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硕..阿硕对不起..对不起....”
只是，凭他怎么叫，怀中的人都没有回应，气息全都隐入了黑暗。无限的焦虑堆积起来，陈辰伸手拍了拍怀里人的脸颊，停顿后依旧没有反应。不好的预感侵袭出来，陈辰搂紧怀里人的身体，磕绊的语句全是不安和惊慌。
“阿硕你醒醒...别..是我错，都是我的错..我再也不敢了...”
“阿硕..醒醒啊....求你醒醒..”
隐忍的哭腔低低的充满整个阴暗的房间，陈辰不停的摇晃着，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当真有了些意识，迷离的睁开眼后第一反应却是挣扎着远离他。
陈辰黯然下去后却发现了不对劲。他在黑暗中真正去看那人的脸，那张脸上全是伤痕，本应漂亮清明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枯井，额头上是触目惊心的淤血。
陈辰看着那张脸，心中生出侥幸，后又莫名起来，地上的人，没记错的话，名字似乎叫林贺知。
☆、第五十一章
方敬勋在病床侧边醒来，入眼周遭，头一次觉得，医院涂着绿漆的墙看起来都散着寒气，还了无生气。
躺在病床上的林贺知亦是。
方敬勋还保持着睡前的姿势，掌心握着林贺知冰冷的手，他低头看那只苍白的手上布满的针孔。
“快醒醒吧，再扎下去手背都要烂了。”
话说完，只剩一片安静，方敬勋垂下头，继续捂住不停有冰凉液体流进的手。余光又不小心撇见，他垂眼转开目光，扯扯林贺知的袖口，盖住那几个被恶意刻上手腕，颜色还是猩红的字，它们像被雨水引出洞的蚯蚓，雨停后没能钻回泥土就只剩垂死挣扎，丑陋又狰狞。
具体几天，方敬勋已经分辨不出来，林贺知静静的躺着他就静静的守着，蓬头垢面胃疾发作也不挪开半步。时间混淆了，对外界的感知就也开始变得荒诞，他恨陈辰，甚至忍不住恨起沈家硕，不过，再荒诞无序，该清晰的还是清晰。只是那些清晰的，方敬勋都不敢想，不敢想林贺知被强制刻字时得疼成什么样子，不敢想骨骼断裂他得经历多少苛虐，更不敢想他被锁在密闭空间里逐渐沁骨的绝望。
如今，方敬勋只觉得窝囊，获悉一切却无能为力的无力。
临近中午，医生带着护士来巡查，一群人挤在不大的病房。例行询问和检查过所有病患之后，医生和护士才来到林贺知的床前。
医生抚手立在床头，看了林贺知一眼，冲着方敬勋：“有转醒迹象么。”
方敬勋摇头。
随后，医生检查了一下林贺知打着石膏的腿，偏头在身后护士耳边说了些什么就出去了，小护士留在原地不动，笔在书写板上飞快的写字，写好后将它随手挂在了床尾。
“你好，你们这几天的医药费明细医院已经列出来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
方敬勋锁着眉头，轻舔下唇。
看他不说话，小护士一转眼睛，还带了怒气出来：“这里是医院，有我们的规章制度，你这样我们很难办，交钱看病天经地义，毕竟不是福利院对吧！”
她的话合情合理，方敬勋找不出辩解什么的理由，病房里其他的病人都无一例外的看着他们这里。
方敬勋还是点点头：“我会想办法。”
几天下来林贺知医药费的花销方敬勋自己也有一个概念，不是他自己说拿就能拿出来的数目，估计在拖下去，停药清床只是迟早。
小护士瞪着眼睛看方敬勋，见他低头根本不再理会自己便跺着脚出门，她刚离开，门外那个目睹耳闻所有的人就开了口。
“我能不能帮你。”
方敬勋不转头，先看了床尾写字板上的内容才出门，和陈辰面对面站着。
陈辰手中提了个保温桶，介于他第一次出现在医院导致的后果，之后的出现他都只站定在门口，他不情不愿的放软口吻：“让我帮你..”
方敬勋看着陈辰难有的商酌神情，不说话。
“我..可以帮你，这样阿硕就不会那么内疚了..或者，把那个女人交给你也可以，我可以帮你...真的！”他说着说着，抬眼看了看方敬勋，发现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却听他说。
“我知道你没参与，但不代表你可以再出现。”
陈辰其实挺意外方敬勋竟然开口和自己交流，但这话还是让他扭过头，又倔起来：“你以为我想出现在这儿啊..”说完他顿了顿，又看向方敬勋：“我说真的，医药费我来出。”
方敬勋轻笑一声，无预兆的抬拳，重重打在陈辰脸上，后者脚步不稳的栽倒在墙边，手中的金属桶滚出去一段距离后停在休息椅脚边，不知是谁熬制的浓汤洒了一地。
陈辰吸着气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叫出来：“喂！”
方敬勋背对着陈辰停下，又默默握拳。
“我..谢谢他，替我谢谢他。谢..谢他被误认为阿硕..”陈辰低下头：“自私就自私吧...方敬勋！你让我做什么我都认了！”
林贺知伤的有多重，方敬勋就有多想亲手撕开身后的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方敬勋觉得自己又找回了理智，他什么都不用陈辰去做。连带旁人，诘责无辜，他明白过来，这些大概才是衍生窝囊情绪的来源。
“你只要老实呆着，别再出现。”
说完，方敬勋屏蔽身后人的一切言行，又回到床边，床上的人依旧静的像是停掉了呼吸。苍白的脸上未消的淤青也陪着他缄默。
方敬勋蹲下，拇指蹭了蹭林贺知的嘴角，微微笑出来：“你醒过来..继续上学，你要什么我都努力...你想怎么生活都随你，没有任何人敢伤害你..贺知啊..”
“..快醒吧，不然我就真的去做纨绔子弟了啊..”
方敬勋搓搓鼻底，知道身后又站了人，停下不再说。
“我在走廊看见那小子了，没事儿吧你们？”
方敬勋摇头，站起身看韩哲：“帮我守着他，我去处理点事儿。”
韩哲拍拍他肩膀，欲言又止。
方敬勋勾着嘴角又看了林贺知一眼：“我能有什么事儿。”
如果除去他在床尾写字板上看到的病患脑部疑有大量淤血时，心脏骤然紧缩到险些被挤出血来的话。
☆、第五十二章
路边默默开着不知名的野花，沉默的后屋里，父子二人都不言语。方爸爸坐在摇椅上，收音机里依旧是那首听不厌的曲子，方敬勋坐在摇椅边的小板凳上，屈手屈脚，连带着神经也不敢放松。
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敬勋拖着小板凳凑近了一点，先轻咳了一声。
“爸..”
闭目投入听戏的方爸爸顿了一会儿睁开眼，低头瞅了方敬勋一眼。
“你也甭解释什么，今天我们当着你妈妈的面，好好谈谈。”
不自觉的，方敬勋的目光扫过立柜上的照片，点点头。
方爸爸双手握在一起，看着前方，面上带着困惑：“我不理解你们..很不理解，甚至觉得你们是被鬼迷了心窍..只是过了这么久..我也知道你们也都长大了，别得意，我的限度也只在能相信你们没在闹着玩儿而已..如果你真的认定了，你们有很长的路要走，你们要更深入的了解对方..你们要抗住外界的一切压力，这些是我要说的话。小子我问你，你可以么？”
突如其来退步也好质问也好，方敬勋似乎都有十足的底气，他抿着嘴点头。
方爸爸又问：“那贺知呢？”
想到现在依旧还没有意识的那个人，方敬勋牵出一丝苦笑：“他..也会的..”
方爸爸静默了很久，再开口前先叹了气出来：“存折在哪儿你知道，拿去吧。”
轻易的妥协，反而换来一阵鼻酸。方敬勋站起身，看着摇椅上的男人只单音节的叫了一声爸后再说不出别的。
方爸爸挥挥手，示意他快去，却在方敬勋快要迈出门时才又慢悠悠的说：“我从没真想过娶你林阿姨。”
“..只是她把我当最后的希望，我不能让她一个女人家的过不下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妈魅力大着呢。”
方敬勋揣摩着他爸的话，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也一件件挤了出来，即使事情看起来正向好的方向前行，这一路，也只有疲惫陪伴。
赶回医院时，首先看到嘴咧到耳根的韩哲，随后方敬勋开始感到心慌，继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知足。
尤其在看到躺在病床上正侧头对着自己笑的林贺知。
意外的惊喜让方敬勋高兴到好半天才对上林贺知的眼睛，他不可置信的捶了捶额头：“可算睡够了。”
病床上，异常认真的盯着方敬勋看的林贺知笑着点了点头。一旁韩哲拍了拍方敬勋的肩头，不声不响的出了门，剩两人互相看着。
几乎下意识的，方敬勋蹲下后先盖握住了林贺知的手腕，而林贺知只静静的看他，不说话也不动作。
“你要是再不醒啊...”
“贺知啊..”
“你笑个屁..疼不。”
林贺知依旧浅浅的笑着，不答话却从方敬勋手中抽出手腕，伸出手指抹掉了方敬勋额头的汗水。
也不在乎病房里还有其他的病患和家属，方敬勋拽下林贺知的手又握在手里，笑道：“这是要夏天了。”说着他怜爱的蹭了蹭林贺知的脸颊：“等你腿好了我教你游泳怎么样？”
似乎林贺知的焦点全放在方敬勋的唇上，方敬勋说完后，他又含笑的点点头。
方敬勋不满的直起身：“又不说话..喝水么，饿不饿？”
顿了顿，林贺知才摇头，微微皱起眉头看方敬勋，慢慢的说着：“你怎么都成老头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这不是刚回去睡了一大觉回来么，我有什么累的，你是不是累了..”
又慢着一拍，林贺知点点头。
知道韩哲在门口，方敬勋也放心：“那再睡一会儿，我去给你买些吃的。”看着林贺知闭上眼，他才出门，果然看见坐在长椅上愣神的韩哲。
看见方敬勋出来，韩哲站起身，又咧嘴笑出来：“这下安心了吧，看你这几天人不人鬼不鬼的吧。”
又回望病床一眼，方敬勋如释重负的叹出气：“嗯，他说要休息，我去处理下医院那边的事儿，帮我看着他点儿。”
韩哲嗤笑的捶他：“还用你说，去吧。”
看着方敬勋走过转角，韩哲又回了病房，看见的却不是在方敬勋嘴中理应在休息的林贺知，他看见，林贺知正呆坐在床上，被石膏固定的腿也挣脱了吊架。
“贺知..怎么了？腿不舒服么？”
韩哲说完话好久，林贺知才转头看他，双眼无神又迷惘，他的视线还是落在唇部。他看着韩哲的嘴唇也动了动嘴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说话啊..”韩哲觉得情况不对劲，低头凑近林贺知，却见他已经被分散了注意力，他慢慢的翻开了自己的袖口，丑陋狰狞的刻痕便暴露出来，韩哲第一次看这些痕迹，惊讶过后怒气又堆满了胸腔，瞬间增长的怒气无处可发，他只能压抑着在病床来回踱步，来回几次后却被林贺知轻轻扯住了手。
感受到那微弱的力量，韩哲再次躬下身，凝眉看着林贺知：“贺知你想干什么跟我说...那些畜生！妈的我..”
他说话时，林贺知又是一阵迷茫，看着韩哲的唇挪不开目光，等韩哲的嘴不再动，林贺知缓慢的转着头在四周看了一圈，眸子却一点一点黯下去，他转回头，轻眨眼睛，用指尖在韩哲掌心写字。
一个字又一个字，韩哲在心中默默读写出来，每多一个字，他的心也愈加不知所措。原来林贺知在意的却不是手腕上的伤痕，韩哲惊诧的看失神的林贺知。
“贺知..”
林贺知看着自己手腕上的伤疤，语速缓慢：“韩哲啊..我听不见了..”
韩哲愣住，不知道为什么，首先冒出脑海的却是方敬勋，此刻他只想着，方敬勋刚刚从荆棘中爬出来，现在恐怕是又要坠入岩浆了。
“为什么刚刚不说..为什么不告诉医生？不不，你等我..”他刚转身，又被林贺知拉住。
林贺知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韩哲，只是这样，韩哲就屈服了，为了林贺知眼中他猜不透的太多情绪。
韩哲盯着林贺知，嘴边也只剩喃尼：“敬勋那儿..怎么办，真的要疯了..”
事实上，方敬勋真的近乎发疯，他贴在病房门口冰凉的墙壁上，侧头看着走廊尽头的窗口，不知什么时候天阴沉了下来，本有微光照射的地面现在看起来只剩灰暗的原色。
乏。
方敬勋挺想顺势蹲下去，就当近距离研究一下瓷砖好了，只是，在目光回转到对面生绿色的墙面时，他停住了，他不敢让这漆看起来永远了无生气。林贺知寥寥的几个字每一个都像冰锥戳着方敬勋的感官，他抬起双手在脸上狠狠搓了几下。
弯着眼睛进了病房。
还没回过神儿的韩哲见他进来，眼神乱飘着躲去了床头，而林贺知慌忙的翻过袖口低了头。
方敬勋笑着看林贺知，揉了揉他的头顶：“怎么样，游泳先不学了。等你好了，咱们去学校蹭手语课你看行不？”
“嗯？贺知。”
荆棘斩过了，岩浆也游一下吧，方敬勋想，这没什么关系的，况且林贺知也在里面呢，这都没什么没关系的，林贺知还在就好了。
☆、第五十三章
这几天，临近几个村都嚼着相同的舌根。
隔壁村，小时候曾和方敬勋打过几次照面的一小子，据说下海归来，穿金戴银还娶了漂亮媳妇儿。方敬勋从医院回家，走几步听一句，倒也把这事儿给听了个全乎。
进了大院，几个妇人正围在一起洗着衣服，谈论的还是这事儿。方敬勋砸吧着嘴迈进家门，就看见老爷子坐在桌边，面前铺着些纸张，凑近一看，竟是方敬勋去年画好的南下路线，底下还垫着张地图，在沿海的某个地点圈着圈。
心一虚，又想想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儿了，方敬勋便在桌对面坐下，倒了杯凉开水：“研究什么呢。”
“关你小子的，饭在灶台上，吃完赶快把汤给贺知带过去！”
方敬勋撇了撇嘴，起身往厨房走，错过身时又瞅了瞅地图上画圈的地方，简单一琢磨，心里就明白了几分。小叹一口气进了厨房，嘴里咬着馒头端上盛放在碗里的菜坐去了门槛上。
坐在门槛上观望着院子，燥热的温度随着轻风传来，又是芒种时分，方敬勋才模模糊糊的意识到，原来又一年，他咬着馒头往前看，转角的宣传栏处，居委会的值班干部正替换着海报，还难得的贴上了个电影的宣传照。
看着看着，方敬勋突然笑出来，想起了他和林贺知没能看成的那场电影。然后默默的吃完饭。
身后，方爸爸放下手中的笔，看着方敬勋的背影：“贺知没说那汤对不对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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