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诩一摸鼻子,心说出家人就爱玩这些玄机,于是不慌不忙的接口“我本毕中人,暂居耀京师,来花葉县求见住持。”
“吾乃空门中人,法号崇源,正是本寺住持,却不是施主要见的人,阿弥陀佛。施主请回吧。”
赵诩见门要关的意思,心知这是没打上机锋,忙开口道:“我本山水须弥人,来寻那花葉菩提寺,暹流已沉睡近千年,住持难道不好奇吗?”
崇源住持总算是停下了往回走的动作,抬头吩咐身边的沙弥道:“去准备茶水。”转头又对着赵诩不慌不慢的道:“既为故人,那就请进来坐会罢。”
赵诩带着吕笑小榭,被请入了菩提寺内。
菩提寺中庭果然有一株菩提古树,千年老树枝叶繁茂,尽管连月雨水稀少,这树叶却丝毫不显得颓唐,洋洋洒洒的盖过大半的庭院,庭院中不只一个石头桌子,如梅花桩错落有致的在树荫下摆放着,数了数,一共五张石桌,每张有四个石凳子。
崇源住持挑了离树近的石桌坐下,又道了声:“请。”
住持摆了要长谈的架势,赵诩也就客随主便。坐下后,茶水就送了过来。赵诩轻呡一口,不说话,只等住持先起话头。果然崇源住持张口便问:“你既是北疆人士,为何居于耀国?”
古暹流国是千年前的国度,在还没有分裂成数个小国之前,是一个疆土辽阔的大国,而古暹流国北疆,正是现在的毕国。
“不怕住持笑话我,前年毕耀大战,毕国割地赔款太子送质,那质子,不巧正是在下。”
住持也是一愣,然后忽然就显出了笑意,整张柔和的脸色更显得亲近几分,“原来如此,竟是皇族。不知施主可带来了信物?”
赵诩拿来沛言送来的粗陶盘子一个,说道:“两尊石佛倒是找着了,盘子也有,却没找到镜子。”
住持皱了眉头,问道:“施主既是有缘人,怎么会找不到镜子。”
赵诩也知宝藏数额巨大,不好糊弄,只能实话实说,“青花莲盘,缒丝铜镜。佛门讲究无花无果明镜台。所以是青花莲盘是这粗陶盘子?”
“你既知石佛和两句八字真言,怎会没有铜镜,恕本座无礼,信物不全,不能将东西交给你。”
住持的语气变的不容置喙,赵诩也是无奈,收敛了笑意道:“住持,地官石佛被人为挖掘,辗转落入耀国温亲王手中,这信物的八字真言也是由他转诉,他自然是知道缀丝铜镜的下落。只是不知持大人,是要暹流宝藏一直埋起来永不见天日,还是要请耀国人染手?”
古暹流国虽国土四分,但北疆是古暹流国之京师,因此毕国人为暹流皇族后裔的可能性更大些,再加上赵诩本身亦是毕国皇族血脉,这一些弯弯绕绕的血缘,足以撬动崇源住持的心。
少顷,沉思的崇源住持才缓缓道:“原来是他人转诉,怪不得。也罢,请施主随我来。”
官兵势如破竹的闯入菩提寺的时候,住持的血已经染满了一整个石桌,触目惊心。后院里一个挖过的大坑,泛着新土的湿气,华伏熨绕着不大的寺庙巡视了一圈,毫无所获——还是来晚了。
“启禀王爷,有个小沙弥说,早上见过来客。”
“带上来。”
小沙弥早上遇到了个好看的公子,于是这一天就过的非常血腥,现世住持突然暴毙,接着被官兵刀架脖子押解来押解去。方刚跪下,惊魂未定。
“你见过早上的来客?”贤王有些气怒,但很好的掩饰了更多的情绪。
小沙弥抖的如筛糠,跪在黄土上铺了一身的泥尘,哆哆嗦嗦的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是的。”
“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今日早课开刚开,辰时的样子,寺庙门来了一位公子打扮的人,带着一男一女,说是什么故人,要见住持。”
“故人?”
“对,故人,啊!是什么暹流故人。住持引荐之后,都不让人入庭院内打扰,后来...后来...”
眼看着小沙弥只顾着抖和哭,边上的杜飞鹰先看不惯了,怒喝道“后来什么?”
“后来,送走了那位公子,住持....就...住持死了。”
那边仵作已经初步验尸完毕,来拜见贤王大人,“下官叩见贤王殿下。”
“说说,怎么死的。”贤王其实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手中拿着茶盖子,撇沫撇的漫不经心。
“是短匕自戕,一刀断喉。”
‘乒!’的一声,茶盖子又盖回了茶碗,一口茶叶未动,贤王起身而去,脸色不愉的留下两个字:“收兵!”
☆、相请
崇源圆寂,往小了说,不过是想不开自杀,挖个坑埋了,超度的和尚皆是现成的。
往大了说,一寺的住持,死前还见了个可疑的故人,各中蹊跷都不好解释,偏偏还惊动了主城里的王爷,这可就难说了。
花葉县小县官抹了把额头的汗,哆哆索索的爬起来,腿脖子都磕肿了,方才收了嚯嚯乱蹦的心。暗忖道:你个仙人板板,王爷刚说不用彻查,转眼来个蜀州总兵,还要求收走案卷。这听说还是京城里的意思,怎么好随便糊弄?小县官陪着笑,回也不是,拒也不是。
“怎么?还要本座亲自去取么?”座上大人重重的放下茶碗,一脸的不怀好意。
“下下下官哪敢啊,这这卷宗已经让贤王殿下,收收收,收走了。”
“收走了?”总兵大人也是诧异,这好端端的亲王一个,吃皇粮喝琼酿,来这儿作威作福也就罢了,还管天管地管破案?“王爷怎么说?借走了何时还回来?”
“下下下官不知,王爷他他他说会上上报巡检司,此案案小官就就交给王爷了。”
巡检司执掌一州的刑事案件,这种命案留给那位巡检司大人于情于理也是可以的,万不不会流落给蜀州总兵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武将身上,砳城已经靠近边塞,蜀州虽然离得不算太远,但一方官吏管一方人,没有越权的道理。
小县官也是纳闷,仗着这位大人是自己本家——都来自蜀州,大着胆子问道:“大大人,不知这案子有何蹊跷?竟劳动大人亲自跑一趟?”
“上头的意思怎么好私下揣测,本官也是听命行事,既然王爷将卷宗拿走了,你就闭上嘴好好做你的县官罢。”说完拍拍虚无的尘土,这是要离去的意思。
小县官迎来送往的做惯了,自然是好声好气的将人送走,临走了还热络的呼一声:“大人保重!”显得既热情又不失礼。
随后转身大叹气,对着手下主簿抱怨道:“真是官大一级,吓死老子了!这杀千刀的和尚!”
小县官被主簿好言相劝,一道渐行渐远,众小吏见大官都跑路了,也皆做鸟兽散。
县衙的主堂,屋顶上视角风景俱佳,贺迎坐的毫无形象,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的老长,目送小县官旁若无人的挤兑总兵,主簿是个软耳根子,唯唯诺诺的听他讲,一道儿渐行渐远。
一阵风动,背后传来一声低语,“世子别来无恙。”
贺迎头也不回,说道:“不是该叫公子么?有什么事么?”
“王爷有请。”
贺迎这才懒洋洋的回头,杜飞鹰一张脸板正的很,一丝不苟的,真不知当年质宫门口唱戏时,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想到这一点忍不住笑出了声,见杜飞鹰还是一张黑锅脸,不觉无趣,道“带路。”
杜飞鹰是真替贤王不值,吕笑被策反、簋盟诈降、偷盗地图,一桩桩一件件,都拜面前这位质子所赐,连王妃寰逝也有赵诩再其中补上过一脚,虽说其在梧州时有救命之恩,但质宫大火之后也该两清,断没有这样撩虎须的,心中怎样想,脸上也不会有啥好脸色,不过清浅的礼数周到,一路上再无二话。
贺迎还以为会被领去贤王驿馆,却没想到目的地在花葉县,两条街三个转,翻墙下树,片刻的功夫,就来到了独门独户的一桩小院里。
华伏熨挺悠闲的坐在一个豹绒贵妃榻上,别怪他坐的东西奇特,实在是院子的本来用途就不怎么高尚。大院门口还写着——琼花碧落怡红院七个大字。
对,没错,这是家青楼。
这独门独户的小院应该是哪个花魁的住处,东西摆设都力图又风雅又骚包。屏风摆在大门口,上锈彤鹤踏水明月印辉。屏风未遮住的一角能瞧见半个书桌角,以及茶几软垫,几上香炉里青烟袅袅,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不知是什么底料,闻起来很是醒神。贵妃榻在屏风后头,离得窗户不远。不知怎么的,这摆设瞧着很眼熟。
“贤王殿下别来无恙。”贺迎边进门,边笑脸相询。忍不住又挤兑了一句,“这是殿下哪位相好的闺房吗?”
“嗯。拜贺公子所赐,这次游历花葉县,幸而得见语儿姑娘,一见倾心,终不能忘。”
贺迎无端被扼住话头,有些悻悻然,转而说道:“王爷果然风流如故。”
“谬赞。”
就算贺迎再迟钝也听出这语气中的不忿,但是话还没起头气性这么大,后面不好接,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默了一默,贺迎忽然想起来一个细节,这个贵妃榻——“这屋子怎么那么像……”
这句话总算是让怒气饱满的华伏熨抬了抬头,好整以暇的道:“像什么?”
像质宫畔西楼的卧房——除去门口的屏风,里头东西几乎一模一样。这半句说出来就简直是直截了当的说:‘我是赵诩,老大您别猜了’一样,贺迎嘴角的笑意渐深,说道:“像个男人处。”
华伏熨顿了一下,点点头,“是啊。”
“语儿姑娘?”贺迎嘴角的笑意快遮不住贝齿了。
“……”华伏熨黑着一张脸,不打招呼的豁然站起。
贺迎愕然,不自觉退了小半步,这动作很小,小的几乎无人知觉。身高上大半个头的差距,这么近的距离,无怪乎贺迎有拉开距离的意识。近了太压抑,远点正好,正好。
华伏熨直接去取了书桌上的一张信纸,递给贺迎,说道,“你自己看吧。”
这应该是从信中拆出来的几张里的一张,通篇官话,有用的信息真不多,筛筛选选,大致是说,温王调任蜀州总兵,要求彻查菩提寺悬案云云。
“温王?”住持崇源还没出七,消息已经传给了温王,不是他早有耳目,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远在临州的爪子伸过来?
看完了沿着原先的折痕,贺迎把信叠了叠,又递回去,说道:“原来是放长线钓大鱼,难怪他如此好心。”
“怎么说?”
贺迎收回视线,看了看手里长了不少的乐器,把玩着转了转,说道:“云毓堂的福荣树花都掉光了。贤王还不回京讨说法么?”
几个月前赵诩答应华伏熨,待福荣花开,有问必答。这会儿被贺迎拿出来当罪状,委实恶人先告状,还理直气壮的。
“你非得这么绕着圈子说话么?”华伏熨忍无可忍。
贺迎一哂,煞有架势说道:“事情得从我小时候说起。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故事内容其实也挺简单,一个不靠谱的皇叔,带坏了一个不靠谱的皇子,皇子贪图享乐,酷爱微服私访,结识并搭救了受伤的贤王殿下。
一个故事说完,唤来下人上茶,贺迎润了润口。
茶水润泽的唇色晶莹不少,华伏熨愣愣看了一眼水色氤氲的景色,觉得有些心痒,忙移开了目光,继续问道:“那簋盟呢?”
“温王有暮寒门,殿下你也有罗刹呀,不许我建个簋盟玩玩儿?哦对了,白鹤山庄也是簋盟的,三十年前还不是,那会儿我皇叔和贺老爹算是生死交情,老家伙一生不育,算是个苦主。”碧玉箫划满一个半月园,带去一分亮色,轻轻的搁回贺迎的手上。说自己的故事,仿佛在调侃一段风流韵事。
“那你偷我北疆地图作甚?”说起这事贤王还要怄上一怄,远在千里的京师府上闹鬼,华伏熨鞭长不及,等地图失踪多日又被莫名其妙的送回来,才知道这图原来是去质宫游历了一趟,“还有你来这里做什么?和尚怎么死的?”
玉箫终于不晃了,贺迎正色道:“贤王殿下,现在有一万万两无主的黄金,你赚不赚?”
“你问我借吕笑的时候,说的是五十万两。”贤王调侃道。
“……,那不算,那是开宝市的钱,而且已经投下去了。你先回答我,赚,还是不赚?”
“赚。”傻子才不赚。
古暹流国亡国之主,倾举国之力,造了一座珠光宝气的宫殿,并藏匿了四方收集的宝器等物,广厦将倾之际,造宫殿的主事,也就是那位风水师,不愿杰作被覆于历史尘埃中,铸造了三元玉佛,画了宫殿和藏宝地址藏匿在莲花座内,布置了线人和信物,等待有缘人开启这座举世罕见的宫殿大门。
“所以那死了的和尚是线人?图你已经拿到了?”
贺迎点头,“图怕盗,已经烧了。温王送了我八字真言,看来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你同他合谋不是更好,何必找上我?”华伏熨不解道。
“贤王殿下,耀国兄友弟恭在下实在是看着佩服,但我不信那上位的不怕自己龙椅被人惦记。你迟早要出宫立藩,到时候温王在哪儿立藩不好说,但是你,绝对是在北疆。”
华伏熨赞许的点点头,道“难得你说话这么直爽。我在北疆立藩又如何?”
“北疆与毕国毗邻,我若是回国称帝,到时候少不了外交事宜要与殿下谋划谋划不是?”谎话说多了不愁,贺迎端起茶杯又呡了口清茶。
“听起来不错。”
利益分析完毕,贺迎开始做账:“你看,这宫殿里的金银财宝呢,不计其数,不太好运,到时候肯定得上缴部分到国库给皇上点面子,剩下九成,二七分成如何?送你两成。”
“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兵甲战戟铸铁装备不要钱?养兵不要钱?多的是地方烧,殿下您太操心了。”
华伏熨听出了外音:“你要打仗?”
贺迎算盘还没摆开,就被岔了话题,有些不满,说道:“我大哥给我扣了个大绿帽子,慕容氏族都分成两家了我能不打?”
华伏熨默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我五你四。”
“……不行。”
既然算盘摆开了,对方还算开诚布公,华伏熨也就不再客气,继续讨价还价,“你的笛子似乎不是凡品?”
26/60 首页 上一页 24 25 26 27 28 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