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忘掉一个人是这样简单的……”顾子怜呆呆地说。泪珠滚落了下来,溅在桌上,冷冰冰一条水花,光射琉璃。
“可是,江楼昕,我忘不掉。”他长在忘川的岸畔,被忘川千百年灌溉滋润,世上最好的遗忘之药,忘川河水,已经对他无效。江楼昕语哑,欲说还休,此时这酒,倒是有些苦。看着对面的人零落的泪,江楼昕莫名地心烦。只好道:“顾子怜,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呢?”
顾子怜擦了擦脸,闻言,凄然一笑,眸里透出决绝的光,“可是,除了他,我还能爱谁呢?”江楼昕一口气郁结在心,心中又是莫名的酸楚更甚。他一把抓住子怜的双肩:“还有我!……”这脱口而出,叫他一呆,却又紧接而上:“顾子怜,你还有江大哥在,那个人,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大哥陪你再找一个罢!”
顾子怜呆会了,彻底呆了,然后,他甩开江楼昕,气红了的脸,讷讷地又吐出一句话,痛心疾首,复杂无比。“江楼昕,你,你……你还是,别管了。”
“什么别管了,我看,这天下就没女人配得上子怜。”江楼昕有些气恼,“你救过我,这样小事,我还是帮得上忙的。”顾子怜又是一怔,眸中浮出痛苦挣扎之色,甩下他,又跑了。
江楼昕一口一口饮着灈香晚,愈饮愈清醒,也愈痛苦。连他也不知道这苦从何而来,只道这灈香晚苦极。
那先生又笑眯眯地过来了,“公子这话错了,苦的怕不是灈香晚。不同的人怀着不同的心情来喝灈香晚,但唯有喜欢上的人尝出了味。公子品得的是什么味,尝的是什么情,与心有关。制灈香晚的人不过是位痴人。制了这酒,求一位人回心转意耳。这酒说是涩极的,因为那位先生制这酒时,说,谁品出了灈香晚的涩,谁便懂了情。灈香晚,意为怀香而行,不知所去,不记心情,灈香之时,香已晚,人已晚,时已晚,但,爱,未晚。”
看见江楼昕皱眉,寒若冰霜,又笑了:“对了,公子现在只是初窥门径,还不知是爱,只道是情。还品不得灈香晚的涩。那位公子,却是尝出了涩,便醉了。心思通净的人,反倒明白得早。”笑罢,收了空壶便走了。
第4章 午睡
寂寞酒香浓的午后,日光微蒸,江楼昕倚栏听水声。隐约间,心上一处红衣暧。
暖风柔拂摧人睡,恍惚中,有什么已生根发芽。醉眠酒庐烟。那帐房先生又笑眯眯地走出来了。“惊鸿公子哟,要栽了吧!”
“不一定吧!原倾玉据说是一个美人。”
“哼,难道你还想要曼珠沙华奔波?呵,你可没有求到佛前的勇气!”
“……谁说没有!不过,现在也没必要,反正凑合了千对就可以回去了。”
“好吧。现在,来搬这家伙!我可搬不动。”
“你?!本少爷……”
“现在也只是个酿酒的!快点!到午后人便多了,可容不下一个醉鬼。还有,赶紧把他弄醒,找小花妖去。”
江楼昕本来时,听见了潺潺的水声。他起身,这儿是个竹榻,而帘外,暮雨潇潇。呵,暮春暮雨还有酒,好久没这么肆意了。等等!江楼昕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顾、子、怜。他还得去找他。
这不好了。江楼昕感到头痛,却不是因为酒。先生掀了珠帘进来,轻笑递出两把油伞。“快去找那小弟弟吧,这雨,已经下久了。”
江楼昕心中一动,谢过人付了钱,便急急执伞入了烟雨中。小桥酒家,柳绿烟水,嫒女花红,都不是他关注的对象。脉脉暮雨之时,寻觅着那抺清澈的红。
天地清声,如同默默的皮影戏,空洞的花花绿绿,燃不起一点兴致。可污点悄然染上惊鸿公子的下摆,在柳丝风拂中,顾子怜坐在柳树下,长发漆墨,红衣杏花羞。雨丝细微在树枝间落下,他的容色苍白,寂然望着江心。
江楼昕沉默,打开另一把伞。罩在顾子怜身上。顾子怜扭头,见了他,空洞的眸一点点活了过来。浮出一抹欣喜。伸手欲执伞,却又软软盍帘,人脱了力,跌在青石板上。连着江楼昕的伞也未接住,跌在空中,风卷雨狂,跌入了江心。风雨渐大,吹得他白衣猎猎。江楼昕听得那声耳畔雷声,却不及那人跌落的窸窣之声。他瞳孔放大,声音轻而不稳“子,怜……?”疑惑而不解,又眨了眨眼,才回了神。刹时附身,跪在水中,小心托起那人。手上触感像摸到了一团冰,顾子怜已经失去了知觉,心中悸惊。
“江楼昕,你怎么照顾客人照顾到这份上?”落英轻笑。袅袅娜娜坐在榻上,修长大腿若隐若现。顾子怜在江楼昕的照顾下,换了一身月白天青纹的白袍。沐浴之后的人被灌下了药,现在正出着汗。眉蹙着,却不像别人似的发作,脸上嫣红。江楼昕亦换了身白袍,有些不放心,过去揽过人,放在腿上,探手额头,还是一片滚烫。
顾子怜一晕,江楼昕就近应了落英的邀,上了青楼,先帮着顾子怜沐浴。毕竟,青楼女子帮顾子怜的话,被吃了都不知道。至于之中发生了什么让江楼昕也得洗冷水澡,就让我们无视吧……只说顾了怜是他们的客人,落英亦有此问。却是有了调笑之意。江楼昕不语。安静守着顾子怜。
落英一时有些讪然,忽地明白了,亦安静了下来。他只是不想吵醉卧在地上的顾子怜。
风好像停止,这片空间中,只有时光在走。看着江楼昕守着顾子怜,淡漠地望着远方时之,落英觉得这里的空气都黏住了。她不该在这里。不对!她皱了皱眉,目光移向顾子怜,是他不该在这里。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小小花魁,多么有幸得惊鸿公子一顾啊!她冷笑,思及那个美丽女子的嘲笑。是,惊鸿公子的确是客气疏离,但他也没有对你温柔啊,原倾玉。
香动小帘钩。花魁垂帘,勾出一个得体的笑:“妾身不打扰惊鸿公子了。”江楼昕闻言,倾耳,温言道:“多谢小姐了,江某来日必报此恩。”她只笑笑,踮脚离开了。悄悄的。察言观色,识进退,是她们的必修课。惊鸿公子,怕是动情了。只是,对象不是她,不是原倾玉。而是那一身红衣却清纯卓绝的人。
其实江楼昕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顾子怜那么上心。是的,上心。上次顾子怜醉倒,不必抱他回江府的。客栈俱是熟人,有他吩咐,谁敢动顾子怜。也不必费心带他去一游湘江,更不必有莲花曲泗之约。 只是,一见如故罢了。而且,在这红衣公子身边缭绕的宁静气氛,也十分,讨他喜欢。
花魁聪明地离开。江楼昕心中一松。向后靠到窗上,小轩窗开,栏外流水潺潺,灯如星。一场雨之后,来到青楼章台路的人,仍然不少。他这样陪着一个病人坐在这里,听着水声,奇异而又异样满足。江楼昕微微一笑。惊鸿公子格外疏离冷淡,得他的真心一笑者,少之又少。此时却只是想想某人,便笑了。
顾子怜这般单纯的人,还是不要接近落英这样的人比较好。寻个温柔单纯的少女,嫁与他,才适合。那种女子,温柔识礼,不要依恋风月之事,也不干涉夫君与人交往,才是适合顾子怜。江楼昕想着,也便笑得更深。亿几乎可以预见到顾家公子会如何感激他,让他得了一段良缘。
直到后来饮醉梨花白,江楼昕才明白,当初的想法是多么蠢。蠢到,无可救药。
前台传来一阵喧嚣。江楼昕微微皱眉。果然,青楼这地儿也不太好。探手摸到上顾子怜的额头,嗯 ,很好,烧退了些。
此时喧嚣声逼近,他听见了女人的争执。落英涨红了粉脸挡在厢门前,道:“原小姐不能进去!”
双绣罗衣佩叠青绦的美丽少女闻言,冷笑,“我未婚夫在里面,还不准我进去,什么道理!”
落英听了,只是皱眉道:“惊鸿公子确在里面,但原小姐还有别去打扰比较好。”原倾玉淡淡扫了眼落英,又看了看那扇雕花门,付琅抬腿,利落向前一踹,落英退让,双眼冒出火光。
“当!哐!”门被踹开,受力不住,整个开口的扇门便倒下了。帘铃乱响,纱幕风摇,隐隐可见白衣伴着另一个白衣人影。倚窗沉沉。仿佛是她们的到来打乱了这幅画。
顾子怜捂着头坐起,难受得轻吟。抬眼看见陌生的地方,有些茫然。江楼昕探上他的额头,轻轻开口安抚顾子怜:“子怜,先坐一下,呆会我们就回江府。顾子怜开了开口,却又合上,沉默垂帘。原倾玉苍白了脸颊,上前掀开珠帘与纱帐。江楼昕已经站了起来,原倾玉也看见了顾子怜,脸色陡然红了。顾子怜看着她,眸底闪过一抹伤痛。侧头的江楼昕瞥见了,神色一下有了异样。原来顾子怜喜欢的人,是原倾玉吗?
顾子怜沉默垂帘,然后开口:“我的衣服呢?”
“淋湿了,换下了,先回府了。”
“啊?不了,你跟原小姐回府吧!我,我先在这里就好了。”顾子怜显然有些无措,却不想和江楼昕、原倾玉走在一块。
江楼昕听了,脸庞放松,竟是含了一番笑意:“子怜,你知道这里是哪么?”
顾子怜抬头看他,声音不由有些弱:“不是客栈吗?”
江楼昕勾起唇角,竟是笑了。外边落英也笑了,没有笑声。“原来子怜才是看惯风月之事的人啊。”
惊鸿公子一笑,让许多人呆了。果真好看,顾忆子怜呆了呆,蓦地脸上布满绯红。这里是……我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最近,最方便避雨。”这一番谈话,把该解答的都解答了。
除了他与顾子怜的关系。但这一番话本该由原倾玉来问。此时,这个美女青了脸,上前,开口向顾子怜:“公子与惊鸿是什么关系?在下是他的未婚妻,原倾玉。”
顾子怜一张脸上因羞窘而涌上的血色尽退。他侧过脸,道:“在下只是江公子的……”“原倾玉,你够了,待父亲回来,我会向他提出解除婚约是江楼昕配不上剑南山庄的原倾玉,自愧不及。”
江楼昕沉声道。黑沉沉的眼里毫无一分情意。盯着原倾玉。却又向顾子怜道:“子怜,你先回去。至于衣服,落英会送回江府的。“顾子怜呆了呆,却是皱眉:“不了,不要了。别人动过,就不要再给我了。”他起身,低着头,走了出去。江楼昕一怔,便追加了上去。“顾子怜!”他又怎么了!原倾玉呆呆地站着,忽然晕过去。付琅连忙抱住了她,却见花魁冷言:“请原小姐出去吧!”待这二人离开,小侍上前问:“小姐,那红衣……”“……先留着吧!”
第5章 求佛
寻了胡梨菁,她听了,气怒地看着他。“公子不黯世事,什么都不懂,他只是来找人的。那人负了公子,还出现在眼前令公子伤心。他,大概是要回去了。”
“什么?!”
江楼昕便又出去找人了。胡梨菁说了,却不动身。“公子有自保之力。”他原在书童劝下沐浴欲歇,听得雨声,坐起,身不由己地又跑了出来。该死啊,他究竟哪句话惹到了顾子怜?不会吧。那么,是别人?唔,原倾玉吗?他真的是喜欢原倾玉吗?头痛!
江楼昕向城外而去,最初相见之地,是他最后想到之地。江楼昕看向那里,空荡荡。冰寂无人,一片幽黑。他不在这里,江楼昕失败地苦笑。平息了翻涌的内息。到底在哪里?长叹一声,步回城中。
不知不觉,又到巷陌,天将明,小酒馆却灯火未熄。是那家灈香晚。也不是什么驱使着他进入。掀帘,一眼便看见红衣的少年倚栏昏睡。他抱膝倦作一团,满头青丝垂落包裹着单薄身子。沉烟袅袅。心忽地就这么柔软地陷下一块。几个时辰奔袭的疲倦、恼怒、担忧全烟消云散,浮上的是一抹宁静柔和。江楼昕长叹一声,终是一笑,坐在了顾子怜身边,扶正他身子,让他更舒服地靠着他睡觉。
看桌上的酒,酒香不一样,端上来饮下。似甘似苦,似冷似热。饮下便是一阵晕眩。若有情人在耳畔喃语,若有长风满袖,却看不见人,却看不见景。不一会,便回了神。“这便是,思寻归。”酒家先生站楼上,笑吟吟。看天边鱼肚白,他也便收拾,欲开门迎客。思寻归……江楼昕若有所悟,却是先收下了银子,揽起红衣少年。
先生却忽地开口了:“昨日,这位小公子独自饮酒,兴许是醉了,说是,想回家。回家了,就不再回来了。我问他‘你这么苦来一趟,就这样子回去,甘心吗?’他说,没什么不甘心的。本来就是奢侈的东西,只是很想见一个人,想到了无法自控之地而已。江公子,其实小公子是不愿回去的,如果你想留下他,有时很简单,有时却很难。但公子,却是否愿这么,寻找全城去寻那人呢?”
江楼昕听着,半苦半涩,若口中含了一颗青梅。他从小到大,心境寥阔,却未曾如此患得患失。如今思来,若一团迷雾,不知从何解起。只谢过店家,抱着人,回府罢。
一觉睡过,已是日暮。披衣坐起,顾子怜坐在榻上,呆呆地凝视某一点,日间已暮。他沉默如雕像木偶,苍白得让人心惊。 他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只是脑子放空,连自己都无法控制。是该走了啊……明明只是向佛祖求得一见,而今已经不止一见,甚至可以和他同一屋檐,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以往在冥界,日日里,在每一次赤月升起与落下时,在每一串水声里,都记挂着一个凡人。江楼昕,江楼昕,那时念着他的名,便已无限满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贪婪无度,得寸进尺。
该,回去了。
可又是怎么了,只要想着离开,胸腔中的某一处,就痛到无以加复。深深的,满满的,好像窒息了一般,好像被无尽忘川泯灭了一样。明明是没有心的。 到底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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