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他回过头来,恢复了以往的平和,"方才怀朔言辞不当,请您谅解。师父是怀朔的师父,怀朔只是希望能为师父做些什么......"踟蹰着,他终于拉过紫英的手,双手捧着,仿佛什么易碎的物件,"师父也知道自己中了毒吧,蜀山道士说那不是普通的火毒,是火妖攻击师父时在师父体内留下的赤炼蛊,起初不会有大碍,随着时间推移症状才会慢慢显现出来,唯有魅陉山上未开的月霄草才能解。大家也想去魅陉山为师父找解药,可是现在早已过了月霄的花期......" "那么是说慕容紫英必死无疑了?"紫英惨然一笑,赤炼蛊,没想到自己竟会中这种罕见的蛊毒,这也算"三生有幸"吧~ "不!怀朔不会让师父有事的!"他忽然神色凝重,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怀朔有办法!虽然暂时不能彻底除尽蛊毒,但只要假以时日相信一定可以根除,请师父相信怀朔!" "你......" 还未道明事情原委,"怀朔"就已松开一只手,虚浮在紫英伤处上方,轻合双目,瞬间便有青绿色的气流充斥在手掌与伤口之间。 很舒服,如同春分拂面,如同花香沁鼻,如同清泉入口,但那绝不是类似净衣咒或是沉水润心之类的仙法,而是...... "你到底是谁?"感觉身体有了一点儿力气,紫英要起身,却被"怀朔"按住了。 "我是师父的弟子怀朔。"他静静回答,神色中有一丝哀戚,"......只是‘碰巧'有这种能力而已。不过因为自身修为还很低,解赤炼蛊的毒还需要些时日。" "......我早该知道的......"紫英喃喃说着,他是看着"怀朔"长大的,他早该觉得这个孩子与他人的不同--与所有人的不同,只是酷似从前那个师侄的相貌和笑容一直牵绊着自己,蒙蔽着自己不肯看清,"若是那日我就知道的话恐怕都不会收你。"他笑,惨然,"可是假如你不救我的话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谢师父原谅怀朔欺瞒之罪,怀朔先出去了。"他说,同样惨淡。
(十三) "你可以进去,但是我只给你半刻钟,别打扰师父休息。"依然是铁面无私,"怀朔"拉开门,意料之中地看到忐忑不安的玄霄,自从那次在剑林他魔性暂时性苏醒后,"怀朔"就一直没给过他好脸色。他可以对任何人微笑,可以对任何人温和,但那是在确信他们不会伤害到紫英时,那就是他的底线,没有人可以超越这个底线;他自知那是他的悲哀,他只为一个人,虽然这个人眼中并没有自己。 "可以......吗?"玄霄眨眨眼,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最单纯的渴望,慢慢走到了紫英床前。 "没事的,和你无关。"难得的抢白,勉强换上一轮笑容,紫英没有发现,相较当日,自己如今已经积极得多,或许在不知不觉中,玄霄已经慢慢变成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就像当初的天河、菱纱、梦璃一样。 "不是的。"意料之外,玄霄摇了摇头,"是我......我记得的,是我。" "你......记得?"倒吸一口气,紫英觉得脑后一阵发麻,他愣愣注视着眼前人,一时不知自己该如何继续下面的话,"你......都记得什么?" "不太清楚,我只记得有人说他认识我,还有......"他的视线停留在紫英脸上,准确地说是嘴唇上,很久,终于泄气地垂下头去,"......还对紫英做了不好的事,虽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如果我以后真的做了什么伤害紫英的坏事的话,就请紫英--请紫英......"他嗫嚅着,说不下去了。 "不好的事......"如释重负地轻笑了一声,紫英觉得事情还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严重,"原来是这样啊,那么......" 小小的邪恶与疯狂瞬间窜入他的脑海,甚至直到这件事发生过之后--很多年之后,当他们再次回忆起那时的情形时,紫英都无法解释当时是什么促使自己有勇气那么做...... 他轻轻地笑着,勉力撑起受伤的身体,没有忘记瞟一眼房门,然后他忽然揽住玄霄受挫似的低垂的脖颈,嘴唇迅速凑了上去...... 蜻蜓点水似的一吻,却足以令玄霄大为错愕了,以至于直到紫英回归到之前的姿势后他还愣在那里,都没来得及闭一下眼睛。 傍晚的阳光透过客栈的木格子窗照射进来,给室内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淡淡的金红色,温暖而可爱,让人幻想着,或许此时征人也可以回家,与呼唤着式微不归的家人团聚。 "......你看,这不是什么不好的事。"他装作一本正经地别过眼睛,有意不去注意发愣的玄霄,"这只是一种表示‘重要'的方式,所以你没必要太过在意。" "‘重要'吗......"玄霄垂下眼,若有所思。 "你完了~"门外的道士狡黠地笑着,用胳膊肘撞撞天河,"前途渺茫,任重而道远啊~" "哦"不置可否地应一声,天河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喜悲,不清楚的人一定以为那还是与一百年前相同的懵懂木讷,"一会儿你进去的时候别乱说话。" "安啦安啦~我不会谈论关于你们的任何事,我只是去简单道个别而已......不过你的眼睛......"他敛起笑,正色道。 "这个就更别说了。"天河轻轻说着,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
(十四) 月色并不撩人。 相反的,青白色的月光流淌在地面上,更加重了原先就依稀存在的清冷孤寂。 紫英躺在床上,静静注视着随着时间流逝而缓慢移动的月影。他想起出发前的某个夜晚,朔月无光,一个愣愣的家伙在自己彷徨无措的时候向自己保证说,他绝不会让自己变成玄霄那样。 他相信他,不分地点,不问缘由。 天河总是说自己对他如何如何,他却从未为自己做过什么。可事实上,你对一个人有多重要,并不是看那个人曾经为你做过什么,而是,他肯为你做些什么。 如同天河可以为自己两肋插刀、赴汤蹈火,自己却差点儿为玄霄丢了性命,这恩恩怨怨纠纠缠缠或许一辈子都理不清......还有"怀朔",他-- "紫英......紫英你睡了没?"窸窸簌簌的声响,好像某种动物在抓门。 "很晚了,我睡了。"装作一本正经地回答,暗地里却不禁无奈地摇摇头。 "嘿~就知道你还没睡,在等我吗?"来人将房门"吱"地推开一道小缝,随即立刻回手接住飞来的枕头"暗器",苦着脸委屈道,"你不是答应我可以晚些来的吗?--你也知道,我得等怀朔睡了再来,免得被骂......" "那也不是在等你!......我只是恰好睡不着而已。"文不对题地反驳着,紫英忽然有些庆幸天河的眼睛看不见,否则......"时间不早了,有什么话快说吧--我要休息了。" "那你到底是睡不着还是要睡了啊?"难得的打趣也让紫英暗自赞叹菱纱多年前"教育有方",而那副依旧天然的模样倒像是伪装了,"别生气啊,我只是来看看你伤势的,马上就走啦~"他慌忙摆手,又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 "嗯......"不置可否地应了声,把几乎脱口而出的"我又没让你走"咽了回去--那未免太过矫情了,紫英想。他想换个话题,可是闯入脑海的全都是关于玄霄的事情,"......师叔那时候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问了问我的眼睛......哦,他还提了些爹和娘的事。"天河老实地回答--至少看上去老实。 "这么多?"紫英的眼中掠过一丝忧虑,要知道上次玄霄在吸尽自己的真气后几乎立刻就倒下了,而这次他不仅给了火妖威力强大的致命一击,还--他下意识地摸摸嘴唇,还说了这么多的话,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这说明潜藏在玄霄体内的魔性正在苏醒,而他的力量也在恢复,"还有什么?" "......没有什么吧......"天河抓抓头发,好像在认真回忆,"真的没有什么了。" 没有什么了--他的表情是那么认真,认真到紫英也未看出什么异样,即便玄霄的声音还依然回荡在他的耳畔,是发自心底的最真切的蛊惑:如果你帮我完全苏醒、恢复元神的话,说不定我能治好你的眼睛~ "真的?"那时候他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他恨这样的自己,这样轻易的就将渴望和弱点暴露在对方眼中,"不,我不需要,我习惯黑暗了。"他立刻补充,却言不由衷。 "哦?是吗?"魔笑着,像嘲笑他的心虚和自私,"别忘了,当初提醒你违抗天命会有代价的是我,知道如何改变它的也是我......重见光明啊,你可以考虑看看~" 重见光明吗?--可是如果那要用紫英来换的话,他宁愿永远是瞎子。
(十五)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虽然对你们的观点还是不能认同,但大家也算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了,以后有什么事用得到满城的,满城自当全力以赴~"自称"满城"的道士拱拱手,场面话说得毫不含糊,"不过不要去蜀山找我啊,我早和那些顽固的臭老头们恩断义绝了--话说本仙我云游四海居无定所,你们要找我也挺困难的......到时候我来找你们好了^__^--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他自顾自地说着,右手一扬竟也御剑而去了,而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人们才醒悟到:啊,桃木剑!原来使用桃木剑飞行的鼻祖不是天河啊~~~ "紫英......凄凉道在哪?"天河抓抓头发问道,满城说过,他要去"凄凉道"探访一位故友。 "这个我也不知。"紫英是有一说一的主儿,绝不会信口雌黄编一个出来,"你别分心,小心脚下--向右一些。"天河的眼睛看不见,只能依靠紫英的指挥来判断方向。 刚刚为御剑飞行的成员分配问题还小小地发生了一番争执,紫英的真气还没恢复,又有伤在身,操纵御剑术实在有些勉强,天河的眼睛看不见,玄霄不肯轻易让步,"怀朔"不可能一人带三人,所以无奈之下只能用这种方法。只是当"怀朔"拎起"师公"扔到自己剑上,而把一向看不顺眼的天河留给紫英时,他的脸已经阴得像锅底了。毫无疑问,他仍然心存芥蒂,而与玄霄相比,天河虽然瞎了点儿,笨了点儿,难伺候了点儿,毕竟还是"安全"得多的...... 如此一来,既要提防着玄霄,又要"警惕"着天河,还要时刻关注照应着紫英,"怀朔"实际上比队伍里的任何一人都要累得多。紫英见他太过费心,有意改走陆路而让他独自返回琼华,却被他一口回绝了。 怀朔要帮师父压制蛊毒--他如是回答。仿佛他的世界里只存在紫英一人,其他的事情他都漠不关心,也看得无足轻重,所以事实上要顾及着玄霄和天河已远远超出了他所能忍受的范围。 飞行在云海上方并不觉得,直到途中歇息时才发现,原来已经下雨了。愁雨淅沥,不像有个停的时候。 "附近没有城镇,不如我们到前面的村子里借宿一晚,明日再上路也不迟。""怀朔"提议道,紫英也点了头,毕竟之前天河的"人来疯"举动还令他心有余悸。 "也好--是吧,紫英?"异口同声,玄霄天河一左一右几乎同时簇拥了上去,让紫英瞬间有种众星捧月的眩晕,当然,也令"怀朔"咬牙切齿。 村子叫做青石村,依山傍水,倒也算秀丽,只是入夜后风过山谷隐隐如野兽嗥声,有些骇人。小村前后不过十来户人家,基本靠采集山上的青石材为生,都不大富裕,所以紫英一行只在与其他人家相距较远的清泓居士宅借到了一间厢房。清泓居士不是村里人,他与夫人三个月前才搬到这个静谧的小村,据说是为了体弱的夫人调养身体。 "为了不打扰师父清修,你们两人跟我一起去睡茅棚!"一语既出,自然是怨声载道,"怀朔"白日里的余怒未消,这个时候更是紧皱眉头环抱手臂,"叫也没用,快点儿!" 无奈之下,天河玄霄当然一起求助于紫英,所以最后协调的结果是紫英睡床,其他三人睡地板。 夜晚很快降临,只是这世外桃源般的静谧中总仿佛酝酿着什么事情......
(十六) "道长......道长!"轻微而急切的敲门声,将紫英从浅眠中唤醒。他听出那是小宅的女主人,清泓居士的夫人--涟漪,只是此刻已近二更,正是夜阑人静的时候,她来敲门做什么? "道长,道长!"呼唤声愈加急促,夹杂着惊恐的喘息。 "紫英......什么事情啊?"玄霄睁开朦胧的睡眼,从地板上爬起来。 "我去看看,师叔你不用管,继续睡吧。"紫英整整衣衫,不以为然地看了看依然睡着"怀朔"与天河,这么大的动静他们都没醒,也睡得太沉了吧。 "夫人这么晚了有何事--"开门,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涟漪扑入怀里,拉住袖子往外拽。紫英大惊,连忙推脱,却见她一身短装,肩上还背着行囊,"夫人你这是......" "别问了,快走吧!" "等等,请你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问了,时间仓促,等我说完门也开了,大家都必死无疑!"她说着,忽然又神经质地哀求道,"道长......我看得出来你是好人,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救我......" "夫人你别急,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紫英不肯走,涟漪只得简言解释 :"还有什么?--不就是那只狐狸要打开通向魅陉山的门了!" 魅陉山!--紫英心下一惊,这是他几日来第二次听到这个地名了,传言魅陉山上生长着许多奇花异草,或许真有能解赤炼蛊的月霄,只是......事实上,魅陉正是他从前读过的古籍《稗遗》中所记载的一个妖界分支! "三月之前清泓带我来到此处,正是看中这里阴气浓重,要趁此日深夜阴气极盛之时借助妖法打开魅陉之门,一同入妖界。" "入妖界?--为何要入妖界?!" "为何?--回他家呗!他道貌岸然的,还有一块什么玉遮挡妖气,大家都看不出来,其实他是--" "--九尾灵狐。"依旧是谦虚儒雅的声音,却令涟漪周身一阵痉挛。 "道长救我!"涟漪紧抓紫英袖子,苦苦哀求,却被一只覆着白毛的利爪硬拉了回去。 "跟我走!"灵狐道,扬起一阵沙尘,携着涟漪一同遁去。 "我和紫英一起追!"玄霄跳到紫英身旁,生怕落下自己。如此一来已经明了,这屋子是被灵狐下了"一醉千年"的妖术,玄霄没有内力,紫英真气尚未回复,所受影响较小。 "不,师叔你留下,照看他们。"紫英看了一眼依然沉睡的天河和"怀朔",急急追出门去。 密林,蒺藜,浓烈的瘴气,以及瘴气中幽幽闪动的绿色眼睛。 这便是通向妖界魅陉的景色吗?可是为何,这场景竟是如此的熟悉...... 古柏。 十人抱的参天古柏屹立在前。 紫英忽然一怔,是了,这便是上次与道士满城对抗火妖的那片树林,或者说,是火妖按照这里制造出的幻境树林,原来他也是来自魅陉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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