谐谑的康塔塔 I.刚开始的事情 我们可以暂时不去涉及这个故事的时代问题,因为那显然不是重点。 简单的事情往往充满乐趣,事实如此,比如万事都有一个开头。 这个故事的开头是一封邀请信。 确切的说,是一个舞会。 在当时,一个能够邀请到许多名人的私人舞会是很时髦并且压倒一切娱乐的。 "我打算在周末举办一次舞会。" 美丽的法兰西斯?帕特里克斯公爵小姐提着蕾丝小花边裙的裙裾从花园外走回来,她在梳妆镜前转了个圈,然后反复审视着自己的腰身。 "虽然这和我无关,但还是稍微提醒您一下,您上个星期才刚办过一次舞会,这样一个月的次数不会太多了吗?" 女仆姬玛为她解开束腰,而这位年轻的姑娘依然把她的小腰身挺得笔直,用力吸着腹部直到喘不过气来。 "可是姬玛,上个星期伯爵先生没来。" "是的,听说他偏头痛了。" "您不觉得这很遗憾吗?" 法兰西斯松了气,她懊恼地看着自己的腰部。 "上帝,为什么它还是那么粗,我以为已经瘦掉一点了呢。" "在我看来它细得快不见了。" "您真会说话,可安斯艾尔伯爵一定不这么认为,他会觉得我像条塞满了肉的香肠。" 姬玛用手擦着汗,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她皱着眉说:"这一点也不好笑。" "伯爵就爱这么称呼那些装腔作势用拐杖走路的绅士和臃肿的妇人,我该怎么办姬玛,您有办法让我在一天之内腰围再小上一圈么?" "我想您没必要那么做,舞会上绝不会再有哪个人比您的腰还纤细。" "但体重是大问题。"法兰西斯无奈地说:"如果我能多减掉一磅,那么伯爵在舞会上摔倒的可能性就降低了一分。" 姬玛太太把换下来的衣裙抱走,她回头说:"是的,那位先生已经柔弱得连走路都成问题了,他还能嘲笑别人使用拐杖,这简直就是个奇迹。我怀疑他是否能在舞会上举得动您的手掌,更别提牵着它陪您转圈了。" "可是我打赌,所有女人都愿意把肩膀借给他依靠。如果他能够当场晕倒,那个当肉垫的女人一定是最幸运以及幸福的...这么一说,也许我不该让自己太瘦。" "好了,别再愁眉苦脸的了。如果您决定要举行舞会,那么这个周末就做个快乐的小妇人,和朋友们叙旧聊天,别去管什么体重的事。像您这样的身材在我的少女时代那简直是一种奢望。" "您真是太会安慰人了。" 法兰西斯略微高兴了一点,她亲吻姬玛太太的脸颊一次,然后穿着换好的裙子离开了。 舞会定在周末傍晚六时,邀请信由专人提前一整天送到了受邀者的手中。 红色镶金边的信封像一团热情的火焰,封口处按着帕特里克斯公爵府的火漆纹章。 一个典型的私人聚会。 作为最重要的受邀者,安斯艾尔伯爵在第一时间收到了邀请信。 现在我们的伯爵先生正用他十分自豪的修长手指--当然只用了其中的两根捏着这个信封,好像怕它烧到手指似的交给了管家安得烈。 "又是舞会。" "没错大人,一个迷人的舞会。" "对我来说舞会等于酷刑。" "但是您必得参加,这是规矩。" "这该死的规矩是什么时候开始订下的?" 安斯艾尔用另一只手撑着头,年轻的管家相信如果没有人去打扰的话,他一定可以一直保持这个动作直到周围长出蘑菇来。 安斯艾尔?克莱斯特伯爵从出生到现在度过了二十五年"有惊无险"的好时光。 他无疑是个美男子,第一眼看到他的人都这么认为,但是往往下一句就会变成:"伯爵先生的脸色总是不太好,也许他活不了多久。" 如果他能够顺利平安地活到三十岁,那么这完全应该归功于上帝。当然,也有可能上帝下一秒钟就放弃了这个可怜人让他手捧心脏摔倒在床上,等着成群结队的贵族小姐来往他的尸体上撒花瓣。 值得一提的是,以上这些都只不过是发生在窗帘外面的事。人们常说内外有别,所以在窗帘内,外界传闻弱不经风的伯爵也许还有些小小的强壮,至少他可以完全不靠拐杖走路,偶尔也会使用花式剑和细剑。 我们可以暗地里给他取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做"某某剑客"之类的。 即使它听起来的确有那么一点俗套,但是因为伯爵最多也只在"窗帘内"摆弄一下他的小刀剑,所以完全不用在意这点小事。 "安得烈,难道就不能找个人代替我去么?" "这不可能。"管家无奈地摇了摇头:"您应该知道法兰西斯小姐的舞会通常是专门为您举办的,如果您不去,她一定会很失望。我已经能够想象到那位美丽的小姐正在用力吸气以便使她的腰身看起来又小了一寸。" 安斯艾尔愁眉苦脸地在床上发出一下呻吟。 "或者您就告诉她我病了。" "这个借口上星期已经用过一次,您要是继续装病的话,法兰西斯小姐会亲自前来探望您,带着一个星期都驱散不掉气味的红玫瑰。顺便其他女士们也会闻讯赶来,您的床头将会有无数美丽的裙摆不停晃动,眼花缭乱,那真是令人向往的景色。" 安得烈有条不紊地说完,而且很自然地看到他的主人一副"世上我最悲惨"的样子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 "最近您装得太过头,是该起来活动一下。" 安斯艾尔弯了弯嘴角说:"但我觉得还不够,如果能够装成一个死人就最好了,可惜我最多只能憋气一分钟。" "这对一个‘孱弱的病人'来说,就等于濒死状态。" 安得烈召来女仆开始帮着他的主人穿衣服。 "如果我真的死了,别人会有些什么反应?" "他们准会很镇定,因为那是理所当然的,大人。姑娘们会抹上两滴眼泪,而且如果您预定了却没有死,大家会很失望。一位好的绅士要言而有信,您决定要死,最好就死个彻底。" "安得烈,您真是太无情了。" 伯爵穿好外套说:"今天的天气真不错,也许我应该出去走走。" "走?"安得烈特地做了个难以置信的表情来配合他:"您会吓坏那些真正在路上行走的人,要知道地上的一颗小石子、马车的一个颠簸对您来说都可能会致命。" 安斯艾尔在窗前伸了个懒腰,他的背影挺拔,看不出任何孱弱病态的征兆。 一个恶劣的,就算把自己赔进去也要把别人耍得团团转的男人。 安得烈在心里叹气,他的主人把耍人当作一生最高的追求,即使在国王和王后陛下面前也是如此。人人都知道他是个多么高尚、体面、懂得礼仪、温柔但又命运多桀的贵族,即使季节没有变化也会哼哼着病倒,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去和上帝会面的"可怜人"。 一位真正的贵族。 虽然独自在家的时候生龙活虎,但只要面前有一个人,他立刻就会紧皱着眉,用一只手按着胸口说出"上帝,今天我觉得好多了,也许能陪您多聊两句"之类的话。 再没有什么比一个柔弱的美男子更令人倾倒的了,这种病态的美让那些贵族小姐心醉不已。军队的猛男们曾有一段时间可以轻易虏获美女们的芳心,但现在他们已经完全过时了。 一个人如果能够引导时尚,那么他的一言一行就会成为关注的焦点,无论做什么大家都觉得"这简直太美妙了"。 所以当安斯艾尔伯爵坐着他的四轮马车出去晃荡,不,我们应该说成是"为了能让病情好转,特地出来散心"。这个时候,就算是路边卖花的女孩也会在胸前划着十字说"愿上帝保佑您早日恢复健康"。 这位比任何人都健康的先生目前正把自己埋在马车的座垫里,把窗帘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隙以供观看沿途的景致。 街上正热闹非凡,车夫小心地把马车赶得稳稳当当,绝不会比走路快多少,两匹可怜的骏马因为无法忍受这种慢动作,不断地互相耳鬓厮磨。 安斯艾尔一边摆弄着从袖口中露出来的丝绸花边一边听着窗外人声鼎沸。 一次好的出游决定一生的命运。 这虽然是个歪理,但伯爵先生的字典里没有歪理这两个字。一切歪理都可以用他自主性的、自造性的语言作出合理解释,进而转化成真理,所以这个世界是由"安斯艾尔理论"构成的。就算别人不以为然,但是发明这套理论的人却煞有介事,并且兴致勃勃地用自己的名字为其命名,毫无疑问,一切全都得按照他的规矩来。 在我们叙述伯爵先生那一门神秘科学理论的期间,车窗外忽然起了一阵骚动,又好像传来什么东西被撞翻的声音。 妇女们发出惊恐的尖叫,声音就像有一打老鼠从街上扬长而过,可能它们的尾巴还扫到了小姐们的脚背。 安斯艾尔用手指轻轻撩拨着窗帘,他看到一个鸡飞蛋打的场面。 水果全都被踩烂了。 一只鸡在天上飞。 穿着粉红长裙的葛瑞丝男爵夫人,她引以为傲的羽毛帽子上压着一个打碎的鸡蛋。 这真是有史以来最混乱的场面。 安斯艾尔看着窗外,他看到从乱七八糟的人群中挤出一个人。 一个衣衫褴褛,穿着肮脏的麻布衬衣,满脸都是灰尘泥泞的男人。 他的手上拿着刀,看起来就像个逃犯。 正当伯爵这么想的时候,那个男人却直截了当地冲着他的马车过来,而且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车门。 这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属于极端危险分子的男人像一只灵巧的松鼠一样蹿上来,不客气地坐到"受惊的"安斯艾尔伯爵身边。 他脏兮兮的裤子在白色的坐垫上留下一块完整的黑印,但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比裤子更脏的手用力勒住了伯爵"柔嫩的"脖子,发亮的小刀就架在他"尊贵的"喉咙上。 "好了先生,我无意伤害您,现在请让车夫把车赶到安全的地方去。" 安斯艾尔用"惊悚的、无助的",甚至是"哀怨的"目光望着这个劫持者。 "请告诉我您想去哪里?" "随便,总之现在马上走。" "好的,马上。但您得松开手,让我能对车夫说话。" "您就这么说,敢多说一句就杀了你。" "请不要说这么可怕的话。"安斯艾尔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开始表演歌剧似的准备呼唤他那正在努力安抚马匹的车夫,如果骚乱的人群把马逗引得直立起来就糟糕了。 可就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敲车门。 劫持者的手指一紧,伯爵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好像随时都要晕倒似的。 他用手指撩开窗帘,只露出一只眼睛。 外面是一位体面的军官,当然,他正在拍掉身上的菜叶和鸡毛。除了这点小小的,完全可以忽略的瑕疵之外,这位先生看起来就是一位体面的军官。 "是您,亲爱的安斯艾尔伯爵。在您难得一见的出行期间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太不幸了,希望这没有影响到您的心情和健康。" 安斯艾尔把车门打开一点,比刚才多露出半张脸来对这位军官先生说话。他感到腰部被尖锐的东西顶撞着,于是"镇定"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听到可怕的声音,是暴动?" "不不,和暴动没关系,只是一个逃犯...一个十分危险的逃犯。先生,我来确定一下您的安全,另外想问您有没有看到他往什么方向逃走。" "上帝,一个逃犯!" 安斯艾尔发出了夸张的喊声:"您得向我保证必须立刻抓捕到他,否则我一定会日夜失眠。" "那真是太糟了,请相信我一定会尽快把他抓回来,很快,非常快。" "感谢圣母。"安斯艾尔在胸前划了个十字,又探出头来对车夫喊道,"伯顿先生,请立刻调转方向,我们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 伯爵脸色苍白,大呼小叫地指挥着。 "您今天看起来倒是很有精神。"军官为他关上门,他听到车夫用怀疑的声音问"您刚才说很快?" 车厢里传来一声喊叫:"是的是的,能多快就多快。我感到很不舒服,也许今天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 军官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完全正确,这个时候出门是您一生最大的错误。 马车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往回疾驰而去,愿我们的伯爵先生安好,如果他还能有命回到他的床上的话。 军官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用无限同情的表情向着马车消失的尽头行了个告别礼。 II.逃犯 "您真是太乱来了。" 安得烈用严厉的语调对着正被歹徒"挟持"的伯爵说教。 "你在说什么安得烈,难道你没有看到现在的状况有多危急么?" 安斯艾尔把全部体重都交给了身后的人,就像靠着个舒服的座垫。 管家先生很无奈地看着马车的内部。 "我该怎么办呢,先生,是把您弄出来,还是请您自己走出来。" 安得烈把目光转向那个始终稳定地持着小刀,眼睛里全都是警惕之色的歹徒。 "我为您开门,现在能慢慢地走出来吗?小心一些,哦,小心,千万不要碰伤伯爵大人。" 管家细心地看到对方戴着镣铐的手腕上流了点血,很显然他的主人也注意到了。 "我看到血会晕过去。" "上帝作证,您太大言不惭了。" 劫持者把柔弱但又很沉重的人质从马车中推出来。 "好极了,现在请告诉我您想要什么?" 安得烈很尽职地表示任何东西都比不上他伟大的主人重要,只要这位逃犯先生能说出想要的东西,一切全都好商量。 "把镣铐弄开,给我找一套干净的衣服还有吃的东西。" 他用迅速有效的方式和管家沟通,然后示威一样地晃了晃手臂说:"在一切准备好之前,伯爵就和我在一起。" "您还应该洗个澡。" 安斯艾尔把头转过去提了个好建议:"您臭得简直像条从猪圈里爬出来的蛆虫,如果您停在垃圾堆上,苍蝇们准会觉得您影响了它们的食欲。" "我们可不是在草地上野餐。好了,伯爵先生,带我去您的房间,我就在那里等着。" 于是安斯艾尔伯爵只得以一种弱质而可怜的姿态带领逃犯参观他的卧室,但是安得烈很明显地从他那蓝色的、无辜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一闪的恶魔之光,而且可以肯定那是非常愉快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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