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古柏背后竟豁然开朗,承载着月光的林中央有一口偌大的井。 井口有盈盈的幽光溢出来,清泓--或者说已经完全妖化的灵狐拉着涟漪立在井前。 "别过来!"他说,傲慢又威胁的语气,"这里的事情与你无关!" "妖亦有善,人亦有恶,你多行不义,不会有好结果的!"紫英说着,已拔出了剑。真气尚未恢复,腹部的伤口一经奔跑拉扯又隐隐作痛,可他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多行不义?--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多行不义了?你们人类就是自以为是!"灵狐说着,拉起涟漪纵身跳入井中。 "可恶!"紫英一甩袖子,奔到井旁,现在他正面临一个选择,或者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回去小屋,待天亮后按原计划上路;或者现在也跳到井里去帮助被灵狐掳走的涟漪--等待妖术散去后再叫上天河"怀朔"一同入魅陉是肯定来不及了。 怎么办?--紫英想着,凭他现在的状态对抗灵狐实在没有必胜的把握,可是...... 大概自己也笨得要命吧--在跳入井中身体下坠的时候紫英想,可是真的放手不管的话,他就不是慕容紫英了...... 其实他没发觉,在潜移默化中,他已经变得不想过去的自己了,那个严谨的、慎言慎行的他。 "紫英!你说了不丢下我的~"凭空一声,让紫英额角的血管微微一跳,在踏上魅陉地面的刹那,一个人已紧接着从"天"而降,扑入怀中--直将自己压倒在地。 魅陉外,古井井口的幽光突然闪了一下,继而消失了。 (十七) 无边的海棠。 即便是在他们最荒诞的梦里也不会想到,隐匿在光怪陆离之后的妖界魅陉竟然会是这个样子。不是穷山恶水,不是衰草连天,不是哀鸿遍野,而是,无边的海棠。 盛开在妖界空濛湿润的清寂里,静静地绽放,静静地凋谢,静静地脱离枝头,寥落,在虚无中勾勒出孤独的弧线,然后归入尘土,化泥。 美得短暂,美得虚幻,美得无与伦比,美得让人心碎。 "紫英......"从紫英身上爬起来,揉着撞痛的鼻子,玄霄喃喃道,"这是哪里啊?" "魅陉,妖界。"简单地回答,紫英显然还在生玄霄的气,他让他不要跟来,他却偏偏不听,而且还是如此突如其然的方式--他揉揉胸骨,简直要被玄霄砸断了。 "这里是......妖界?"难以置信地仰望着漫天飘零的海棠花瓣,玄霄伸手接住一片,下意识地捧近,吸吮着那份残留的暗香,"怎么可能啊?这么漂亮~" 他到底还是忘记了过去,紫英想,百年前的玄霄视妖类为草芥,为了争夺幻暝界的紫晶石不顾一切,而如今,这个人,竟能站在此处真心赞叹妖界的事物,真是世事难料。 "妖界很大,各处的景致也相差悬殊,这里却是我最喜欢的~"悠悠然的声音,却带着十二分的暧昧蛊惑,面前飘落的海棠花瓣忽然逆旋飞舞,幻化出一个熟悉的火色身影,空气中瞬间弥漫上巨大的灵压与杀气,"久违了,玄霄大人~--还有那个慕容什么的?" "火妖?!"拉住玄霄藏在身后,紫英的手已紧握剑柄,"不对,你不是那只火妖,你是谁?!" "咦咦~那个慕容什么,观察力还算敏锐嘛~"他歪着头盈盈笑着,用一根食指卷着鬓角垂下的长发,"当然了,烛台本来就是一对的,我不是晨意,我叫做未央--不过玄霄杀了我弟弟,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不管吧?" "你要怎样?"紫英紧紧握着剑柄,骨节发白,要找到那只九尾灵狐已是不易了,现在竟又冒出个棘手的角色,如此一战必输无疑,"此刻我们正有要事在身,旧日的恩怨可否暂且放放?" "不,可,以~"未央笑着,笑得比海棠花更妖娆,"别白费力气了,就算抱着死志凭你一人也打不过我--或者你再把魔叫出来试试?不过一次次的把玄霄当作工具也太过卑鄙了吧?再或者......让我猜猜,你恐怕也没有真气再给他了吧?" 一句一句,都直指紫英的痛处,而且都一针见血,狠辣异常。这个未央,显然要比之前的晨意难对付得多。 "不说话了?难道是我都说对了,让你无话可说了~--我喜欢你为难的样子,好吧,就给你们一次机会,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他笑着,眨眨眼,"你们为什么来妖界?" 忍耐,忍耐,忍耐......抿了数次嘴唇,紫英终于用比平时更加冷漠的声音回答道:"找人。" "谁?"未央穷追不舍。 "九尾灵狐--清泓。" "清泓?!"显然是吃了一惊,不过未央旋即恢复了暧昧的笑意,"老朋友啦,不过好几年没见到他了,怎么,他回妖界来了?" "是,还带了一个女子。" "带人类来妖界?--这家伙脑袋错乱了吗?"他难得地敛起笑,皱眉道,"人妖一向不睦,他带人来干什么......莫非--" "--是的,他称之为‘夫人'。" "夫人?--原来真的是那个女人!"未央眯起眼,声音里透着阴狠,"愚蠢!为了一个愚蠢的人类而舍掉千年道行,我真不知他在想什么!......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他目光一凛,四周的杀气又浓了些。 "骗你做什么~要不是你拦着,紫英我们早就找到他了~"身后的玄霄忽然插口,说完了竟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头。 "那好~我带你们去找他,要是知道你们说的有半句假话我立马宰了你们!"他依旧笑着,尖长的指甲轻轻一划,飘飞在面前的海棠花瓣瞬间滞住,下一刹那便裂做两半,"当然,我们的帐可还没有勾销,延误的时间我要算利息的~"
(十八) 海棠林的尽头,是一片冰的世界,白雪皑皑,银装素裹。你简直不能想象,那就像有一条无形的线,前跨一步,景色截然不同。 "这里是黛月长老的封地,穿过去就是清泓的辖界了。"未央扬起利爪,懒懒一指,"不过我们要悄悄地走,我可不想碰见那个麻烦的女人~" "封地?--那未央的封地在哪里呢?"玄霄不合时宜地询问。 "我的?--我哪来的封地啊!我一百年前才来妖界,那时候妖界早就人满为患了~"未央到不介意,食指卷着头发,暧昧地笑着,"否则凭我的实力超过这些小杂草算什么啊~--对,还有晨意帮我。" "那你还说怕碰到她~" "切,你懂什么,我不和她争是因为她是女人,好男不和女斗~" "恐怕是你打不过人家吧~" "呸!我打不过她?就算她养着‘那玩意儿'有什么关系,我动动小指头就让它跪地求饶~" "你不怕还出汗?--真的哎~你看你汗流的......" "你再敢说我现在就掐死你!" "你掐你掐你掐~" ...... 如是的无营养对话一直持续着,久而久之就像两只苍蝇在左右耳畔嗡嗡嗡嗡地叫着,让紫英不厌其烦。 "等等,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忽然停步,虽然真气尚未恢复,多年修行的警觉还在。 "什么声音?"异口同声,只是一个依然懵懂,另一个却如恍然大悟。 "真的......不会是‘那玩意儿'吧?"未央说着,紫色的妖瞳骤然缩得像一条线,这让紫英很诧异,强大如他竟也会如此恐惧,而此时空气中的杀气似乎并未增加多少,"你们......一定是它感知到生人到来而苏醒了......你们害死我了!"他的利爪有些神经质地痉挛着,双腿却僵硬如石,"不行,我要走......我受不了!" "你怕什么啊?前面不是什么也没有吗?"玄霄不解地望着未央直视的方向,那不过是一条路,通向冰林深处,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们看不到它?--你们怎么会看不到它?--它来了,来了!"未央缩在紫英身后,爪子颤颤地指着前方。 "到底有什么?你说什么来了?"紫英握住剑柄,可此时他的视野中除了虚无外空无一物,甚至连之前引起自己警觉的声音也消失了,难道敌人是看不见的? "呀!"未央忽然惨叫一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他伸向前方的爪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化,淡蓝色的冰晶一点点爬上他的手指,继而是手背,不急不缓,像是要一点点享受猎物的痛苦。 的确是有看不见的敌人,而这个敌人显然只对未央感兴趣,它绕过前方的紫英和玄霄,只将自己的爪牙伸向最强大的妖,它要用自己的方式将这只足以叱咤风云的妖啃噬干净。 这简直,就像天敌一样。 紫英看着惊恐万分痛苦挣扎的未央,却连一点儿忙也帮不上,这个敌人是看不见的,他们即使想帮他也有心无力。 "紫英,我们赶快走吧!"玄霄忽然低声说,拉拉紫英衣袖,"别忘了他是要杀我们的,现在正好!" "你......"一个字脱口,紫英却不知该说什么了。的确,未央是与自己有着杀弟之仇的妖,即便他此刻不动手,日后也一定会把这笔帐讨回来,不如让这看不见的"帮手"解决掉他更好;况且他们看不见对方,即便此刻撒手不管一走了之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为什么,他就是无法迈动步子,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未央痛苦挣扎而袖手旁观,早说过了,对自己人心软,对敌人同样心软,那是他慕容紫英的死穴......何况此时此刻他有种奇怪的想法,他忽然不能确定未央是不是敌人。 深呼吸,他忽然大步走过去,拉起一条胳膊已经变作冰块的未央背到背上:"你看得见它吧?你说它在哪,我们快点儿逃走就是了。"
(十九) "冰魅?"连自幼博览群书的紫英都没听到过这种东西的名字,可此时也无暇深究,他正背着未央向冰林深处奔跑,现在不仅一条手臂,未央的一条腿也快凝结成冰了。所幸他很瘦,并不算太重,但即便如此,紫英还未见痊愈的伤口还是被拉扯开,血慢慢淌下来。 "那是我弟弟留下的伤口?"未央问着,似乎有些惊讶,"因为他伤了你玄霄才杀他的?" "嗯。"不置可否地应了声,紫英又看看紧跟在后、气喘吁吁的玄霄,虽然刚刚他也曾提议由自己代劳,但没有丝毫内力的他跑起来速度却远在自己之下,"现在那东西离我们有多远了?" "很远了......它体型庞大,所以动作比较迟缓--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伤口流很多血了~"未央回头看了看,虽然被冰冻了手脚,但显然已从最初的恐惧中恢复了过来,他的脸上也开始流露出那特有的暧昧笑容了。 "没事,我还撑得住。"紫英深吸一口气,并未放慢步伐,他想快些跑过去,进入清泓的领地,可是面前的冰路却像无穷无尽,总也望不到头。 "喂~"未央伏在紫英背上,仰头望向被巨大的冰树枝叉割裂成一块一块的天空,"你为什么救我啊?我可是要杀你们的敌人哦~" "......我也不知道。"紫英回答,其实这并非搪塞,他是真的不知道,在拒绝或接受别人好意的时候他总会再三思虑,而在救助别人甚至是敌人的时候他却总是无暇过多思考。 "你救我我也不会感激你的啦~"未央说着,忽而诡异地笑笑,露出自己的小尖牙,快速而轻巧地在紫英耳廓上咬了一下,"不过我挺喜欢你的~"他在他耳旁吹气。 可惜这次真是失算,紫英的反应远比他想象的大得多,他溘然顿住,险些将未央从背上直接掀下来,那样的话,他冰冻的手脚恐怕立时就化作冰渣了。 "别胡闹!"他红着脸吼他,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做出更激烈的反应。 "耳朵很敏感,玄霄你要好好记住--"那个"哦"字尚未出口,一记拳头已劈面而来,如果从未央的角度观察的话,此时天空中一定缀满了美丽的星辰。 紫英会控制自己,玄霄可绝对不会客气! "敢欺负紫英,看我们现在就扔下你,让冰魅把你变成冰块!" "不要啊~~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再强大的妖此时竟也如柔弱的小女孩一般哀求起来,"我讨厌冰魅!你们不要扔下我~~~" "知道了。"厌烦了那回荡在耳边的哀嚎,紫英甩甩头发,像要一同甩去脸颊上弥漫的热度和嫣红,迈开步子,他愈加尽力地跑着。伤口开裂,血越流越多,他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寒冰忽然消失,一阵沙尘却席卷而来,紫英及时侧首合眼才没有中了毒砂。 "你们到底还是跟来了!"少了几分儒雅,灵狐的声音此时听上去冷冷的。 土克水,水克火,他们已然进入了清泓的封地,未央算是有救了。
(二十) "老朋友~不打个招呼吗?"未央笑着,晃了晃那被冰冻的手臂,"我被冰魅冻住了,还要劳烦你这位破冰专家帮一下忙~" 难以察觉的,清泓--或者说九尾灵狐狭长的眼睛中掠过一抹不快与厌恶:"你自己惹的事,找我做什么!" "哎呀呀~真是绝情啊,想当年--"他夸张地叫着,一句话还没说完但见灵狐利爪一扬,冰晶便极速消退了下去,"谢了~"未央诡黠地眨眨眼,"不过我来此处还为了件别的事,关于--" "--你不必说,我也不想听。"清泓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仿佛那种暧昧又蛊惑的声音多存在一秒也是刺耳,"我意已决,多说无益!" "你意已决?--好个你意已决!"未央忽然大笑出来,就像他此刻听到的是这世上最好笑的事,"为了个死去的女人自毁道行,而且她还不知道,不感谢反生怨恨,你脑袋是进水了还是被门挤过?!" "你问我?"清泓冷冷道,"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你我在做的事到底有多大区别?论付出,你远比我付出多得多;而回报呢?你得到什么回报了?你又为了什么?!" "够了!"未央一声喝,眼中霎时溢满杀气,那远比紫英玄霄在晨意身上所见的浓重得多。不过这也只是一瞬,下一刻他又恢复了那暧昧又蛊惑的笑,食指习惯性地卷起头发,只是声音里令人诧异的带上了几分苍凉,"当然不同,我和你,我们是完全不同的~" "有何不同?--不过都是为别人做嫁衣罢了。"清泓冷冷说着,将自己炼制的冰玦渡入眼前悬浮的"人"。他们才注意到,原来一直弥漫在灵狐面前的那团白雾是一个未成型的躯壳,他要用自己千年道行炼制出一个不老不死的躯壳,来盛装那早已死去的"夫人"--涟漪的魂魄。 "人活一世,但求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只是人妖殊途,我们又何来偕老?......她到底是死了,可我又不愿她死,所以才逆天而行,强留下她的魂魄--不求永世,哪怕再守一生也好......"他幽幽说着,眼中只看得到妻子越来越清晰的面庞,"我本为妖,不该有情......可竟入了今日的羁绊,也算是命里的劫数吧。" "既然同样是折损道行,与其为了个死人浪费功力,不如把你的内丹送给我,也算行善积德吧~" 阴毒一声笑,令凝神运功的清泓眉头一皱--没错,不是别人,真是冰之属地的主人、与清泓争斗了数百年的敌手,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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