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然大悟,原来刚才老板是想要钱,既然我人都走了,那就算了吧,我安慰正在唉声叹气的丁冬:“不碍事的,下次去买胭脂,一块儿结了账。”
虽然没有看见丁冬的脸,但是我想他一定是愁眉苦脸的。
到了尚书府的时候,礼部尚书听了家丁的通报,举家出来迎接我,他将我安置在书斋,问我为何突然到访,我也直截了当地说:“前些日子看到上好的胭脂,想到柳姐姐或许喜欢就给送来了。”
尚书大人连说了好几句该死:“怎敢劳烦您的大驾,真是罪该万死。只是小女日前身体不适,正在静养,怕给王爷添晦气。”
我猜测礼部尚书是对我的不端行径有所忌惮才这么说,但是我今次岂能无功而返呢?
“我想见见柳姐姐。”
“小女抱恙在身,还是......”
我不悦地瞪了柳尚书一眼,他畏缩地咽下了没出口的话。
在我的威势之下,柳尚书让下人领着我去了柳天香居所隔壁的别院,他还特地吩咐让两个丫鬟侍候着,我明白,他是怕我又轻薄柳天香。
真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虽然暗自生气,但是尚书府的茶点确实精致可口,让我稍稍解了气。
我把跟前的水晶糕夹了一块给丁冬:“快尝尝,真是甜而不腻,果然民间也是人才济济,竟然有人做得比御厨做得还要好吃,我一定要把这厨子带回去!”
两个丫鬟相视一笑,似乎是笑我的孩子气,我丝毫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儿地把我认为好吃的糕点塞给丁冬。
一个丫鬟好心问我:“奴婢再去给这位小哥拿双筷子吧。”
我一口回绝:“不碍事的,赶紧去把你们小姐叫来。”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那个和我说话的丫鬟向隔壁院子走去。
丁冬连连摆手,似乎噎着了,他满脸通红,含糊不清地说着:“王爷,别夹了,丁冬不能吃了。”
我立起桌上的白瓷杯,倒了半杯热茶递给丁冬:“小心烫。”
在丁冬顺气那会儿,柳天香终于款款而来,她一见我就落下了两行清泪,她望了望左右那两个丫鬟,似有难言之隐。
我看她有口不能言的样子,察觉出她似乎在顾虑那两个人,于是拿出王爷的架子,威吓道:“我和柳姐姐许久不见,有许多话要说,你们下去吧。”
她们踌躇不决,丁冬呵斥了一句:“这尚书府里还有人比王爷大吗?”
那两个丫鬟如惊弓之鸟,终于退了出去,丁冬对我颔首,随后也走了出去,他掩上房门,立于门口。
身边再无旁人,柳天香走进我身边,突然跪下,泣声道:“王爷,求您帮帮我!我想去白城!”
我扶起泣不成声的柳天香:“你去那个不太平的地方做什么?”
柳天香坐下时,我猛然想起华戈此行之地便是白城:“难道说华戈出事了?”
“我爹说,华戈如今生死不明,白城战事告急,我,我想去找他!”
柳天香的话让我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我松开搀着柳天香的手,跌坐一般回到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对面,柳天香的嘤嘤哭泣不绝于耳,我的脑袋隐隐作痛,思绪混乱不堪。
他不是英勇善战吗?他不是说不会让那些坏人靠近吗?揍我的时候那么豪气云天,怎么上了战场会落得个生死不明的下场呢?
太多的情绪袭上心头,我放在桌沿的右手因紧握而泛白,它不自觉地颤抖着,而我此刻察觉不到。
“别哭了!”我忍不住呵斥出声。
柳天香的哭声让我心烦,我心中的不安逐渐扩大。
柳天香肩膀抖了抖,似乎被我冰冷的语气吓着了,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抽噎着说:“求王爷相助。我本来希望带着家仆赶往白城,但是爹爹不许,还将我关在了房里。王爷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希望吗?为什么把我当成救命稻草!
我茫然地看着柳天香,突然想起华戈当年救我的事情,想起了华戈对我说的话。
“那件事给了臣信心,艰难险阻都不会再怕。”华戈曾对我这么说。
有一瞬间,我曾觉得自己是个有福之人,古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历尽磨难还好好地活着。
或许,或许,我去了白城,只要坐在那里,就能让白城的瑞气群聚而来。
这样,他就能活着出现了吧?
所以,去白城找华戈的,应该是我吧?
虽然听起来像是个异想天开的说法,但是此刻,我竟然不可理喻地相信了,并且我要付之于行。
我看着柳天香未饰粉黛的苍白脸庞,坚定说道:“我帮你!”
我要去白城,我要亲眼看看那个生死不明的华戈究竟如何。
我让柳天香回自己房中静待佳音,又让丁冬去把柳尚书找来。柳尚书慌忙赶来的时候,我正假装着一副惬意的模样品茶。
“柳姐姐似乎心情不好呢,我要接她去王府小住几日,我会悉心照顾她的,尚书大人可有异议?”
柳尚书虽软弱却还是拒绝道:“多谢王爷的好意,只是小女还是个尚未出阁的姑娘,住在王府多有不便,依臣看,还是算了吧?”
我提高声调:“算了?”
柳尚书懦弱地看着我:“王爷,臣知道您喜欢天香,但是天香早有婚配。”
“你说的是那个说不定已经命丧黄泉的华戈吗?柳尚书,且不说如今他生死未卜,小姐这痴痴地等候他,辜负了多少的年华,难道你不心疼吗?还是让小姐跟着我走,假以时日,我们日久生情,对你对我都有好处!”
我又端起茶杯小啜一口,氤氲水汽后,柳尚书的脸似有所动,他斟酌再三,同意我将柳天香带回王府,只是他说要去王府小住不能失礼,他要置备一些礼品,让我明天一早再来接柳天香。
那一夜,我过得极其煎熬,其实我想马上动身前往白城,但是不能再强人所难了。
辗转反侧的一夜终于过去,第二日我和柳天香在尚书府门口与尚书夫妇拜别,我看着尚书夫人忧心忡忡的神情,对她说:“本王不会乘人之危,此番只是让小姐散散心罢了,夫人不必担忧。”
虽然我如此正义地表明了态度,可是尚书夫人仍是满眼不舍与心痛,仿佛她亲手送羊入虎口一般。
而我只能坐在马车里苦笑,这回,真的是当了巧取豪夺的恶人了。
马车终于出发了,我们没有回王府,而是轻车简从地出了京城城门,这一路为了保护柳天香的安危,我让丁冬特地挑了几个本领高强的护卫骑马随行,看着他们威风凛凛地走在马车前头,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华戈策马在疆场上驰骋的样子。
他,一定会没事吧!
☆、白驹如梦6
白城是边关要塞,虽然当年皇兄御驾亲征取得了辉煌战绩,但是敌国始终虎视眈眈,前几年还算太平,这几年又是战事不断。
敌人厚颜无耻屡次三番挑衅,受苦的只有边疆的百姓和苦苦戍守的将士。我当然明白华戈想要一举歼灭敌人的心,他也不希望夜长梦多。
更何况,还有痴痴守候他的未婚妻——柳天香也在等待中煎熬。
马车在边陲小镇颠簸前行,柳天香一路上不知吐了多少回,她因牵挂华戈,连日来都不曾好好进食,脸色如今看起来倒是蜡黄蜡黄的,像个久病缠身的人似的。
好好的天仙被相思折磨成了这副形容枯槁的模样,她疲惫地睡在马车另一头,梦中也在喃喃唤着华戈的名字,对此我不免叹气。
而更令我感叹的是,我竟然帮着心爱的姑娘去找我的情敌。
夜间,马车在林间休息,柳天香睡在马车里,几个护卫靠着马车小憩,连日来日以继夜地赶路,他们也是疲惫不堪。
丁冬和我围着燃烧着的火堆席地而坐,我拿着枯树枝左右拨着火苗,丁冬将水壶递给我,他一边烤面饼,一边心疼地说:“王爷,吃点东西就休息吧,这几日,您的脸色也不好看。”
我接过水壶豪饮了一口,抬袖擦了擦溢出唇边的水,怪罪似的对丁冬说:“既然知道我要吃苦,你怎么也不拦着我?”
“这是王爷想做的事情,丁冬不想拦着,但是丁冬会陪着您,一直陪着。”丁冬将自己烤热的面饼递给我,又开始烤另一块,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面饼烤黑了不好吃,热烈的篝火影子映照在他的脸上,暖洋洋一片。我发现,丁冬和我一样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了。
我不得而知的是:丁冬为什么总是这么无怨无悔的,都过了八年了,怎么还是没变?
八岁那年,我被敌军掳走,丁冬被皇兄责罚,打得体无完肤,后来我被救回,回京城的路上,我和丁冬躺在同一辆马车上,他疼得没有力气说话却还是抱着我的手臂哭,哭声震天,哭得惊天动地。
这家伙,似乎是从小就爱哭。
当时我闭着眼,心里可奇怪了,丁冬连吭一声的力气都使不出了,怎么会有哭的力气呢?
皇兄告诉我,他原本是想斩了丁冬的,但是丁冬求饶说:“皇上开恩,要杀丁冬的话也请等二皇子回来以后再杀,丁冬不能这样就死,丁冬要知道二皇子平安,才可以死!”
这哪叫求饶啊,他只是想看着我活着回来罢了,如果我活着回来,他就要慷慨赴死了吗?当年的他也不过八岁,和我一般大,可是他因为我,吃了不少苦头。
说实话,此生不论娶谁做王妃都不打紧,但是那个女人必须和我一样对丁冬好!这就是我唯一的要求,那日我对丁冬说的话,并非是敷衍。
“王爷在想什么呢?”
丁冬又递了一块面饼给我,我摇摇头:“你吃吧,我可不能让你挨饿。”
丁冬低着头笑了,他还是把那块面饼塞给了我,然后起身去包袱里拿了斗篷给我披上。
“边疆之地,夜间很凉。”
我侧身望着半跪在我身边给披风打结的丁冬:“你还记得这地方啊,白天再热,晚上也能让人冷得打哆嗦。”
“和王爷一起走过的地方,丁冬不会忘记的。”
打好了结,丁冬又在刚才的位置坐下,我朝着他坐着的地方挨近,问了一个困惑了好几天的问题:“我这么帮着柳天香,有什么好处?”
“可能,没有好处吧。”
丁冬回答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惊扰了进入梦乡的虫子。
“我以为你会告诉我,我帮着柳天香,她对我的好感就会与日俱增,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丁冬用比刚才更轻的声音说:“其实,丁冬也不明白呢,或许,我的脑袋还是没开窍呢。”
我很想哈哈大笑,可是张大嘴巴也发不出声音,喉间总觉得被什么堵住了。从知道华戈出事那时开始似乎就一直如此,即便笑了,也不是发自真心的笑。
赶路的时候,护卫为了给我解闷也说过几个笑话,我摇着扇子,笑得前仰后合,柳天香看着我的样子,勉强扯着嘴角笑,丁冬却对我说:“王爷还是不要笑了,比哭还难看。”
那个时候,我还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笑会那么难看。现在似乎明白了。
原来,我一直坐立难安呢,所以在这早该入梦的夜间,我迟迟入不了眠,我辗转反侧的原因,在白城。
丁冬叫醒我的时候,天未大亮,在略带寒意的露水雾气之中,我们又艰辛地启程。
距离白城只有几里地而已,我催促着丁冬快马加鞭,我的心以一种难以名状的速度跳动,就像砸在地面的倾盆大雨那样,嘈杂,声势浩大。
离白城越近,我的心就越难以平静。
柳天香一脸喜忧参半的神情趴在窗边,她害怕会得到坏消息。我真怀疑,看见大军营帐之后,她是否会失声痛哭着寻找华戈。
在关口,我用令牌通过了关卡,并交代守关官员不准泄露我来了白城的事情。这是每经过一个关口的必做之事,我不希望让他们通风报信给皇兄,将我半路拦截回去。
我暗想,已经到了如斯田地,更不能功败垂成。
我们的马车径直朝着大军营帐驶去……终于走向那里了。
当我下了马车,看到满面风霜的华戈站在众将士面前慷慨高歌的时候,我以为自己眼花了,他不是好好地站在那里吗,他还唱着振奋士气的歌,声音洪亮,意气风发,虽然面色有些劳累,但是仍旧神采飞扬,那双会说话的眸子,没有改变。
有将士扛着几大坛子酒走近华戈身边,他们都在欢呼,好像是战争胜利了。
华戈一口饮尽一碗烈酒,拔出腰间雕着雄鹰图纹的宝剑起舞,边疆的烈风扬起他的战袍,他就像振翅翱翔在苍穹的雄鹰,在他潇洒利落的剑舞中,宝剑上的雄鹰似乎也变得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会飞走。
我站在马车前方望着远处的华戈,胸腔中有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涌动,我说不出一句话。
柳天香也看到了华戈,她向华戈飞奔而去,她跑得太急了,不慎撞疼了我的肩膀。
骄阳如火,柳天香的红色裙摆也像着了火一般,可是华戈一点也不害怕,他拥住了这团火,我远远地听见了柳天香喜极而泣的声音,我远远地看见了华戈的满目怜爱与疼惜。
他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眼前,倾听着她的万千衷肠,她用双眼双手确认他的平安,她用耳朵确认他的承诺。他们,惺惺相惜。
而这里,不需要我。
真的是一丁点好处也没有,我意识到自己来白城的这件事情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了——自作多情,还掺了点痴心妄想的味道。
我为自己编了一个借口,我去白城的借口,但是编造的借口不就是谎言吗,拆穿谎言的总是□□裸的真相。
“柳天香,不属于我。”我对丁冬说,他却纠正了我。
“说错了,王爷。”
“是吗……”
主帅营帐里,我和华戈相对而坐。他娓娓道来事件的始末,原来一切只是计策而已,让敌军误以为我军群龙无首,实际上,他早已潜入了敌营,伺机烧毁敌军的粮草,让他们猝不及防。
我给了华戈一记白眼,讽刺道:“堂堂一个主帅,竟然亲自潜入敌营,真是愚不可及。
“你不顾身份来白城,我也觉得愚不可及,我们彼此彼此,你就不要责难我了,”华戈顿了顿,又责备我说,“你怎么能带着天香来这里呢,她怎么吃得了这些苦,你太意气用事了。”
“她现在如何?”
我本想反唇相讥,但想到柳天香因为舟车劳顿和心中忧郁晕倒一事,还是担忧地问了一句。
“军医说她只是太累了,我打算明日就送你们回去,今夜早些休息吧。”
我直视华戈的双眸问:“你呢?”
华戈露出了此次相见的第一个笑容,他说:“白城仍有需要处理的事宜,七日后才是我班师回朝的日子。”
我移开双眸,转而盯着营帐里闪烁不定的烛火,循着摇晃的烛火,我看到华戈投射在营帐白布之上的影子也随之摇晃,影子与白布,黑白分明,我却觉得那影子随时都会消散,想要伸手抓住,可是那是影子,我怎么抓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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