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方敬勋猛然想起只出现了一瞬的，楼下门口壁柜上摆放的相框。他抿着嘴想了想，看向老人眼睛：“她现在挺好，而且恐怕都不记得你了。”
老人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你知道她..”
“是啊，她也有了孩子有了孙子，只是，她应该是等了你很多年..我和她的孙子差了十多岁。”
“..带..带我去见她！”
“不。”方敬勋看着窗外的阳光，带着点儿幸灾乐祸：“我不会带你去。”
离开这里时，方敬勋还想，他们爷孙俩的这辈子剩下的很短，在这些有限的时间里，他肯定自己是不会撒着娇和他爷爷说句话了。
回了大院，意外的却看见林贺知正坐在门槛上等自己，夕阳照的到处都泛着温馨，方敬勋上前先拿起他的拐杖，再小心的扶起林贺知。
然后看着林贺知的眼睛比出大拇指：“放心。”
搀扶着林贺知刚转过身，林贺知默默的递出一个盒子，有点儿重量，方敬勋扶着林贺知，单手打开盒子，是台照相机。
是沈家硕送他又被拒的那台。方敬勋不知道这台相机是怎么送到这里来的，只是相机的主人执意送出，他不想再矫情。
送林贺知回了房间后他特意又跑回自己家，知道林贺知正坐在窗前的书桌前，方敬勋踏上窗框，拿着照相机探出身子，也没个提醒，正好照下林贺知在桌前的样子。
感觉到有光影晃动，林贺知抬头，对上方敬勋贼贼的笑容。林贺知对他勾勾手，方敬勋也不动，依旧扒在窗框上探着身子，看着林贺知不住的笑。
“我得把这照片洗出来，放大十倍！贴在床头搞搞个人崇拜！再洗一张小的，随身带着，方便思念。”
说着，他将相机挂到脖子上，把空出的手伸到林贺知面前，林贺知一顿，含笑的握了上去。
傍晚的的天是橘色的，风却是透明的，方敬勋慢慢的对着林贺知说：“我一直都在呢。”
一直都在。
一个礼拜后，方敬勋应征入伍。林贺知因听力原因暂时休学。
也如袁择的小道消息所言，大二还未开始，宿舍就被学校逐令改造。沈家硕是最后一个离开宿舍的，又如他最后加入，看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和床铺，似乎这一切都只为一个过往。
介夼有家不太好惹的陈姓人家，家里做些不正当的生意，只是最近经过他家门前的人都发现，大门竟贴上了封条。听说，这家里老老少少近十口人几乎都被扔进了号子里，原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只留下一个小儿子，不知去了哪里。
这一辈子的归属，没有多少人能想通。就像希望随风而去洒脱，就像那想要缩短的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一样。
☆、第五十六章
白谨言在邮件收纳盒里翻了半天才找到目标，一封三个月前就从始发地出发，现在才被寄到的信件。
看着信封上各种斑驳的痕迹和林贺知这个名字，他抿着嘴笑出来，和睡着的管理员轻声道了谢，走出收发室，还没来得及撕开信封，肩头就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他回头，一个男生正咧着嘴冲他笑：“嘿，干嘛呢。”
白谨言晃了晃手中的信封，和男生并肩往前走着。
“我下午打算去旁听，一起？还顺便练练听力。”
身旁的人和白谨言一样，带着无限的期许来了这个国家，也带着无限期许的受到了和白谨言一样的待遇。
“得了吧，白眼儿还没受够啊。”
“啧啧，那也不能干呆着吧..我看那黄毛老头人还可以。”
将信纸三下两下折进裤兜，白谨言耸了耸肩：“那行，我跟你一起。”
他说完，那男生就乐呵的跑出去老远，白谨言看着他逆光的背影，刹那间蹦出些幻像，他失神的看着男生，却总觉得他转过来会是个不可能出现的人的面孔。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狠闭一下眼睛咬住下唇。
如果没记错，这是他收到的林贺知的第三封信，只是他从未有过回复。
原因也直白，他不知道怎么回复，总不能告诉他们，他还拥有满腔热情，只是无处施展，也总不能告诉他们，他摒弃了种种，只为来这里接受歧视。
他白谨言，连指尖发苦的味道都懂得了。
转眼一个月晃过去，天儿热的出奇，方敬勋的军装依旧光溜溜的没军衔也没勋章，却不按常理的被放了假。
他心里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憋屈。
假被放了，他头次觉得，背后那老头是真的有点儿方便。
一个月的磨炼，方敬勋苦也吃了罪也受了，这点儿上老混蛋一点儿后门都没给他过，他也知道自己得比别人更拼命，什么都咬牙忍着，忍着忍着也忍出了些门道，知道老兵惹不得，也取巧的知道怎么少挨打，亦然在短时间内变成了一个伶俐的新兵蛋子。
他回到大院的时候，烈日当头。
二楼其中的一扇窗户大开着，隐隐露着一个脑袋。
方敬勋站在楼下，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个滋味儿，窃喜或憋屈，瞄着那个小脑袋他拧着眉笑了，说着话给自己听：“哟，还在呢这是..”
二楼，坐在窗前的林贺知只是个不经意的抬头，当下就愣住了。楼下的人，一月未见，瘦了不少，似乎也黑了，却明显的刚毅卓立了许多，正含着笑意望着自己。
林贺知慢慢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就看见方敬勋的嘴巴动了动。
底下的方敬勋是仰头说着：“贺知，我回来了。”
不出半分钟，林贺知就拄着拐杖出现在方敬勋面前，止不住的眨着眼睛。
方敬勋笑着看他，两人都不再动，面对面的站着看着。
“你！你..”
再一回头，本挺和谐的场面就破了，韩哲出门就撞见了这么一幕，大步过来，在方敬勋肩头来了一拳。
“怎么回来了？..不是被国家除名了吧？”
回了一拳，方敬勋挑眉看他，笑着说：“可能么？”
惊讶完了，韩哲才意识到自己是撞了两人的情境，挠着头就往外走，还不忘嘱咐：“行行你俩重要，你俩先聊，晚上请吃饭啊~”
这样，韩哲走了，两人又安静下来。方敬勋摘了帽子塞在上衣兜里，伸出单手先托住林贺知，把他的拐杖扔到一边儿，随后把林贺知整个抱进怀里，所有支撑点都靠在他身上。林贺知头埋在他颈间，轻轻的呼气吸气。
“我挺想你。”
林贺知点点头，笑起来。
这一下子，吃的那些苦都化成了霜糖，方敬勋额头抵着林贺知的，捧着他的脑袋慢慢移动，然后唇落在他的睫毛上。
只持续了片刻，方敬勋撑住林贺知，从身上摸出张纸，抿着嘴认真的递给林贺知。
那张纸上的字数并不多，却看乱了林贺知的心绪，纸上记着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和一个陌生的地址，是什么林贺知大概有些明白，他折好纸张，然后定定的看着方敬勋。
“一切都妥帖了，只是..你不能去见叔叔，他..就只能..用别的身份重新生活，这样也...你别难过。”
方敬勋并不知道现在的林贺知接收率有多少，只是他看着面前人的表情一点一点落寞下去，然后又是点点头。
或许是林贺知期待的太大，又或许方敬勋想象的过于简单，此生，林贺知唯一求着方敬勋的事儿，办的妥帖却不完美。
“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林贺知摇摇头，慢慢的说话：“我自己..”
方敬勋低头的间隙，林贺知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依旧慢慢的：“今晚，陪我...”
“......”
“嗯，我今晚好好陪陪老爷子。”
看着林贺知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方敬勋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他觉得，他明白父亲这个角色在林贺知心中的地位，所以他不怪林贺知，应该也是从始，至终。
☆、第五十七章
来之不易的两天假，方敬勋却“没心没肺”的分了一天给韩哲，定着去海边游泳。
韩哲闯进门的时候，方敬勋还在往包里塞干粮，塞完还翻箱倒柜的找起了气筒。
韩哲靠在门边儿看他忙乎：“带着贺知不？”
方敬勋翻着柜子，头也不回：“他能去就奇了怪了。”
韩哲砸吧砸吧嘴，把包往后一甩：“反正骑车，他坐着就行呗，可出去透透气吧，我去怂恿怂恿他。”
方敬勋顿了会儿，开口嗓子都哑了一些：“那你去，准没用。”
也不管方敬勋的抨击，韩哲出了门就往林贺知家跑，风风火火的弄出不小的动静，上了二楼直接“砰”的推开林贺知房间的门。
他一推门，却吓了林贺知一跳，猛然转过身来看向韩哲，手中抱着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放下。
韩哲扯着嘴角往屋子里走了几步：“和我们..诶等等我写下来啊..”
说完他就往书桌走去，却发现本会放着纸笔的桌子现在空空如也，东西不知都被收到了哪去，接着，他也顿然的反应过来，刚刚吓到林贺知的，竟还是声音。
一时难以反应，韩哲看了看显得局促的林贺知，又在他房间来回看了看，这才发现壁橱和柜子都开着，里面也是空着，而林贺知的床铺上，放着两个大大的箱子，不算整齐的塞放着那些本该在柜子里的衣服和物品。
韩哲微张着嘴，目光扫向箱子，小声的问：“..贺知你...能听见了？..”
林贺知拄着拐杖站在床尾，没有应答，只默默将眼睛垂向一边。
看着眼前的景象，韩哲仍然不知先说哪句话好：“和我们去..不是，你..这是什么情况..收拾着住去敬勋那？”
说完，他看到，林贺知的拇指指甲死死的掐住了食指，不是一般的力度。
僵持了一会儿，林贺知才开口，生硬的：“不是。”
他的语气，几乎让韩哲想转身离开，他皱皱眉，又强逼着自己笑出来：“那你这，整理什么呢..耳朵好了是好事儿，我得告诉敬勋去...”
转过身后也不见林贺知挡着自己，韩哲又转回来，脸上的笑都开始发麻：“不是，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轻笑一声，林贺知又开始被韩哲打乱的整理，他将最后一本厚重的书平放进箱子，然后合上了箱盖。拄着拐杖挪到了窗边，看着窗外，不轻不重的说话。
“别装了，我知道你早觉得我不对劲儿。”
实在再笑不出来，韩哲慢慢沉了脸：“那你这什么意思。”
“一走了之的意思。”
即使之前的种种都跳了出来，韩哲还是难以理解，他看着林贺知：“为什么？！”
林贺知又笑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开口就带了不易控制的颤音：“想做的都做了，我也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要留。”
“那方敬勋呢？！”
窗外的天很清亮，是夏季里少有的云遮日，林贺知将头侧的很偏，韩哲只能看见他右眼的眼角，他轻轻哎呀一声，一颗泪就掉下来，看不见表情的他似乎在笑：“...想谢谢他来着。”
韩哲吸了一口气，觉得平静了才又开口：“林贺知，你别告诉我，你一直耍着他玩儿呢。”
林贺知摇摇头，又转回脸来：“我只是想让他帮我，你知道的...”
“帮你？！帮你救出你爸然后被你一脚踹掉么？！林贺知你的心怎么长的？...你从来没亏心过么..”
林贺知抿着嘴点点头，又低下，笑的也落寞：“说的好听，你又知道什么，你不是随着嘲笑长起来的，你也没试过一无所有..”
韩哲冷笑着打断林贺知的话：“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方敬勋为了你怎么糟践的自己！”
又一颗泪刷的掉下来，林贺知倔强的勾着嘴角抹掉：“是啊，成就我今天的就是方敬勋的善良，他就是他妈的善良！他好骗！不是我要什么给什么吗..那别抱怨啊..”
韩哲控制不住的冷笑起来，又想起方敬勋的那句话，什么我懂林贺知，林贺知懂林贺知，就够了，其他的都不重要。直愣愣的，韩哲都开始替那个傻子委屈。
也不看林贺知，韩哲问：“你要去哪儿。”
林贺知不声不响的抚上自己的手腕，轻轻摩挲着那些伤疤：“交换生那个名额，我报了我的档案。”
韩哲搓搓鼻底，点了点头：“林贺知，你挺狠的。”
他说完，林贺知不易察觉的颤抖起来。
窗外，传来方敬勋的呼喊声，韩哲伸头看了方敬勋一眼，转身就要下楼。
林贺知也不动，小声的说：“你可以现在就告诉他...”
韩哲转过身看着他。
林贺知笑弯了眼睛：“大不了撕破脸，他出了气我离开，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如果..你还把我当兄弟，就让我这么走了吧，给他留个念想...”
“..林贺知，你不知道，有很多事儿你都自以为是了。”撂下这句话，韩哲便转身下了楼。
“嘿！”
随着声音，林贺知看向窗外，方敬勋站在楼下朝他拼命的挥着手，林贺知咬着下唇，便也朝他挥了挥。
楼下的方敬勋笑的分外灿烂，韩哲出了门低头背对着站在他身后。
“贺知，我们走啦！”
方敬勋手放在嘴边，笑意明显的冲楼上的人喊：“贺知，再见啦。”说完，方敬勋又挥挥手，做着嘴型：我爱你。
“..贺知，我爱你啊。”
林贺知强撑着自己，看着那个相处了二十年的人骑上车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从窗外收回目光，下一瞬就瘫坐在地上，忍了又忍的泪水终于还是憋不住，泪水不停的涌出来他却不出声，任凭呜咽全都隐在喉咙，这个时刻林贺知觉得，他哭的却不是自己，是那个他将要离开的少年，当他已经流不出泪水时，他才出声的哭了出来，一声声压抑又痛苦。
林贺知踢开身边的拐杖，双手捂在脸上躬下身子，埋在腿间的他沙哑着声音：“..爱什么爱....白痴啊你...”
从窗口吹进来的风，一点儿味道都没有，林贺知偏偏觉得它是带着苦味儿的，像是消毒水，让人避之不及。
韩哲一路无话，和方敬勋骑了两个小时才到了海边，看见海方敬勋乐的没边儿，脱了衣服就往海里跳，韩哲站在岸边不动。
已经奔进海里的方敬勋朝韩哲扑腾了两下：“下来啊，跟我还不好意思怎么的，小媳妇儿一样。”
韩哲瞟他一眼，骂：“别他妈跟个兵痞子一样。”
方敬勋摆摆手不再理他，自己扎猛子往海里游去了。韩哲又在岸上站了一会儿才开始脱衣服，满怀心事的往海里走，咬咬嘴，快速的游到方敬勋身边，一把抓住他，说了个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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