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诩犹疑了一下,斟酌道:“专情自苦,多情多被无情恼,都不好。”
老太后点点头:“倒是通透,我告诉你,哀家今日是给你提亲来的,有我这个媒人,也不辱没你毕国的名声,是也不是?”
赵诩大约猜到了她的后话,当即匍匐在地,恭声说道:“微臣惶恐,谢太后抬爱。”
“林家丫头那茬子也拖了些时日了,今日你就应了罢,慕容氏还做她的正室,一正一侧,哀家这就做主应了。”
赵诩当然没意义,时间差不多了,一切牛鬼蛇神都可以放出来了:“是,但凭太后做主。”
耀皇做了那么久木桩子,终于插话道:“这些个小事情,何劳母后亲自跑一趟?交给儿子便好。”
太后事情说完了,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道:“行了,就是为了这事,小丫头在后头花园里候着哀家呢,脸都哭花了,不多留了。”
“儿臣送送你。”
老太后摇摇帕子说道:“免了,聊你那些个国家大事去,哀家不要你送。”
皇太后一阵风的来,又一阵风的走了。
前儿耀皇还借着罪己诏的事发龙威,此刻联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反倒不好发作了。
送了太后出门,又回转了内书房,下人来换了茶,终于听耀皇开腔了:“你也别玩脱了,能借齐王之机速速回京,倒是朕没想到,怎么?不放心那位了?”
“心念着师傅安慰,微臣夙夜难安。”
耀皇哼笑了一声,说道:“你安分着点,又怎会有这一番周折?礼部准备再给你打个大印,朕想着‘上邦天赐’这名甚好,你看如何?”
赵诩身形一僵,‘上邦天赐’四个字像一把阔斧劈下灵台。
大印若赐下,赵诩旧年的文书都将因此作废,包括那卷罪己诏!不仅如此,质子持赐印还政,毕国将成大耀番邦蜀国,丧权辱国之极!
好一策釜底抽薪!
赵诩咬了咬牙,尽量不泄露一丝不满,恭敬匍匐,回道:“微臣听凭陛下吩咐。”
耀皇似乎对此甚为满意,笑着说道:“赐印之后,朕想着再给你封个王爵位,年内该送你回国还政了,编修之位多埋没贤能啊?”
“谢陛下。”
耀皇挥挥手,算是暂且放过了赵诩:“且退下吧,别再生事了。”
“微臣知罪、微臣告退。”赵诩乖觉退下,还有三天,很多事要安排。
☆、锋锐
景颇十六年七月初四,镜法师太再次出关入宫。
师太年事已高,寻常已不理世间俗务,天覆星宫诸事大多由清还圣女侍主理。但她这次亲自而来,是为一道占星符。
占星符乃是天覆星宫往月往年占星所推算出的吉凶帖,这一次的占星符得到的结论很妖异:九星庙旺,五日内银盘浮光遮弊,红宵之月,主大凶。
耀上骇然,追问破解之法。师太只给了四个字:帝后祭天。
祭天大典每隔几年都会大操大办,但没有哪一次的祭天仪式能在五天之内一蹴而就,耀皇帝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但师太亲自进宫警示星象,终究马虎不得。
耀皇自然加紧筹办不提。这一日是赵诩回京第二日,华伏熨梧州之行第五日。还余两天。
翌日清晨,天还未亮透。早朝前的小朝会设在博政议事厅,会上出现了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华伏熨风尘仆仆,到的时候,华伏荥正坐在椅子上与耀皇闲磕牙。
耀上先招呼华伏熨道:“来的正好,就等你了。免礼,坐。”
华伏熨先拿了茶盏海喝一通,才道:“拓本呢?给我看看。”
温王拿过罪己诏拓本,递给华伏熨。
杜飞鹰的那份拓本被赤珠损了,华伏熨还未见过诏书真容,接过来也只是粗看一眼,心想罪己诏无外乎自黑禅位,没甚大的内容。
待看到其中一句,心下似被抽了一鞭子盐水:
“诩之罪也,一何大哉!自古兆乱,未有如此之甚。”
蜀州多宝高阁,楼底莲荷舞,怀中颜笑人,如果说这不是赵诩刻意而为之,那这份诏书实在太巧合。
华伏熨看完,面色不显,问道:“这事怎么处置?”
“三弟出计替换质印,新印赐下去,旧印就废了。这事礼部已经在办。朕找你们来,是有另外一件事。”
华伏熨直接接话道:“祭天。齐王要下庄了。”
温王莞尔一笑,道:“什么事都逃不过五弟的法眼。”
华伏鈭摸摸小胡须,转而问道:“五弟,此去有何收获?”
贤王茶盏刮了两遍沫子,才回:“这事因我而起,大哥如果放心,依旧交给我来处理吧?”
耀上和温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点头淡淡道:“随你,朕跟三弟也说过了,这事原该你去处理。你也不必太过介怀,事已至此,莫伤了兄弟和气。”
华伏熨听了皇帝宽慰之词,面上并无笑意,将手中拓本揉成了团子,再一松手,已是一地大大小小的碎屑。
彤杉水阁夏日里顶顶热闹,临水照花,四方通透。
齐王殿下酡红了脸色,脚步虚浮,犹自提着大碗向赵诩劝酒道:“子谦!今得你助力,本王心中喜不自胜,这一杯,你不喝也得喝!”
赵诩看着酒碗却不接,笑意盈盈:“我喝便喝了,怎么也得让魏将军和魏大人也陪着我不是?”
魏昭和魏漠在酒桌之上推杯换盏,早就喝海了,只得连连摇头摇手道:“不行不行,喝不了了,今日高了……”
两江总督高作珏高大人插嘴一句:“世子不要谦虚,若非世子出马,那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哪能这么快同意举办祭天?咱们这黑白温汤筹备这么久,可不就欠了你这股东风吗?”
齐王殿下见有人附和,连连赞成:“啊对!你就是东风!喝!”
赵诩仍然没接酒碗,笑着对齐王说道:“我怎么就算东风了,是我借殿下这东风回京才是,如此说来,这碗可得让在下敬给您喝?”
齐王也不扭捏,干脆又倒了一满碗的酒,递给赵诩,笑道:“好说!既然互敬,咱们一起干!喝!”
华伏堑碗都不抬稳当了,递过来的酒晃荡着泼了一半,人却依旧不依不饶,赵诩无法,不得不接过来一口闷了。
“好!”众人就当看个热闹,纷纷叫好。
入夜一场电闪雷鸣的夏雨,待酒过三巡,雨势也收了下来。齐王放过众人,一场欢宴散尽。
华伏堑犹自赤诚邀请赵诩去齐王府上过夜,赵诩婉拒。现在两人已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齐王也便不再挽留。只请吴放吴统领相送回质宫。
赵诩酒意虽重,倒还算清醒。一路上与吴放一道默默行路。
这是回京第三日,华伏熨梧州之行第六日。还余一天。
一旦祭天仪式办起来,齐王谋乱,赵诩借祭天大赦天下之机救出醒胡,就该诈死离开这是非之地,从此与他天各一方,倒也清净。
但愿永不再见。一想到此,胸中只觉堵了块无法纾解的巨石,心郁不已。
桂侵河上的石桥依旧在夜色里默默无闻,遥想当日情景还历历在目。他说,偌大京师,只有一个贺迎。
可贺迎终究是假的。
吴放站在赵诩身后,一路行来一直小心翼翼的打量人。
赵诩一路默无声息,见景便瞧,看似十分随意。但吴统领那不解风情的小脑壳依旧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忧愁。
对方这缕忧愁淡似无物,却如一剂催|情药水,把个吴统领的小心思一再的膨胀放大。
这个人就像天上那抹月牙儿,照的人无所遁形,却又心悦不已。
既然喜欢,何不就借机告诉他……
借着这无边夏夜潇潇虫鸣,吴统领已经红透的酒脸,再添一层霞光,终于他大了胆子唤道:“世……世子。”
“恩?”
“微,微臣斗胆……问个……”
赵诩停了步伐,疑惑的回头瞧:“吴统领何必妄自菲薄,这酒也吃过几次了,怎的还这样客气称臣?”
赵诩不过是客套话,但在吴放这儿翻译出来却是另一层暧昧意思,当下喜的恨不能猴奔两步。他夜色中的眸光骤然亮出神采,逼视向赵诩。
赵诩这才觉察了一些不妥,张嘴要问,却被对方猝然间一个熊扑,推向了墙角。
酒醉念迟,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吴统领一张血盆大口徒然栖近,对着赵诩毫不客气的啃下去!
“唔!!”赵诩惊的一下把酒意全醒了去,急忙伸手推开吴放,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吴放身后站了位不速之客。
一身朝服、一顶官帽,腰侧的坠饰里一颗褐红色的三生石。
吴放犹自不觉,大声说道:“世,世子!我,我喜欢……我喜欢你,很久了!”
赵诩也不想被撞如此尴尬之事,只得慌张退向一侧,若无其事问道:“回来了?”
华伏熨面若寒霜,却并不接赵诩的话,对着吴放道:“吴统领糊涂了罢?本王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吴放这才意识到自己唐突,悔过不已,再抬眼看赵诩脸色,也是一脸皱眉不快,心中懊恼的不行,又兼忌惮贤王威吓,当下急忙下跪磕头,歉声连连:“微微臣,知错,世子赎罪!世子赎罪!微臣醉酒有失体……”
“退下!”贤王带着怒意的威吓很有压迫力。
吴放不敢造次,依依不舍的再瞅了一眼赵诩,然后抬脚就走,一忽儿跑没了影子。
一向威严的吴统领也有如此仓促狼狈之态,赵诩追着他背影看,下颚却被一只手制了,力道很大。
华伏熨用了他绝对挣脱不得的力量,将人的目光强制相对,然后讥讽道:“都说勾栏货色人尽可夫,想不到今日本王小巫见大巫。赵世子何等能耐,这是又要借吴统领的东风,做什么阴谋阳谋?!”
这话极不好听,赵诩一瞬间褪去调笑之色,欲挣脱他钳制而不得,怒而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华伏熨将他下颚再抬了抬,力道愈加三分,反问道:“可还认得这东西?”
一条黑漆漆的鞭子,在月色下显得乌漆漆,环在了华伏熨另一只手上。
贤王不待赵诩回答,继续说道:“本王曾一直琢磨这赭鞭的来历。直到听说了镜法祭天大典,才忽然想起来,仙逝的栀还圣女,温王的先王妃,好似是歧蒙人?”
“那么师太呢?醒湖呢?都是白寨的余孽?”
赵诩闻听“白寨”一词,悚然一惊,这表情自然逃不过华伏熨的眼。
“我送去簋盟的六成金银,你运去了哪里?做什么用?!”
赵诩哑然。
“五日前齐王请旨支开本王,我便去梧州白鹤山庄拜会了一下,贺老爷可比不得你赵子谦多谋善策!”
华伏熨怒极反笑,面上讽笑参杂着盛怒,带着从来未有过的决绝质问赵诩:“歧蒙和大毕混战,一路吃了毕国那么多座城池,还得谢本王不贪暹流钱财倾囊相授?!毕大皇子早就疯了,那么歧蒙这么做,是给谁看?给我看么?你何必如此心机!”
“还有剩下三层金银呢,是不是送去了‘神武上将军’的军营?!”
“诩之罪也,一何大哉?给你皇叔早早的做了嫁衣,拿耀国人当傻子么?拿我华伏熨也当个傻子么?!”
赵诩闭目,好似这样可以躲过些许不堪。心绪一半虽惊,一半却是揭开丑事之后的坦荡。
他都知道了……赵子谦就是这样一个龌龊无信之人,骗你贤王盗窟,讹你大耀金银,转手用这些金银倒打一耙,现在你看清了。但那又怎样?
他退了一步,避开华伏熨咄咄逼人之势,淡漠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无所谓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贤王,华伏熨转手把赭鞭抽了出来,拽着赵诩就捆。
赵诩惊慌之下嗤道:“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师傅没教你么?什么是言而有信!”华伏熨用赭鞭将人捆缚了双手,一边怒道:“他不教!我来!”
“松开!!”
“你什么时候还政,就什么时候松开!”
☆、藏机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小生是谁?
点错变双更了…┭─────┮﹏┭─────┮
好吧,算周一福利了~
赵诩挣脱的厉害,华伏熨干脆点了他哑穴,把人抗麻袋似得扛着就走。好在夜深,路上又宵禁,免了贺公子如此丢脸之态。
待回了贤王府,甩手将人扔进了某间简室里的床榻,手脚皆用铁链子锁了,方才解开他哑穴。
赵诩天旋地转的闷了一路,有些昏昏然,由着冰冷铁镯子箍了手,“咔嚓”一声,锁眼契合,顿时醒悟过来这是被囚禁了,一时间简直怒火中烧,“做什么!放开我!”
伸手欲反击,却被铁链子扯了,一阵叮叮咣咣的铁链声。
华伏熨冷冷的道:“月后就该送你还政,等着罢。”
话毕转身出门落锁,决然而去。
赵诩愤恨异常,扯着铁链子怒道:“放我出去!”
门外脚步不停,三两步走的远了。
室内再无旁人,赵诩枯坐片刻,缓过了怒气。转首打量这密室,室内桌椅摆设都极为简单,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甚至没有窗户。手腕处的链子另一头嵌进了墙体之中,显然贤王这次是有备而来,连个密室都准备的如此妥当。
夜色深沉,赵诩扛不住困倦,倚着床靠卷了薄被,这么将就了一夜。
翌日晨。屋门忽被人开了锁,一位极为白嫩的小生笑意盈盈的入得室内,给赵诩布菜。
这小生长的好,却不似杨叔那般妍丽,而是透着一股子干净纯涩的气息,看着无端叫人亲近几分,就好似一个乖巧的小弟弟,特别招人疼惜。
那小生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放下铜盆巾帛就退了下去,无声无息。小生布了菜,也这么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
门再次被锁上,门缝泄露的阳光照射进地表,可以看到尘灰几许。
赵诩端起一碟子菜品,拖着链条的叮当响声,把菜饭倒进了被子中,再如是几次,所有的饭菜均被藏匿到薄被之中,再把这薄被团一团,塞进床脚,继续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后,那白嫩小生来收了空盘蝶,再次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博政议事厅地方大,站的下几十个官员,耀上忙着和众臣讨论祭天大典的事情,由着下头纷纷扰扰的议论声,随手端了茶碗轻嘬,一派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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