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 设为首页 | 会员中心 | 我要投稿 | RSS
福书网
站内搜索: 高级搜索 如有淫秽信息或侵犯了您的版权请联系邮箱fushuwang@outlook.com删除

 

您当前的位置:首页 > 小说

所思在远道——半堆糖

时间:2016-11-29 21:03:55  作者:半堆糖

  实际上我对这座日照之城没有什么印象,那些天我跟在我男朋友身后,脑子里盘旋的始终是那个猜疑。在我们曾经相处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像现在这样,使用类似自虐的方式迫使我们的冷战达成妥协,我们绕过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彼此伪善地低头,然后,我们会进入一段看似平和的时光,我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在一起,却几乎不再用肢体表达爱意。爱情这永远无法根治的慢性病症,在给予我们亲密的同时,也为未来的分离埋下了太多不可轻触的伏笔,对于彼此的痛处和软肋,我们心知肚明,可说的,早已说尽,不可说的,终有一天会走到不得不说的那一步。我们在粉饰太平中日益死去,如一座徒有其表的广厦,富丽堂皇的外壳下,构筑它的根基——爱与包容,却早已被琐碎的生活啃噬一空。
  在我和我男朋友分开后很久,才有朋友敢问起个中缘由。我对每一个人的说辞都不尽相同,每一个缘由都是真的,但每一个缘由都不是全部。我说不出具体是哪一件事使得爱情悄无声息地弃我们而去,一如当初我也说不出,究竟是哪一个瞬间使它毫无征兆地降临。
  在我苦苦思索这些永远没有完美答案的问题时,我按下快门,为我男朋友拍下了这次旅行的第二张照片。蓝天之下,他端坐在白塔前,虚化的前景是一个人的背影,那是当地学习美术的学生,为游人画写生以换取生活费用。
  我男朋友对他说,可以把他画得老一些,他想看看他老了是什么模样。我立在一旁,我男朋友招呼我过去,坐到他身边陪他聊天。他问我在想什么,我撩起他的袖子,说想知道这些是真是假。我们盯着那几块瘀斑,半晌,他低声问我,那你希望是真,还是假?
  我无言以对。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我当然不会希望这是真的,但我也不愿再受他愚弄。我不知该怎样表达这两相矛盾的心理,便只有说出真心话——我不希望你死。
  他低头,放下袖子。他说,我也不想死。
  那幅画画了很久,也可能是因为我们再没有交谈的缘故。拉萨的时间流逝很慢,人们可以花一下午的时间坐在白塔旁,看一朵云是怎样飘来,又是怎样飘走的。我弄不懂时间运行的规律,曾经我以为五年很长,但和我男朋友在一起的这五年,如弹指一挥,这之间仿佛发生了很多事,可我能记得的却寥寥无几。我男朋友的时间停在了他去世的那一天,而对于我来说,从那一天以后的所有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我取下了墙上挂的钟表,在同样的位置上挂了一幅画,铅笔素描。拉萨的白塔下,我男朋友白发苍苍,而侧身坐在他身边的我,年轻如昨。
  

  ☆、第三章

  第三章
  虽然我一直嘴硬地否认,拿自然而然这四个字当做说辞,但我心知肚明,是我主动追求我男朋友的。彼时我刚加入摄影协会,协会的成立依托着广告专业,所以着实有许多厉害角色,有一些成员在校外拥有资深摄影人的称谓,还未毕业,就已经为时尚杂志拍摄内页,或在文化街的各大小展馆里举办个展。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这些学生个人的名气给影协带来了活力,而触手难以伸出校园的影协,能够为他们做的反而很有限。
  我男朋友和我同届,但比我早一年加入影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与一个即将毕业的学长谈举办影展的事。那个学长在校内很是有些名气,凭着手中的相机,在读书期间已换了两次车。作为影协的管理者,我男朋友时常与这样的人同进同出。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他仿佛只是校园名人们身边的一个附加点,但也正因着他的籍籍无名,反而为这个人物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我就是这样被我男朋友吸引的。加之那时他看起来严肃,冷傲,话很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淡淡的,周身五米内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对什么人都公事公办的模样,我便更催生出想要征服他的欲望,想撕破他的面具,看他惊慌失措,或欣喜若狂的模样。
  我们在一起的最后一年里,我时常会想起初次相识时的他。跳过中间的过程,我难以想象清冷孤高和委曲求全这两种姿态会出现在同一个人的生命轨迹里。当初是我主动接近他,抓住他,要了他,又改变他,折磨他,最终放弃了他。即便我始终认为,我才是这段感情里的被动者,可最后先从这段感情里获得解脱,是我。那时我的事业已打开局面,人脉甚广,经常有合作方主动找上门来,而我的男朋友,却在感情的纠葛中一落千丈,生活中除了我再也没有别的重心,较之当年,他已变得面目全非。
  我说过,在分手前我和我男朋友进行过很多次长谈,可我们的分手却不是以长谈告终。那天我去外地,参加一个摄影讲座,曾经只在网络上彼此闻名的几个影友终得相见,在路边摊喝酒撸串,互相吹捧到忘了时间。开车回城,已近午夜。我家的信箱里塞着一个信封,一角露在外面,所以很容易就被注意到。我的父母不订阅报刊杂志,我也没有任何的笔友,在看到信封的第一时间,我就想到了我的男友。
  我们已经五天没有联系,即便在五天之前,我也只是每晚给他发一条简单的“我睡了”,半个小时后,他简单地回复“晚安”。我知道他在等我,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手机里是否有我发来的未读消息,晚上,收到我的报备后,煎熬的一天才算过去。他像一只受了委屈却又不肯放下自尊的猫,负气在角落里等待主人的爱抚,但我知道,负气只是表象,那时已没有任何事能让我们对彼此生气,我们之间剩下的只有沉默与不可说。我甚至怀念曾经那个孤傲的他,我宁愿他对我破口大骂,揍我一顿,也好过如此这般忍气吞声,让我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所以,我看到信封,本能的反应是害怕。也许这五天的空白把他所有情绪都熬成了绝望。信封微微鼓起,里面是我们一周年纪念日时,我为他求的那串盘珠,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戴在手腕上。我们的结局,终于还是来了。
  究竟是什么使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若当初知道有朝一日我们将以无言收场,我是否还会选择进入他的世界,夺走他的生活,将他变得索然无味,让我变得冷酷无情。每一次拥抱,每一个吻,每一个在一起的夜晚,都像利刃,温柔地剖开我们的心脏,既让我们血脉交融,也让我们看到彼此最不堪,最肮脏的一面。那一串盘珠至今收在我的相机柜里,我时常看着它,想起我的男友。若佛祖能予我般若智慧,我是否就能与时间抗衡,使爱情永远保持它怦然降临时的模样。
  有一张照片,是两个年轻人在下棋。
  那天拉萨的太阳很毒,我男朋友走累了,带我遛进一家小茶馆。那茶馆很是低矮,地上铺着五彩的粗布垫子,窗子也小,一切便都显得陈旧昏暗。我们择了个角落席地而坐,他点了一壶酥油茶,让我和他一起喝。
  店里的酥油茶都是沏好的,老板娘转身便送来一壶。我男朋友给我倒了一杯,又给他自己满了一杯。他的手骨节匀称,手指细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加上皮肤又白,拿茶壶的手势便很是优雅大方。相较之下我就不修边幅很多,一度他总爱给我修剪手上的倒刺,那时我们刚在一起不久,这弄得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给我讲鬼故事,说有个女孩撕手上的倒刺,越撕越长,连到了手背和胳膊上。我知他诚心吓我,便挠他的痒,直到闹得他被压在身下,乖乖地再也动弹不得。
  此时他就坐在我身边,依旧是乖乖的样子,小口小口地啜着杯沿,但我却再也不敢那样热切地看他。我装作检查相机里的照片,室外所有照片都曝光过度,一张都出不了。我男朋友突然小声叫我,让我看窗边。
  窗边是茶馆里唯一还有些亮的地方,阳光经过窗纸的过滤,变得柔白。柔白的光里坐着一对年轻男女,男孩戴着黑边框眼镜,女孩扎着一条马尾,都是学生模样。他们的气质有些相像,安静温和,若非穿着灰□□侣衫,就说是兄妹也不为过。那两双沉静的眼睛正盯着棋盘沉思,自打我和我男朋友进来,他们就没有说过话。
  “以前我想过,要是我们早几年认识就好了。”
  我男朋友对校园爱情很向往。他说的是高中的校园,在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朝夕相处,承受师长和课业压力的那种恋爱,压抑又温暖。他没有早恋过,也没有被请过家长,不翘课,不顶撞老师,作业按时交,帮助落后的同学,他始终是个乖孩子。我则目无师长,遇到摆谱的老师就不上课,跑出去打球,我高中谈过四个,有男有女,都是他们追的我,最长的也不超过两个月。在我的恋爱史里,唯一超过两个月的,就只有我男朋友。
  可这段恋情,超支太多,太多了。
  我男朋友畅想起有我的高中生活。他怕打扰了对弈的情侣,声音有意放低,听起来就软软的,像是亲昵的耳鬓厮磨。见我没有反应,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戳了一下我的胳膊,又像惹了什么祸般赶忙收回。他抱着胳膊,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手臂上,看我的眼神像一个犯了错乞求原谅的小动物。
  我忍住揉他头发的冲动。如果在我高中时遇到他这样可爱柔软的小男孩,很难保证能不把自己弄进少管所。
  “我高一时就一米八二了,从来是坐最后一排。”
  我男朋友说:“那你大学又长了四厘米?”
  “我现在还长身体呢。”说着,我放下相机,挺直腰杆伸了个懒腰,“你看,又长一厘米。”
  我男朋友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你不能再长了,再长我就够不着了。”
  这句话的结尾戛然而止。他也意识到自己所指的是什么事,赶忙转开眼睛,装作低头喝茶的模样想敷衍过去。他知道这样的事再也不可能在我们之间发生。
  他怕我,因为他卑微,尽管分手的最终之举是他所为,可当初是我先不要他,他是求着我的,直到今日他都是求着我的,所以他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我看着他消瘦的半张侧脸,说:“没关系,我可以蹲低一点,迁就你。”
  我男朋友盯着杯里酥油茶倒映出来的人影,感激地牵动了一下唇角。我不知他是感激我的迁就,还是感激我为他的失言打了圆场。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向往高中校园的早恋故事,但当他和我谈起这些时,我才隐隐察觉,或许我们的过错就是相识得太早。如果我们晚几年相见。
  如果我们现在相见。
  出了茶馆,我男朋友又走在我前面。他走得很慢,右手空荡荡地在身边晃。街面很窄,许许多多的人和他擦肩而过,也有许许多多的人绕过他,匆匆赶到他前面。他慢慢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抬高下巴,一双眼睛在人群中茫然无助地逡巡。我举起相机晃晃,他看到了,紧绷的表情顿时变得柔和动人,他含着笑意朝我招招手,好像一场暌违多年的久别重逢。
  他这么鲜活,这么健康,他怎么可能生病。
  

  ☆、第四章

  第四章
  “你的观点和想法我真的都很欣赏,但他那边的节奏更紧凑,发展空间也更大,所以……抱歉。”
  那是我的供稿人之一打来的辞职电话。我理解她的选择,自我男朋友走后,我过得浑浑噩噩,半数以上的工作都搁置了,自然没有粮食养活其余等着靠我吃饭的那几张嘴。随他们另觅出路吧,这世上谁没了我也都能活,除了我的男朋友。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自己身处车水马龙的马路中央,成了堵塞交通的罪魁祸首。一个出租车司机探出他瘦皮猴一般的脑袋,特地凶恶地诅咒我“寻死”。
  我只想笑。他不懂,如果寻死就能让我再见到我男朋友,我会主动滚到他的车轮底下。
  来为我开门的是我男朋友的爸爸,他两颊深深凹陷,苍老了许多。再粗壮的顶梁柱也有折损的一日。他招呼我随便坐,就进屋去了。我把相机包放在门口地板上。
  客厅里很素净,供着一张我男朋友的照片,彩色的,是整个家里唯一的色彩。那张稚嫩的娃娃脸正对镜头,神情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我看着这张照片,觉得里面的脸很陌生。这是我在西藏为他拍的,如今成了他的遗照。
  他眼里怯怯的,唇角也有些僵。其实他不太上照的,只有我知道,他本人要比照片生动得多,只有抓拍才稍显自然。曾经我宁愿拍那些业务熟练却毫无灵气的模特,也不想把快门浪费在他身上,从那时起,他就很讨厌我的相机了。
  等了许久不见他父母出来,我便自作主张进了屋。他妈妈正扶着一架家用折叠梯,他爸爸站在梯子上,试图把一个塞满了东西的软箱从地上捞起。我记得我男朋友说过,他爸爸腰受过伤,用不上力的。我让他爸爸下来,我来做就好了。那箱子里不知放的是什么,确实有些分量,我花了不少力气才把它举上去。他妈妈在下面用简单的言语指挥我把箱子推到合适的地方,然后就不再说话,她沉默地扶着梯子,直到我下来。
  如果我男朋友还在,这种家务也许是他来做的吧。他妈妈宝贝他,心疼地叫他“小祖宗”,尽管如此,任性的小祖宗还是会把父亲扶下梯子,接替他完成他已经无法胜任的工作,然后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对着妈妈自鸣得意,“怎么样,还是你儿子有用吧”。
  他妈妈总是心疼他,因为心疼,便总是拗不过他。
  在拉萨的第五天,我清早起来,打算下楼看看今天客栈老板准备了什么早餐,如果有酥酪糕,我就可以给我隔壁那位小祖宗送一些上来。刚走上外廊,便看到一楼天井里站着我男朋友和他的父母。
  他妈妈像是在哭,爸爸背对二人一言不发地抽烟。我男朋友抿着嘴,把他妈妈揽到怀里,他自己的脸色也阴郁凝重,却仍拍着他妈妈的背,在她耳边轻轻说着什么。他妈妈把他推开,他弯下膝盖,歪头看她,双手捧住她的脸,拿拇指为她抹眼泪。
  那时我想,如果没有我,也许我男朋友就可以过上大多数人过的那种生活,和一个爱跟他哭爱跟他闹却对他好的女孩子在一起,他会像安慰他妈妈那样哄他的女朋友,为她遮风挡雨,包容她的小脾气,成熟,懂事,温柔。
  察觉到站在二楼屋檐下的人影,我男朋友抬起头来。他看到是我,脸上顿时阴云散尽,整个人都明亮起来,他朝我远远一笑,充满天真,仿佛刚才在他家人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天我们租了车,走南线开往日喀则。
  他妈妈坐在副驾驶上,我和我男朋友坐在后座。天井里的沉默蔓延到车里,一路没有人说话。我虽不知具体缘由,却也猜得到三分,进藏后的所有行程都由我男朋友一手安排,也许早晨他们就是在为了此事争吵。时至今日我对他的病已不再有所怀疑,如果他是我儿子,我绝不由他任性胡来,绑也要绑他进医院。
  也许是今天起得有些早,我男朋友靠在椅背上,长长的睫毛遮住下眼睑,人有些昏昏沉沉,我推推他,让他看窗外路过的羊卓雍错,他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略看几眼就又闭上了。他的眼睛里没有光,人软软地倚在车门和椅背形成的夹角里,苍白无力。行至一个休息站,他妈妈让我下车和她换了座位。后面一程路,我男朋友横躺在后座上,枕着她妈妈的腿。他睡睡醒醒,一路都没有精神,他妈妈的脸别向窗外,悄悄地抹眼角。
  到日喀则时是黄昏。除了最好的和最简陋的客栈,其他全部满房。他妈妈坚持要他住最好的,但那客栈只剩最后两间房。多疑的母亲对我投来警惕的一眼,我听到她对我男朋友说,“你和我住一间,让你爸和……”我男朋友打断他,“妈,你儿子都几岁了”。他妈妈扭过身去,声音呜咽,“你以为你妈还能照顾你多久”。

返回首页
返回首页
来顶一下
加入收藏
加入收藏
推荐资讯
栏目更新
栏目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