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说完,马立非的脸色把她吓了一跳,相识那么久,各为各的知己好友,她真从未见过小马这么沮丧难看的样子。
那个温柔包容她悲哀的小马,原来在感情面前也不比她高明到哪里去。
马立非双掌在脸上一阵摩挲后,苦笑道:“你说的是,我这样子是不适合出门。那你赶紧去吧,就说都是我的错,别再跟你妈斗气了啊。”
“你呢?”
“我?我没事……会没事的。”
方晴晴走到门口,停了停,回头道:“等我送走我妈,不管怎样你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如果是钱,大不了我俩一起下海卖身去,总不会赚不够的。”
马立非失笑:“快走吧,记得啊,别跟你妈吵嘴,否则真害她血压升高,心疼跟辛苦的都是你。”
“……知道啦,还有哦,阿炫今天晚一点还会过来。你要是没事的话,看在他照顾了你一个晚上的份上,给他做餐饭吧。”方晴晴半个身子都出了门,又倒回来添上了这么句。
阿炫?
马立非微微愣神,等他意识恢复过来,他突然有种夺门而逃的冲动。
老天爷,昨晚他在那个男孩面前失态到山崩地裂的程度,不但又哭又喊,还……趁机占了人家的便宜!
在债务和林一诚之外,马立非蓦然发现,自己把阿炫也变成了一个麻烦,而且,这麻烦还有点缠身不退的趋势?
☆、第三十三章、朋友是你不求我我不求你
第三十三章、朋友是你不求我我不求你
方晴晴离开后,也带走了晴天。这一天,淅淅沥沥的雨不停得下,无止无休。
马立非边担忧着好友与至亲的交锋,边为自己的情况头疼。他不由庆幸自己不是为老板打工的上班一族,在情绪频临失控边缘的时候,无需为例行的工作痛苦,他还是可以……泡上一杯咖啡,在电脑前心不在焉得审视校正自己的初稿。
“所有人的初稿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海明威苛刻到剥皮抽筋的评断倒是扎根于马立非心中,他从不乐意在自我审校五次之前将稿子寄出。
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委实太多太杂,累得他也没有时间好好校稿。
今天,当然也不是什么适合工作的日子。但话说回来,哪一天才是呢?
忽略掉各种不快不适太冷太热太难受的感觉,马立非从头开始,用不亚于苛刻买家的目光挑剔自己的初稿。
这个工作进展极度缓慢,却成功让马立非心无旁骛。
直到约莫一小时后,马立非到底不能像河马一般把耳朵闭上,听到手机不停歇得响了十来分钟,他终于明了自己的手机款式没有先进到能设置黑名单,无可奈何得按下了接听键。
手机那端的人一声轻笑:“立非,你再不接,我只能直接上门堵人了。”
马立非的心脏跟着这声笑颤了颤:“我在写稿……您有事吗?”
把发音中的鼻音“in”咬得特别清楚,马立非原以为这是在向对方传达着决心,不想,却换来林一诚的低笑。
“你没有忘记你的债务吧?我帮你跟对方重新拟了份合同,你看过后没问题的话,要亲自签字才能生效。”
马立非握着手机讶然,他没想到林一诚居然还真继续在帮他处理这件黑云压城的事,在他已经很明确得表明不会跟对方纠缠的立场后。
这算什么?放债吗?
马立非深吸口气,想说狠话,却不晓得能说出什么,撒泼一般呵斥对方“我的事不要你管”吗?到底,家教犹在,他出不了口。
“谢谢……”
了无新意的回答。马立非心里给自己判了个零分。
林一诚又是一声轻笑:“约个地方见?还是,我去你那?”
马立非被林一诚的若无其事或者说厚颜无耻给堵得欲辩忘言。似乎在对方认知里,昨天的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他们还是理所当然得亲善友好,并无半分龃龉——对林一诚来说,那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心中堵得像上班高峰期交通要道,前不见首后望不到尾,陷于无可奈何的烦躁中,马立非压了又压,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表现得像个成年人,却在听到林一诚的再一声低笑后,不由爆发:“林律师,我谢的是您为我的事挂心奔波。但我真没这个意思与您再有任何牵扯,若您方便,不妨随便找个什么人把合同给我送来好了。”
“不行。”林一诚干脆得拒绝,“我不放心交给别人,这是我亲手接的事情,我有责任不让它中间出任何意外。”
公事公办的口气听起来却有着言外之意的暧昧,马立非给这番义正词严打得有点头晕,他委实没有把“合同”胡搅蛮缠到“感情破裂”这个跨度的能耐,只好叹了口气。
看向窗外淋漓不尽的雨,马立非终于道:“那,您说个地方吧,我过去好了。”
他听出林一诚在笑,不禁有些牙痒,可是到底没有“我的事不要你管”的骨气,等到林一诚把时间地址给他,他老实记下,挂断电话后,在座位上发起呆来。
不知不觉就抱起了头,马立非□□着自问自答:“怎么办?我不想见他……”
倒不是担心自己把持不住跌进温柔乡,而是马立非只觉此刻怒气渐渐在心中蔓延膨胀,他害怕见到林一诚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得暴力相向拳脚相加,这有违他的斯文本性不是么?
林一诚——马立非苦笑,这该死的名字!
不管怎么说,没志气没骨气自我感觉犯贱的马立非到底还是依约准时到了林一诚指定的西餐厅。这是家每一桌的间隔拉得极大的地方,再加上全欧式的装修风格,鞠躬领位的服务生英挺俊朗,商业性微笑恰到好处,料来,不是给周边白领们当饭堂用的地方。
林一诚已然安坐,马立非进来时,正好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那人微微一笑,稍稍起身。
马立非生硬得待服务生拉开餐椅坐到对面,脸上的五官不知道该如何摆弄,见对方也沉默,只好率先开口:“林先生。”
“这么见外?”林一诚失笑。
马立非笑不出来,只好继续僵着脸:“我们可以开始谈正事吗?那个,律师费,您给我个价吧,请不要狮子开大口,我的经济情况,您大抵清楚……”
林一诚淡淡一笑,果然从随身的提包中取出一叠文件,从咖啡桌上推给马立非。在马立非翻阅的时候,他招手喊来服务生,为马立非点了爱尔兰咖啡和意大利面。
这种自作主张倒没有让马立非不快,事实上,他多少还有点吃惊,这人还是把他的喜好给记住了,相交多年的方晴晴都从未注意过这些细节,莫非这就是情人与朋友的区别?
唔,还是别琢磨了,正事要紧。
匆匆看完林一诚给他的合同,马立非有些如坠云雾:“呃,为什么里面的甲乙方我都不认得……”
林一诚笑笑:“甲方是放贷的公司,乙方,是你那位同学的父亲。你的房子事实上还是在他的名下,这样还好,你同学在新加波,找起来麻烦,他父亲却还是在本市的。”
“那……然后呢?”
“新合同写得很明白,他们之间的债权债务关系不牵涉到你这个善意第三人。简单说,就是没你什么事,你的房子还是你的。”
马立非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一诚好心得伸出食指指点道:“这里,签个字就好。”
他甚至连签字笔都准备妥当了,顺势也推给马立非。
对面的男人却没有顺水推舟得收下,马立非握住笔,盯着林一诚,抿了抿唇:“我……欠你的怎么还?”
所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社会人谁能不知道这规律?林一诚的轻描淡写里面,蕴藏了到底多少人情,马立非不问清楚,哪敢轻易接受?
但林一诚只是淡然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马立非默然,数秒后他深吸口气,终于露出了会面以来的首个笑容:“林先生,以我的立场,真的不愿承您的情,希望您成全。”
林一诚注视着马立非,相对无言中,服务生适时打了圆场,给马立非送上了餐饮。
在热气腾腾的意大利面前,马立非神情顿时一柔,林一诚即刻抓到了机会,轻笑道:“立非,就算我们做不成情人,也许可以当朋友?至少,我喜欢你。”
马立非尚来不及答话,林一诚又道:“朋友,不就是我不求你,你也不求我,但我还是喜欢为你做些事……的关系吗?”
这话一出,马立非无言以对。
什么是朋友?没想到林一诚的这话如此得他的心意。
说什么患难见真情,朋友本就是最随意也最深刻的关系,远到十年不见也是朋友,近到生死相随亦是朋友,你我互不苛求,全凭一颗心罢了。
最终,在林一诚的目光下,马立非默默得拨开签字笔的笔盖,签上了他的大名。
他刻意忽略掉林一诚唇角挂着喜不自胜的笑意。
就餐结束,马立非不愿久留,林一诚似乎也另有事情,并没有挽留,只是再次叮嘱马立非归途小心。
走入地铁站,心烦意乱的马立非掏出手机,并没有他期待的方晴晴消息,阿炫的也没有。
手机上只有一条林一诚三分钟前发出的消息:“忘了一句,朋友和敌人以及陌生人的区别,当你做了坏事的时候,被朋友逮到会更加的难堪不自在。立非,路上小心。”
马立非握住手机咬牙切齿:他奶奶的,你让我这么欣赏你,却是个已婚人士,下地狱吧!下地狱!
☆、第三十四章、我们仍是孩子
第三十四章、我们仍是孩子
在马立非纠结的同时,方晴晴和阿炫遭遇也没好到哪里去。
方晴晴告别马立非后火急火燎得搭乘地铁赶到火车站,好不容易通过刘叔叔的暗中接应找到了正在候车的母亲等两人。刘叔叔见到她急喘着过来,脸上堆笑,赶紧起身递给方晴晴一瓶未开的矿泉水。
方妈妈瞥了方晴晴一眼,脸色狰狞,一语不发。
深吸了口气后,方晴晴开始努力得尽孝道,同时不由在心中感慨,难怪孔家人说“色难”,这对着父母硬挤出来的笑真能让人脸都要歪了,要是频繁如此,只怕免不了要毁容。
母女两相对了约莫五分钟,气氛愈发不对盘,起初,方妈妈是冷着脸不开口,在刘叔叔借口再去买点零食回老家分邻居小孩们而离开之后,她终于忍无可忍得冲方晴晴嚷起来。
音量,最初两人还是克制着。
但……
天晓得怎么越吵越凶,方晴晴只觉得脑袋像遭夏商末期时暴君玩出来的“炮烙”,痛苦不堪,什么冷静理性统统飞去了爪哇国,她最后是咆哮出了一句:“我不结婚!我一辈子都不会找男人结婚!为什么我要像你一样,生个自己不喜欢的孩子来烦我?”
怒火中烧时像导弹一样打出来的必杀凶器却是方晴晴的真心话,但她会选择在这个时候说出口,大概多少还是和昨夜跟阿炫的一番长谈有关。
阿炫,那个死小孩,他居然出柜了,他也是独子,难道不知道人类自身的再生产是正处于繁殖期的个体最重要的使命吗?
多少一无是处的人,只因为生下了后代,立刻就上升为成功者,顾盼群雄,傲然生姿——
方晴晴胸口的闷气倒是一吐为快了,她却万万想不到这话的杀伤力可怕至极。方妈妈倏然两眼圆睁,瞪着方晴晴,倏然双手捂住胸口,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没等方晴晴从惊惧中回神,身体便软软得摊在了座椅上。
周围似乎有人在惊叫。
幸好,刘叔叔仿佛从天而降,他冲到方妈妈跟前,只看了一眼,就摇着方晴晴让她赶紧叫救护车,他则一路奔到车站另一头的急救站,领着急救医生匆匆跑来。
送往医院之后,方妈妈缓过了劲来。医院方面要求她住院做详细检查,自然,这趟回程也就只能取消了。
而阿炫,他那时候与方晴晴同在医院里,只不过两人并不晓得这“命运的巧合”。
医生找阿炫是来谈阿炫奶奶的病情的,当阿炫被护士领进会议室的时候,里面除了经常碰面的内科医生,还有一位戴着眼睛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医生,他自我介绍姓孙,会议室里还围着五六个很年轻的医生。
阿炫听介绍才知道,姓孙的医生,是外科的行家,他看着病历,对阿炫道:“你奶奶的病情并不复杂,冠状动脉有三处严重狭窄,只要血块一堵住,就会引起心肌梗塞。现在的处理方式是持续补充血管扩张剂,以及阻止血液凝固的药剂。这已经是内科治疗的极限。我们现在要探讨的是,是不是可能进行外科手术,就是冠状动脉绕道手术……”
孙医生顿了顿,很快得扫了阿炫一眼,低头继续看病历:“唔,因为你奶奶患有糖尿病,心脏的机能原本就不大好……我认为手术有很大风险……不过,还是要先听取你们家属的意见……你奶奶就你一个家属?”
阿炫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咬了咬下唇,小声得答了一句“不是。”
“这样啊,”孙医生皱眉道,“是要动手术,还是继续内科治疗,如果你们家属不能给出一个决定性意见,我们医院也没办法,毕竟手术是有很大的风险的……你知道……”
尽管医生没有把话说完,阿炫已然明白了。
医院不可能只听取他一个人的意见就让奶奶上手术台,这么困难的手术,失败的可能性高得吓人,医院绝对不会自找麻烦。
也就是说,他必须说服爸爸和姑姑,让他们对医院明确表示同意奶奶动手术才行。
真的能做到吗?
阿炫不知道,但他没有其它的选择,更加没有退路。
当他从医院出来,雨又开始下了。
天空是铅色的阴郁,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身上,水汽加上空气里隐隐萦绕的寒意,阿炫只觉一颗心不住得往下沉去,没过了地面,直往未知的黑暗。
他不自觉得将手机的耳塞戴上,打开音乐播放,恰好一首他很爱的中文老歌,温和浑厚的男声低低得唱着:“这一路/有你真好……”
阿炫心中油然而生孤立无援的悲哀,他知道,除了家人的同意之外,他可能还要求他们割肉:出钱。心脏手术花费甚巨,即便阿炫自己有了大多数同龄人难以企及的收入,要他独立支撑奶奶的医疗开销,也是挟泰山以超北海的事,非不为也,是不能也。
可是……
奶奶的那一双儿女,真的会尽力让年迈的老母亲活下去吗?
阿炫不知道。
这种茫然让他甚至想拿出手机给前男友打电话,那曾经是唯一支持过他的人,他相信,如果现在告诉前男友,他愿意原谅的话,对方一定会迫不及待得扑入他的怀抱中任他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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