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用去图书馆吗?" "嗯。" "那要不要跟我去个地方?" "哪?"手中不断地换台,因为我觉得吵。 "不过没钱赚的,多半不合你味口。" 我丢下摇控器,电视跟着砰一声关掉了,"也行啊,反正守在家里同样没钱赚。" "嗯?"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太多的台词没用上微微有些失望。"哦,那,那你再看会儿电视,我饭还没吃完呢!" 当"秦山老人院"五个大字呈现在眼前时,我疑惑地转向李杰,后者只给了我一个肯定的微笑。 "其实我也没来过几回,不过一回生两回熟嘛!" "不是这个问题,这里可只有年过半百,走一步要喘上三步的老家伙啊!"我心中一动,"莫非你有亲人在这里,不然就是看上了这里的看护小姐?" 他苦笑着正要解释,忽头一偏,"许伯,早!" "早啊,小李!" 小李?来不及细想只觉肩头一沉,"年轻人,看不起我们这些老家伙是吗?现在这些年轻人,出门就打的,进门躺沙发,只怕还比不上我们这些老骨头!年轻人,我告诉你,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啊,已经在海上漂了几年了......" 我回过头,是个年过七旬的高大老人,双目有神,面色红润,只是头发已全白。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没料到刚才的话会被第三者听了去,我一时语结,还好李杰及时插了进来,"他是我朋友,叫梁秋,今天也是来帮忙的。许伯,你今天气色不错呢,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两人闲聊了两句,最后许伯丢下一句:"现在的年轻人能像你这样的实在太少了"。 什么叫能像你这样的实在太少了,人老了就该认老,不然什么才叫青春呢?我白了李杰一眼,不过这种半夜睡在街头,被人捡到就赖着不走,一天三千元就为租一个沙发的家伙的确少见。 "你是来做义工的吧。" 我大概有点明白了。 那家伙竟然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红着脸说:"感觉好像是我把你骗过来的......"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是做社会实践好了。"伸伸懒腰再加个呵欠,"不过你真够闲的。" "啊?" "我看你要不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就是微服出访的公子哥,才会有这么多闲情逸致去做这些事。" "难道你眼里就只有挣钱是正经事?"他皱起眉头。 我留意到他的睫毛很长,至少从我现在这个角度看来是这样,微微下搭令眼睛看起来似乎不那么亮了。我没有回答,不过也就意味着默认。人活着是总要找一些在的理由,而我的理由就是钱。虽然人们常常说钱不是万能的,但事实上钱是万能的,至少对我而言千真万确。我知道,如果有钱的话,妈妈不会走,爸爸不会死,平也不会离开。这个世界毕竟不是小说中的浪漫故事,一切都是建立在物质的基础之上的,感情亦然。 "我想先转一下,熟悉一下环境,一会儿我去找你。"在他开口之前,我已转身离开。不太想想事情,但看着他的脸却无法让脑子静下来。我疑惑地看看天,昨晚还和风细雨,今早已是艳阳高照,强烈的日光射得双眼有些刺痛。 "喂,年轻人,有没有兴趣跟我来一局?" 许伯隔着网球场的铁网向我打招呼。我定定神,老人院不是应该更简陋一些才是吗?我没有拒绝,"想不到这里也会有这么大的网球场。"接过许伯递过的球拍,试了试手感。 "去年年底刚建的,听说是一家大公司赞助的。还不止这个网球场,那边还有篮球场,室内也搭了乒乓球桌。"许伯一边说着,一边转到对场,摆好姿势,绿色的球被高高抛起,然后用力抽出。"现在的有钱人都爱搞这一套,捐捐款啊,积积德,顺便打打广告......" 有钱人吗?迎着触地后高高弹起的球,我挥动球拍。秦山老人院,秦山? "呼......我不行了。"提起衬衫衣领,抹抹脸,摊倒在地。 "我就说你们年轻人不行。" 我没有否认,只是大口地喘着气,今天似乎特别地累,太阳光下,脑子一片空白。 "还是年轻好啊!"许伯上前盯了我一眼,便将我一个人丢在了球场边。烈日依旧灼目,只是多了一身的汗臭。 "怎么样,环境熟悉够了吧。"回到楼前的小广场时,李杰正坐在伞下摆弄着身前的一堆电器。"许伯说你打得不错,只是不够专心。许伯之前可得过地区友谊赛的亚军,他说你很不给他面子哟!" 我轻哼一声,专心?我从来不知道在我身上也能用到这个词。 "不过,我看得出,他还是蛮欣赏你的。"他抬起头冲我一笑,可能是气温的关系,他的脸红扑扑的。"不过他真的很在意你今天早上说的话......" 我只觉他双唇不断地上下翻动,两耳嗡嗡作响,接下来的一句也没听进去,思绪却跳到了打球前和许伯的对话。"秦山老人院?" "啊?"李杰忽地打住,惊讶地看着我。 "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秦山集团出资建的福利院。" "哦。"他埋下头继续拨弄手中的收音机。 "你没听说过?国内首屈一指的旅游公司,创始人更是业内的传奇人物。"我瞟了他一眼,抽出一支烟正准备点上,李杰忽地抬头,"你去帮忙打扫一下二楼的卫生吧!" "咦?" "我带你来不是来参观的,是来帮忙的,好歹你也给我做点什么!"在李杰连轰带赶之下,我不情愿地拾起了扫帚。 在老人院凑和了一顿午餐,和李杰离开时已是下午两点,离去"水云间"还有一个小时的空档。我总算能放心地点上一支烟,"老了之后能呆在这里也蛮不错!" "有什么好的,你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才会呆在这儿的吗?" "有什么不好的吗?有吃有住的,还有人照顾。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呆家还不如这儿!"我叨上烟,双手插进裤袋。 "你昨天和林静吵架了?"沉默了许久,他拣了个不着边的问题。 "没有。" 我抽出右手,夹住烟身,在身轻弹。 "你喜欢林静吗?"e "不知道。"把烟交还到口中,"喜欢一个人太辛苦了,我没心思花时间去想。" "那你为什么要和林静在一起呢,因为她喜欢你?" 目光落在前面那个人的后脑勺,我突然发现从刚才起他就一直没正面看过我一眼。"大概吧!"我抚抚脖子,将目光投向它处。 "你不觉得这样对她不公平吗,要是你不喜欢她......" "你好像很在意林静的事啊!"我打断了他,将烟头在身侧的垃圾桶顶捻熄,"如果你这么喜欢她的话,我把她让给你也没关系......" "她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要再用‘让'这个词了!"他忽地向前跨出两步,"我突然想起有点事,我先走了,你自己回去吧。"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经过的出租车内,我一路踢着石子。 林静,一米六八的个子,身材匀称,容貌俏丽,个性从容,为人亲切。更重要的是,她父亲是市公安厅的厅长林志荣。她的条件很好,好得让人嫉妒。 平
回公寓洗澡换衣之后直奔"水云间",这中间没有见到李杰,耳边突然没了他的唠叨,感觉就像把天天戴在手腕上的手表落在了床边,不习惯。从"水云间"出来时已过十点,感觉很累,直接回了公寓。打开门,屋内漆黑一片,电视没有开,沙发上也没有人。 我没有开灯,坐在沙发上,两眼之上只有漆黑的天花板。昨晚下了雨,还遇上了平。我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头沉沉的,烟头忽闪忽闪的模样给人一种亲切感,裹在浓浓烟味里的夜,熟悉而又陌生。 遇到平是高三的那个暑假,我在同一个酒吧里连续三天遇见了他。他总是坐在角落里独自饮酒,毫不起眼,但我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落在他身上,偶尔也会四目相接,然后相视一笑,但紧接着,他消失了。就在我以为他会永远消失不见时,他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蛮横地将我从客人的怀中拖走,将我压在身下的同时,他在我耳边说,他爱我。他会给我幸福,所以,不要再做了。我笑着答应了,然后开始了我们长达一年的同居生活。 平是个医生,在一家私营性质的大型医院,也是国内有名的以脑科为主的综合医院--和平综合医院工作。他本是该医院的首席脑科医师,在业内也算是脑外科的权威,但那一年,由于一次误诊导致一名本能获救的病人丧生了。其实这样的医疗事故并不少见,处理得当的话,通常是不会留下后遗症的。但偏偏那位病人是位知名人士,一时间引起了舆论的广泛关注。院方为了顾及医院和平本人的地位和声誉,最终将事故的责任推到了一名实习医生的身上。整件事情并没有对平带来实质上的冲击,但平也并不好过,那种仿佛亲手将一个人杀死的感觉曾使他近乎崩溃,而更令他不安的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莫明其妙地丧送了一名新生的前途。他就是在这样的低谷期里遇上了我,爱上了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搂进怀里。其实他究竟是真的爱上了我,还是一时的慰藉,我也说不清。但他的确让我感到了幸福,短暂却又让人深深眷念的幸福。可是如果他不曾让我了解幸福,我会觉得快乐。 我们的同居生活因为院长的女儿--孙丽娟的介入而宣告结束。平与她陷入热恋并很快论及婚嫁。平说,我永远是他最爱的人,但他不能因为我放弃这样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会继续供我读书,满足我之后有任何要求,但已经无法维系我们现在的关系了。我笑着接受了他分手的要求,安心地收下了他留给我的钱和公寓,圆满地为我们的关系划上了句号。我并没有感到难过或吃惊,因为我早有了心理准备,幸福总是虚幻和短暂的。 搬到我现在住的新公寓是宋平的孙丽娟婚后一星期的事了。我没有给他留下新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但我也没有从大学辍学,倒不是因为我好学,而是我不想切断这条唯一能够联系我和他的线。但他并没有来找过我,两年里我们再未谋面,他更加不知道,我的公寓事实上同他的住所不过隔了一条街而已。 两指间因为灼伤而产生的刺痛令我双指一松,低头拾起已尽的烟头时,又涌起一股熟悉感,"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哭虽然解决不了问题,但憋在心里同样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我是否应该大哭一场呢?自嘲地一笑,将烟头丢进烟缸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钥匙插进锁孔和旋转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浓烈酒气则在瞬间掩去了屋中残存的烟哧。 进来的人将包随手往沙发上一丢,然后看了灯,看到沙发上的我似乎吃了一惊,呆了半刻才有了动静,"你在啊......" "干嘛不开灯?黑漆漆的......"他红着脸,目光从我落回沙发上的背包,就拾了起来,摸索着,像是在找什么,又像不是。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我觉得好笑,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在等我?"他双颊通红地把视线抬了出来,对上我的眼情,又紧绷着脸放了回去。 哼,你有什么好紧张的?轻吐了口气,我起身进了浴室。"我没这个闲工夫等你,不过你如果真的一走了之的话,我半个月的租金可就泡汤了。"从喷筒中直奔而出的水注淹没了耳边的一切。我记不得那之后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那晚我睡得很早。 啤酒没了
"喂,梁秋!" "啊?" "你这两天怎么了,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林静噘着嘴,直拍我肩,"已经下课了,梁同学!" 心不在焉?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心在哪里,如何在焉呢?那之后已经两天了,一切如旧,唯独一向多话的乌鸦突然闭口不说了,除了例行公事的几句外,没有半句多余的话。他真的喜欢上林静了吗?我侧头,身旁并肩而行的人肤色白皙,大眼薄唇,标准的古典美人又不乏时代女性的高挑气质,我头一次发现林静竟是这样的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你星期天去哪了?图书馆没开门,你家又没人。" "去老人院了。" "老人院?"她似有所悟,"哦,李杰带你去的吧。" 李杰?我一愣,"你怎么知道的,你和他很熟吗?" "没有啊,猜的。"她伸伸舌头,"我知道你啊,是绝不会去那种地方的。"她偏过头笑眯眯地盯着我,"你该不会是在醋吧?" 女人的想象力总是出奇的丰富,我还以一笑。她踮起脚凑到我耳边说:"放心,我现在既然是你的女朋友,心里就只装你一个。" 我苦笑,脑中忽闪过另一个问题,"林静,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僵硬。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么无聊兼老土的问题。 林静大概也没料到我会有此一问,双颊霎时绯红。她冲我眨眨眼,"秘密,不告诉你。"满眼的笑容表明她此刻心情大好。她向前蹦出几步,转身挥手再见,"我下堂有课,先走了。一会儿图书馆见。" 目送林静远去,后面跟上的几个同班男生在我回过神之前已挂上了我的脖子。 "好小子,春风满面啊!" "梁秋,朋友一场,你得请客!慰劳慰劳我们这些失意人!" "下午男生寝室有双扣的世纪大战,你小子可别缺席啊!所谓情场得意,赌场失意,让咱们杀你个片甲不留!"...... 情场得意?对我这个连入场券都还没拿到的人吗?我唯有苦笑。 "爱上我了吗?"推开身侧想缠上来的男子,我又回到了冰冷的街上。为什么"爱"这个字如此简单呢?就像小孩子发"啊"一样,张口既来,无论是何种人,带着何种感情都能轻而易举地发出这个音。但简单的东西未必惹人欣赏,我不喜欢这个字,即使我也同样讨厌复杂的东西。 "你什么时候有了台笔记本?"我盯着电视,李杰则一头埋进他的IBM Laptop里。 "被录用之后。" "哦。" 电视的内容很无聊,我突然觉得口渴,打开冰箱却没有发现我需要的东西。 "啤酒没了。" "哦。" "你没去买吗?" "嗯。" "你这两天怎么回事,明知道我每天少不了这个,没了干嘛不去买?!" "我记得我只是个房客,不是你的保姆。要是我做过什么让你误会了,实在对不起。"他语气平谈,自始至终都埋在电脑之后,没抬头看我一眼。 砰!我重重带上冰箱门,"我去买啤酒。" 经过一楼大厅时看了看时间,2点45分。街对面那家超市会营业到3点。 提着一袋啤酒罐走出超市时,凉风划过,令人神智一清。我掂掂手中的分量,有些后悔没有把那小子拉下来。"我记得我只是个房客,不是你的保姆。"轻叹了口气,习惯多一个人的生活远比我预想的来得容易,但我讨厌"习惯"。 已是深夜,街上几乎没了行人和车辆,孤伶伶和街灯映得眼前一片透明。转到巷口的时候,远处驶来了一辆车,是一辆银白色宝马,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那辆车在经过超市时停了下来,走下的人我认识,他进店买了包烟便匆匆返回车上急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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