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眼眶泛泪,深情的说著我愿意的时候,我瞥见男方的眼角抽动了下。 这就是爱情。 我不能说什麽,但是我心中空空旷旷的响起了叹气的声音。 这真的是爱情吗? 有些疲惫的换下了神父的袍子,我走出教堂,看见一抹瘦弱的身影站在门口痴痴的往天空看,看了许久,我轻咳了声,他才转过脸以一种迷惑的姿态看著我。 「飞飞。」我轻声唤他,他点点头,浏海再度垂下,遮住他总会让我失控的眼睛。 「ㄈㄟㄈㄟ的ㄈㄟ是哪个ㄈㄟ。」他突然问著我,因为没有疑惑的语气所以我愣了一下。 我想我已经渐渐习惯他不会用问号的问句了。 我看见他唇角有块瘀血,我皱了下眉,「飞翔的飞。」 「噢。」他低垂下头,缩起肩膀,双手滑进口袋里面,我发现他穿著短裤跟短袖,短袖的袖口还破了,他苍白细瘦的腿露在外面,隐约泛著光泽。 「都要十一月了,不冷吗?」我脱下外套给他披上,他没拒绝,只是抬头看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发窘,他却突然抿了下唇,「神父,你相信有神吗?」 我有点失笑,然後克制不住的伸手去摸他的发丝,柔软的触感在我指尖跳跃,我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飞腾,「我是神父,当然相信有。」 他不说话了,向前走著,我在他身後跟著,看著他瘦得彷佛随时会倒下的背影。 「要是真的能飞就好了。」他说得很小声很小声,但是我还是听见了。 我带他去吃了麦当劳,他在我点餐的时候傻傻的看著我的侧脸,然後又低下头去看菜单,他皱著眉,认识的字不多的他似乎想从图片上知道些什麽。 我点了满满的一大盘,端著盘子我找了地方坐下,飞飞坐在我对面,瞪著盘子上的东西发愣。 「你真不像神父。」他看著我的脸,若有所思的说著。 「你也不像个13岁的孩子。」我对他笑笑,把一个汉堡丢给他。 他沉默了,我有点後悔自己说的话,他战战兢兢的打开包著汉堡的纸,然後咬了一口,我见他咀嚼了几下,然後吞下去,我把一杯玉米浓汤跟一杯可乐推给他,他眨了眨眼睛。 「好吃吗?」 「嗯。」 他带著浅浅的微笑,我敢肯定他绝对没吃过麦当劳。 那天我骑车送他回家,飞飞缩著身子对我说,下礼拜天见。 我有点开心,却也担心著。 因为我知道我好像已经不是单纯的想拯救他了。 我想占有他,我想他只对我笑,我想让他知道这世界其实很美好。 可是我是个神父。 那一夜他外套没有还给我,隔天的新闻报导让我难过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荆棘天空 - 06
我讨厌医院。 不单纯是因为那刺眼的纯白让我头晕,或是药水的味道令人抓狂。 我觉得医院是个让人绝望至极的所在。 飞飞躺在纯白的床单上,他白皙的手指靠在床沿,老实说我觉得他已经白的跟床单没什麽分别,手上吊著点滴,他的头虚弱的偏在一边睡著,毫无血色的嘴唇跟脸庞一样苍白。 他几乎体无完肤。 不论是肿起的眼角还是瘀青的左脸,头上也缠上绷带,右脚一整片是被玻璃割伤的痕迹。 「新闻报的很大喔。」三姐坐在床边削著苹果,一向软心肠的她不意外的又红了眼。 「我有看到。」我冷静的回应著,不眨眼的看著飞飞一起一伏的胸膛。 俐落的将苹果切块,三姐摇摇头,我知道她真的很心疼飞飞,可是谁也束手无策。 飞飞够大了,他可以求救,可以反抗,可是他没有,他没有。 我握了握拳,今天早晨看到新闻的时候我几乎要晕眩了,怎麽会有这样的父亲呢? 然而这都是我害的。 因为飞飞的父亲看见了他忘记归还给我的外套,所以抓狂了。 飞飞的父亲与其说是不爱飞飞,不如说是爱过了头。 他不喜欢他跟别人出去,不喜欢他跟别人过度亲近,他要把飞飞困在只有父亲的世界。 飞飞醒了。 他迷蒙的张开眼睛,肿块看起来更明显了,他的右眼几乎难以整个张开。 「神父。」他温温顺顺柔和的开口,然後才看到三姐「盼姐。」 三姐递上削好的苹果给他,他困窘著,没有去接,我飞快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接过三姐手上的盘子放在一边,「手抬不起来吧?等你想吃我再喂你吃。」 三姐看了我们一眼,吸了吸鼻子,再待下去她大概要哭惨了,於是她走了出去。 飞飞沉默的看著我,我在三姐刚刚坐的位子上坐了下来,然後与他对视。 「我爸爸会怎样。」他的语气柔和而平淡,我看著他,猜不透他的思绪。 「他会被判刑。」我回答著,然後嗅到了苹果的香气淡淡的在空气中散开。 他闭了闭眼,然後转过脸去看天花板,「我不恨他。」 我有点讶异,可是很快就恢复了,因为飞飞不反抗的原因大概就是这个。 他有著同年龄孩子没有的心思。 「他是你父亲,他该爱你。」 「他不爱我吗。」 「你用了句号,而不是问号,所以你觉得他爱你吗?」 他又不说话了,沉默下来的飞飞有种脆弱而沉静的美,我很想拥抱他。 「他终究是我父亲。」过了许久飞飞这样平淡的对我说著,我突然想哭。 飞飞不再看我,他一直看著天花板,天花板一格一格的,是浅浅的灰色。 「神父当兵了吧。」他漫不经心的问著,我嗯了一声,然後浅浅的笑起来。 「怎麽?你以为神父就不必当兵?我也是正常人。」我笑著说。 飞飞的嘴角也微微的勾著,「神父也是正常人哪。」 「那当然。」我理直气壮的回应著。 「那神父也会去爱人罗。」他眨眨眼睛。 我顿了下,有些窘迫的抓了抓头发,突然觉得自己很窝囊,「神父是爱众人的。」 飞飞闭上眼睛,有著瘀血的嘴角向上笑著。 我不知道他的笑容代表什麽,可是我知道我的回答并不是他想知道的。 飞飞的父亲要被抓去关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了他。 那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了,飞飞穿上了我买给他的衣服,脸上的伤口也比较好了。 我依稀记得飞飞的父亲那充满惆怅却失焦的眼神,有点难以形容。 「你怎麽可以这样对自己的孩子呢?」三姐哭得让我有些鼻酸,她质问著他的父亲。 「孩子?」他低哑的笑了起来,然後,双眼发红的挥动著双手激动著,「他谁也不像,只长的像他的妈妈!!所以,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的孩子!!!」 那个时候我用力握紧了飞飞的手,因为他也是如此抓住我的手心。 我感觉到他在颤抖,但是他依旧这麽平淡的微笑著。 「谢谢你养育我,爸爸。」飞飞很温顺,没有一点脾气。 我以为你很孤单,可是我发现,大概是你的别无所求困住了你自己。 荆棘天空 - 07 我从来不後悔当上了神父,也没想过这个头衔才是困住我广大天空的主因。 神职人员是一辈子的事情。 我有听过这样的说法,这让我突然想起我小时候默默消失的那位老神父。 我记得我都叫他陈叔叔。 他有著很和善的笑容跟一双温暖的大手。 小时候我期许自己也能变成那样和蔼慈爱的神父。 飞飞依旧要回那栋像是违建的小公寓住,他说不好意思麻烦我们。 他说要回家收拾一点东西给他父亲送去,我有点不想答应。 那种烂人,何必去管他? 可是看到在飞飞头发下那双若隐若现的平静双眸,我妥协了。 我跟著他踩上了那个破旧的铁阶梯,咿咿呀呀的声响让我想起小时候家里厕所老旧的门,开关的时候也会发出这种不悦耳的声音,我却还是不厌其烦的开开关关,觉得好玩。 但是那道门太旧了,换掉了。 飞飞打开了门,我跟在他後面正要进去,他转过来把手放在我胸膛示意我停下脚步。 我止住了步伐,他三两步跑进去,弯腰捡起地上杂乱的物品,往旁边破了一个大洞的沙发上丢,屋子里面满是酒味跟一种酸臭的气息,我下意识的皱眉。 「可以进来了。」 我踩了进去,他小小的身影跑东跑西的忙碌著,我只好自己随意的走动。 突然发现杂乱的桌上有个相框,虽然相框的玻璃已经被砸碎,但是相片仍然完好,我小心翼翼的拿起,抖落了上面破碎的玻璃残骸,取出里面的相片。 那是飞飞。 虽然看起来大概是很小的时候拍的,但是那双眼睛跟勾起的唇角有著飞飞的影子。 那麽一旁的男子是.....我皱起眉。 「那是我爸爸。」飞飞不知道何时走来我身边,手上抓著一个袋子,里面装的大概就是要给他爸爸的一些生活用品,我安静著,有点不知道该怎麽开口。 照片上的父子很和谐,笑的好灿烂,我从没看过飞飞笑得这麽开心。 「他也有对我好过。」飞飞平静的叙述著,彷佛这一切是个别人的故事,我看著他已经不再肿却还是有著淡淡紫色的眼角,「小时候,他很疼我,那时候他还有工作,他也试著爱过我,真的。」 我不由自主的捏紧了照片,「试著?他本来就该爱你。」 怎麽能不爱你?谁能不爱你?你是这麽值得被爱。 我心痛著,心痛著,却什麽也无法做。 飞飞抿了下嘴唇,伸手来轻轻抽出被我捏得死紧的照片,用手指抚平,「有一次我跟别人出去玩,不小心玩的太晚回来,那时候爸爸守在门口等我,一看到我就是一巴掌。」 我不回答,我想继续听下去。 「那是我国小四五年级的时候吧?根本还不懂事,之後我才知道爸爸那天失业了,回来又找不著我,那天他说,我跟我妈妈一个样,这麽野,从那之後爸爸就变了。」 我第一次听到飞飞一口气说这麽多话,我有点哑然,可是却有些飘飘的感受。 「其实我早知道了,我越大的时候爸爸就越不肯正眼看我,因为我长的像妈。」飞飞轻轻的笑著,我却只看到他双眼中满满的遗憾跟复杂,「他爱妈,也恨妈,所以我越大越像妈的时候,他就越来越不知道怎样对我才好。」 我忍不住了,打断他的话「所以你不恨他?」 飞飞没有迟疑的摇头,握紧了手上的袋子,然後将照片放到了一旁,「我妈欠他的,我还。」 为什麽要这麽乖巧,这麽平静,这麽卑微。 我不懂。 那天我载著他去把东西送去给他父亲。 他走出来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微笑。 「想不想吃什麽?」我拉紧了他的外套,替他拉上拉鍊。 他转了转头,然後指著对面公园的一台小车,那是卖霜淇淋的。 我有点发笑,这种天气吃霜淇淋? 但是我还是买了,一人一只,他吃下第一口的时候用力的皱眉,我忍不住笑了。 「谢谢你,神父。」飞飞把手插进了外套的口袋,缩起肩膀看著天空。 我没来由的觉得胸口一阵暖。 有点窘迫的搓了搓鼻子,我发痴的笑。 我有点无措,我觉得我该对他做些什麽,可是又不该。 「以後该怎麽报答你才好呢,神父。」飞飞似笑非笑的看著我,我知道我到了极限了。 他细瘦的肩膀抱起来不是很舒服,可是有种微妙的感觉。 我感受到他炙热的鼻息,在寒冷的十一月是多麽可贵温暖。 我吻了他。 只是很轻很轻的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荆棘天空 - 08
我把脚尖伸出圆圈,却发现,我没有勇气再去走下一步了。 我已经一个礼拜没接工作了。 躲在家中,任何教友或是委托者打的电话我都不接。 我不想面对那个圣洁辉煌的教堂,那让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我是神父。 看著镜子里面满脸胡渣的自己,我很想吐。 那天,我吻下去之後才发现自己做了多麽蠢的事情,回神的时候只想给自己狠狠一拳。 『神父,下次见。』飞飞只是淡淡的对我说了这句话,然後红著脸跑开。 我不知道飞飞在想什麽。 我只知道他一举一动都是诱惑。 我只知道,我不该被诱惑。 因为我是神父,背负著神的天命,我一点也提不起劲去听别人告解。 因为现在最需要告解的人,就是我,申天。 我需要找人告解。 我收拾了简单的行囊上路,我打了电话跟三姐说,要出去一阵子。 「听说这几天你都没去教堂?怎麽了?」三姐担忧的问著。 「没事,三姐,你还记得陈叔叔吗?」我问著,希望三姐转移注意力。 「你说小时候那个神父吗?」三姐似乎被我勾起兴趣,充满怀念语气的问著。 之後三姐说她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我放弃了三姐这边的追踪。 我开始准备要找陈叔叔的第二天,很顺利的,我来到位在乡下的老修女家,这个修女小时候也是在教堂工作过,之後回乡下养老了。 和善的修女是唯一知道陈叔叔下落的人。 我捏著手上抄了地址的纸条,有点忐忑。 照著纸上的地址我来到一处有些偏僻荒凉的所在,要爬上一个坡才会到达陈叔叔家。 花架上种满了夹竹桃。 我记得那是有毒性的花。 大门根本没关,我有点疑惑的走了进去,一个白了头发的老人坐在庭院中的摇椅上。 他抬起下垂的眼睛看著我,我就好像获得特赦一样的喜悦。 「陈叔叔。」我激动的喊著,他只是平静的看著我,近乎呆滞。 我握住他满是皱纹的手,他依旧用疑惑的眼光看著我,我鼻酸起来。 啊啊,这就是人生。 我懂,可是我不知道岁月是这麽残忍的一个东西。 我克制著,轻捏他的掌心「是我啊,我是小天。」 他用力眯起眼睛看我,又张开,又眯起,最後颓丧的垂下肩膀不再看我一眼。 我更沮丧。 我知道他不认识我了。 就好像小时候那道旧了,被替换过的门一样,陈叔叔的脑袋是连换都没得换得了。 我是神父,可是我也需要得到救赎跟宽容,欺骗自己。 荆棘天空 - 09
陈叔叔神父已经再也帮助不了我什麽了。 我有点沮丧,但是看见他失焦的双眼我知道,我知道。 他已经不像我小时候做错事情可以握著我的手,告诉我神会宽恕我。 那还有谁会宽恕我? 我垂头丧气的站在陈叔叔眼前,一个路过门前的中年妇女疑惑的看著我。 「你是他的谁?」 「我是....一个神父,呃,以前他曾经在我现在待的教堂待过。」 我有点慌张的解释著,那名妇人点点头,然後眯起眼睛一脸遗憾。 「他刚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还带著一位年轻的小姐,两人很幸福。」 我愣愣的听著,我从不知道这些事情。 妇人把许多事情钜细靡遗的告诉了我,那些我从不知道的故事。 神父爱上了一个女人,想跟他结婚,所以离开了教堂,但是最後只剩他一个。 只剩他一个。 我喃喃的在心中念著。 最後妇人叹口气,「最後那女人死了,他就这样了,这就是报应吧?背叛了神的报应。」 妇人走了。 我有点搞不清楚她来的用意是什麽,可是她让我彻底绝望。 报应,报应。 神父爱上的是女人,男人爱女人,错了吗? 我仅有的一点点希望被无情的贱踏摧毁。 我是永远得不到原谅跟救赎了,是吗? 我却爱上一个男孩。 「至少我们幸福过。」正在我陷入自己的沉思时,一个声音这样传来,我猛地抬头。 陈叔叔抬起头用炯炯的目光看著我,露出了微笑,这麽温暖和煦,让我想掉泪。 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下一秒,他转过脸去,似乎又把自己关回那个世界中。 但是我却突然的不想逃了。 我用我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家。 已经十一月底了。 越来越寒冷的天气,我回家放好行李的时候看见三姐缩著脖子在门口等。 她笑著打了我一拳,「你去哪里旅行?工作跟信徒都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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