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上课时间。
禹连小太子坐在窗边,恹恹地看着书本,是不是抬头瞄一眼窗外,当即就被指责回来,继续低头看书。
“少傅。”小太子嫩嫩地叫了一声。
林清明讲课的时候经常自己十分投入,往往别人听得昏昏欲睡,自己却讲得慷慨激昂,到最后把自己感动得老泪纵横,别人在一边看着,还以为他打哈欠了。
因此小太子叫了一声以后,他用了半晌才回过魂来:“怎么了?”
小太子托腮:“孔老夫子有多少个徒弟?”
林清明见小太子又问这么低级的问题,面有愠色:“三千弟子,七十二贤人!”
小太子哦了一声,随意地问着:“那他们都是谁呀~”
林清明见又有一个炫耀学识的好机会,立刻流利道:“颜回,子路——”
小太子用毛笔戳着桌子玩儿:“我是说那三千个,不是说那七十二个。”
这下林清明终于傻了眼。
小太子继续用毛笔戳着桌子角玩儿,声音里带了一分得意:“安家二公子就知道,安家二公子比少傅知道的多,安家二公子比少傅年纪小……”
从那天起。
“少傅少傅,李白那年那月那日死的?”
“……这个,少傅也——”
“安家二公子就知道,安家二公子比少傅知道的多,安家二公子比少傅年纪小……”
“少傅少傅,杜甫死的时候家里闺女多大了啊~“
“这种事情少傅怎么会知道!”
“安家二公子就知道,安家二公子比少傅知道的多,安家二公子比少傅年纪小……”
“少傅少傅——”
“够了!少傅不逼你以他为榜样了,你把功课做好就是了!!”
“~”
番外~吴妈
她不过就是一个农夫之女,在一个偶然的机缘下走进京都洛阳,洛阳牡丹花开,水汽氤氲。黄河畔的城市里别有一种温润,皇城磅礴,王气于城,连城镇都有了灵气。
她就是个农夫之女。没见过大世面,看到什么都觉得美,看到什么都舍不得移开眼睛。
直到见到那个人。
她自己没有名字,只知道父亲姓吴,人们便换作吴娘。她不美,走进了皇城,跟那些珠玉一比立刻相形见绌。
但是她就是看见了他。一身长衫,笑得安然。人们唤他安大人,想来是显贵。每过一阵子,他会来吴娘的豆花摊上吃一碗豆花,走之前会对她笑笑,那笑容太多耀眼,把这洛阳城的一切都夺取了。
安以山……安以山。
吴娘那时并不知道,他对自己笑,只是出于礼节。安以山有时性情温雅,有时候又带几分痞气,可以说是怪到了极点。
吴娘心里就那么念着他,守着他,就算明知道他不会多看自己一眼,可是一旦走进去,就再也、再也忘不掉。
安以山,钟相门生,名满洛阳。
有那么一天,他还是一身普通的长衫向她走来,还是用那样温和的声音和她说话,唯一不同的是,多要了一碗豆花。
吴娘心里高兴,多吃好啊,吃得多,说明身体好。
然而他坐下以后却开始四顾寻找什么,时而拧了眉,时而焦急,似乎在等什么,终于,他略带愤怒地喊了一声:“延之!”
一个□□岁的小孩儿从别的摊的桌子底下把脑袋钻出来,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又干嘛?”
安以山无奈地笑笑:“过来吃豆花。”
那个叫延之的小孩声音拖得很长:“不吃嘛——”
安以山猛地一拍桌子:“过来!”
吴娘倒是吓了一跳,素日里温雅的人,忽然发了脾气也是让人觉得很讨人喜。
那个小孩哼了一声:“我不!”
安以山看着那个方向,开始倒数:“三——”
那小孩立刻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蹭的跑过来,乖乖坐下。嘴里还不忘咕哝一声:“迂腐!”
安以山用手摸了摸碗,把那碗尚温的豆花换过去:“再不吃要凉了。”
就这样,因着那一碗好吃的豆花,吴妈进了安府做厨娘。
没错,前面那一切都是假象。
吴妈进了安府以后,看见了鸡飞狗跳的一家人。
“老爷,二公子又惹了人了这回白大侠亲自把人送回来了哇!”
那人手执一卷书,处变不惊,温和笑道:“又是为何?”
“二公子在白小姐洗澡的时候……偷了她的衣服……”
读书人的脸,最容易红,此刻红得滴血,一把将书拍在桌子上,怒道:“把那混小子给我叫过来!”
吴娘站在屋外,想看他会用怎样的好方式教育孩子,之间那人眉眼不动,温柔走上前,柔声道:“延之,是不是偷看了白小姐洗澡?”
安延之抬头,整张脸都是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他是女的啊!!!爹你骗我呢!”
吴娘噗嗤一笑,这读书人法子就是不一样,比乡下人有用得多了。
然后,就见那人温和笑道:“不然你以为呢?”说罢,袖子一扬,一根竹条就掣了出来,对准那臭小子就是一顿打:“你还给为父装傻?不然呢?你小子这么大了是男是女分不清吗!”
吴妈在一边看得心有戚戚然,终于明白了这世间最管用的方法还是最直接的那一个。
这件事也直接解释了在本书的前几章中那个横空出世的擀面杖。
婚礼
西京办事一向稳妥,很快就把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办妥,只差到日子迎娶曹白萱进门。这期间我知道钟临进过几次宫,或许是见禹连,或许是有事商议,我都统统抛开不管了。
大婚那日,十一月初的时候,原本是晴朗的天气,忽的大雪纷飞,鹅毛柳絮,尽落在洛阳城里,原本几株苦撑着未败的菊花,被雪猛地一打,也都败了一地。
三三两两的残花瓣落在雪上,我盯着看了许久,没理会。
这一日,安府挂满红灯笼,人人穿的喜气,我一身红衣,骑上马,去接我的新娘。
那个我只见过一面的人。
我出门前云西京扶了我一下,对我微微一笑,我想回他一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喜庆的乐声在大雪里飘荡出很远,冷清的安府一阵热闹,我骑上马,去接曹白萱的轿子。
我把她从喜轿中扶出来,她头上披着红色的盖头,刚下轿子,就沾了一层薄薄的雪。我牵着她进门的时候,看见白如安身边站着安安,正向我微笑。曹公坐在堂上,见我二人走来,放声大笑。
我几乎不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一切,只记得西京在大雪中的声音:“一拜高堂——”
那声音飘荡出很远很远,一直远到了那些灰暗的岁月里,一点一点地咬破,钻进去,我记得他在灯下执笔,在广西闷热的天气里替我裹着被子:“最后,迎娶曹白萱。”
我缩在被子里冷得打颤:“来得及吗?”
那时,他看着我,眼睛里都是坚定:“一定来得及。”
堂外是纷飞大雪,在恍惚中我听见西京的声音:“夫妻对拜——”
笙箫同奏,琴瑟齐鸣。
西京最后那句“送入洞房”还没说出口,忽然众人之中有一个人站起来,鼓掌,刺耳的掌声穿过鹅毛大雪,送到我耳边,我转过头去,看见那里站着慕容息。
慕容息笑道:“曹公,你真要把女儿嫁给他么?嫁了,你不怕后悔?”
曹公拍案而起:“慕容息,我女儿的婚礼,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捣乱!”
慕容息冷笑一声:“安太傅竟然也会娶妻啊,我只是想问一句,安太傅真的会喜欢女人么?”
我牵着曹白萱的手,一眼不发。慕容息说不会放过我,果然不会放过我。
曹公怒道:“王恒,把你家的疯狗带下去!”
王恒面色不动,坐着喝他的酒。
慕容息轻轻一挑眉,长袖一敛,走上堂来:“安太傅,你做的事情不会不敢承认吧?我倒是想问问,当年太子殿下不曾登基之前,与你在东宫同吃同住,发生了什么,你还要我来提醒你吗?”
我正要开口,却被他打断:“且慢,太傅不急,你自然是想要与我说这事可有人见证可有证据,是啊,太子殿下被你利用完之后,你就设计让他被□□腐蚀得已经痴傻了,这件事情就算是我去问,也没有结果了,不是么?”
曹公狠狠地一拍桌子:“慕容息,你少血口喷人!”
那边白如安抓了一把瓜子,对安安说道:“快看快看,好戏来了。”
安安一把拧在他肉上:“你有没有良心!”
白如安吃痛:“你又干嘛,除了欺负你哥,你还会干啥?”
这期间,我一直沉默着。
慕容息道:“安延之不过是一个书生,不然曹公认为他是如何迅速取得太子殿下青睐的?可是曹公难道没看见,他在用完太子之后是如何对待他的,那么如今,他娶了你的女儿,事成之后就会如何对待你的女儿,还有你,曹公。”
曹公怒道:“你,现在立马给我滚出去!”
王恒此刻从宾客之中站起来,道:“你我本是亲戚,这最后时刻休要执迷不悟!”
“爱卿说什么执迷不悟,能否让朕也听听?”忽然遥遥的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众人一惊,齐齐看向门外,只见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迤逦而来,一个身穿明黄色袍子的少年从容跨过人群,向这堂上走来,对着慕容息微笑:“爱卿可是在说朕的事情?”
这句话说出来以后,那飘荡在空中的大雪仿佛已经停息,连风都一丝一毫感受不到了,震惊的人群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包括王恒,包括方才滔滔不绝的慕容息。
唯有曹公还在喃喃:“你……你不是傻了的么……”
禹连淡淡一笑,眼中凌厉看向曹公:“曹爱卿说得什么,朕听不清。”
曹公倒退一步,腿一软跪在地上:“臣万死,叩见吾皇!”
众人也宛如醒来一般,齐齐跪下,和声山呼:“吾皇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在下了雪的洛阳城里回荡,那是这座皇城久违已久的声音。然而这跪下的众人中,自然不包括王恒和慕容息。
禹连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还未开口,就见王恒身后数人忽然拔刀将他护起来,整个安府,在瞬间被侍卫层层叠叠包裹了起来。
王恒倒退到那些人中,看着禹连,道:“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想不到你竟然活着出现在这里。”
禹连毫不惊讶,更不生气,只是淡然道:“可惜王丞相方才想要收买人心,失败了呢。”
王恒四下环顾,不错,这里少了一个人。
钟临。
王恒在侍卫的保护下撤走,禹连不开口,无人敢拦他。人走之后他向我转过身来,道:“太傅,皇城已经失守,你我如今被围困了。”继而又睥睨堂下众人:“今日之后,朕未必就是皇帝,在座各位若有谁想投奔反贼,朕,绝不阻拦。”
继而,唇畔牵起一丝残忍的笑:“格杀勿论。”
崇历元年十一月三日,皇都洛阳,天降大雪,太傅安延之大婚,反贼王恒举兵,一夜之间,洛阳沦陷。
皇城之外,陈兵三万。
安府不大,却端坐着全部朝廷要员,只要不是王恒的心腹,都被困在这里。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安府。
方才还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动不动,很多人坐在飘雪的大堂里,都感觉不到冷。
曹公终于转眸看向我,质问:“你早知道今天。”
我此时松开了曹白萱的手,伸手揭下了她的盖头,看着她的眼睛道:“不错,我娶白萱,为的就是曹公手里的西北军兵符。”
曹白萱被这句话伤到,后退一步,躲开我的眼睛,泪水涌出。曹公将手里的茶杯狠狠地掷在地上:“安延之!”
我道:“只要曹公肯相信我,把西北军的兵符交给我,我敢保证清除逆贼之后,对曹家贪墨一案翻案调查,不仅还曹家清名,还会保证曹家一世荣华富贵。”
曹公冷冷地看着我:“安延之,你做出这种事情,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叹气:“是我对不起曹公,我也无权要求曹公给我兵符,但是——”
禹连接了下去:“但是曹公给不给朕,如今曹家早就是被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我们倒了,曹公就要一同下地狱。朕败了,曹公莫想要自保。”
说罢,转向我,反问:“太傅可是这个意思?”
言语之间,句句相逼。我只当听不出他言外之意,禹连啊禹连,你何苦这个时候逼着我承认,你是君,我为臣。
你我无论君臣还是师徒,都过不了几日了。
我跪下,向他俯首:“臣不敢揣测上意。”
禹连俯身过来扶我,我道:“微臣惶恐,之前对陛下多有得罪,不敢起身。”他不由我说,手上加力,几乎是逼我站起来:“太傅是朕的老师,何况今日是太傅大喜的日子,跪不得。”
曹公看着禹连,许久,叹息一声:“你远远胜于你父亲。野心也好,气魄也罢,奈何我自认为聪明,却以为从头到尾你都被安太傅掌在手里,是我错了。”说罢,将那兵符取出,单膝跪下,双手捧起:“臣,遵旨!”
.
后堂之中,唯剩下我们二人。禹连身上黄袍明亮,在这暗室之中熠熠生辉。他亲手为我倒了一杯茶:“少傅应当是口渴了?”
我看了一眼他端过来的茶,低头道:“皇上是九五之尊,这茶,臣不敢喝。”
禹连眼中神色一变,口气转冷,连称谓也瞬间变了:“那朕端的茶,太傅是不肯喝了?”
这分明是相逼。
我接过那茶杯,一饮而尽:“皇上可满意了?”
禹连似笑非笑看着我:“我以为太傅今日见我,定会惊讶。没想到太傅这般平静,我反倒觉得无趣了。”
我道:“惊讶什么?怀里抱着的猫变成了老虎?只要不咬我,变成什么样,和我无关。禹连,这本就是你的江山。我安延之从来没有想要把这江山夺走。”
他负手看我,神色之间俱是傲气。
我叹气:“我曾经问过你,信不信少傅,那时你曾说信,我也曾以为我安延之终于得了一个愿意信我的人,可惜如今转眼之间尽成笑谈,可笑信任这东西,可能世间本来就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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