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敬勋起身，走到门前猛地停住脚步。屋内又阴沉了一些。
突地，门外响起力度不大的敲门声。方敬勋就在门边，开了门，门外却是心心念念着的病人。
林贺知离着门一点距离，没有房檐遮雨，头顶的发丝已经蒙上一层细细的水珠，带病的身体看起来孱弱无助，他咬着已经失去血色的下唇，愣愣的看方敬勋。
“你...快进来！你不要命...”
当下，方敬勋的心就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他伸手去拉林贺知却被躲开，林贺知又退出去几步，离得更远了。
方敬勋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贺知...”
因为湿冷的空气，矗在蒙蒙雨中的林贺知不自觉轻颤起来，脸上却笑着，急切的问道：“我妈妈刚才来找你了？你没有说的对吧，不是那样说的对吧..”
讯息串联的一瞬间，像是在整个腔室灌进了水银，不能呼吸不能思考，方敬勋躲开林贺知的目光，朝他走去。
林贺知又是退后，雨水顺着下巴滑落，他谨慎的看着方敬勋：“告诉我..你没说对不对..”
他的声音虚弱又飘渺，语速却快的要听不清。
之前曾隐约存在的疑虑又再次在这个场景浮现出来，方敬勋狠狠的扇在自己脸上，觉得自己龌蹉。
面颊脆生生的疼着，方敬勋低头看地面，也任雨水不留情的铺满全身：“听话..先过来。”
他话中的逃避让林贺知又笑出来，笑出声来，泪水伴着雨水流了下来：“为什么不承认..真的当兄弟也没关系么..”
这样的林贺知，真切的让方敬勋后悔了。
“贺知求你了，先进来。”
这是默认了。
冰凉的雨水持续滴落在肌肤，林贺知再也笑不出来，湿透的刘海粘在额头上，他抬手抹去分不清是什么的液体：“我还不信你会那么说呢..真是有什么可不信的啊..”
胸腔里的水银腐蚀着，让方敬勋快要窒息，他脑海里来来回回的矛盾着，想着在众人面前松开相握着手的林贺知，看着现在面前因自己否认而失常的林贺知：“这样你...”
林贺知打断他，抿抿嘴抬头看着落雨的天空：“那你说会是我们搬去你家还是你们搬来我家呢？”说完他转过身，在雨中兜兜转转，像只飞不起来的鸟。
“林贺知！你在干什么？！！”
随着怒声回头，林妈妈正站在门前。
连一秒的滞留都没有，方敬勋在反应过来时林贺知已经跑出去很远，踉跄却卖力。
方敬勋就明白，他错了。
他自认为深思熟虑的做法只是不想再让林贺知失去任何东西，他却未曾从林贺知那里得知，他们孰轻孰重。看着林贺知小小的背影，方敬勋才知道，他竟是重的那方。
雨势适时的扰乱，追上去的方敬勋跑的快要失去生命迹象也不敢停下，跑出大院，前后两条路都长的不见头，可却看不见林贺知的身影，方敬勋又跑回转角的砖楼，四处都没有。
他立在没有半个人影的雨中尝到了浸骨的绝望。
“贺知！！”
漫天的雨隐匿了所有声响，方敬勋站在原地不敢再动，只怕林贺知跑回这里时他会错过。
跟在后面的林妈妈也追了上来，却只见方敬勋一人失神的站在泥水里。她一巴掌打在方敬勋脸上。
“林贺知呢！你们这些下三滥！不要脸！说同学？说的好听吧你们！没娘教的！！你们这些下贱坯子！”她边骂边大力的推着方敬勋，也只是一个伤心绝望的母亲。
方敬勋浑身无力，抬眼看了林妈妈一眼后狠狠的跪倒在地上，他这一举动让女人停止了咒骂，只惊诧的看着他。
雨水冲刷着一切，还有方敬勋苍白的面色，他双目无神，喃喃的说着：“阿姨..我说谎了我把贺知弄丢了..”
泪水，混在雨中果然是不明显。
林妈妈抬手打他，他忍着，他觉得这些和他在林贺知心上划的口子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你闭嘴！不许再说了！下贱！下贱！！”
方敬勋闭上眼睛，阻住了泪水变得坚毅：“阿姨，等我再找到他，把他给我好么..求您了。”
他说完，女人木然了，摇着头后退，不小心失足同样摊倒在泥水地上，然后凄厉的哭出来，在的雨幕中歇斯底里：“你们都给我消失！...滚！都滚！！”
方敬勋看着女人生出了怜悯，也痛恨自己。
但他全部的思绪都只在叫嚣着找回他的林贺知。
☆、第四十七章
林贺知醒在一个阴暗的屋子，四处都阴冷潮湿。他动了动手指，摸到的是身下的杂草。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无力，他又闭上眼睛，想着晕倒前发生的事情，他去找方敬勋，怕被母亲抓回去而逃跑，然后跑出了大院，之后。
“贺知贺知..知知知..醒醒..”
林贺知睁开眼，一张花脸就趴在自己近前，他条件反射后缩，认清面前人后稍微放松下来，再次反应过来后却又警惕起来。他小幅度的环顾着四周，四壁都砌着破损的砖石，几道深邃的裂缝就长在上面。
林贺知低回头，看着傻娃：“我..为什么在这？”
他说完，傻娃伸出脏兮兮的手在他额头上碰了碰：“贺知贺知..烫了..”
傻娃冰凉的手衬得林贺知的体温确实高的不正常，因为触碰 ，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现出来。林贺知想撑着站起来，几次下来也只是勉强起身。
傻娃蹲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眼神却包含了和平时看起来不同的意味。
这种眼神让林贺知不可名状的生出了恐惧心理，他小心翼翼的看他：“我睡了多久..”
傻娃没有回答，起身从角落端来一个碗，里面盛着少许泥水，平稳的端到林贺知面前。
喉咙干涩，林贺知也难以接受那里面的液体，他尴尬的接过碗，看了看傻娃后放下，他刚想继续说话，紧接着胸口却一阵憋闷，他靠在墙角深深吐气：“你能送我回去么..不..去找方敬勋..”
傻娃歪着头，又摇了摇。
林贺知觉得眼前的东西已经开始不清晰，他揉了揉太阳穴，忍住晕眩：“就是那个总和我在一起的人，去找他来..”
傻娃收了一贯的笑脸：“贺知..不走，不能走..不回去..”
林贺知愣住，身体的病痛让他立马恐慌起来，他控制着声音不颤抖：“不..我要回去..”
他还没说完，傻娃就起身，在不大的砖楼里忙活着，将所有能见物都堆在门口后又蹲回林贺知身边：“贺知贺知..不走..留留留下陪..不走..”
这种情境下，林贺知的脑子乱成一团，竟然冒出了被囚禁的想法。他扶着墙边，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可是才刚起身，却被傻娃重重的推到在地上.额角蹭过砖石。
火辣的刺痛感让林贺知觉得灵魂都已经离开了大半，他虚弱的连眼睛都睁不开。一旁傻娃看林贺知那副难受的样子，也知道自己闯了祸，慌忙的摆手，脸上焦急的快要哭出来。
“不不..贺知贺知贺知不走..不走..不疼不疼...”
林贺知整个人挨在冰冷的水泥地面，喉咙生疼的感觉要渗出血来，他混沌的叹出一口气，耳边全是傻娃焦急又错乱的语句，然后就剩下黑暗。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分辨不出时间，只觉得从砖墙缝隙中漏出的像月光。
林贺知静静的闭着眼睛不动作，周围没有任何声音，他心中有了侥幸，慢慢的睁开眼睛，傻娃正睡在自己旁边，样子很熟。
林贺知缓慢又轻声的起身，天昏地暗的感觉又袭来，他靠着墙抚定失重感后又慢慢的扶着墙边前行，才走了几步，他就听到，簌簌的摩擦声，转头，傻娃已经站在他的背后，皱着眉看他。
“不走..不能走...留和我..贺知不..”
林贺知咬着牙，转过身正对着傻娃退着走：“不，你别过来...”触手，是一直没碰到过的木质门。
“不。”
当傻娃用了十分力气将林贺知又强硬的拖回最靠里的角落时，林贺知绝望了。他没有力气逃出这里，在这个身体状态下。
“我会死的..”
“喜欢。”
林贺知无力的靠在墙边，不想看一直眼神热忱的那个人：“让我走...”
“喜喜欢...喜欢贺知..”
“帮我去找方敬勋..让我走..”
饥肠辘辘，筋疲力竭，干涸殆尽，毁灭成灰，林贺知模糊的猜想自己大概已经在这个废弃的砖楼里呆了整整两天。
有人吵吵闹闹的经过，间隙又下了一场不小的雨，雨水还漫进了砖楼。林贺知只等着干涸在这里了。傻娃不吃不喝，只是看守着他喜欢的贺知。
隐约中，两个熟悉的声音飘进了耳中。
“贺知会不会去了临城？或者投奔同学？”
一阵沉默后，让林贺知眼眶发热的声音响起：“他病的那么重...”
靠在墙上的林贺知猛地起身，顾不上全身火烧的疼痛，刚想喊出来，却被一双手牢牢的捂住了嘴，丝毫透不出声音。
林贺知惊恐的挣扎着，怎么也抵不过傻娃的力气，再一次被压在草堆上后还是放弃了，不知是疼还是委屈，泪就大颗大颗掉了下来。
“为什么总觉得他没走远...”
他们那么近，林贺知却无力做任何事。
看他哭的难过，傻娃还腾出一只手轻抚他的脸，压低了声音哄他：“不哭..不哭烫烫烫..”
林贺知真的觉得要死了，他觉得心脏跳动的很轻很慢。
☆、第四十八章
睁开眼睛都费力。
可同样是几天不吃不喝，傻娃却精神奕奕。
几天下来，林贺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留着傻娃在旁边不停说着些难以理解的疯言疯语。
“挖挖..把挖..出来..挖出来..”
认命。
冒出这个想法后，林贺知甚至在嘴角扯出了弧度。他想，用不了几天，他就得永远躺在这个草垛上了，永远不被人发现，然后腐烂分解。
林贺知还想，死掉也好，什么都不用掩饰。只是，有些人，还得说抱歉。
“贺知..贺知睡不醒..”
像是每根神经末梢都安放了一只长着利齿的虫在撕扯一般，任何轻微的动作都让林贺知浑身酸痛，忍着痛楚，林贺知挥开傻娃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醒啦醒啦...贺知烫啊烫啊..贺知贺知...”
木然的躺着，每时每刻都在衰弱着的心脏已经让林贺知感觉不到烦躁，大脑空白期，他还想通了为什么傻娃总是在挖来挖去。
“烫啊...热热热的热..脱掉脱脱..”
林贺知猛然睁开眼睛，因为傻娃在他身上胡乱拉扯的手。随后林贺知却轻轻吐出一口气，放任着不去挣扎，只有气流经过喉咙时的烧灼感让他皱眉。
当整个胸膛都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林贺知又闭上了眼睛，止不住的轻颤。
“贺知贺知...冷？凉凉凉的...”
一件件衣服又披回林贺知身上的时候，他就产生了错觉，他觉得自己像是个供人娱乐的娃娃，不能说话不会动，很快也要失去生命迹象，而傻娃俨然就是那个不谙人事的三岁孩子。
经过这么一折腾，意外的困意慢慢爬了出来。
似梦似醒间，林贺知却闻到了花香，好像是山茶花的味道，接着他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白谨言，他就知道，他开始出现幻觉了。
夕阳下，白谨言站在河边的石笼上，憋着嘴一付不高兴的样子，他旁边站着韩哲，歪头逗着他。
“谨言别生气了，带你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白谨言抿着嘴想了想，似乎觉得不值，还是不理他。
韩哲扭头，看身旁那个凭空多出来的人：“敬勋你帮我劝劝他..”
“我觉得在他这儿..”
韩哲挠挠头：“你说什么？”
渐渐地，山茶花的香味快要消失不见，林贺知发现白谨言不见了，韩哲却不知为何拉住了方敬勋。
接下来的杂音林贺知听的就不真切了，只是韩哲的话还清晰：“方敬勋你干嘛！！”
短短的时间内，前方透过光来，那扇一直紧闭着的木门被踹开。林贺知猛地清醒过来，用最后的力气望向有光的地方，他看见，方敬勋喘着粗气，逆光站着。
幻觉换回了现实，还好，心脏不会死了，林贺知好庆幸还活着。
方敬勋站在门前，看着这个场景简直要发狂，傻娃手脚慌乱的遮住了林贺知，焦急又警惕。
站在门后的韩哲看见这个场面也是大骇，破败的氛围不仅仅是压抑。方敬勋大步上前，推开阻挠着的傻娃，将林贺知从地上抱起来。
“贺知贺知！！贺知..放放！不走不走贺知！！”
韩哲看出傻娃状态异样，跑上前挡着他，不准备真的动手的他却在挣缠中被傻娃狠狠咬在手上，他吃痛抽出手，看着傻娃扭曲的脸也知道不能和一个傻子置气，便就只觉得憋屈，低骂一声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刚踏出门，身后的傻娃突然凄厉的叫出来，韩哲转身，就见傻娃不停的用头撞着地面，不留余力的力度，近乎癫狂。
“这都疯了么。”韩哲皱着眉，怜悯也无奈，后还是摇摇头走了。
走在前面的方敬勋抱着林贺知，不敢松一分一毫，知道林贺知看着自己也不和他对视，就怕多天的焦炙和恐慌变成软弱的水掉下来，还是在林贺知面前掉下来。
林贺知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昏厥过去，却不见方敬勋对自己有半点反应，委屈着委屈着他轻轻地说了这两天来的第一句话：“谢谢你啊方同学...”
脚步飞快的方敬勋一顿，哼哼两声，忍了半天的液体还是止不住的溢出来，他抱着林贺知继续走着：“同学？你给我记住了林贺知！以后你的名字都他妈得填在我家户口本上！！”
现在，林贺知觉得，昏睡过去也没什么了，示弱就示弱呗。
韩哲跟在后面拉长着脸捂着被傻娃咬伤的手，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想着谁。
☆、第四十九章
学校南门转角所在，有家不大的粥铺。味道没什么特别，店面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沈家硕近乎偏执的喜欢着。
第八节课下课时，天空还清明的亮着，沈家硕抱着书经过足球场。
一群少年围着一只球在草地上肆意奔跑，球衣被汗水浸湿看起也还是蓬勃，沈家硕翻过围栏，抱着书本坐到观众席的石台阶上。
他只远远的坐着，看着球场上的人们不自觉微笑出来，这时，天空的云都被染成橘色，吹过来的是柔软的春风。
“阿硕！”
沈家硕顺着声音回头，陈辰正挂在围栏上冲他招手，沈家硕立即回转过头，又下意识的□□着手指。陈辰倒是并没有过来的意思，直到球场上的人们散去，沈家硕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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