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天空 - 序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的天空布满荆棘,我诚挚的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而已。 我的名字叫做申天。 听起来有点好笑,但是我非常清楚这个名字对我来说是再贴切也不过。 我们家是个天主教教堂,但是我们家的人却没有一个是修女或是神父。 因为相信有天国,所以我总有一天也是会『升天』的。 小时候我就立志要当个神父。 记得小时候我们家教堂有个神父,他穿著袍子在教堂里面走动的背影深深撼动了我。 可是有一天他不做了,大人们总是沉重的摇著头不告诉我为什麽。 但是我想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为什麽我们家不是基督教?」我的大姐有一次眨著她漂亮的大眼睛问著父亲。 「那你可得去问我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父亲幽默的回答著。 二姐撇了下嘴,用长长的筷子指了指缓慢咀嚼著饭菜的我「小弟说长大要当神父。」 父亲没说话,只是用一种深沉的眼神看著我。 「如果我们家是基督教,小天就可以当牧师,结婚生子了。」三姐笑著,摸摸我的头。 最终我如愿以偿的当上了神父,生活的来源就是有时候信徒们的谢礼。 也许虔诚的宗教信仰扯上金钱就变得肤浅,但是无奈我就是活在如此没有深度的世界。 我必须存活。 结婚生子? 过去的二十几年岁月当中,唯一跟我比较要好的女性只有家中的三个姐姐而已。 我怀疑过自己。 直到我遇见一个男孩,我发现我过去的二十几年来似乎都是在等待他的出现。 像只没有重量的羽毛,滑过我的心扉却让我麻痒难耐。 每个礼拜日的时候,唱诗歌的时间他会出现,坐在最前排安安静静的聆听。 他的头发遮住双眼,露出的四肢瘦弱而苍白,可是我忘不了他有一次离去前,抬起头那不经意的一瞥,他上扬的嘴角像个勾,牢密的勾住了我一向空荡的心灵。 如果真的有天国,我想我会不会必须先经过一串铁丝密布的荆棘网呢? 荆棘天空 - 01 神说他爱世人,因为我们皆为他的子民。 我时常在想,若神真的这麽爱我们,那为什麽每天还有这麽多人要找我告解呢? 为什麽星期天的早晨还是这麽多人要来报到,聆听圣音好洗涤自己的心灵? 十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那个男孩缺席了。 我在念祷告词的时候几乎是机械式的动著嘴,我盯著他平常坐的座位,坐了别人。 接下来那个礼拜我竟然都在想那个男孩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 十月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还穿著短袖短裤,任由苍白的四肢裸露在外? 第二个星期天,他出现了。 穿著纯白的衬衫,我意外的发现他的肤色几乎要跟白衬衫融为一体。 依旧是短袖的,但是他穿上了长裤,却还是这麽瘦弱而飘渺著。 他有些迟到,当他走进来的时候他惯坐的那个位置已经坐了人,他有点不知所措的站著发了一会愣,然後安静的走到了第二排去坐下。 他一坐下,就坚定的抬起下颚直勾勾的看著我这个方向,被浏海挡住的眼睛我看不清楚。 几乎是漫不经心的结束了一切,我暗暗松了口气。 人潮开始散去,他却犹如入定一般的坐在椅子上,连发梢都没有一丝妄动。 等到大家全部都走了,空荡的教堂只剩下坐著的他跟站著的我。 然後,他终於站起身,我看著他窄小的肩膀跟细瘦的腿,暗自吞了下口水。 我是神父,所以我必须假装没听见自己心脏砰然大响的放肆。 「喂。」我还是叫住了他,他几乎是一秒之内就停下了,却没回头。 我窘迫著走向他,别扭的拍了下他的肩膀,他转过脸,因为转头的力道使得浏海被风吹开,我看到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我几乎感觉自己就要融化。 我从没看过这麽安静的一双眼睛。 是的,就是安静。 「有事情吗。」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声音很柔和。 「你上次....没来。」我强迫自己说话,声音却乾哑的可怕。 他轻轻的点点头,然後沉默了许久,我有点发晕,以我的高度正好不偏不倚的可以看见他露出的颈子,白皙著发亮,我眼尖的发现他的手臂上有著不明显的红色伤痕。 他偏了下脸,「教堂不是随心所欲,想来就来的吗。」 我发觉他说话都用不到问号,因为他的语气永远是肯定而平淡的。 我被他问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是抿了抿嘴角,似乎在等我开口说下句话。 「可以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吗?」我鼓起勇气,豁出去了。 Fairy。 他轻轻张开嘴唇念著。 那一瞬间我有错觉这是个多麽美好的单字。 「是叫菲利的意思吗....?」我猜想那是他给自己取的,但是为什麽呢? 他依旧眨著安静的眼睛,然後轻轻悄悄的勾起唇角。 那一秒我觉得即使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没有什麽遗憾了。 荆棘天空 - 02 我想我头上的天空那一片荆棘,养分就是来自我一直挥之不去的孤独感吧。 我从小就觉得自己很孤独。 不单单因为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也不光是因为母亲很少回家,连死的时候都是死在外面。 不是的。 我知道这些可能会是其中的原因,但是不会是最重要的因素。 在遇见那男孩之後我知道了。 原来是因为,我还没找到能够填补我生命空白的那块拼图。 所以我孤独。 我偷偷给那男孩起了个名字,当然是只有我知道,叫做飞飞。 是从菲利的『菲』取了谐音。 不知道为什麽他安静却瘦弱的背影让我联想到这个名字。 但是那样窄小的的肩不可能负荷的了巨大的翅膀吧? 这天我没有工作,在社区做义工的三姐说肚子饿了,打电话吵著我给她送饭去。 我从来不会拒绝三姐,因为我跟她感情最好,她善良而柔软的心肠让我无法强硬起来。 提著便当走了进去,三姐正巧在好言好语的对著一个染著金发的少年说著一些勉励的话,我轻轻咳了声,三姐瞧见是我,笑的眼睛都眯起来,对我招手。 「小天。」她温暖的声线柔和的轻轻呼唤。 我将便当拿给三姐,此时旁边辅导组的门打了开来,一个女孩子提著药箱走出,然後看见了三姐,眼睛湿湿的叹了一口气。 「怎麽了?」三姐担心的看著那个女孩,「这次很严重吗?」 那女孩只是摇摇头,然後抱著药箱走了几步,回过头对三姐看了眼「苦了那孩子了。」 说完这句话女孩就走了,三姐紧皱眉头,我好奇的往辅导组里面看,此时一个男孩低垂著头走出来,看见了三姐,礼貌而轻声的说著「盼姐好。」 我看见了他,愣了一下,是菲利,是那个我心中的飞飞。 他的手上是包扎好的伤口,我闻到药水刺鼻的味道。 他的脖子上多了几处伤痕,血红的让人触目心惊。 「好。」三姐宠溺而和善的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微微低头看著他总是无波的双眼「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叫我弟弟带你去吃。」说完三姐就朝我这看了眼。 我恨不得立即点头,但是他只是淡淡的朝我瞥了眼,「不用了,不好意思麻烦你。」 「不麻烦。」我立刻脱口而出,连三姐都吓一跳,看了我一眼之後微微的笑了。 然後他上了我的机车,我感觉到他瘦弱的胸膛贴近我的背脊,几乎让我窒息。 在风中我对他喊著。 「你不记得我了吗?」风很大,我怕他听不见我的声音。 「记得呀,神父。」他的声音不特别大,却清晰著。 我沉默了,在一个面摊下停了下来,看著他跳下车把安全帽解开。 「菲利好拗口,叫你飞飞好吗?」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我看著他把安全帽放下之後问著。 「飞飞。」他的语气一样的没有任何波澜,没有问号的一句话,然後,他淡淡浅浅的勾著微笑,过长的浏海让他安静的双眼若隐若现「好呀。」 要是真的能飞就好了。 我感叹的看著他漂亮的侧脸,希望他有一天真能翱翔。 你的天空,是不是也充满了危险?所以你才会伤痕累累。 荆棘天空 - 03 飞飞点了一碗牛肉面。 我从来没看过有人可以把面店里面油腻的汤头一并解决。 他吃得很乾净,连一点残渣几乎都没剩,只留下油亮光洁的碗底。 我咬著排骨面里面的排骨,有点不敢相信的看著他伸出细瘦的手指优雅的抽了张卫生纸,我有点发晕,我没想过有人能连抽张卫生纸都这麽吸引人。 「你很饿?」我看著他没有情绪的双眼,似乎闪过一丝窘迫。 他没回答,我对老板娘招招手,又点了碗卤肉饭加碗汤。 推到他面前,他只犹豫了几秒,就拿起筷子安静的解决著眼前的食物。 看来他真的很饿。 我怜惜却又愤恨的想著。 我怜惜他,却愤恨他的家人。 他们是怎麽对待他的?他是如此的让人放不下。 他吃完了,又抽了张卫生纸战战兢兢的抹去嘴角的残渣。 「吃饱了?」 「嗯。」 他直直盯著我,我本来就吃不多,又再勉强吃了几口,我抓了张卫生纸抹抹嘴,站起身往包包里面掏钱,他飞快的看了我一眼,我对著他一笑「不必担心,我会付钱的。」 飞飞抿了下唇角,血红却轻薄的嘴唇经他一抿变得湿润,我觉得喉头发热撇过脸不去看。 我是神父。 我是神父。 我对自己催眠催眠再催眠著。 我们并肩走了出去,他在机车前停下了脚步,直视我的眼神虽然被浏海遮住大半,却还是这麽让我不敢直接触及他的目光,「不问吗。」他淡淡的问著,我真的很想知道他什麽时候能学会用问号问问题。 「问什麽?」 「伤口。」 我瞥了眼他包扎好的伤,然後摇摇头,把安全帽递给他。 飞飞的表情摆明了是不想回答,那大概不只是皮肉伤,也许牵扯到心灵上的创口。 我不要他因为感激我,拿他深层的秘密来交换。 我不是义工,只是个神父。 此刻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对他青涩而优雅的身体有感觉。 龌龊至极。 我暗暗的骂著自己。 我跨上机车,他却只是默默的把安全帽交给我,然後对著我露出一种很难猜透的笑容。 「神父,谢谢你。」 他牙齿很小,笑起来整齐的排列在他的口腔内,衬上他的嘴形实在很好看。 说谢谢是因为我请他吃饭,还是不揭穿他的伤口? 我知道现在流行什麽。 所以我潇洒的对他摆了摆手,发动引擎离开。 欲擒故纵? 但是天知道我压下了多大的渴望,我催眠自己,这只是个过渡期罢了。 我不问他,不代表我不过问这件事情。 我从三姐那边知道了,飞飞也跟我们家一样是个单亲家庭,只是他比较悲惨,他没有一个好爸爸,他身上的伤口是来自於他的父亲,而他的母亲,他从来也没瞧过。 只听说他的眼睛,他的肤色,他窄小的肩膀跟柔软的发丝都是来自於母亲。 「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热心了?」三姐带著淡淡的笑容看著我,然後有点疑惑。 我乾笑著,低头去喝手上的开水。 「不过他真是个让人很放不下的孩子对吧?」三姐惋惜的看著他的档案说道。 「是呀。」我胡乱的应著,心里却清楚的很根本不是这麽回事。 三姐善良,所以对任何可怜的不公平的人生都觉得同情。 可是我不一样,可是飞飞不一样。 我虽然是个神父,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我也不过是个平凡人罢了。 其他人干我何事? 但是飞飞不一样。 我一向平静的岁月触碰到他那双安静无波澜的眼睛,却能撞击出滔天大浪。 我知道,这是不对的。 但是我想这还不是爱情。 就当我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是救世主,想拯救那跟我一样孤独的灵魂吧。 荆棘天空 - 04
飞飞的眼睛很安静,像串谱上了曲的歌词,却没有演奏者。 我想唱出他双眸中安静的旋律。 捏著手中写了地址的纸条,我看了身旁的三姐一眼,她有些神色忐忑的咬著下唇,我转过脸,抬头看著这栋有些破旧不堪的小公寓,外观的油漆几乎掉光,连唯一可以往上爬的阶梯看起来都是摇摇欲坠。 根本是违建吧? 我有点疑惑而心酸的想著。 三姐说其实义工们已经来过一次了,只是那时候飞飞的父亲喝醉酒,不但大吵大闹,还当著大家的面拿酒瓶往飞飞的头上砸,当时大家都吓坏了。 所以当我跟三姐说想来了解状况,她毫不犹豫的就跟著我一起来了。 我们踩上阶梯。 生锈的铁梯发出咿呀的声响,我有点冒汗,却还是咬牙一阶阶踩上。 我们来到了一个鲜红色的铁门前,我左看右看,竟然没有门铃。 三姐冷静的敲了敲门,然後神态自若的对我微笑「他们家没有门铃。」 门开了。 里面露出了一张胡须满布的脸,是个中年男子,头发杂乱,鲜红著双眼。 他用狐疑的眼神看著我们两个,然後看了半响,用沙哑刺耳的声音说著,「我们家儿子没有钱上国中!老师你们不要再来了。」说完他转身就要甩门,我赶紧用手扣住。 原来他连国中都没上?我有点讶异,因为他看起来应该是要上学的年纪。 「我们不是老师!」我急切的说著,三姊赶紧从包包中拿出社区义工的证明。 他眯起眼睛打量半响,从鼻子里面哼气。 「我们想帮忙。」三姐诚恳的说著,我却灵敏的感觉到三姐在颤抖。 我开口想说什麽,後方传来的脚步声却让我不得不回头,飞飞踩上了楼梯,站上了这块狭小的,不能称得上是走廊的小空地,我们四个人面面相觑。 「神父,盼姐。」他似乎没有很讶异,对著我们礼貌的点头,然後把手上的提袋交给父亲,我瞥到那是一大袋子的啤酒,我不由得皱了下眉。 他父亲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看见飞飞的刹那就像看见仇人似的,他伸手就往他脸上飞快的打了个巴掌,三姐尖叫出声,飞飞瘦弱的身子一下子往地上倒,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叫你去买个东西也这麽久!」他恶毒的咒骂著,然後才蹒跚的提著袋子走进去。 飞飞没有立刻站起来,他坐在地上,低垂著头,过长的头发遮住他大半张脸,他声音低低的,细细的说著,「神父,盼姐,你们走吧。」 为什麽不生气?为什麽不哭不闹? 这麽平静会让我更慌张,更心疼。 我在他的语气中找不到一丝皱褶,他的世界永远是规律的一条直线。 我不发声响的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强迫他直视著我,「为什麽没上学?」 「没有钱去。」他拍了拍衣服跟裤子上的灰尘,语气平静的就像在叙述天气一样。 「你们这样的家庭应该有领补助。」我试著替他找一些有希望的方案。 「补助不是给我的。」他还是这麽平静,我知道,大概都是被拿去买酒去了。 三姐眼眶湿润的看了我一眼,我咬住下唇。 三姐心肠软,对她说什麽都会有商量,何况大家都很喜欢飞飞这个孩子。 我沉默了下,然後看著矮了我一截的飞飞正抬著头看我,「钱的事情我跟三姐会想办法,现在已经十月多,来不及了,但是明年九月我一定让你上学。」 其实那点钱根本算不了什麽。 我只希望你快乐。 我感受到飞飞深深的目光,那目光深沉的让我想哭。 「谢谢你。」 他的语气轻柔著,像个漂亮的音符响彻我的世界。 我害怕接近你那没有情绪的眼睛,却又深深著迷於其中柔和漂泊的倒影。 荆棘天空 - 05
十月的最後一个星期天我主持了一场婚礼。 男生长的普普通通,斯斯文文,女孩子的妆有点浓,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努力的把视线从她几乎像把扇子的假睫毛上移开,然後若无其事的念著宣誓词。 在说我愿意的时候,男方平平淡淡清清,那嘴角让我想起飞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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