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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这相思病啊——迷狐君

时间:2016-02-23 18:30:36  作者:迷狐君

  逞强……吗?
  小时候爹送他去读书,初始读得并不好,夫子上课提问或背书,他常常哑口无言,说不出一字。到晚上便熬夜温习功课,然后往往导致第二日课堂上精神不振。老师询问原因,他却一言不发,任由老师把他赶到外边,晒着太阳罚站一个上午。有好心的小伙伴给他送水喝,他也是淡淡拒绝,从不接受。
  爹教他武功时,倘若做不好动作,爹会不让他吃饭,练到可以为止。练得晚了,娘亲心疼他悄悄给他送点心垫胃,他却死倔死倔不肯吃,即便知道娘亲此举必是经过爹默许的,也绝不吃一口。有一回夜里饿得睡不着,愣是灌了满肚子茶水,也没想过开口要。
  因为他是家中长子,是男子汉大丈夫,从小他便认为,没什么苦吃不了,对自己的身体,向来不甚在意,只要不丢掉性命,便足矣。所以初入伍时,每每上战场,挂彩最多的总是他,歼敌最多的亦同样是他。
  无所谓,便无所畏。
  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为什么,墨白说他在逞强的时候,他却无言以对?
  从无名小卒,到将军之位,他踏着敌人的尸首堆叠而成的台阶,每迈一步,身上便多一个伤疤。那是他的功勋章,是他的荣誉。他不惧怕受伤,动刀子时不下麻沸散仍一声不吭的人也是他,亦从不会有人问他伤口疼不疼。
  并非无人关心,只是他的逞强深到了骨子里,苦痛自知,在他人眼中,他一如既往的强大,强大到任何关心和担忧,都成了对他的亵渎。他们死心塌地地追随,毫无保留地倚靠,几乎所有人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楚长歌是永远屹立不倒的将军。
  他是他们的信仰。
  而没有人,会认为信仰有坠落的一天。
  直到一个叫墨白的人,出现在他的生命中。
  他还记得,伤重那段日子里,墨白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衣食起居,定时定候为他熬药喝。换药时像个老头子似的絮絮叨叨,今日问他疼不疼,明日问他可好些了。即便他不搭话,墨白也照样叮嘱半天,痛的话不可憋着不说,要及时告知,或者安慰他很快就能好,不必担心太多。
  对于他总是不顾伤势想下床的行为,墨白曾经评价他是“比小孩更不听话的病人”:“我就坐在外间,想喝水想上茅厕的话,叫我一声会死吗?腿脚不方便还非要自个儿下床,有本事倒是给我站稳看看?”

☆、螃蟹乌龟

  【十三】
  其实楚长歌被骂得有点儿冤枉,毕竟他不是故意不叫墨白帮忙,只是习惯了事事独自完成,一力承担,已然习惯二十多年了。
  他虽出身名门望族,自小便被教导戒奢戒骄,不喜人服侍,爹牺牲于战场上后,他再无人可依赖,一路上披荆斩棘、单枪匹马地走来,练就一身钢盔铁甲,早已忘记脆弱二字如何写了。
  是墨白,冷眼旁观他跌下床十多次,直至站不起来,才过去扶起他,拆掉变形的木架,给他重新固定好,用布把他的腿吊在床角,如此他便是想自个儿离开床也难于登天,以此让他记得自己是重伤者,而外头有位可以暂时依赖的大夫。
  而后,他发现,依赖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如想象中的糟糕。不是因为懦弱无能,亦不是骄奢、受人服侍,是单纯地信任这个人,是在一己之力无法达成之时,试着握住他伸出的手,相扶着走过一段艰难的短暂路途。
  楚长歌忆起许多许多经年旧事,才发觉自己并非不想要,而是不习惯开口,不习惯轻易接受。曾经硬生生错过了,逼迫自己不去在意,下一回却仍旧错过,周而复始,恶性循环。
  如此想来,他确实……是在逞强。
  而这么多年来,看穿这一切的,竟是相识不足半年的墨白。
  只有墨白,一人。
  清晨静默,除却虫鸣鸟叫偶有响起,便是汩汩流水的乐音,相奏相和,一派和谐。
  若是没有某位不解风情的姑娘发出毫不矜持的笑声的话。
  “噗哈哈哈,墨白……哈哈哈,你学什么不好,为何非要学螃蟹走路?”
  墨白叉着腰,朝那位指着他笑得眼睛都眯成缝的姑娘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懒得理会她。然后低头看看自己合不拢的双腿,以及胯、间隐隐作痛的感觉,有一瞬间简直生无可恋……
  他以前从未涉足骑术,且不说六岁时便离世的老爹没机会教他,长大后下城出诊,见到街道上骑着高头大马的公子哥儿,即便心里觉得十分威风,亦没有动过学骑马的念头。一来他没有从军的志向,二来他也没有闲钱去买马,那是富贵人家才骑得起的,他一穷苦人家就不去做梦了。
  当时楚长歌说要骑马下山,一开始他其实是拒绝的。可楚长歌严肃着脸给他讲昆山有多少野兽潜伏其中,越晚越危险,必须抓紧时间下山。除了骑马,别无选择,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马。
  第一次骑马便罢了,山林里的路……不,那种没有人走过的根本算不上路,充其量就是可以通过的地方,坑坑洼洼,荒木丛生,碎石泥沙遍地皆是,别提有多崎岖难行了。
  昨儿墨白在马上颠了老半天,骑在上头还没有特别大的感觉,下了马走回府的时候,才深深感受到来自下方的,火辣辣的撕扯感。只是时辰已晚,他没好意思提这提那地麻烦人,咬咬牙说没事,掩饰着痛苦飞快走回了静园。
  关好房门,他才小心翼翼地褪下衣袍,察看伤势,大大小小的伤口虽多,但并无大碍,上点儿药便好。相较之下,那个羞于启齿的部位才是重灾区,青紫一片,还磨破了皮,红肿不堪,他自己看着都觉得骇人。
  这个时候,墨白才无比庆幸自己就是大夫,不然……张着腿让人检查伤势?呵呵……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想象……
  万万没有想到,夜里边上药边疼得抖腿,好不容易处理好伤口躺下歇息,到第二日醒来,疼倒是不太疼了,可一下床……双腿死活并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啊……虽说男子走路不似女子般双腿并拢着走一字,步子隔开些也正常,可他是连膝盖都直不起来,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移动,确实……像螃蟹。
  楚书灵看他走了两步,又笑得停不下来:“螃蟹便螃蟹了,你还同手同脚,实乃螃蟹中的耻辱,哈哈哈……不就是第一次骑马吗,用得着弄成这般模样?墨大夫,你这么娇弱可是不行的哦……哈哈……”
  “大清早便这么热闹啊。灵儿,在笑什么?”
  楚长歌下朝回来,远远便听见园里爽朗又带点儿娇俏的笑声,自觉心情也好上几分,眉眼含笑地扬声问道。
  “哈哈……额,哥哥,你回来啦?”楚书灵一见到楚长歌,像耗子见了猫似的立马收住笑声,皮笑肉不笑地回答,“嘻嘻,没笑什么啊。”
  她可不是怕哥哥责怪她嘲笑墨白。只不过,哥哥作为这里唯一知晓那件事的人,被他知道自己在这儿肆无忌惮地嘲笑墨白,唤醒了他的回忆,说不准便会抖出来,到时墨白就该回过头笑她了。
  楚长歌是何许人也,一看墨白不自然的站姿以及脸上困窘的神色,便心下了然,淡淡瞥了楚书灵一眼:“你还记得……”
  “哎哎哎,打住打住,哥哥我错了,我这就去练字,这就去。”楚书灵一步三回头地示意哥哥绝对不能说,然后一溜烟地跑回书房。
  墨白有些好奇:“她怎么那般紧张?”
  楚长歌无奈地笑笑:“灵儿是怕我把她刚习骑术的事儿说出来,她便没脸再笑话你了。”
  这下墨白来精神了,岔着腿一晃一晃地挪到他身边,那模样滑稽无比,唯独他不自知:“什么事?难道她也像我这般……螃蟹上身?”
  “不,她那是……”楚长歌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个字。
  然后,墨白顿觉,自己也没什么好丢脸的了。
  “哈哈哈,说起来便想笑,楚书灵,以后我叫你小乌龟好不好?”
  “墨白,你找打!”
  “乌龟妹妹,别生气,不然字会写歪的。”
  “墨!白!”
  楚长歌一进屋便被墨白撞了个满怀,而自家妹妹则举着沾满墨水的狼毫笔,生生停在一步开外,一滴浓墨在笔尖摇摇欲坠。
  一时无人动作,画面仿佛静止了一般……
  滴答——
  地板溅起了一点墨黑。
  “哎……”楚长歌扶额,这已是他今日第三次叹气了。
  那日楚长歌告诉墨白,十岁的楚书灵首次骑马后,状况与他相差无几,然后闭门不出,除了他以外,谁都不见。小小的一个姑娘,哭丧着小脸,像只四脚朝天的小乌龟般仰躺在床上,整整躺了两日才缓过劲来。
  当时墨白仰天大笑三声……在心里,然后艰难而缓慢地往自个儿房间移动,默默休息了一整天后,到次日清晨,走路已经自然多了。
  而后墨白听闻楚书灵对于为他指路而令他险些丧命十分自责,主动领罚练字,觉得过意不去,便找楚长歌说情,至少,把他也一块儿罚了,毕竟是他自作主张,一个人贸贸然上山才遇险的。
  楚长歌便允了,令他每日辰时去书房报到,与楚书灵一同写字。
  没成想这两人凑到一块儿便不得了,楚书灵仗着自己这方面是墨白的前辈,一会儿说他握笔姿势不正,一会儿笑他字没正形。墨白一开始好脾气地忍了,可这丫头口无遮拦惯了,不知怎的又扯到了他学螃蟹走路的话题上。
  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气急了,不小心把答应了楚长歌不说的约定气忘了,脱口而出:“你还不是一样,小乌龟!”
  然后楚书灵就爆发了。
  墨白回过神来,讪讪地退了两步站定,楚书灵亦反手便把狼毫收在身后,还妄图给楚长歌洗脑:“哥哥,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啊。我们继续……”
  “够了!要闹到何时才肯罢休?”楚长歌终于不得不板起脸来,肃声呵斥。
  两人立刻低头看着足尖,不敢吭声,只听见他唤了李叔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而后不出一刻,几名下人便分别搬着书案、文房四宝等等进来,以最快速度在书房的另一边收拾出一个能够写字的地方后,又退得干干净净。
  楚长歌屈指敲敲书案,发出清脆短促的响声,心不在焉、装模作样的两人立马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他。
  “灵儿,你到那边书案写。”
  “为什么是……”楚书灵不满。
  “光练字不够,还想抄《女诫》是吗?”楚长歌眯着眼警告。
  “不不不,我去便是了。”楚书灵扭头瞪了墨白一眼,裙角微扬,然后一步一个响地走到书房里头去,留下冷汗直流的墨白抱脚痛哭。
  好你个小乌龟,做决定的是令兄,又不是我,踩我做什么呀……踩得忒狠忒狠的……
  两个冤家分开之后,终于消停了下来,专心练字。
  楚书灵若能静下心来,题写几行娟秀清丽的小楷,自是不在话下。她比同龄的姑娘手劲儿大些,笔锋更稳,虽仍略有瑕疵,于她而言已是进步不少。楚长歌细细察看一番后,便慢步踱至另一边,看墨白进展如何。
  比起修习书法数年的楚书灵,仅仅处于入门阶段的墨白,笔风则明显稚嫩得多。力度控制不当,笔画粗细不均,转笔处不够果断,连贯不足,收笔又过于急切,如此写出来的字,仅称得上“清晰明了”罢了。
  墨白写得颇为用心,站在书案前看了半天,心里还是挺满意的。比起他以往开药方时写的“鬼画符”,这可工整好看多了。
  然后他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身侧的楚长歌,面无表情地望着那幅字,没有作出任何评价。
  不,其实,面无表情……就已是他的评价了罢……
  墨白在心里默默垂泪。
  他也知晓自己的字比较……额,难以形容……尤其是在楚长歌这般题得一手好字的人眼里,大概是不堪入目了。
  墨白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字幅,刚硬苍劲,接连无痕,隐有铁画银钩之锋芒,是历经热血沙场之生死的人,才能拥有的气势。
  再低头看看自己写出来的……若说长歌之字有如威风凛凛的巨龙,那么他的字,便是歪歪扭扭的蚯蚓。
  低到尘土里的卑微,要如何,望断天涯,追上翱翔天际的龙?
  “墨白,我来教你。”

☆、共君执笔(一)

  【十四】
  “手指握笔处再高一些。”
  “手掌无需握紧,掌心留出空间。”
  “手掌竖起,尽量让笔身竖直。”
  近几日,楚长歌每日一下朝,都在书房里陪着两个小学徒练字。
  楚书灵倒是不用他多操心,毕竟功底扎实,仅需稍作指点,便可任其发挥。
  而零基础的墨白,就比较……
  楚长歌说得唇焦口燥,只恨那手指不是长在自个儿手上,走上前去手把手教。
  墨白正与自己右手作艰苦斗争,高大挺拔身躯却突然将他包围,骇得他背一僵。属于那人的淡淡木沉香萦绕鼻间,湿热的气息随沉厚的低声讲解轻轻喷洒在颈间,略微粗粝的手覆在他的之上,细细为他调整握笔的姿势。
  墨白的心里头莫名一紧,说不清亦道不明,细微的骚动在胸腔里乱窜,恍若受了风寒似的,气息不稳,心跳加快,浑身紧绷,耳根微微发着热。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般感觉,只知楚长歌愈靠近他,这感觉便愈强烈,强烈得他有几分无所适从。
  楚长歌教他摆好姿势,瞥见他不自然的神色,稍稍退开了些,淡淡道:“你写一幅试试。”
  墨白肩膀顿时一松,回头看了他一眼,依旧沉静冷峻的面容,依旧不起波澜的眼眸,呼了一口气,努力将神思都专注于右手的笔尖,然后,下笔。
  南国生红豆
  短短五个字,他却写出了一身薄汗,不晓得是因楚长歌在旁看着而紧张,还是因自己写得太过用力。
  “长歌,你看如何?”墨白见楚长歌微微俯身看了有一会儿,却并未作声,便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楚长歌直起身,点了点头:“比方才的有正型许多,力度再均匀些会更好。”
  墨白松了口气,放下笔,先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腕,换了新纸张,才重新执笔。
  楚长歌在书房又待了片刻,李叔前来通报有客来访,他应了声好,见二人渐入佳境,便未出声打扰,迈步离去。
  纸张翻了一页又一页,墨白看着那墨香残存的几行楷书,叹了口气。
  “墨白,写得怎么样啦?”楚书灵终于按捺不住,一蹦一跳窜到他案前来,要逗他说话,“这字是好看了,可与刚才我看过的,没什么两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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