度众生了。
但是消息到了华伏熨这里,只觉得这赵诩真是胆大包天!
云毓堂。
“心有疑随札记就人问求确义 房室清墙壁净几案洁 笔砚正……”齐小南稚嫩的声音在正门口就能听到。赵诩未打扰内中清净,只近窗口略瞧了瞧,教书先生对齐周南的表现连连点头。沛言趴着桌子睡的口水横流,新来的揽玉青潭比沛言还大些,正在笔端笔正的练字。
卞氏脚步轻轻的来到赵诩身侧,见这位公子眉目含笑,说道:“小齐儿最听话些。先生都说他有文豪之像。”
赵诩点点头,不置可否,忽而想起什么,问到:“小田呢?”
“小田正为老妪熬绿豆凉汤呢,在后院。要老奴去唤她过来吗?”
“无妨,”小田不合群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赵诩也不在乎这些,继续问道:“揽玉和青潭新来云毓堂,有什么不适应的吗?”
卞氏慈目一弯,道“没有,都是懂事的孩子。昨儿武先生还说,他们根骨都好的很,就是习武有些晚了,还为他们可惜呢。”
“都快二十了,早不是孩子了,就嬷嬷还惦着他们小。”
“小呢小呢,过了二十才算大人,这些孩子懂事,每日读书练字,省心的很。”
随口聊了两句云毓堂的情况,嬷嬷忽然主动开口问道:“不知小宴夕在宫里可好?”
当日小婴儿由嬷嬷抱养,送进云毓堂,说起来她才是小宴夕的名义养母,只是质宫到底资源丰富一些,因此抱养后一直养在质宫里,倒再未送来过云毓堂。嬷嬷有此一问,也是出于善意。
赵诩一笑道:“爱哭爱闹,是个不清净的。”
卞氏自然点头赞许,“公子真是良善之人。”
“哼,”一个修长的身形大马金刀的跨入云毓堂,边走边说道:“世子良善,只不知这良善里几分真意?”
赵诩瞧着华伏熨来者不善,立即迎上前去:“王爷有何见教,请与我质宫一叙,不要在这扰了他们清净。”
华伏熨刚从宫里出来,黑了一整张脸,质宫没有逮到人,又一路来到云毓堂,气是散了不少,脸色却还是铁青,“本王也来瞧瞧这些落魄孩子,怎么,世子还想私藏?”
“不敢,贤王殿下自便。在下定当奉陪。”
云毓堂其实不大,说是两进的院子,垂花门后却不过杖许之地天井小的可怜,连个耳房也无,倒是前院更大些,瞧着有些小气派,此刻庭中芳菲,书声朗朗,一派祥和宁静。贤王自然不是来瞧孩子的,只是略往里瞧瞧,就回到了天井里。
老妪、吕笑和赵诩都随在身侧,这一溜小尾巴缀着着实有些搞笑。贤王也觉得这样走着有些丢份儿,吩咐道:“都下去吧。”
吕笑应声退至大门口,看门去也。老妪自然是向里屋去了,帮着烧火做饭,忙活开了。
来到庭中石桌石凳子,贤王落座,道:“请坐。”
云毓堂本是赵诩的私产,贤王不但私自闯进来,还这么喧宾夺主的来一句,当真有些不客气,只是赵诩面上还是淡淡的。
“殿下亲来,有何指教?”
无酒无棋,不远处墙角那稀稀落落的蔷薇开的也不甚养眼,真不是什么聊天的好地方,贤王本也是来兴师问罪,当即开门见山道:“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赵诩看了眼这颗盖下树荫的福榕,还不到开花的季节,但幼嫩的独特的叶片已经张开小手,纷纷扬扬的散在头顶,将略有些娇艳的阳光挡了七八分,随即开口道:“这树快开花了,待到开花之日,我便告诉你罢,知无不言,如何?”
22/60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