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激的展昭下意识的伸手关了窗,瞥眼树影,约是戌时末左右,知道当睡了。 走回桌边时,不经意一望,忽然发现巨阙竟然出了鞘,约有四指宽的剑身静静躺在鞘外。仿佛从一开始就是这样放置的一般。但是作为剑客,展昭根本不可能由着自己视若性命的佩剑这般胡乱出鞘放着。 他不由得怔了一下,拢了眉,上前取剑的同时心中讶然:巨阙有灵,此番长剑无端出鞘,莫不是-- 忽然窗外掠过一抹幽影,展昭心中忽有所感,一剑挑过放在旁边的蓝色长衫,脚尖微点,纵身从窗冲出的同时蓝色腰带已经稳稳系在腰上。 这般一瞬,已让他看清了前方情况,却是两人正在追逐,前方是个一身黑衣若隐若现的娇小身影,后方那人却如日耀,夜间那一身纯白耀眼的仿佛阳光,亮且刺眼--这样两个人-- 随着那两道身影走了一段路,直至人烟稀少,那白影忽然晃了晃落在旁边林中。展昭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跟上,脑中忽然激灵灵一阵莫名寒意,几乎是反射性的纵身后跃,再看之时,方才所呆地方已是一柄如水森寒。 剑名画影。 而此时,那持剑之人如长剑般桀骜孤寒的身影也已落入展昭眼中。那一刻仿佛四周具亮,展昭也在瞬间领会到了对方的身份。 锦毛鼠,如斯。 那人却如传说中一般少年华美。剑眉入鬓,凤眼斜挑的孤傲卓然,眼里始终冷森得让常人不寒而栗。就算是此时带着点不屑到极点的微笑,也只是加了几分刺骨。 展昭无端就想起那句话:美如处子,性如修罗。 而修罗在和他照了面后,只是冷漠且不耐的说了一句话: "滚!" 注一:6月中旬以后,雨带维持在江淮流域,就是梅雨。雨带停留时间称为"梅雨季节",梅雨季节开始的一天称为"入梅",结束的一天称为"出梅"。 注二:文中所用的诗为杜甫的《白水明府舅宅喜雨》 * * 三、 交锋&鬼面* * 展昭愣了一下,仅一下。 白玉堂说"滚",这一声再明显不过的是冲着他发出的。 但是他只是微笑了,举起握着巨阙的手向他抱拳微笑:"这位可是锦毛鼠白玉堂?" 那修罗面上神色却不见半点变化,只是依旧竖了一双煞眉,凤眼中冷光连连:"五爷说‘滚',你听不懂是么?!" 然而在下一刻,寒冽的目光却落在展昭手中那古朴的剑鞘上,瞬间微微凝然。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剑鞘,暗红的鞘身,银色的花纹--剑柄上还缀着绝大多数剑客都会佩戴的金色剑穗。它朴实无华的将比一般长剑略显颀长古朴的剑身静静包裹,将一切锋利都掩盖在那朴实无华的气质中。 但是白玉堂在细细盯了那剑两眼后,原本仅仅孕着寒光的眼中渐渐渗了几分了然与嘲弄出来。桀骜的青年抬起头,让自己的视线对上这长剑的主人,倏忽一笑: "五爷还道是谁,原来是只猫!"说着竟收起手中长剑,利落的归了鞘,又拿眼将他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凤眼微微眯起: "猫大人倒是来得快啊!五爷等了你六天,还道你不打算来了呢,原来却在这岛外兜圈子!--怎么,迟迟不肯上陷空岛,还怕我剃了你的猫毛不成?" 从白玉堂第一个"猫"字毫不客气的自口中吐出时,展昭就知道这人已经猜出自己的身份。只是从始至终,白玉堂张口闭口竟不曾唤他名字半声,一个"猫"字从来没有什么时候比此刻更让展昭感觉到屈辱--就算是在金銮殿上,御口戏言,气愤难耐时,也不像此刻这般屈辱。 "在下展昭。" 所以当他听到自己口中不卑不亢的说出这样四个字的时候,清楚明白的品出几分不易察觉的恼怒与渴望。但恼的是什么,望的又是什么,却像雾里看花,怎么也抓不住。 然而展昭毕竟是展昭。一瞬间在心底沸腾着叫嚣着想要冲出的情绪被他技巧型的压在心底深处。他只是不着痕迹的吸了口气,将适才那人所说的话尽数忘却,再度拱了拱手: "白兄,既然在此偶遇,烦请归还三宝。" 微微挑了眉,伸手挑起一缕剑穗在指尖把玩,凤眼微垂,似笑非笑: "若五爷不还呢?" 展昭看得出他表面虽然闲适自在,漏洞百出,但是这样一个优雅的把玩剑穗的动作却含着让人无法忽视的锋锐杀气--只要他对面的人稍有异动,那正在流苏之间灵活挑弄的手指就会瞬间发力,继而便是铺天盖地的晶亮! 而现在,站在这位玉面修罗面前的,正是他展昭。 展昭没见过白玉堂的剑法,但是他听过。在这其中传的最多的一句话就只有四个字: 狠辣无情。 瞳孔微缩,展昭唇边却划出一抹浅浅的淡笑: "那样的话,说不得--就要请白五爷赐教了。" 展昭想,这个时候,自己手中的巨阙其实是渴望着战斗的吧。或者说,自己内心之中,更加渴望用江湖人的身份解决三宝的事情,而不是官场中人的身份。 他知道若是自己使用后者,只会让白玉堂更加蔑视。骨子里天生的骄傲与一直被深深压在心底的桀骜不驯在他完全没有半点抵抗的情况下瞬间汹涌,弥漫在身体的每一处,一点一点明亮展昭深邃的双眼。 若是白玉堂想战,那就战! 至少这亦是他所渴望。 白玉堂的双眼忽然亮了。他再度将眼前的对手细细看过一遍,唇角微勾。他知道,自己这次开封之行,也许有了意料之外的惊喜。 而且看样子,这份惊喜远比自己预料的要大得多。 对面的人双眼不再是原本温润平和的墨玉,而是浅浅泛起波澜,然后一点一滴凝聚,转顺便暗潮汹涌。白玉堂忽然觉得自己心中变得激动起来,这只猫--比想象中有趣,有趣得多! "展昭。" 他于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慎重的叫了这个名字。看到那双带着毫不掩饰的犀利的眼望向自己,就轻轻的笑了。这是展昭所见到的,属于白玉堂的第一个没有含着轻蔑与嘲讽的、单纯的笑意。 "我要和你打一场!你赢了,三宝拿回去。你输了,就给你自己去了那猫的称号!" 给自己--去了那称号? 展昭忽然有些想笑。不再是浅浅的淡淡的微笑,而是痛快的笑,大哭复大笑。 但他只是闭了下眼,沉淀下那几乎透胸而出的东西,再度睁开时泛了些许莹然。他将巨阙摆在身前,沉然道: "白兄请!" 却在此时,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带着压抑的嘶吼: "呜--呜啊啊啊!!!" 白玉堂瞬间面上色变,看了眼展昭,只道了句: "猫儿,比试延后。" 身影已如轻烟掠出。 展昭怔了下,想也不想的纵身跟上。脑海中想起方才白玉堂追赶的那个黑色身影,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一定要跟紧白玉堂。 而他却没注意到,白玉堂方才那句"猫儿"如和风般在心底吹过,只留下半点涟漪,随后踪影全无。 再无之前的屈辱。 * * * 一路踏枝而过,展昭跟着白玉堂很快来到林子深处。嘶吼声近在咫尺,白玉堂猛地稳住身形,自树上跳下,展昭看得清楚,面前地上正有一抹黑色的身影在不停的打滚,那阵阵嘶吼就是从他的身上发出的。那人的双手还不停的在四周胡乱挥舞,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但又什么都抓不住。 白玉堂落到地上后,毫不犹豫的来到那女子身边,头也不回的对展昭道: "按住她!我要看到她的眼睛--小心不要让她在你身上留伤!" 展昭完全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飞快制住那人,将她的头向上一板。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异常狰狞恐怖的疤脸,上面满满的都是凹凸不平的疤痕,一双泛着青光的眼睛大睁,狠狠的瞪着他。 见到这样一双不像是人的眼睛,饶是展昭素来见多识广也不能不为之悚然。只是他心性坚定,固然吃惊,手上动作却不曾有半点迟疑。但心中难免疑惑-- 这人--究竟是--? 白玉堂此时已经从怀中取出一只白玉小瓶,将上面的木塞拔出后,见展昭已轻松完成自己让他做的事,不再耽搁,将瓶中液体对准那双青眼倾倒下去-- "唔啊啊啊啊--" 那人瞬间惨叫一声,身体一阵抽搐。出乎展昭意料的是,白玉堂竟在收好那玉瓶后上前将那人揽在怀里,轻轻拍打他的脸,面上泛起淡淡的怜惜: "韵琴!醒醒!韵琴!--" 像是回应他的话,那人慢慢停止了抽搐,又慢慢睁开眼。展昭注意到,那双眼不再是之前那样青光弥漫,而是已经恢复成常人模样,且含着些许迷茫。而后,那人才开口,竟是柔和清脆的女子嗓音: "白......大哥?" 展昭看到白玉堂笑了,是那种如释重负的微笑。 "嗯,是白大哥--你别说话,好好歇着!白大哥带你回去!" 那个被叫做"韵琴"的女子眼中泛起一阵凄哀:"我--又发作了?" "没事的。"白玉堂伸手拍了拍她的头,没用力,只是宠溺性质的按揉。然后他一把抱起韵琴,微微侧头看向展昭: "有没有胆子和五爷去趟陷空岛?" 展昭轻笑点头:"白兄出言相请,展昭怎敢拒绝?" 白玉堂看进他的眼底,眼中寒光又闪了一瞬,似笑非笑道: "哪个和你关系这么好,竟能称兄道弟了?我说猫大人,你未免太自来熟了些!" 展昭怔了下,心中没来由的一揪,随即轻敛了眼: "白五爷说的是,展某逾钜了。" 同时敛去的,还有心底忽然泛起的尖锐刺痛--展昭又想笑了。这个晚上他想笑的次数真的很多,多的让自己都有些措手不及。 但是白玉堂却在下一刻又轻描淡写的补上了一句: "白兄就白兄罢!省得有人对外说五爷我带了只生分的猫回岛。--至少你这猫不招人厌烦。" 展昭没再答话,只是不由自主的皱了下眉心,那其下有点酸涩的发烫。 但这只有展昭知道。 就像白玉堂此时心中所想的是什么,只有白玉堂知道一样。 这一切却都被白玉堂怀中的少女清晰明确看在眼底,她的眸子静静看过白玉堂,又转向展昭,其中疑惑的光芒闪了闪,却在见到展昭身后那一片渐渐远离的树林时忽然惊恐的紧缩。 那片虚空,在少女眼中慢慢拧紧,旋转,仿佛有什么想要撕裂那片空间冲出一般。少女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立刻引起白玉堂的注意。 "韵琴?" 青年疑惑的叫着少女的名字,瞬间唤回少女的神智。少女仿佛大梦初醒一般看向青年,又看了眼展昭,接着忽然将身子缩了缩,完全埋入白玉堂怀里,再不肯向外面看上一眼。 只有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那满是惊恐的眼底浅浅掠过一抹青痕。 白玉堂不知道,展昭也不知道。 * * 四、 韵琴&见鬼* * 对白玉堂来说,会在这里忽然遇上展昭虽在意料之外,但却比想象中的状况要好--至少展昭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当日他盗了三宝却没有立即离京,而是想要看看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同时按照韵琴所说试过古今盆,确定这东西确是他所需要的才施施然离开汴梁。巧的是他刚离开不久,展昭办完公事回来,才见到那张潦草却飞扬肆意的字条。 不过这些都不为两人所知,但这些下来,算算时间,他们如今在此相遇也算是情理之中。 陷空岛自然不能说去就去的,白玉堂要照顾那个叫做韵琴的因为方才受了惊耗费大量体力的女子,展昭也需要打点好剩下的一些杂事。所以两人决定,先歇了这晚,明天一早再动身。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白玉堂两人和展昭住的居然是相同的客栈,不过想想也是必然,他们来到这附近的时间相仿,放眼这个小镇,有空房的也就只剩这一家传说闹鬼的客栈了。白玉堂运气较好,来时还能住在正常的客房,展昭就差了一步,正好去了那传说中的"鬼屋"。 既然知晓住处临近,自然也就结伴而归。这段路在展昭后来的记忆中,是两人初相识之际少有的安静平和。只因为白玉堂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只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韵琴身上,从头到尾都没再和展昭说上半句话。 眼见白玉堂一路上对那个叫做韵琴的女子嘘寒问暖,说不尽的关心温和,倒是和传言中他的狠辣无情大相径庭。不过--展昭随即便哑然失笑:他怎忘了,这人除了少年狠辣外,最出名的还有那个"风流天下我一人"的名号? 此时的展昭还没注意到他对于这个叫做白玉堂的人投入了太多关注,甚至一直被他的神态言语所挑动。他甚至完全没有注意,自己究竟是在因为什么反常。 有些东西,往往是在人最不设防的时候入侵。除了韵琴,没人注意到始终跟在三人身后阵阵泛起的青光。 * * * 回到客栈时正遇上旁边的酒店打烊。白玉堂吩咐客栈老板备上洗澡水,分别送入他和韵琴的房间,然后终于想起了展昭这么一个人一般微微侧了头: "猫大人明儿打算几时动身?" 展昭微微跳了眼角,面上神色不变:"白兄几时?" "五爷看韵琴。"白玉堂说着,感觉怀中少女微微缩了缩,将脸愈发深的埋入自己怀里,怜惜的拍拍她肩,头也不抬的道,"你要是不赶,就等着吧!" 展昭微微一笑:"展某无妨。" "你就是有妨,五爷也不可能由着你。"白玉堂冷哼了声,边说着边伸出右臂对他象征性的摆了下,就抱着韵琴头也不回的上了楼。 这人还真是......展昭见他们去了东边的方向,和自己相反,也就没再说话,慢慢也回了自己房间。 ...... 白玉堂抱着韵琴一路去了屋中,动手将门合上,又将怀中少女放在床上躺好,才要起身,却发现少女一手紧紧拽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开。他不由讶然,微皱眉叫了声: "韵琴?" --她是知道他最厌有人扯着自己的!怎会忽然-- 少女抬头看了看他,见到他微皱的眉心缩了缩,很不甘愿的松开手,却还是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白玉堂见了愈发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 "堂哥哥......" 韵琴终于还是忍不住伸手扯了他,不敢抓衣服,便直接拉了手。白玉堂敏感的察觉到少女的惊悸,想了想,讶然道: "你该不会是在怕那只猫吧?!" --今夜韵琴是在见了展昭后才如此惊悸的,莫非是她感觉到什么? "不......是......我不知道......"韵琴强迫自己坐起身来,胆怯的看了眼门口,确定没有什么事后才大着胆子深吸了口气,慢慢松开一直紧握着白玉堂的手,一张近乎鬼面的疤脸勉强恢复了几分血色: "堂哥哥,那个人--他是谁?" "你说展昭?"白玉堂微挑了眉,见少女恢复了不少也跟着轻松了几分,"不过是只挺有意思的臭猫,不过进了管官场还没失了那身江湖味,倒是难得。" 敏锐的听出面前青年言语中的意思,韵琴有些惊讶的道:"堂哥哥很欣赏他?" "五爷怎么会去欣赏只猫!"白玉堂冷哼一声,确定少女无事后走到桌边伸手倒了两杯茶,端了一杯给少女,另一杯凑到唇边,"只不过古今盆扯上官府,和这么一个人打交道倒是要有意思的多。"想起今天展昭干脆利落的作风,心中多了点期待:南侠的武功应该还是值得一试的罢! 韵琴闻言疑惑的望着青年眼中非同一般绚丽的光芒,忍了忍才将冲口而出的疑问换成了另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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