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鹏鸟瞥他一眼,命令:“上来!”
他原封不动的问:“神鸟怎么称呼?”
“废话,我叫赤鹏鸟哇!”
“哦….是谁请你来?悟空人在何处?”
“千尊叫我来。”
“哦….”
“还不上来!”
“可是….”
赤鹏鸟大眼一翻,滔滔不绝埋怨道:“你嫌我不够豪华是么?我可是和小风波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莫逆之交,有一日你们那战神妄想骑我头上来,照样一巴掌被我呼飞。此次屈尊前来载你,你就感恩吧!”
邪焕生忙笑:“哎呀,在下这满身的感激,你收到了么?”
“油嘴滑舌!”
他又比了比身上:“我是怕弄脏你一身好毛。”
赤鹏鸟拿他没法,右翅一挥,顿时一蓬海水灌顶,透心清凉,邪焕生整个人给浇成一拧毛巾,头发眉毛全耷拉了下来。扪了把脸说:“这会又怕太重了。”
赤鹏鸟漫长的鸟生中除了玄奘就没见过如此磨唧的人,不屑与之交谈,长颈高扬,尖哨了一声,紧接着双翅如峦开绽,邪焕生只觉天空在头上拧了个个儿,刹那人就翻到了鸟背上。
赤鹏鸟叫了声“起!”一人一鹏便循着金光道调头回返朝都去了。
进入朝都皇宫,由侍女领着先去洗漱更衣,然后在两名宫侍指引下,上了六合殿左侧的流水堂。
千尊正在堂上剥柚子吃,还分了半个给悟空。
邪焕生站在门外,一双灵活的眼睛暗探房内。
——果然,贫富不是差距,立场不成问题呀。
两人凭靠的圆案后头,垂着一卷人像工笔画。画中喻古今身穿白袍,胸披金甲,头顶高高簪戴一支白雀翎,足下踏一头白凤凰,湛兮神封指天奉于右手,意取不偏不倚杂而不和。黑玉剑身,栓有一绺白穗。上书:天地唯神喻古今。
画卷上方悬了块匾,幼稚的笔触题道:千古一弟
落款:一日五顿喻古今
拼搭诡异的一画一匾之下,却风波又吞下了一片柚子,而后细嚼慢咽一番,像是在品尝人间最后一口美味。
他身着浅霓羽衣,项佩宝玉,头簪一支蓝绿雀翎,腰挂一把宝蓝长剑,剑柄打造成箭簇形状,正是朝都双锋之一的元剑非剑。
正看的来劲,侍仆上去通报:回禀千尊,邪将军带到!
悟空听了,急忙丢下半只柚子,双脚蹦跳着迎上去:“好兄弟,好久不见!你看你,又胖了!”
邪焕生一记五雷轰顶,笑开的肌肉都抽搐了。
这算是热情,还是无情呢?
却风波跟在后头,腾步带风,翩翩靠近,微笑着递给他半只桃子:“路途劳顿,先吃个水果!”
邪焕生作揖:“千尊客气。从前只闻其名,不见真身,今日一见,当真是气度非凡。”
却风波保持微笑,眼神却发愣。
悟空以一种富于经验的口吻告知:“他们都这样麻烦啰嗦!”
却风波就说:“我朝都没那么多客套规矩,往后直呼姓名便可。”
主客入座。
却风波向他递了杯茶。
他说:“你方才很注目这幅画。”
邪焕生已经咽下了一枚葡萄。他仔细想了一遍,说:“世间再无战神姿,空留的传说更令人向往。”
却风波指着画:“看见那头神鸟么?他可比我那死脑筋的兄长要有趣多了。小时候两兄弟一言不合就乘着大鸟上天比试,看谁飞的快——”
屋后突然传来赤鹏鸟哀戚的叫声:“小白他死了,呜呜呜….”
却风波收住笑容,对着半只桃子叹气:“小白殉了主,教我这位鸟友躲在窠里哭了好几天。”
邪焕生无比抱歉:“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却风波淡笑:“人各有命,何必执着。就像他秉存黑白不两立,可正邪之间谁能分明。”
悟空插口:“却兄你说的没意思,我老孙从没见你助魔为孽,倒是帮了咱们师徒不少忙。”
却风波不以为然:“我助你,不过看在朋友一场,哪天你两眼一抹黑、入了魔营,我一样助你。至于魔类——我倒想交一两个红头发绿皮肤的大魔头咧,谁让他们瞧不上我呢。”
三人投机,相谈甚久,说起邪焕生出身,话锋一带,转到了玉帝身上。
却风波少见的皱起眉头:“他么,老爱唆使我大哥挥着那把破剑四处砍人,我大哥这对耳朵难不成专为他长的。休提他。”
邪焕生忙的岔开话:“这匾上一日五顿指的何意?”
却风波笑说:“那会长身体,他一天吃五顿。”
悟空斜目:“你不是狂拽酷炫却风波么?”
却风波大笑一通:“小孩子家不懂事嘛!如今配得上这般名号的也只有我的鸟友了,脾气比他那身毛还火烈。”
赤鹏鸟又叫上了。
“却风波!你说我坏话!”
却风波回头说:“嗌!我不敢呐!你怎么还没走?”
“玉米呢?今天的玉米哪去了?”
“哎,不是早就说了,今年收成不好,你胃口又大,吃点苞米如何?”
赤鹏鸟狂拍翅膀:“你虐待我!我不睬你了!”
朝都遍地美景、美食、美人,千尊又是乐善好客,几日住下来,邪焕生心荡神逸,欢快的差点蹬腿。至于千尊,他避居多年,偶一寻得这样一位满嘴跑马车、妙趣横生的朋友,也是喜不自胜,大有挽留久居之意。
尽管如此,邪焕生心中明白,朝都只适合“度假”,而非定居,何况他一个逃犯,前不久还在天王面前夸口要斩魔救民。
与此同时,孙悟空肩挑斗战圣佛大任,世道艰苦,更没有独享喜乐的道理。
两人一拍即合,择日就去六合殿辞行。
却风波静听完告解,也不强留,大袖一挥说:“金蝉子在此住的安稳,你俩放心去吧!”
什么?金蝉子要留在朝都?邪焕生脱口就来:“这孩子既能感知圣骨下落,何不带上他?”
却风波简单否认了这种想法。
他说:“不妥。”
“为何不妥?借两日总可吧?”
“时机未到,必然折他寿命。”
悟空更无意让金蝉子涉险。办法总归会有。别的办法。
邪焕生耸了耸肩,只得作罢。
吃不到玉米仍在闹情绪的赤鹏鸟将两人送至阴阳海彼岸。
双脚踏定,前程铺行,启程的两人意气奋发、干劲十足。
他们要做的,是抢先一步夺取圣骨。
一路找寻,冗长无果。风餐露饮,日行千里,刀下救生,成了每日的庸务。
悟空半生奔走,步履坚定而有序。邪焕生就像彩蝶戏卉、黄蜂采蜜,嗡嗡的随他走过很多地方。
走过草露秋山,走过明月松照,走过鱼穿白浪,走过流云青壑,走过落丹晚霞,走过…..走过一切该是一个男子与一个女子该走过的景致。
可他俩偏偏都是男人。
——真是可笑又可叹。
邪焕生为自己捏一把汗。
“难道我风流倜傥文武双全的邪焕生要跟着一只猴子打光棍吗!?”
又是一个仲夏。
依然不得圣骨的线索。
邪焕生表示:瞎跑白找,不如就地住一段时日,以便收集消息。恰好脚下的濮龙江可与嵩山、九星焚城互通有无,这样优渥的地理位置当真是百觅难寻。
悟空点头应允。
邪焕生熟门熟路又变出一座宅子来。欢呼道:“进屋进屋!”
悟空一只脚摆在门槛上问:“你不会一早就打算好了吧?”
邪焕生一腔欢脱,早冲到了房门口,扭头道:“怎了?”
悟空瘪嘴吐出两字:“懒、虫。”
邪焕生嘿嘿笑两声,跑回来挽起他的臂膀,向房里拖:“你先歇口气,我做饭去。”
悟空忽的想念起他煲的那锅好汤,挠挠肚子勉为其难的说:“嗯,刚才的话我收回。”
不多时,一桌晚饭开了出来。
两人扒饭扒得正欢,山头忽然一道闪电划过,随之天色□□,云走雷霆,对目无语间,山那头竟传来隆隆洪暴之声。
濮龙江边三清山,细流密布,水势急而不湍,劲而不刚,在这样一个清风朗月之夜,要形成洪暴,绝非寻常。
悟空脸色舜变:“不对!是妖魔作祟!”
拂袖即去。
邪焕生腿一拉,也跟着去。
☆、8
他们晚了一步。
三清山脚下六个村落,在黑蛟似粗壮、冰冷、雪亮的洪水击打下,如同六只初具形状的鸟窝,脆弱的不堪一击。
滂沱入地的瞬间,分崩瓦解。
村民四散杂乱的逃命,有的死,有的伤,有的存活。
洪水却如斩之不断的荆棘更加肆虐迅速的蔓延。
夺命一刻,两双默契的目光对视,定数在胸,二人同时叱咤,犹似搏浪破风的鸿鹄,共入九天。陡然出耳的定海神针纳风为力,如翼旋转,刹那中佛光破晦,一朵庞可蔽天的金云如莲绽放,生生托住奔流而下的洪潮。
同时,邪焕生一手指天,一掌控顶,登时云雷为之凝固,洪流逆转向上回流,在两股压力逼催下,竟敛化作一颗半江宽的透明水珠,被金莲源源不断的吸纳、分解,而后砰然一爆,水汽四溢,少时,天边降下一场细雨,绵软如沙,恰似对逝去性命的告慰。
“菩萨哦!活菩萨现世!”
“对对对,你看,是斗战胜佛来帮咱们啦!”
幸存的人群汇集在山脚下振臂高呼,屈膝跪拜。
“喂,他们拜你呐!”邪焕生忍俊不禁,夺手去捏他的脸,“哟哟哟,被夸了还会脸红呐!”
悟空双颊像被两簇小火苗点了一下,泛出有趣的酡红。他把眼珠子滚圆的凸出来,猛的推开他:“滚滚滚!”一边收了定海神针,向四周嗅了嗅,“不明妖气!”
邪焕生凭空捻了下手,果然!
“是假的。”他说。
“是化学成分。”悟空说。
邪焕生听着怪味,豁的掉过头道:“这话谁教你的?”
悟空脸也不红了,理直气壮的指责:“还不是你个损友!你看你都把我变啥样了!”
——山脚忽然传来叫骂声。
“妖女!妖女在这!”
“快拿住她!别让这个杀人魔头脱逃!”
人群转而向另一处汇集收拢。
“抓到正主儿啦?”悟空身子一倾,像支脱弦的快箭,射下了山去。
屁股后边千遍一律跟着气喘吁吁的邪焕生。
“借过!借过!”悟空在人群外高声招呼。
众人转头一瞧,这不是咱们的救世佛祖么!立刻整齐恭穆的向两旁散开。
好像见到了末日的曙光。
那只妖蜷伏在血泊之中,受创不轻,头发打散了堆在脸上,明亮的眼睛怯怯窥探。
眼中一股一股泛着青光。
邪焕生瞠目结舌:“小青?!”
小青听他一叫,立刻挣扎着就投上来:“恩公救我!”
邪焕生曲起手臂,支撑她无力的身躯:“你——干坏事啦?”
她使劲摇头:“我是为了找寻汤圆下落,被魔族的人追杀,万不得已才这么做….我….姐姐去了以后我再也没做过坏事。”
坏事?她兀然垂头,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脑海中往事浮沉,桩桩件件,分不清何处是错,何处又是对。
邪焕生扭过脖子,他看看悟空。
悟空冷静的观察了一会,问小青:“你可有证据?”
“有!”小青掏出一只尖耳,递上去,“你看,这是不是他们的耳朵?”
悟空接过那只尖耳,摊在掌心,的确是魔类的耳朵,尖锐的新鲜的魔耳,该是脱体不久,血液犹未凝固。
冰冷的艳戾的血。
“菩萨,你倒是说话呀!”
“对呀对呀,赶快用你的绝世武功将她杀死,为咱们除害呀!”
人群叽叽喳喳吆喝。
悟空右臂一推,做了个阻挡的姿势。
村民愣了愣神,忽又喊道:“大师!菩萨!万不可被这妖精迷惑!”
悟空闭了眼,不说话。
他保持沉默。
沉默了一小会。
这一小会,却有一年那么漫长。
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有人欲偏袒却有心无力。
这一时,邪焕生的想法再简单不过了——小青与他缘薄,而这群村民又是素昧平生,他唯有相信悟空的定夺。并且深信不疑。
他惶惶不安。
悟空忽然厉声质问:“妖女!此次大水可是你所为?”
小青咬住嘴唇:“是。”
“你可知错?”
她咬紧了牙关,怔住了,邪焕生急忙晃了晃她:快说错了啊!
她可真轻,都不够他填牙缝。
“我….我错了。”
悟空背影相向,冷酷至极的咄咄逼问:“你可愿改过?”
小青打了个机灵,眼中随之流泻出愤恨。
她顶厌恶僧人耀武扬威的施舍。
悟空豁尔转过来,凶狠逼人:“你——可愿改过!”
邪焕生跟着也惊了一跳。
这泼猴!凶死了!
小青被激的颤抖。
是怕,还是恨?
她抬起目光,向她的恩公求助。
邪焕生掉过头去,装作夜观星象。
这件事,可是由人不由他!
“我愿!”她突然说。
夜观星象的邪焕生长舒了口气。
悟空转对村民,手上拈了个法印:“人有众过,如水归海,改恶行善,罪自消灭。”
“我们才不管她改什么过,消什么罪哩,只求她速速偿命,别再祸害我等!”
“行一善,消一罪。你们说她是魔鬼,如果魔鬼认罪改过,如果魔鬼弃魔从正,你们希望这世间多一个人类,或是多一个魔鬼?”悟空说着向人群迈出一大步。
“这….”
见众人摇摆了心神,他趁热打铁:“她若居心匪善,任何错失,我一并担下,誓言不改。”
即便不是我——他瞥了眼仰望星空的邪焕生,这胖子铁定是会出马,就算他满肚子坏水昼夜咕咕的叫,也难免有脑筋坏死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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