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一周内遇到他两次,我又迈开步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只隔了条街而已,如果不是我和他有着绝对的时差,一天碰上两次也属正常。我从塑料袋里取出一罐啤酒,两指扣在拉环上,微一用力,兹地一声,开了。 今天该他夜班吧,做医生也算是苦差事。 将空罐随手一丢,我取出了第二罐。 院长也需要这么辛苦的吗?...这世上就是有这种不懂享清福的人! 三米外的一个远投,准确入框,接着摸出下一罐。 以前他要是轮倒夜班总会打电话嘱咐我先睡,但我多半还是会等他回来。反正睡下了也会中途被他吵醒,他就是那么没神经。 我倚上灯柱,光就在头顶,灯光拉下的影蜷作一团。 现在接电话的人已经不是我了,等他的也不是我,即使他说过爱我。我不是女人,有的事我办不到;我没有钱,所以有更多的事我办不到。我早就明白,也早就没有遗憾了。 我一手握着啤酒罐,一手提着塑料袋,然后用腾出的一只脚踢了门。 "有钥匙就自己开,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你忙关我什么事!"一脚回踢把门带上,却发现眼前的人并没有回到他的电脑前,而是一脸怪异地盯着我。我不屑地扬扬眉头,"怎么,不高兴?不高兴就走人!" "你吃火药啦!"李杰皱皱眉头,"啤酒呢?" "关你什么事?"我扬扬手中的酒罐,想要撞开他时突然发现另一只手上的分量不足,岂止不足,根本就空了!我握在手里的已是袋中的最后一罐。"哈,喝光了,再去买!"转身要出门时被李杰拉住,"够了!你已经喝得够多了。而且,现在超市已经关门了。" 我抬头望钟,3点48分,我足足晃了一个小时。 "还有自动售货机......"我伸手去握门把却又被李杰拖了回来,"你没听见吗?我说够了!"他的目光迎上我的脸,语气逐渐转软,"我明天帮你去买。" "不用了。"看着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顿觉火大。甩开他的手,提着半桶啤酒坐回沙发。"你不过是我的房客,犯不着为我做东做西的。" "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我只想告诉你,我没钱也不值钱,你不用在我身上花力气。还有,我这个人不讨人喜欢也不指望别人喜欢,更用不着别人照顾。"我提起啤酒想送到嘴边,却被李杰抢了去。"不要再喝了。" 我靠上沙发,仰着头,"你凭什么管我,我喝我的酒,关你什么事?" "你要怎样是不关我的事,但你也要考虑一下我的视觉效果......" "你的视觉效果?!"我噗地放声大笑起来,"你的视觉效果关我屁事啊!你要视觉效果是吗?大街上满街都是,坦胸露背的,绝对够你看!"我喘了口气,他盯着我的眼睛,就像有什么宝贝丢在了里面似的,我翻了翻白眼,"说过了,我不需要人喜欢......" 没等我把话说完,他双手一揽,把我的头埋进了他怀里,"我说过了,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你死撑的样子很难看,简直像个小孩子......" 像小孩子!"秋,你就是这样孩子气,明明在乎的东西却要摆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这样下去,受伤的永远只会是你自己。"两年前的那个声音和此刻贴在耳边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我猛地把李杰推开,"没错,我就是个小孩子,但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从来到这个世界那一刻起,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我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一样活过来了;我过得很好,用不着像你这样的人在这里指东道西!" 夺过李杰手中的啤酒罐,我一口气吞下了剩下的啤酒,反手丢进垃圾筐。"你只要尽好房客的本分就行了,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你和我的关系就这个沙发,仅此而已!"再次推开眼前一脸沉默的人,我发现他并没有我想像中的单薄。 平,你说错了。我不是小孩子,因为小孩子了懂得口是心非,小孩子会大声说出想要的东西并紧紧握在手里,但我不会,所以我不是小孩子,在我记事起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背靠着卧室房门,酒精上涌,口中泛起阵阵苦味令人作呕,但头脑依旧清醒,这就是所谓的欲醉不能吗?我爬上床,闭上眼,耳边是闹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和门外传进的时断时续的鼠标点击的声音,再加上心口的节律的跳跃声,三者就像在较量速度与响度般在我脑中交替上升...... "小秋,你看,爸爸给你买了咖啡糖!" "小秋,下次再和班里同学打架,妈妈可真要打你了!" "妈妈要走了,乖乖的,听爸爸的话,知道吗?" "老子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你这个小畜牲!那个臭婊子现在风流快活了,不要的东西就丢给老子!" "小秋,爸爸没钱了,爸爸养不起你,爸爸死了,你妈就会回来的,到时你就有数不尽的咖啡糖了。"...... 阳光依旧刺眼,我捂住双眼。已经很久没梦见爸爸了,会梦见他死前一刻更是出奇地少,我是瞪着双眼看着他飞身跃下的,那一刻他解脱了,我也一样。从头至尾我没有掉一颗泪,如果真的需要落泪的话,也是在责怪他为什么不早些这么做,他这一生唯一令我钦佩可能也就那大胆的一跳了。这就是我对父亲的感觉:无爱亦无恨。我不可能去爱一个只会在我身上留下伤痕的人,也不可能去恨一个赐予我生命的人。病了 在镜子前立了良久,有点不认识自己了,神情萎靡,脸庞浮肿。昨晚真的喝多了吗?可我当时并没有醉,还记得被当作小孩子捂在怀里安慰的一幕,很丢人。我拍拍有些刺痛的头,忆不起那时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似乎搞得很不愉快。 步入客厅,李杰正在桌前吃早餐,我习惯性地打开冰箱,忽想起冰箱里早没了啤酒,无奈之下倒了怀水解馋。 "啤酒没了,吃点早餐吧。" 这星期来还是头一次见他主动开口说话,我一愣,"昨天......想不到你还在这里。" "你又想赶我走?"他拿起蘸满豆浆的油条送进嘴里。 "在没有把你口袋里的钱掏光之前,我不会做此打算的。"白开水的味道果然差得远,我一口气喝了干净,转身,发现身边的人像是在和谁比赛吃饭速度一样,正一个劲儿地往自己嘴里塞油条。 "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点啤酒,我今天没时间去超市。" "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昨天我说了什么吗?"我埋头整理今天要用到的东西。的确记不清了,也懒得去想。"不过今天我既然还能站在这儿说话,一切自就以今天的为准。"我将包甩上肩,"你要是不愿意就直说,我自己也能买。" 他轻哼了一声,抽出一根油条撕作两半,"我没你小气。" 我够上门把时,身后又响起李杰的声音:"你又不吃早饭?" "不用了,我跟早饭无缘。"我推开房门,"反正有王伯在,他会代我吃的。" "我又不是给王伯准备的。"他嘟囔着,我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合上了房门。 今天的课程颇紧,下午又加了一堂学习"三个代表"精神和"科学发展观"的讲座。中国的领导人真是强人,马克思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吧。不过我们这些捧书苦读的,关注的也只有考试的内容是否越来越丰富而已,这才是现实。 12点出咖啡厅时感觉骨头都散了,昨晚的酒精还没有消化干净,头依旧痛得厉害。 "今天这么早?啤酒买了,在冰箱里,你自己看着办。" "哦。"我没有否认,头沉沉的,四肢乏力,只想一直这么躺着。 "喂,你没事吧?"李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我面前,伸手想探我的额头,被我一掌拍开,"我没事。" 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嗤。"我想站起来,却觉一阵晕眩,不得不又坐了回去。 "不舒服就说出来,逞什么强!" 他把我按回沙发,手贴上我的额头,"喂,你在发烧!躺着别动,我去找药。" 一阵昏天黑地地翻箱倒柜之后,总算找出了几颗消炎药。"你都是怎么过的,家里连常备药都没有?!"他把药和水塞给我,"先吃了这些,还不行,我送你去医院。" 医院?可能是我这一生最讨厌的地方。我轻哼一声推开他递过的东西,"不用了!"偏过头。 李杰强行地扭过我的头,捌开我的嘴,把药丢了进去,温开水一冲,便不自觉地下了肚。 "喂,你这是对待病人的态度吗?!"他放开我,我瞪着他就是一阵吼。 他的目光一分不差地回敬给了我,"那你有身为病人的自觉吗?" 他从我房间取来枕头和被子,尽量让我舒服地躺好,又拧了一把湿毛巾盖在我额头上。然后像欣赏自己的杰作似的上下打量了我片刻又回到了电脑前。 "你的工作到底是什么?"被他一折腾,我反而清醒了不少,看着空空的天花板,忍不住有了说话的冲动。 "你有时间关心我的事吗?" "不是我......今早无意中跟林静提起你找到工作的事,结果她问我具体是什么工作,我没答上来。" "我在一家电子公司宣传部下的网络企划室做经理。明白吗?具体说就是负责设计企业网络形象,做好网上宣传和开拓网络市场。" 我轻笑,"网络,果然只要打出林静的幌子,你就什么就招了。" "这也算不上什么秘密,是你从没问过我,我可没打算瞒你。" "天知道。"我望望从天花板垂下的吊灯,又望望他那张被电脑屏幕映亮的脸。"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星期五,下午会有空。干嘛,要我陪你去医院?你不是说不去的吗?" "不是。"我盯着他,"林静叫我约你一起吃顿饭,庆祝你找到工作了。" "哦。"一瞬间他脸上似乎划过了一丝什么,是惊喜,是失望,说不清。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真的很在意林静。我想笑,却觉得口中阵阵发苦,感冒的人常常会影响到味觉,这很正常,我一个劲儿地吞着口水,只觉得越来越苦。 "你不睡还在干嘛?"李杰伸伸懒腰,合上电脑,走上前摘下我额上的毛巾,换上新的。 "你要是喜欢她,就跟她直说。" "啊?"他将换下的毛巾丢进冷水里,诧异地望着我。 我下意识地躲开他的目光,"林静啊,你不是喜欢林静吗?" "你烧傻了?!"他又探了探我额头的温度,在我身前坐下,"林静不是你女朋友吗?关我什么事!还有,你这几天失魂落魄地算什么?别告诉我你也会有生理期啊!" "生理期?"我干笑了两声,"如果我有的话,我可能会比现在过得好吧。" "你现在过得不好吗?"他居高临下俯看着我,逆着光,只能看清脸庞的轮廓。 "不知道......人是不懂得知足的,不管怎么样,我还只是个人......"迎着由他的两边渗下来的灯光,我觉得倦了,感冒药开始生效了吧。瞌上眼,我习惯地探出手,紧接着被一双柔软而温暖的大手握紧,让人怀念的感觉...... "平......" "你安心地睡吧,我就在你身边。"他的唇在我额上轻轻一点。 楼前经过的汽车的一声长鸣,把我从睡梦中拉了回来。我慵懒地睁开眼,天已泛白。昨晚就这样睡着了吗?抽手想抚额头,却发现右手被人攥得紧紧的。 "嗯,你醒了?" 我的动作显然惊醒了伏在我怀里安睡的人。 "你?!"z "你拽着我不放,我不这么睡怎么睡?!"他放开我的手,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伸着懒腰。 我拽着他?因为梦见平的缘故吗?习惯这种东西有时着实让人头痛。我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头已经不再发胀,只是浑身汗渗渗的,很不舒服。 李杰关心地凑上前,"你感觉怎么样,时间还早,要不要再睡会儿?" "我很好,只是浑身是汗。"抬眼盯着他一脸倦容,我犹豫再三,"昨天......谢谢!" 他望着我,愣了半晌才支吾出一句不用谢。 嗅着沐浴露的香味,从热气腾腾的浴房出来的时候,感觉宛如脱胎换骨,轻松了许多。望着镜中的自己勉强一笑,久违的表情啊,短短一周的时间,却似乎已找不回自己了,差一点找不回了吧。 回客厅时,李杰已伏在沙发上打起鼾来。我移步上了凉台,晨风习习,可以清楚地嗅到这个城市的味道,类似于金钱里夹杂的汗气,却又弥漫着青草与香水的味道。太阳透过笼在这城市上空的薄纱,散发着迷人的橙色光辉。我凭栏而立,双手环于胸前,微风抚动着我的湿发,拨动着洗发水残留下的芬芳。我生活在这里,这样一个城市里,一个因高楼阻断了视线,天空变得有限,人变得渺小的城市里。在这里,有很多人,很多的事,相关或无关,重复上演着相遇相逢分别的老套故事。在这里,时间是流动的,生命是雀跃的,人是活的,没有谁是为了谁而存在的,没有谁会因为失去谁而活不下去,人们彼此依赖却又保持着自我,在简单的生存法则里追逐利用,以自己欣赏的方式活下去。只是活下去而已啊,我笑了,看着这已被红日唤醒,为斩新的一天蠕动的城市,我笑了,我会活下去,在死亡到来之前,,在这个有我所有的悲与喜的城市里活下去。 今天偶吃了两年来的第一顿早餐,白粥淡到极至的味道反令舌头愈发雀跃,口中没了昨晚在苦味,却隐隐透着米饭的芳香。这也是我和李杰第一次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他的熊猫眼依旧抢眼。 第三次
再次见到这对熊猫眼时,是在街角的川菜面馆。他一出现,林静便掩不住惊讶,"你的新造型啊,很不错嘛!"她抢先一步将李杰拉入座,"秋是出了名的夜猫子,你跟他住在一个屋檐下就别想有好梦了。"她笑眯眯地瞟了我一眼,又转回李杰,"怎么样,要不要考虑搬家试试,我帮你找住处包你......" "你是在断我的财路啊!"向伙计要了三碗牛肉面,我抢在李杰前打断了林静的话。 林静看着我呵呵轻笑,她的眼神分明是在笑我在吃醋,女人就是这样需要不断自我满足的动物。 "你们说请我吃饭庆祝,就是吃面啊,太寒碜了吧。"李杰摆弄着手中的筷子,不满地冲我翻着白眼。 我不以为然地瞪了他一眼,林静则抢先回了话,"这可是我提议的,帮你换换口味,也没什么不好的。" 李杰斜睨上我,表情有些许僵硬,我扬扬眉头,拎起茶杯品了一口,没什么味道。"小姐,给我两罐啤酒。" "又喝酒?"李杰皱起了眉头。 我漫不经心地拾起茶杯,"放心,就算真的醉了,也不会拜托你做搬运工......" "秋的酒量不好么?"林静插嘴进来,她同样晃动着手中的筷子,上唇微扬,"说起来,小杰,你的酒量不错吧,倒是从没见你醉过......" 啤酒来得恰是时候,我接过一瓶,"嗞--"开瓶,仰头,倒上满满一口,再吞进肚里。"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我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往桌上一丢,"你们慢慢叙旧吧。"摇着半罐啤酒,我头也不回地步出店面,贴着街边的铺面踱着方步,可以清楚地听到林静喊着我的名字和责备的声音,但就像微风拂过水面,浅波一瞬而逝,我听得见却记不住更无法思考,我只觉得胸口很闷,像被巨石压着喘不上气。这种感觉在爸爸纵身跃下的后一刻也曾有过,明明不在意,甚至想笑,但胸口依旧会觉得闷,身体的反应往往比意识来得迅速、直接和真实,但我不会去追究,也不会承认,因为没那个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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