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议论了能有盏茶的功夫,终于有识相的发现耀上的脸色不对,抬手戳了戳身旁的同僚,意思他们别再乱咋呼了。
这般一忽儿的功夫,众臣尽皆噤声,偌大一个议事厅,片刻落针可闻。
耀上心情不错,并没有发脾气,闲闲的说道:“朕斋戒已开了一日,听说凌天阁准备妥当了,这处祭祀纸扎祭品等物却还未备妥,是有什么难处么?”
这边厢大臣们又开始熙熙攘攘,终于有个大胆的,站出来道:“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祭天大典乃是大事,五日时间委实太过仓促,臣下已经日夜赶工,奈何时间实在紧迫,又怕思虑不周,所以……”
这话虽然有推脱之嫌,但下头却纷纷附和,谁家祭天五天办的起来?简直天方夜谭。
齐王总算忍不住,站出来道:“既然只有五日,自然是一切从简,修葺和布洒自然都可以免了,这两样就能节省两三个月的时间,何以列不出个祭品数目?”
那人敢怒不敢言,旁边一员大官道:“齐王殿下,祭天再省,各色名录却还是要拟定。杜大人只是以祭祀用品为例,除此之外,还有斧钺单、守卫单、大赦单等等目录,都需要从长计议,如此说来,可不就是件极繁冗的事情么?”
华伏堑犹自不服,插话道:“那是你们做事太吹毛求疵,既然本次祭天不设祭坛,那就把往年祭天的单子拿过来删改,不是就完事儿了吗?”
一旁官员纷纷皱眉摇头表示不同意。
耀上兴味盎然道:“既然七弟有想法,不若这次祭天就让你来督办如何?”
瞌睡遇到了枕头,齐王殿下眉开眼笑的跪了,道:“谢大哥器重!臣弟定不辱使命!”
华伏荥在一旁笑的像个慈悲为怀的菩萨,始终不置一词。
朝罢已是午后,温王殿下却并没有向着自家王府而去,吩咐了轿夫两句,轿子吱扭扭载着人往反向走。
轿子一路缓行,忽半路又跟上个人儿,一身短打,十分利落,光明正大随着轿夫走的一脸严肃。随行小太监似是相熟的,瞧了一眼倒也不干涉,两人并肩而行,跟着轿子一路行去。最后停在了贤王府的侧门。
门口已经候着个白嫩小生,看到轿子落地,躬身一礼,道:“殿下安好,郑老板好。”
短打扮的郑朝浚对着小生点头示意,华伏荥讶异道:“今日你怎有空?”
“是贤王殿下让奴家来伺候人呢,快进屋,奴家已在侧厅奉了茶。”
温王跟着进了侧门,边走边问:“你家王爷呢,今日上朝没见着人。”
小生嬉笑道:“忙着呢,成天的往外跑。连信部的事儿都让奴家代看着了。”
郑朝浚皱眉问道:“你看顾整个信部?”
“怎么了郑老板,嫌弃奴家出生卑微,不当大用么?要不咱们换换,我来管你镖部,可省事儿多了。”
郑朝浚并不是这个意思,笑着对小生说道:“我哪敢。”
温王也跟着笑,插话道:“那也得贤王能肯啊,他什么时候回来?”
“殿下稍等,贤王说了,一盏茶内必回。”小生眨眨眼俏皮说道:“我看我家殿下是舍得让出信部,您不知道他这几日撂挑子撂的狠,跟火烧了眉毛似得,也不知道在忙些劳什子破事儿。若不是前日西小院关了人,还没得消停呢。”
郑朝浚问道:“西小院?是质宫那位?”
小生点头道:“是啊。消停了,现下支使奴家来伺候他,说是别人不放心。”
华伏荥心说,可不是不放心那么简单,但这话只在心理嘀咕,面上淡淡不言。
暮寒门三人侧厅落座,闲话三两句,倒也融洽。一点也看不出月前还为个暹流宝窟差点分崩离析。
不一会儿,贤王终于姗姗来迟。进门先被温王打趣:“这是怎么了,腻着西小院儿不肯走了么?我这茶都凉了,才得见殿下一眼呐?”
贤王笑着寒暄:“三哥,郑老板,坐。”对着白嫩小生假意呵斥道:“又乱嚼什么舌根呢?”
白嫩小生俏皮吐舌,跟着郑朝浚一道儿憋笑不语。
华伏荥问道:“前日关进去的?给大哥说了吗?”
贤王喝了茶,面色转淡,答道:“没知会大哥,这事儿结了再说。”
“纪礼,”小生小心翼翼的接着问道:“这样不妥吧?”
“有何不妥?”
小生支支吾吾讲不清楚缘由,张了张嘴发现没词儿,只得作罢。
华伏荥不想把话题歪的太远,说道:“还是讲讲咱们齐王吧。”
一句话,把个气氛调下了许多温度。
郑朝浚道:“我前日拿到了辉山汤的地图,可是没有暗道,这事怕是不好办。”
“没有暗道?”华伏熨皱眉道:“不可能。搜过了吗?”
温王无奈的说道:“搜过了,没找到,看来极为隐蔽。”
齐王要借辉山黑白汤下套,帝后在那处沐浴后就是一场刀光剑影。但这只是暮寒门能探出来的唯一一点消息。密道在何处,兵马布置如何,却并不十分清楚。这也是为何温王要亲自来躺贤王府上的原因。
暮寒门权利早已四散,几时得见过寒部、信部、镖部三头聚首?若不是国将危难,他们甚少凑在一处。当然了,温王和贤王解开桎梏心结也是一条缘由。
只是这方四人商议来商议去,却并无收获。
郑朝浚总结道:“那只能等探子回信了,时间那样紧。怕来不及部署兵马防守。”
“我倒有个办法。”小生嘻嘻一笑,对着华伏熨道:“纪礼,委屈你施展个美人计咯?”
“别卖关子,什么办法?”
小生指指西小院,说道:“那位恐怕知道不少,你去问,一问准灵。”
赵诩和齐王走的进,说不定知道的比他们多。何况当时黑白汤才现世,赵诩就已经警告过华伏熨。
华伏熨想了想,转而问道:“他怎么样?这两天闹么?”
温王八卦心起,挑眉:“你没去看过啊?”
小生嬉笑愈深,对着贤王答道:“送去的菜拿回来都空了,也不跟奴家说话,特别安静。看来是只跟咱家殿下闹腾啊?”
郑朝浚忍不住跟着笑,被温王瞧了一眼,反而笑的更欢实了。
华伏熨却问道:“都空了?”
“可不是,顿顿吃光,竟还如此消瘦,奴家好生羡慕呢。”
“你看着他吃的?”
小生一顿,面上忽然风云变色,惊道:“糟了!”
华伏熨比那小生反应更快些,倏然起身而去,直奔西小院。
人若是饿个一两顿,恐怕仅仅是浑身难受。但两天下来水米未进,就彻底的虚了,又兼夏日午后,赵诩昏昏沉沉的睡在榻上,时而梦回大毕、时而飘去了拜月湖。
手腕上的铁箍做小了,第一日不觉得,第二日便如蚁噬啃,又痒又疼,还挠不着。赵诩索性让伤口扯大了些,割出了血,彻彻底底的疼起来,勒出来的血滴了卧榻枕席三两处,夏日干的快,不一会儿就沁入深处,变成褐色的血点子。
抬手细细的描摹着腕上的伤口,听到外头匆匆而来的脚步声,终于绽开一缕意味不明的笑。
☆、周旋
作者有话要说: 手贱放错了时间。。好吧今天双更一下,又没存稿了,哭。
耀毕打了五年的杖,最后以一纸送质协议了结了这场纷争。毕国为保损失的八座城池,舍弃了当时的太子诩。
但‘送质’只是休战协议中的最大一条,还有一条却会剜去毕国主一块大肉。即质子还政后,毕国年赋税的十分之三,须呈给上邦做贡礼。
因而毕国主在太子出宫时就起了杀心,先是焚质宫,之后又仓促另立太子,想把赵诩赶下储君之位乃是司马昭之心,手段狠辣无所不用其极。
赵诩想做这样一个赋税上缴的傀儡国主么?当然也不想。但凡每一任储君,都有其凌然高傲之处。
一是因为皇家血脉,生就傲然自持,轻易不愿俯首称臣。
二是暹流古国后嗣,这一层说法更为深远。简而言之,耀只是古暹流时的叛徒,毕国赋税上缴,岂不是认贼作父?
但送质条约已经签署,质子如若不还政,必引来耀皇不满,两国势必再次交火,质子就成了刀尖上的羔羊。
所以赵淮想登基称帝,首先得挡得住“质子不能还政”这一条引起的后遗症。
那时候,白寨寨主的女儿给了赵淮一个必胜的筹码,这个筹码就是暹流宝窟里的藏金。只可惜时移世易,大耀和歧蒙近百年来纷争不断,那原本属于歧蒙部族的暹流宝窟地界,渐渐被划给了大耀。
于是才有了两年前莽桑和歧蒙同时发难攻打大耀一出。发难的原因,仅仅是为了肃清暹流宝窟地界的闲杂人等,方便簋盟在寂山附近查找宝窟穴位。
两年多过去了,赵淮拿到宝窟金银,又顺利掌了虎符,毕国皇宫里的乌合之众再不用放在眼里。可眼下却弄成了僵局。
——赵诩还是质子,他不诈死,一切就不得尘埃落定。
皇叔赵淮当然不愿赵诩客死异乡,他布置簋盟的真正目的便是遣送质子遁逃。甚至训练了十个极为厉害的杀手,取名‘十殿阎罗’。
单等着哪一日醒湖给个信报,然后送上一具烧至焦黑的肉傀儡假人替了质子,把真赵诩安全送出耀京师。从此以后,赵淮便能安心做皇帝,世间少一个质子赵诩,江湖上多个白鹤公子。
当然了,耀皇帝也不是个傻子,罪己诏现世之后,防质子防的严密,不单单扣押了云毓堂众人,更是把个醒湖单独放入官狱大牢,严加看管,闲杂人等,一律不得私自探视。
这对赵诩来说极为不利,现下又被华伏熨私自扣押在小屋里,能够争取到的东西越来越少,但他不可以坐以待毙。
首当其冲要做的,便是走出这没窗的牢屋。
赵诩听着华伏熨怒气冲冲的推门而入,然后在咫尺小屋内到处翻找,叮叮咣咣好不热闹,终于在榻上的薄被里抽出一大撂汤汁饭菜,天气炎热,里头已经冒出了馊酸的异味。
赵诩缩了缩脚,躲过薄被上粘腻变质的饭菜,继续侧着身闭目养神。不想胸口的衣服忽被人拽起,带着绵软无力的身躯一道悬在床榻上空,华伏熨怒气勃发:“想死是不是?想给你皇叔挪位子是不是?!没那么容易!!”
话毕徒然松了手,赵诩一个趔趄,从床上摔到了地上,软软的俯了半晌,才撑着床沿保持了一点平衡,饶是如此,手已经抖的犹如筛糠,一边挪稳一边笑着说:“我死了不好么,贤王殿下赫赫威名,去北疆打两场胜仗根本不在话下。漫说八座城池,十八座又如何?!”
语气不可谓不坚定,可惜两日水米不进,嘴唇干出了裂纹,说起话来张不开嘴,一副蔫咸菜的苦样,瞧着实在磕碜的不行。
华伏熨为能医治他寒蛊,一路护送周到细致,哪里看的进这样自轻自贱,一时邪火无处发泄,怒然拽着人往薄被处拖,一边嗤道:“那便让我看看你想怎么死!”
话毕抓起一把馊饭,直接往赵诩的嘴里塞去,边喝道:“吃进去!我看你怎么求死!”
赵诩挣扎于事无补,被塞了一嘴馊饭,还未及吐去,又接着被塞了一口,顿时呛噎不止,又想呕又想喘,如是两三下,呛的面色青白涕泗横流,狼狈不堪,也再没力气挣扎说话,人顷刻间绵软下去。
华伏熨目赤凶厉,怒火中烧,已全然不顾及手中人,犹自发泄般的塞着馊菜:“吃!敢绝食,我便让你试试求死不得的滋味!”
“纪礼!”门外忽传来一声急呼,那白嫩小生急匆匆端着食盒而来,进门先被里头的景象骇的顿了脚步,又被赵诩一阵急咳给惊了,忙把贤王拉开了些,怒道:“别塞了!想把人往死里整吗!”
白面小生想是个伺候人伺候惯了的,扶了赵诩稳靠了床榻,替他细致擦去了下颚污物,又倒了水给他漱口,赵诩摇了摇头,抬眼看着站在一侧的华伏熨。
前儿梧州之行憋闷了太久的怒气,一股脑儿的发泄了出来,现下忽觉下手太重,再看对方因呛咳泛出病态的红晕,眼中水色透着绝望和愤恨,随即对自己的举动懊恼不已,自责又无措,木木然的伫立在侧不语。
却听赵诩张了张嘴,一句话吐出来带着绵绵笑意:“真是……今时今日才得见到贤王殿下真身。桃公子呵,纪礼……”
话毕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大声。
普天之下,敢呼贤王一声“纪礼”,除了华伏鈭和华伏荥,还能有谁?漫说贤王殿下一身风流债,可不就有个顶顶有名的烟花三月楼桃乙,桃公子么!
赵诩笑的停不下来,白面小生终于看不过去,不安的劝道:“世子,别笑了,你别笑了。”
笑够了,眸中盛满的咸苦终究抵挡不住,滑下了一颗晶莹。赵诩缓了缓,干涩起皮的嘴唇继续吐着字,却好似每一个都刻在了心口,一字一刀:“我明白了,殿下不用这样周到……我明白。”
一旦赵诩回国执政,耀国两年皆成烟云。华伏熨请来桃乙伺候赵诩的意图,想一想便明白其刻意用心。贤王有的是替代品,走了一个赵诩,还会有一个桃乙。贺迎是你的唯一,贤王殿下却有无数个唯一。小叶宗疗毒一路如许款款深情,转眼皆可弃如敝履,这样翻脸无情,这样干净利落!
终究是错的人错付了心,咎由自取,再抬眼,赵诩对着桃乙说道:“多谢桃公子两日来周道伺候,在下忐忑的很,不用如此妥帖,便是馊饭咸菜也是这样吃着,何必兴师动众。”
桃乙不敢接茬,回头看着华伏熨示下。
“你先出去。”华伏熨对着桃乙吩咐道。
“是。”桃乙草草收拾了一下,仍旧有些不放心似得,把馊饭薄毯卷了卷,一并带了出去。
门吱呀呀又阖上,这一趟折腾下来,赵诩累惨了,又渴又饿了两日,现下只能绵软无力的靠着塌沿喘气。嘴里两粒馊饭,却觉香浓无比,果然人作践起来毫无下限。
华伏熨抬手,想擦去他眼角晶莹的湿气,手将将要触及他的睫,那人却睁开了眼。伸出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再次投来的眼神却空洞无物,仿佛一湖死水,波澜不兴:“我不想死,只要你放我出去。”
绝食相逼,只是为了出去。华伏熨恍然无措的收回了手,原来不是寻死?可出去做什么?继续图谋不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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