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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质为臣——药半夏

时间:2016-01-28 22:11:50  作者:药半夏

  小楼自然无意义。书房门开了又关,屋内一会儿只剩下两人。
  赵诩继续低头抄写经文。反正来人有话要说,就总是会说的。
  华伏熨喝了两口茶水,却觉得极淡,问道:“这是什么茶?”
  “寻常的铁观音,兑了大碗水,太浓喝不惯。”顿了一下又想到什么,说:“王爷要是喝不惯,就着人再泡一杯吧。”
  “无妨。”
  又静了片刻,才听华伏熨悠悠的开口:“再两月,就是三年一度的朝贡月了。”
  朝贡月,也就是藩属国向主国纳贡表忠的大型参拜外交活动,彼时毕太子诩监国,也参与过接待使臣之类的琐事,对这种外交活动尚且还算熟悉。但不知华伏熨这时候提起,是何意?
  “届时赵诚回来。”
  赵诚就是毕国大皇子,那个傻了十年的赵诩的哥哥。一听这名字赵诩就觉得堵,“王爷有何吩咐?”
  “他给你送王妃来,自然是要世子去接待一下。”华伏熨继续挤牙膏似往外崩字。
  “什么?”王妃?
  赵诩作为一个太子,早早的就纳妃也算合理,只是作为质子入仕,却不见他带着自家老婆来耀,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华伏熨品评了一下赵诩面上的惊诧,觉得不似有假,问道:“世子自己的王妃,都不记得么?”
  这不能怪赵诩记不起来,实在是赵诩还是太子的时候,与太子妃的感情貌合神离的不是一点两点。这也是赵诩只身欣欣然跑到耀国当质子的原因之一。此刻赵诚送王妃来,真真是有些耐人寻味。
  “哦,是佩佩。”赵诩终于想起她的名字来了。
  ‘佩佩’真是个非常亲昵的称呼,华伏熨几不可见的挑了下眉,站起身来,道:“没有两个月了,世子准备一下吧,缺什么少什么,让吕笑来通禀一声就好。本王府上储备总是齐活的。”说完准备开窗走人。
  窗户拉开,犀利的雨声变的大了些,依稀还有孩子的啼哭声从不远处传来。听背后赵诩道:“王爷记得关窗。”
  开窗是体力活,关窗可是技术活,华伏熨闻言只是一顿,便飞身而去,两扇窗扉似被风刮了一下,轻呼呼的掩上了。
  “啧,好功夫。”赵诩评价道。
  

☆、送丧

  朝贡月是四月底开始,五月中旬结束,为时不过二十来天,但由谁接待如何接待,那是很有讲究的外交事项。一般来说,重要些的宾客甚至需要皇帝亲自接见,鉴于莽桑之战方歇,耀毕大战也才消停了一年多,各方势力都被华伏鈭打压的老老实实,皇帝老儿的威慑力今非昔比,根本没有必要露脸。不过华伏鈭尚未立储,手头没有压得住阵脚的良人,就搬出了风头正劲的华伏堑去代理纳贡事宜。
  自从回质宫的圣旨宣过之后,猝不及防的齐王好生郁结了一番,没有机会让赵诩来齐王府上歇脚,多方诡计皆成泡影,好不纠结。但这并不妨碍他变着法的勾搭质子。借着朝贡月来临,以及毕国战事之后首次外交,少不得要请赵诩排布接待事宜。又兼赵诩担任四夷馆编修,外交方面本就有些优势,华伏堑更是日日来请,美其名曰:请教。
  一向兵来将挡的赵诩自然毫不推诿,日日但请就赴,一来质宫太清寂,二来华伏堑鼠目寸光要做那出头的鸟儿,谁又拦得住呢?
  参劾华伏堑勾结番邦,曹国公谋逆的折子递的如雪片纷飞,奈何均是捕风捉影不见真章,譬如隔靴搔痒,华伏鈭根本瞧过便罢。渐渐的这些声音也就销声匿迹。
  四月芳菲,质宫那一半都被烧秃噜的银杏树竟然抽枝发叶,长的还挺喜人。虽然不似先时张牙舞爪的样子,但修剪之后也有些小家碧玉的眉色,绿油油的生机勃发。赵诩在树下整了石桌子石凳子,桌面上布十九道方格,点五个星子,刻出了一个周正围棋盘。拿来黑白琉璃子,自己就能和自己下两个时辰,春风拂面树叶沙沙,真是再闲适没有了。
  正下的专注,后头有云袍翻飞的声音,然后一个声音道:“今日齐王不请了?”
  华伏熨翻墙翻的行云流水,面上也是一派轻松写意,倒让从棋局中迷糊过来的赵诩有些怔愣,半晌才想起来,‘寂寞难耐的’贤王怕是又无聊了,于是回道:“齐王让皇上叫进宫去了。贤王翻墙好雅兴呀,来一盘?”
  华伏熨打仗打架马术都有一手,偏围棋不行,但是既然有人相邀,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好,承让。”
  “在我国,执黑子者让白子半目,不知耀国是何说法?”赵诩递过黑子篓。
  “一样的。”
  华伏熨接过子篓,毫不犹豫占个星位,琉璃子触碰到石桌面,‘啪’一声,听着还挺专业。
  一时间倒也无话,棋子落下的声音接憧而至,两人下的都毫不犹豫,这是一盘快棋。
  赵诩自己跟自己下的时候,思路会在黑白子之间切换,思来想去,一个子能犹豫好半天,但那是在自己琢磨棋艺,到华伏熨这里,明显是攻势险峻的打法,节奏被他一带起来,就完全跟着走了。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自然不是很好,不过渐渐的赵诩反而不急了,因为棋艺这种东西,斤两就在一式之间。
  你来我往不过半柱香不到,华伏熨捏着黑子在盘面上盘旋少顷,最后颓然放回子篓,实力相差的实在太大,即便华伏熨想以快致胜,也撑不过赵诩四面围杀。
  “我输了。”
  赵诩笑而不语,开始收拾棋盘。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华伏熨忽然问道。
  “什么?”
  “吕笑来质宫也有半年余,不知世子的五十万两赚的如何了?”华伏熨瞧了眼拱门处站如立松的吕笑。
  “殿下是觉得吕笑来质宫屈就了吗?急着接他回娘家?”
  这话真是说的太调皮了,吕笑站的虽远,奈何耳力甚好,闻言脸都涨红了。
  “本王略想了一想,若是世子回国都赚不到五十万两,本王这一笔岂不是赔本买卖?”
  赵诩收拾完棋盘,站起来揉揉胳膊腿,这一坐两个时辰,那也是相当难受的事情。一边揉一边说道:“等世子妃给在下送来些老婆本,在下不日便可以开张了,王爷稍安勿躁。”
  ‘世子妃’、‘老婆本’什么的,都是赵诩胡编乱造而已,不过瞧着华伏熨那脸色风云变幻的样子,委实让人舒坦的很。
  华伏熨黑脸半晌,接着无头无脑的来一句:“死了。”
  “?”
  “来京路上,遭了刺客。”
  毕国那点烂事,赵诩一想也明白了七七八八,慕容氏族占了皇宫里多大的势利,给了赵诩多厚的背景,这些都是赵诚和皇后最忌惮的事情,借着朝贡来一个一石二鸟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下手未免有点过早。
  “刺客到的时候,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
  这回轮到华伏熨欣赏赵诩的脸色了,没有人比赵诩更清楚赵诚的丧心病狂,送个死人过来绝对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十年前若不是他赵诩先下手为强,此刻坐在质宫银杏树下的,可能就是贵妃的小皇子了。但是,“刺客?”
  “暮寒门接了二十万的悬赏,行刺慕容佩。”华伏熨继续好心的点题。
  “哟,贤亲王好大的排场,暮寒门行刺不遂,这你也知道,莫不是门主大人亲来质宫与在下下棋?”
  华伏熨不理赵诩调侃,接着说正事:“慕容佩尸体在冰棺里,消息被锁的很死,赵诚有什么阴谋,本王也不好说。你自己小心。”
  就说贤王无事不登三宝殿,赵诩心中计较几何,最后也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正事交代完毕,贤王也站起身来,临走忽听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从畔西楼上传出来,依稀还听到有人呼哄的声音。希芸闹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贤王对婴儿简直避之唯恐不及,此刻也是皱眉,一脸的嫌弃,“云毓堂还收养弃婴?”
  “那是云毓堂门口捡来的,总不能见死不救。”赵诩也是实话实说,完全不怕谎言被揭穿,这件事情承了主上的人情,做的非常保密周到,普天之下知道实情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三个。
  乳母抱着小宴夕从阳台出来,缓缓下楼,见到银杏树下两位,倒是不慌不忙的见礼,解释道:“小娃儿刚午睡,怕是魇住了,扫了公子雅兴,罪过罪过。”
  小宴夕刚刚哭过,眼珠儿还饱蓄着泪水,被乳母抱在怀里,还不忘像赵诩伸出两只肥胳膊,这架势一摆,就是‘要抱抱’,眼瞧着可怜兮兮的心都要软上半分。赵诩接过小宴夕,瞅了墙角的华伏熨一眼。华伏熨惊觉自己杵着有点傻缺,留一句‘告辞’立即飞身狼狈而去。
  赵诩抱着小宴夕四双眼珠目送他远行,心说这明明是亲儿子,怎么逃的跟兔子似的?
  但很快心中又划过另一件大事,心中浮起些许不安,赵诚这次的朝贡,名义上送世子妃,遇到暮寒门二十万两的行刺,送一个死人而来,这许多疑点似乎都有些欲盖弥彰,慕容世家一向盘踞毕国朝庭,根基深厚,赵诚没有必要下手做这些泼脏水的烂事,除非毕国有变数?
  

☆、朝贡

作者有话要说:  求分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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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皇叔赵淮的信几乎与贤王前脚后脚而来,小楼也算机灵,做的与华伏堑的拜帖有几分相似,案几上一摆,根本不引人怀疑。
  说是信件,内中不过寥寥三句:赵诚迎娶慕容长孙女月影,慕容佩与大学士有私,大学士当即殉情。监察司奏请毕国主绞杀废太子妃,大皇子求情,自请朝贡送弟妹来耀。
  这可真是赵诩躺着中枪,慕容佩与人有私跟赵诩半毛钱关系没有,赵诚偏捡了这便宜来当老好人,这时候慕容佩死于暮寒门截杀,赵诩的绿帽子就是最大的动机。立时得罪慕容世家,慕容世家转投明主赵诚,好一记借刀杀人!
  赵淮也是个三不管,只送来了消息没有下文。赵诩将信烧成了一缕香烟,不知是何材质,竟然连点灰烬也无。
  四月廿八,华伏堑随赵诩伫立城门,亲迎毕大皇子与世子妃来京。午时将将到点,一行人便翘首以盼,城门口兵卒甲胄林立,旌旗招招,威武的不行,显然是华伏堑要摆上国大邦的谱,做足了派头。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了,众人战的手脚发麻,却不见来人,未时半,终于见城门不远处来了一群人,不过来的这队人马身披麻衣竖着招魂幡,竟然是一堆丧队。华伏堑皱眉道:“怎么回事?不是清障了么?哪来的丧队?”
  手下之人回道:“启禀殿下,刚前头来报,毕世子妃路上遇刺,这是毕国朝贡队无疑。”
  华伏堑脑子还没转过弯来,直呼一声:“晦气!”一眼瞧见赵诩一张冷淡的脸,顿时想到‘世子妃’的身份,脸色尴尬异常,连忙道:“世子节哀。”
  赵诩淡淡的,只是不回,瞧着那招魂幡飘的人眼都花了,也不知赵诚这厮是要闹哪样。
  丧队来的近了,一人下车而来,众人拥立在侧,来人昂臧三尺之身,着毕国朝服,手脚都有收口螭纹带,身上的衣着绣丝繁复,金线环绕,阳光下细密扎眼,面上肤色黝黑,五官沟壑深邃浓眉大眼,说不出的气宇轩昂,把个年轻的华伏堑比下了尘埃里。来人拱手道:“在下赵诚,见过齐王殿下。”
  后头呼啦啦一群人,跟着这一礼跪了一地人,好在华伏堑虽然输了气场,却不输人场,见到跪了一地人也不发憷了,回道:“大世子远道而来,欢迎欢迎。”
  赵诚仿佛这时候才看到赵诩,问道:“贤弟可还安好?那日一别,想不到已有年余。”
  赵诩不接他话头,直接问道:“佩佩死了?”
  要说表演技能,赵诚绝对比赵诩有天分,立刻摆出一副惋惜又内疚的表情道,“做哥哥的没保护好弟妹,实在是心有不安。”
  “还未恭贺哥哥大喜呢,慕容月影是佩佩的堂妹,说起来是亲上加亲,哥哥也不必愧疚。”
  赵诚脸色一僵,但即刻意识到失态,华伏堑不懂这些机锋,适时的插话道:“贵客远道来,本王奉旨迎接,在鄙府备下了薄酒,快请快请。”
  虽然礼仪上来说赵诩作为毕国的前储君,有责任和义务一路跟随使臣,迎来送往的客套一番,但是既然赵诚撕破了这表面的平静,赵诩就不想给他任何面子了:“在下骤失爱妃,心中悲苦,劳烦大皇子将吾内人送去质宫,本王要与爱妃聚聚。”
  赵诩用的是‘本王’,不是‘世子’,不是‘在下’,这微妙的气势让华伏堑心里打了个突,联想到自家爱妃如何恩爱有加,觉得这个理由真真是再合理不过,于是应允道:“应该的应该的,那就劳烦大皇子遣送世子妃去质宫罢,我与大殿下喝一杯水酒,也是一样的。”
  朝贡月全城宵禁,云毓堂也不开了,一群小孩儿在质宫里闹腾,沛言带着齐小南到处捣乱作怪,但这从四月廿八扛进那一口榉木棺材以后,一切都消停了。
  毕大皇子赵诚很实在,不但留下了王妃棺樽,更留下了那大把的招魂幡。把个质宫立刻从阳春三月揉进了腊月寒冰里。
  这可倒好,库明街不过半年,这家死个正妃,那家也死个正妃,那不祥克妻的名号在‘苦命街’这一亩三分地上就坐实了。
  贤王用遣散后宫捞了个浪子回头情比金坚的美名,口碑一日千里的好起来,偏赵诩沾了王府男宠的光,又与华伏堑私交甚笃,把自己的名声炒的格外乌黑瓦亮。
  赵诩觉着这事儿赵诚办得忒顺溜,捡着这丧妻大敛的关头,如何也要演上一回情真意切来。就算慕容世家转投赵诚,这一大家乌泱泱老树盘根,赵诚想要一日入腹,也得让他受几分肚胀嗳气之痛,方解他赵诩心头不忿。
  凭心而言,慕容佩是赵诩还未立储时娶的正牌老婆,两人虽然貌合神离,但平日里相敬如宾,从来也不曾红过脸面,比之皇后假惺惺的对赵诩亲厚有加,慕容佩的恪守本分更让人觉得舒适些。所以这“丧妻之痛”演起来倒也半真半假的,由不得人不信服了。
  朝贡月要由赵诩陪随毕大皇子这一条,头天就被世子妃的棺樽给搅黄了,华伏堑支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陪着大皇子转悠。偏赵诩回了质宫后杳无音讯,华伏堑无法,这几日只得暂代赵诩,随从赵诚在京城里来来回回的逛。
  赵诚不时问起华伏堑“吾弟怎不来?”
  华伏堑头捏一把冷汗道,“听闻世子悲伤过度,染了时疾。”
  赵诚“哦?”了一声,不置可否。
  华伏熨介绍的丧葬队是惯会做生意的,那号丧的样儿把小宴夕给吓哭了,一时间呜呼哀哉好不凄惶。每个经过库明街的行人都得不由自主的叹一口气,人间最是悲喜事,阴阳相隔难再聚。把个墙外头的赵诚熬出一眼的泪花儿——烟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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