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伏熨听罢,忽然笑了起来。阴年阴月生活人血,血傀儡,血饲笛。真是太巧合了。
屋外雷声阵阵,风起的急,卷着沙土四方乱飞,一片茫茫然的黄色,十一月底的天气,竟然打雷,看这天色似要下场豪雨。
连续四个月的旱灾,是要解了。
快过年了,也该搬师回京了。不知宝窟要什么时候开启?那个人就像失踪了一样,十多天了,音信全无。
“飞鹰。”
“属下在。”
“闻雷也跑了这么多年,换下来歇歇罢。”
杜飞鹰怔了片刻,醒悟过来,这是要换他跑腿,“但凭殿下做主。”
“知道为什么吗?”华伏熨的嘴角还带着些许笑意,看起来颇为和善。
杜飞鹰当然知道,作为一个称职的属下,不可以有私下的想法,之前对赵诩有偏见,此刻又以私心瞒报信息。虽然本心不坏,但已然触及了贤王的底线,做随侍肯定比外头跑腿要舒
适的多,这是华伏熨对他的惩罚,“属下知错。”
“去把闻雷叫回来,顺道查查赵诩的下落。快过年了,回京述职之前,我要知道他的行踪。”
“是。”
话落,雨声锵锵,砸落于黄土之上,溅出无数泥点。
暹流宝窟在北疆的西侧,冰封的寂山上。杨叔只点了拘魂鬼,赵淮又派遣了赤珠,并赵诩一道去先头探窟。
拘魂鬼常年与赤珠在外忙碌,少与盟内众多势力接触,算是比较中立的人选,因此赵淮答应的也爽快,就此出发而去。
寂山常年冰雪覆盖,别处下雨,此处下雪。热了旱了那么多个月,突然下去了鹅毛大雪,颇有些六月窦娥的意思。
拘魂鬼看着前头三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开玩笑道:“真是冤魂索命的好兆头。”
赤珠也是一哂,“既然跟来了,就别想着逃,纳命来!”
两人冲过去一个打拳一个发绸缎,去势猛烈,然而却都扑了空。
“怎么回事?”拘魂鬼看着打空的手掌,问道。
“像是海市蜃楼。”
“是幻像,小心些,这里已经是宝窟地界,怕是有机关。”赵诩道。
大雪纷纷,还未落地就融化了,视线变的有些模糊,这幻象只出现了一次,再不见。一路行去,除了秃毛的松树和黄了叶的杂草,连只活物也无。鸟雀无踪,寂静覆盖了一切。
斜坡赶路耗费体力,三人疾行,喘气声渐渐浓厚起来。赵诩忽然停下脚本,道:“似乎是回到了方才的地方?”
“这树不就是刚才那颗?”赤珠也有些狐疑。
拘魂鬼拿出刀子,刻了一个口子,道:“走吧,有记号,走起来不迷路。”
山脚下热气未消,大雪下的诡异,地上渐渐有了融雪的湿意,不多时,地面就泥水四溢,很不好走。三人默默行路,不过刻吧钟的时间,赤珠丧气的道:“看来又回来了。”
前头赫然一颗松树,新添的刀口还□□着。
拘魂鬼质疑道:“你的图对么?”
赵诩觉得来这趟还不如他一人更干脆些,但还是开口解释了一下:“图太粗略,大致讲了下地点。”
回答他的是一声“哼。”
“小拘。”赤珠拉了拉拘魂鬼的袖子,算是讲和。
三人继续上路,赤珠说道:“我听我阿玛说过,碰到这种鬼打墙,最好闭起眼睛直走,正好我手中有绫纱,我们试试吗?”
无人反对,于是大家拉着绸缎,闭上眼,一同直走。
步伐很慢,四周无声,赵诩再前,拘魂鬼在后,三人慢慢的往前推进。
不知走了多久,听赤珠突然道:“小拘呢?!”
赵诩睁眼,四周依旧是松树枯草,景色几乎未变,但是绫纱后端却少了个人。
赤珠的脸色有些发白,往后走了两步,被赵诩抓住了衣服,“你要现在去找?”
“那怎么办?”
“这里尚且是入口,不会有太多危险,我们两再走散了,反而得不偿失。”
赤珠斟酌了一下,还是听了赵诩的话,两人继续前行。
过了松树林,地势突然变陡,这是走到山脚跟了。雪已经积了薄薄了一层。踩上去湿滑粘腻。
爬山的路还算顺利,爬过一段山石,上山的路变成了砂石坡,这反而不好走了,常常走了一段,脚下一划,又划回了原处。
爬了半天,几乎没有进展,虽然大雪纷纷扬扬,赤珠背后却已经汗透,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擦着脸颊道:“这如何是好。”
“这些凸石颇为牢固,不如你先上去,再递下绫纱,我再上去?”
“这办法好。”
两人配合越来越默契,终于度过了砂石坡。过了石坡,朝下望去,松树林已经看不到了,砂石坡一望无际,好不壮阔。
赤珠看着眼前又是三个方才见过的不速之客,喝问道:“呵,假模假式的。又想吓唬人?”
没想到三个幻象竟然动了起来,三人黑衣黑帽,看不出脸,动作却奇快,来势汹汹,一为掌风,一为拳道,一为脚力。三人攻来配合默契。赵诩咦了一声,看着这三个幻象的路数,
怎有些三才阵的味道。
赤珠与三人打了没两三个回合,幻象忽然消失,紫绫纱的架势还在,却扑了一空,待缓过来一看,忙对着赵诩道:“小心!”
赵诩还在想三才阵,直觉背后一掌,拍的他眼冒金星,顺势朝砂石坡滚下去。
这坡尚且爬的人吐血,滚下去却没要多少时间,赵诩想借机攀住坡上凸起的磐石,却不想腰际先一步磕了个正着,瞬间疼晕过去。
待再醒过来,天已经黑透,雪也不下了,四周风声飒飒,空气中透着寒冷的湿气。赵诩扶着腰缓缓坐了起来,四顾无人,只好爬起来扯着嗓子喊赤珠和小拘。可惜五六声喊下来,依
旧毫无声息。
夜色已经浓重,寒气逼兀,赵诩只得找了个隐蔽些的地方,尝试着点火,不过雪后哪里有干燥的地方,火点不起来,最后勉勉强强找个挡风的树,凑合着过了一晚。
第二日,天色放晴,依旧没有拘魂鬼和赤珠的下落。背后隐隐作痛,怕是透了内伤,比腰间的撞伤还要重上几分。
见识了寂山砂石坡的厉害,赵诩选择了放弃,沿着山脚,想找个能攀爬的捷径。
走了一段,果然看到坡上砂石渐渐稀少,凸出的石头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些杂草树木窜出石头缝,长出了躯干。
攀爬比较顺利,等赵诩停下脚步,前头再无坡路,山石陡峭,积雪皑皑,这是到了半山腰了。
——入口就在半山腰的某处。
赵诩避开陡峭的岩石壁,尽量走稳,汗再次湿透了衣衫,半是走出的热汗,半是疼出的冷汗。
再爬了一段,树林丛立山石环绕里,竟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小拘?”
拘魂鬼站立在大石背风处,闻言淡淡一瞥,似乎早料到来人,也不行礼,开口唤道:“鬼主。”
“你怎么会在这?”这一处远离昨日的探路点,赵诩顿时疑窦丛生。
“我迷路了,又落了单,只好随便乱走。半山腰不远了,劳烦鬼主带路。”
这话真不客气,赵诩略忍了忍疼痛,不再搭话,二人继续行路。
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前头峭壁嶙峋,竟是不好走了,拘魂鬼质问道:“没路了,鬼主的图是真是假?”
有别于拘魂鬼的满腹质疑,赵诩却喜出望外,抬眼瞧了瞧晦暗的天色,呼气缓了缓疼劲,又擦了把冷汗,才缓缓道:“就是这里。”
“这里?”拘魂鬼狐疑。
“对,”赵诩指了指不远处的两颗盘柏,道:“树下置百斤重物,再于此峭壁上绘阴阳两鱼,”背上有些疼,赵诩又缓了缓,才接着道:“鱼眼用火把烧红,宝窟门便可开启了。”
“此话当真?”
赵诩被伤痛岔了神,对拘魂鬼的异样一无所觉,闻言点头肯定:“自然。”
“那就受死吧!”,拘魂鬼的掌风随声而至,赵诩惊觉已迟,玉箫又太长周转不及。一记闷哼,只觉口中腥甜喷涌,吐出了一口黑血。
背后掌伤再添一重,再勉力去接招已然不敌,眼前血色模糊,身形微晃之下,赵诩坠下山腰,转眼人事不知。
☆、易容回京
“你怎么知道他是?”赵淮坐在暖融融的火盆边,闲闲的吃着酒。
杨盟主手里撵着一块雪梅糕,雪色皓腕竟然与糕点的色泽相近,晶莹剔透,甚是养眼,“死在了报信的路上,对那位也算忠心耿耿。”
“华伏荥?”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
赵淮不接话,轻笑一声,转口问道:“赤珠伤好了吗?”
“嗯。”杨盟主优雅的细嚼慢咽,吃完了吮了一下手指,动作细致又不做作,明明是很幼稚的
举动,却带出了些许其他的意味,又抬眼问道,“不关心下你亲侄儿?”
“他死不了。”口气输淡,毫不留恋。
杨盟主忽然笑了,咯咯咯好不开心,“装什么,你当我不知道么,人是你截出来的。”
“难道见死不救?”赵淮反问。
“你知道你亲侄儿是去送死啊,赵皇叔可真是铁石心肠。”
赵淮被骂了,还跟着一起笑,说道:“不揪出细作,寝食难安。”
“我手下的人,一个个都被你给杀了,你拿什么陪我?”
拘魂鬼死了,虽然是个细作,但明面上,还是杨盟主的手下。
赵淮没有答话,说道:“先安安稳稳过个年吧。”
“暗主在堂里过年,真是稀客。”仿佛留下来过年是莫大的恩赐,杨盟主即刻就脸色不好,言语带刺毫不客气。
赵淮又拿起一块雪梅糕,塞进杨盟主的嘴里,说道:“吃,堵不住你的嘴。”
杨盟主翻白眼,抹掉嘴角的碎屑,果真专心致志的吃起了糕点。
椭圆顶上木料考究,似乎涂上了透色的漆水,既保留了原木的纹路,又带着平滑油量的色泽,从上至下垂着纱幔流苏,白的紫的一水儿宫廷御用。绣脚细致的三爪螭,漂浮于翻卷的祥云纹路里,金丝线暗中透着亮,缀着许多小如指盖的圆润的珍珠,入目的垂纱和皮褥无一不在述说着无上的地位,富丽堂皇。
除此之外并无他物,周身的感觉很迟钝,但依然能瞧见垂到身侧的纱在轻轻的抖动,这种抖动非常的细微,几乎可以忽略。
胸口还在钝重的疼痛,疼的赵诩睡了醒醒了睡,如是几次昏昏然,迟钝的思维还是不能理解这是在哪儿,很软的垫子却不像是床,空间太小了,但若说不是床,这么舒适的隔间为什么弄的这么小这么逼兀?
锈住的脑壳运转的不够快,但很快感受到了全身的不适,后背的伤如同一把钝刀,割下去抽出来,再割下去。
悄无深吸的纱幔终于抖动的幅度大了些,一只手掀开一点缝隙,外面的光线透进来,闪瞬了眼,赵诩想拿手遮挡一下,不过这也很费力,抬手的动作仿佛一个机括锈蚀的牵线木偶,卡顿了一下,又无力的垂下去。
“醒了?”
竟然是华伏熨。
赵诩张嘴,想问这事在哪儿,不过干透的嗓门很不配合,一个“我”字之后,全部卡壳,“……水。”
华伏熨索性把帘子掀起,用帘钩勾住,再把赵诩扶起来,背后垫上两个垫子。
赵诩想说还是让下人来吧,一个亲王你服侍我真是受宠若惊,不过这些话在帘子掀起以后就开不了口了。
这竟然是架马车。富丽堂皇的亲王车驾,不是随便的什么下人可以入内的地方。
“水。”华伏熨递来了水杯,示意他可以喝了。
温水清茶,润过干涸的嗓子,这个过程赵诩做的很慢,华伏熨见状又去车窗吩咐了些什么,回身的时候,一杯茶已经见底。
“还喝么?”
“嗯……我怎么会在这儿?”
“是你的丫鬟和吕笑带来的。再不来,本王就该启程了。”第二杯茶递了过来。
“这是在回京路上?”
“我皇嫂给你说媒,非得你见过了方罢,你再不回去,怕是要出事。”
“?”赵诩才刚睡醒,思路还不能接驳。
“你是怎么伤成这样的?”华伏熨并不打算继续解释。
赵诩想了想觉得实话实说也没什么,就道:“我去了那儿,想探个先路。”
那儿是哪儿,不言而喻。
短暂的沉默,赵诩喝完了第二杯茶,示意不要了。
华伏熨才开口问道:“这么急做什么。”
这哪是急的……这是被逼的……
真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只能拐着弯的说:“我还真看出了些门道,想知道么?”
“来劲了?起来自己走?”
“……”赵诩感觉这人赵淮附身了,赶紧闭嘴。顺便闭上眼睛小憩。
“先别睡,粥已经在热了,还有药。”
华伏熨走近了床脚,手一下子伸进了被窝,触碰到了赵诩的脚,吓的赵诩一阵惶恐:“做什么
!”
一只暖脚炉被取了出来,华伏熨拿着它在赵诩面前晃了晃,然后若无其事的转身,开门,走出
去,关门。
“……”
不知是车驾的速度慢,还是御用的质量好,坐在这座小笼子里,有种立于平地的安稳,甚少感
觉颠簸。而由于赵诩是黑户,即便是大夫诊脉,也得遮了帘子装羞涩。平时车里就华伏熨一人,均不用赵诩露脸。
那“小床”的纱幔太厚实,各中制作精良里又透着十二分的刻意,不由得赵诩不疑惑,这一日
终于忍不住,把疑问问了出来:“你这车,是特制的罢?”
“怎么,眼红么?”
“我倒是想,也没这福分。”
“堂堂未来的毕国主,怎么会没福分?”
“……”你又知道我是未来国主?赵诩眼观鼻鼻观心,跳过这个敏感话题。
“当年王妃吵着要造,送了她到北疆观战后,又嫌跑得慢,就弃置了。”
原来是璧铮的杰作,“怪不得这珍珠绫罗缀的,看着头皮发麻。只怕比之皇帝御撵,也不遑多
让啊。”
“比御撵矮了一寸,没有僭越,放心,这方面工匠的心思比你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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