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俊很奇怪，公司間的商業會談並不屬於他的工作範圍，而且以他的職位和資歷也沒有資格參加如此重要的會議。
其中的原因馮總沒講，他也無法詢問。
會談的地點還是在國際商務酒店，這個平時絕無機會涉足的地方，半個月裡竟來了兩次，周俊還真有點不適應。
停好車，和馮總來到大廳，服務台小姐將他們引進一間會議室。
幽靜典雅的會議室裡端坐著兩位二十幾歲的年輕男士，見他們進來，均站起身來。
一位相貌英俊，身材高瘦挺拔，隱隱透著一份威嚴。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個子稍微矮些，卻俊美出塵，一雙秀目，攝人魂魄，周俊一見之下，就滿心禁不住地狂跳，只想上前將他緊摟到懷裡，述說自己的思念之情。
那個連做夢都在思念的人兒此刻就站在面前，沖他微笑。
棠棠兩個字幾乎脫口而出，卻又生生忍住。
這張俊美的臉龐的確像極了鄭紹棠，卻少了份青澀，多了份威嚴和冷峻，眉宇間隱然流出一股傲氣，藍黑色西裝，酒紅色領帶，微棕色秀髮，一副資深白領的氣質。
這是棠棠嗎？是那個總喜歡頂著彩虹雞窩頭，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沖他撒嬌的人兒嗎？
周俊遲疑了下來。
看到此景，鄭楚琰不悅地皺皺眉頭，冷聲道：「這位先生，我知道我的助理很吸引人，不過你這樣緊盯著看似乎有些失禮吧？」
馮總連忙把周俊推到一邊，並遞上自己的名片。
「鄭先生，不好意思，年輕人沒見過什麼世面，請別介意。」
這次如果能和鄭氏合作，公司不僅可以大幅度提高盈利，還可以借機向國外擴展業務，無論如何都要討好眼前這位總經理，絕不能讓這個契機溜走。
周俊也覺察到自己的失態，忙說了聲抱歉，遞上名片，卻沒覺察到鄭紹棠看他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大家坐下來後，鄭楚琰看了一眼周俊的名片，問道：「周先生？」
「是。」
「你認識我的助理嗎？」
周俊看看鄭紹棠，後者已低下頭開始做電腦紀錄，絲毫沒有理會他，他只好抱歉地答道：「對不起，我有一位朋友很像這位先生，所以才覺得有些驚訝，實在不好意思。」
鄭紹棠剛才並沒有交換名片，完全不同的氣韻風度讓周俊一時不敢確定，他是否是自己想找的人。
正在做紀錄的手停了下來，鄭紹棠抬起頭看向周俊，嘴角露出一絲嘲諷。
「那周先生一定是認錯人了，我從不和平凡無用的人交往！」
語氣淩厲的讓馮總也無法接話，只能陪著乾笑。
是棠棠的聲音！
周俊心裡一陣苦笑，明明就是棠棠，卻故意裝作不認識他的樣子，他一定還在記恨那件事吧。
可是不管怎樣，總算見到了，總比那樣一直毫無希望的等待要好，就算棠棠還在記恨他，他也可以做各種努力來化解那份怨恨，他不要、也不想棠棠那麼恨他……
但為什麼他會在這裡？又怎麼成了鄭氏的總經理助理？他也姓鄭，和鄭氏是否有什麼關係？
一個個的疑問在腦中迴旋，周俊根本沒聽到鄭楚琰和老總都談了些什麼，他只看到鄭紹棠一直低著頭打電腦，飛快地做著紀錄，他細長濃密的睫毛垂下，神情淡然而專注。
從沒發現棠棠專心做事的樣子會這麼有味道，大半年不見，他好像長大了呢。
周俊的唇邊掠過一絲微笑。
會談很快就結束了，雙方站起來握手道別。
馮總對周俊的應對很不滿意，一出會議室，就拉長了臉開始訓斥。
「小周，你今天到底怎麼回事！」
「對不起，馮總。」
「本來就不是負責這邊的，什麼都不懂，真不知道老董幹嘛讓你來！」
周俊也知道自己今天很失態，乖乖聽著上司的訓斥，如果鄭氏因此而取消和公司的合作，那他真是難辭其咎。
「馮先生，請等一下……」
鄭楚琰的叫聲在身後響起。
馮總忙轉回身，一臉烏雲轉化成微笑。
「鄭先生，請問有什麼事？」
鄭楚琰快步上前，他瞟了周俊一眼，又轉向馮總說：「我的助理想跟這位周先生談談，請問是否方便？」
「當然沒問題。」馮總微笑滿面地說：「那我先回去，不妨礙你們。」
他跟周俊要了車鑰匙後便轉身離開。
「鄭先生……」
周俊看看鄭楚琰，又看看緊跟著走過來的鄭紹棠。
鄭紹棠把電腦交給鄭楚琰，然後轉向周俊微笑道：「周先生，不介意和我一起喝杯咖啡吧？」
對鄭紹棠如此彬彬有禮的態度，周俊顯然有些不知所措。
「不介意……」
兩人來到酒店的西餐廳，選了個位置坐下，鄭紹棠點了兩杯黑咖啡。
「周先生，請嘗嘗，這裡的黑咖啡很純正的。」
他接過侍應生端來的咖啡遞給周俊，周俊遲疑了一下道：「我其實已經很久都不喝咖啡了……」
不是你把所有的咖啡都丟掉了嗎？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買過咖啡。
「是嗎……」
鄭紹棠漫不經心地應了句，從口袋裡拿出一盒煙，點上一根，然後深吸了一口。
輕煙掠過，讓他的臉龐顯得有些陰沉不定。
半年時間，鄭紹棠似乎已脫淨那份少年的青澀和純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上層白領的淡漠優雅，讓人心生仰慕卻又怯而止步，那曾經燦若星辰的雙眸沉浸著漠然，將那溫溫的笑容擋在外面，他的舉止是那麼恬靜溫雅，卻又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
周俊看著他斜靠在圓椅上支起手肘吐著煙圈，這份優雅讓他覺得好陌生，他記憶中的棠棠是愛哭、愛笑、愛撒嬌的孩子，而不是眼前這個舉止得體到讓他無所適從的男子，這種神似秦楚的儀態，讓他突然感到兩人之間好像已隔得好遠。
半年多的愛意和思念澎湃著在心中盤旋，好想一古腦地全部都吐出來，然而眼前這份強烈的陌生感將他的熱情生生扼住，讓他一言難發。
沉寂了一回，周俊終於勉強笑了笑，沒話找話道：「棠棠，你以前不抽煙的。」
鄭紹棠磕了下煙灰，重新吸了一口，悠悠地說：「周先生，沒有什麼事情是一成不變的，有時一句話一個手勢都可以改變人的想法。」
聽出那言語下的怨氣，周俊心裡隱隱作痛，他低下聲音說：「你是不是還在恨我……」
鄭紹棠聞言挑了一下眉，嘲笑道：「恨你？周先生，你配嗎？」
譏諷的語氣讓周俊更加難受，而周先生三個字已將兩個人的距離遠遠拉開，棠棠這個名字便再也叫不出口。
看著周俊瞬間蒼白下來的臉色，鄭紹棠忽然呵呵笑了起來。
「我開玩笑的，周先生，請別介意，反正大家都是在一起玩玩，合則聚，不合則散，說什麼恨不恨的？何況你照顧了我那麼久，算起來我還要謝謝你才對呢。」
玩玩？兩人相處的那段日子裡，難道一點兒感情都沒有？就只是玩玩而已？
周俊看著眼前的咖啡杯呆呆發愣。
半年多的等待和希望瞬間被擊得粉碎，冰冷的碎片散開，一片片狠狠地紮進他的心裡，把方才相見時的喜悅都蓋了下去。
想起鄭紹棠離開時那怨恨的眼神，明知如果相見定會被羞辱，但真正被如此對待時，心還是痛得無可複加。
他強撐起一絲笑容。
「棠……鄭先生，其實這半年來我一直在找你，想對你說聲抱歉……」
還想對他說很愛他，不過現在好像已經沒有說的必要了。
並不後悔這半年的等待，畢竟欠鄭紹棠一聲抱歉，只是他不相信鄭紹棠曾為他所做的一切，都僅僅是因為一時貪玩。
「周先生，如果你是為珣晟的事道歉的話，那就不必了，我本來就看秦楚不順眼，所以才上他的網路想動動手腳，沒想到有人比我還快，所以你也不算罵錯我。
「我做事一向公私分明，不會因為我們以前的一點恩怨影響到和貴公司的合作，這一點請你放心。」
冷冷的話語一點點撞擊著周俊的心，被誤解的感覺讓他暗自神傷，他似乎感覺到了當日鄭紹棠被誤解時的心境，即使難受到極點，也無法溝通，無法辯解，只能咬著牙去默默承受。
「鄭……先生，我知道你在說氣話，我知道當時你是在幫我的，對於那天我們吵架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我這半年一直都在……」
「關於這個話題我們還是就此打住吧，再說下去也沒什麼意思！怎麼樣？這半年過得好嗎？」
鄭紹棠皺皺眉，輕鬆地扯開了話題。
這半年來我每天都在等你回來，我過的一點都不開心，可是這些話說出來你還會信嗎？
不再愛我，不再信任我，甚至不再在乎我，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是嗎？
忍住澎湃不已的心情，周俊道：「還可以，就是每天重複的上班下班。」
「聽說你升了經理，恭喜恭喜。」
鄭紹棠嘴裡說著恭喜，臉上卻無絲毫喜悅，這讓周俊很難過，什麼時候棠棠也會說這種言不由衷的話了，是因為他嗎？
「鄭先生，你怎麼會做鄭氏集團的總經理助理？」
其實這個問題他一開始就想問了，卻一直開不了口。
鄭紹棠哧地一笑，帶著玩味的眼神看向周俊。
「可能在你眼中，我永遠都是只知吃喝玩樂，扶不上牆的阿斗吧？當然了，在你周先生的心裡，沒人能跟秦楚相提並論，要是我今天不是這身打扮、這個身分，周先生你恐怕連看都不屑看我一眼吧？」
「沒有，棠棠，我怎麼會那麼做！」
他根本不知道剛看見他時，自己有多開心，他根本沒注意到鄭紹棠的打扮和身分。
鄭紹棠沉吟道：「不會嗎？」
語調是問句，語氣卻是肯定。
「周先生可能還不知道吧？剛才的鄭經理是我的堂哥，半年前你也見過的，就是你說的金主。說起來他也算是我的金主，因為有他，所以就算我是阿斗，也還是可以做鄭氏集團的總經理助理！」
周俊再也忍不下去，他探身抓住鄭紹棠的手，急急地說：「棠棠，你不要再這個樣子，以前是我誤會了你，是我不對。
「你恨我，可以罵我，打我，不要再這樣貶低自己好嗎？我知道你心裡根本就不是這麼想的，秦楚說你做的網路防禦無人可比，你是電腦奇才！」
鄭紹棠掙脫了周俊的手，淡淡道：「周先生，你太激動了，還是喝口咖啡定定神吧！」
又是秦楚說的！
第十二章
壓抑住心中的憤怒，鄭紹棠把眼光轉向周俊的腕上，問：「這塊表你還戴著？我以為你會扔掉呢。」
「你送的禮物我很喜歡，我每天都戴著它。」
是嗎？如果只是幾塊錢的地攤貨，恐怕早就被你扔掉了吧。
鄭紹棠將煙頭擠在煙缸裡，狠狠地轉動了幾下，然後站起身來。
「周先生，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周俊站起身時，鄭紹棠已走了出去，他忙跟上前道：「不用了，我坐公車回去就行了，這裡離公司也不是很遠……」
其實內心深處是很想和鄭紹棠多處一段時間的，可是又擔心給他添麻煩，很明顯人家說要送他完全是出於禮節。
「沒關係，反正我也想出去兜兜風。」
鄭紹棠沒給周俊反駁的機會，一路朝停車場走去。
也是一輛紅色法拉利，車型卻和周俊以前見過的那輛不太一樣。
原來上次見到的是棠棠和他的堂哥，也就是剛才那位經理，如果當時向他問清楚，之後的誤會也許都不會發生，他們本來可以很開心的住在一起，卻因為他的一時衝動而變成現在的形同陌路。
鄭紹棠系上安全帶，忽然說：「聽說秦楚訂婚了。」
「是啊，我還參加了他的訂婚酒會。」
「你很傷心吧？」
周俊遲疑了一下。
「我跟秦楚早就分手了，沒什麼傷心不傷心的。」
何況秦楚對他來說已經是過去式了，他現在每天想的都是棠棠啊。
「周先生，半年不見，你也變了，以前你說話可沒這麼婉轉。」
鄭紹棠戴上墨鏡，腳一踩油門，將車子飛馳般開了出去。
沉默的空氣讓人感到壓抑，周俊只好沒話找話地說：「你的車子很漂亮。」
「喜歡嗎？」
「是啊，很配你。」
棠棠開著火紅的跑車，就像禦火的美少年，耀采生輝，令人難以逼視。
對於周俊近乎於討好的讚美，鄭紹棠僅僅哼了一聲，沒有搭腔。
再一次沉悶了下來，一路上兩個人都默不作聲，周俊很想找個話題來打破沉悶的氣氛，但鄭紹棠面無表情的側臉讓他失去了開口的勇氣，而後者只專注于前方的道路，絲毫沒有要開口的跡象。
什麼時候兩人已經變得無話可談？
那個整天繞在他身邊噰喳喳的棠棠哪裡去了？
跑車在周俊公司樓下停住，周俊下了車，他關上車門，對鄭紹棠說：「謝謝。」
鄭紹棠頭也沒轉，一踩油門絕塵而去，只留下周俊一人站在原地。
其實心裡有好多好多話想對他傾吐，可對方卻似乎完全不感興趣，連送他回來也只是單純的禮節而已。
他真的不肯原諒自己嗎？
周俊滿心失落地回到辦公室，剛一進門就被同事、屬下堵了個正著。
大家爭先恐後地問他關於鄭氏的種種事情，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坐法拉利跑車的，周俊只好推說正巧人家順路，才送他回來的。
剛把好奇的眾人應付完，又被馮總叫過去，沒辦法，他又把同樣的話再重複一遍，對於馮總刨根問底的詢問，周俊煩不勝煩。
整個下午都沒心思工作，和鄭紹棠的偶遇像做夢一般，他的臉龐一直在眼前晃來晃去，一會兒是天真無邪的甜甜笑容，一會兒是拒人以千里的冷冷神情，讓周俊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他。
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時間，周俊匆匆忙忙打了卡就跑回了家。
半年多了，第一次感覺到這裡才像一個家，他跑到臥室抓起床前的熊寶寶。
「寶寶，我找到棠棠了，我今天好開心，我想求他原諒，可他不理我……寶寶，我要怎麼做才能讓棠棠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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