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烈面无表情地听着,然后说:"一针见血,但只是表皮的血,就像人们被刺扎到,没办法更深入。" "噢,那么应该说他其实是个诚实可靠的人了?" "也许。" "也许?" "人人都有两面,先生,您也一样。" 莫尔沉默了一下。 "也许..." 安得烈点了点头,但是莫尔很快地接下去说:"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刺得他更深一点,我是说刺激。" "...您完全曲解了我的意思。" 安得烈现在可以体会到他那伟大主人的心情了,他们和莫尔的沟通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就像船在水面上漂浮,而石头沉在水底。 这个时候或许自己应该摇摇头走开,即使是安斯艾尔的命令,管家先生也没有必要一整天跟在莫尔的屁股后面转。但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了花园外。 那是一辆双轮的轻便马车,车前挂着一盏小灯,正随着马车的运动左右摇晃。 这辆轻巧舒适的马车慢慢停下,从车座上下来两位高贵而年轻的妇人。 她们戴着晃动羽毛的小帽子,漂亮的发辫上有缎带和小巧的装饰品,衣服缀着亮闪闪的金边,华丽的裙摆随着下车的动作曼妙生动,脖子上的项链更是在阳光下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两位努力把自己塑造成维纳斯女神的贵妇。 "噢,请赶快回避一下,柯帝士先生。" "您可以叫我莫尔。" "莫尔先生,请站起来好吗?您这个样子会吓到那些女士。" "哪些?" "就是门外的那两位。" "她们是谁?" "艾尔伯塔夫人和她的闺中密友奥蒂列特小姐,您不必刻意去记她们的名字,因为她们不会对您产生任何影响,不论是好还是坏。" 是的,我们也不能强求读者记住这些拗口的名字,那不但是在考验各位的记忆力同样也是在考验各位的耐性。我们尽量估计得保守些,就当是没人能记得住她们好了。 莫尔点了点头,他慢吞吞地把脚从桌子上挪开。 女士们已经开始敲门,她们把精致的遮阳伞挂在手腕上,戴着白手套的手拉动了用来叫门的铃铛。 "请快一点先生。" 安得烈很少见的有些急躁,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个称职的管家没有任何理由延误开门的时间,即使他聋了也不应该让女士们在太阳底下干等。 "她们来干嘛?" "请把您尊贵的腿放下来,然后进里面的房间去好吗?" 莫尔耸了耸肩膀,他总算站起来了。 但是这时伯爵从他的房间出来并走下楼梯。 "安得烈,我听到有人在拉铃,是谁?干吗不去开门?" "真抱歉,大人,我正要去。" 安斯艾尔看到莫尔还在客厅里,并且没有要立刻躲起来的意思,他面无表情地对安得烈说:"请带这位不懂规矩的野人先生去隔壁的房间,这里的事就不用您操心了,我去开门。" 他迅速地走下楼梯,并且强调:"我亲自去开。" 安得烈拽住莫尔的手臂把他从安斯艾尔的面前拖开,事实证明这是完全正确的。如果不是他动作迅速,谁也不能保证这两个人眼神一对上就会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开始针锋相对地为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吵闹不休。门外那两位让人记不住名字的夫人就请暂时在太阳底下等着吧,反正她们带着遮阳伞。 安得烈把莫尔拖进一个小房间,果断地关上了门。 安斯艾尔等他们藏好了才打开前厅的门。 莫尔在他开门的时候也用手把房门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先生,偷看别人可不是好习惯。" "没关系,这世上的好习惯我没沾上一点。" "您想看什么?" "他整天就埋没在这些贵妇小姐扑满香粉的头发里吗?" "伯爵是个充满活力的人,他的整天有很多事可以做,这只是其中之一,社交。" 莫尔从门缝里往外张望,说话的声音充满了不屑:"您所说的充满活力是这样吗?" "怎样?" "就是这样。" 他直起腰,把位置让给安得烈。 管家把眼睛凑到门缝边。 他看到安斯艾尔一脸虚弱无力,但是情绪万分激动,双眼噙满了感激的泪水说:"谢谢,真是太感谢了,有了两位的关心,即使是死神也无法把我这虚弱的身体带走。" 莫尔愤怒地对着管家先生低声吼叫:"您还说他是个诚实可靠的人!" "我只是说也许。"安得烈苦笑着说:"也许,就是我也不能确定..." VIII.舞会 那么,关于伯爵和两位女士愉快的会面过程我们就不再赘述了。因为这些事每天都会发生,毫无新意,而且要写出这两位夫人的名字还得往前翻上一整页看看才行呢。 我们所能知道的,只是她们陪着伯爵在花园里散步,共进了优雅得体的午餐,然后是下午茶。安得烈在此期间出去过一两次,他反复告诫莫尔不要到处乱走,门关上后就变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壁垒。 应酬一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安斯艾尔显得更虚弱了,虽然这一整天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着偶尔站起来走两步。 "可说话是很消耗体力的。" 伯爵向他的管家抱怨,就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似的。 莫尔不屑地道:"您说话也会感到累么?那么昨天晚上是谁一刻不停地在我耳边滔滔不绝,尽说些骗人的话。" 安得烈的嘴角微微上扬,但是很快恢复原状。不出所料,他的主人立刻接上去说:"我真为您的表述能力感到羞愧,光是这一句就让人误解。‘一刻不停地在我耳边滔滔不绝,尽说些骗人的话',我又不是在对您调情,只是教您一些必要的知识。" "我只纠正一个词,把‘知识'换成‘骗术'。" "您不想想那是为了什么?" 安斯艾尔瞪着他,很显然他的手段对付那些思想单纯、头脑简单的贵族们是绰绰有余的,但对于一个无赖则有些捉襟见肘,或者他只是暂时还没有适应。 "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走出去,让那些人看看这手铐,你立刻就会被扔回监狱和跳蚤虱子为伍。你所鄙视的东西不过是为了能让你变得不突兀,在这个上流社会变得容易藏身。" "对不起,我习惯了肮脏的地方,女人的脂粉和华服首饰让我浑身不自在。还有您,伯爵先生,请改改您那自以为是的毛病吧。别总以为是您救了我,根本没那回事,您只是觉得好玩,我没说错吧。" 安斯艾尔一边瞪着他一边说:"安得烈,送这位先生出去。" "谢谢,我自己会开门。" 莫尔丝毫不退缩地往前走,他走到门边打开门,又昂首挺胸地走到了花园里。 连头都没有回一次,安斯艾尔攥紧了拳头,但他本来以为会发生什么事?那家伙会回头来求饶?请不要说笑,这个倔犟得像西班牙公牛一样的家伙是决不会求饶的。 安斯艾尔看着莫尔快要走出花园的时候,对他的管家喊了一句:"把他抓回来。" "是,大人,就等着您这句话呢。" 安得烈用眼神指示仆人们执行主人的命令,还没等到莫尔走出门口他就又被连拖带拽地带回了前厅,接着被按倒在沙发里。 "您究竟想干吗?" "我现在上去换衣服,去参加法兰西斯小姐的舞会。您就待在我的卧室里,祝您有个好梦。" 安斯艾尔不再说话,他上楼去换了适合舞会上穿的礼服。 自从他下楼莫尔就一直在看着他,那应该算得上是认真专注了,而在此之前他们是没闲功夫去注意对方的形象的。 莫尔看到一位高贵的美男子。 安斯艾尔个子颀长,宽阔的肩膀,笔直的腿,他的脸英俊而毫无恶意,那双像忧郁的海水一样蓝的眼睛反射出坚毅的光芒,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由此给人一种好印象。 但是这好印象仅仅只维持了几分钟,伯爵只要一开口,那不容置疑的语气就让莫尔对他刚刚升起的微弱好感大打折扣。 "好了,我的卧室归您了。在我回来之前,安得烈把门锁上,让人守着窗户,这位先生能从监狱里跑出来,那就多少有些能耐,请一定好好注意容易被忽视的小细节。" 安得烈答应后送他到门外,安斯艾尔最后望了莫尔一眼就上了他的马车。 "我讨厌他。" "是的,我知道。" "但是我更讨厌舞会。" "是的,我也知道。" 安得烈关上车门说:"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两匹苏格兰良种马拖着马车渐渐远去了。 舞会按照请帖上的时间准时开始。 帕特里克斯公爵官邸豪华壮观,比起王宫也毫不逊色的客厅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上流社会的高贵人士。女士们全都穿着华丽的晚礼服,摇动珍贵的扇子,她们勒紧束腰后一个个都腰肢纤细胸部丰满,可是却连身都弯不了。 安斯艾尔进来的时候引起了小骚动,但这骚动并不是因为他仪表出众或其他什么,而是因为伯爵先生今天能够用自己的脚走进来,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安斯艾尔伯爵,您今天看起来好极了。" 某位过了适婚年龄仍然保持单身的年轻女士向他打招呼,她特地忽略伯爵眼睛下面那两道表示身体状况很不乐观的阴影,非常夸张地感叹着。 "谢谢,很高兴在这儿见到您。" 安斯艾尔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请问最近有什么有趣的新鲜传闻么?" 那位小姐由于不情愿地维持着贞操所以对男士表现得不屑一顾,可她对柔弱的安斯艾尔伯爵是亲热的,一边用扇子挡住自己的嘴唇,一边十分亲昵地把头凑过来对准伯爵的耳朵。 "这可不好说,您知道,我们总不能对着王后陛下说三道四。" "传闻是关于陛下的?" "可怜的安斯艾尔先生,您一定是病得太久了,没有人来看望您给您带去一些消息吗?就是那位先生--" 急于表现的女士伸出手,用扇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位年轻贵族。 "人们在传说那位先生是王后陛下的情人。" "上帝,这我可不清楚。" 安斯艾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但却是看着那位贵族身旁的软靠垫椅子。 "我能过去坐一下吗?您不用管我,请尽管去找一位年轻英俊的绅士跳舞,我就在那儿看着您。" "噢,是的,瞧我都忘了您的身体,要我扶您过去吗?" "不,不用,这些小事请不用操心,去跳舞吧。" 打发走了一个,但还有无数个。 安斯艾尔从侍者的盘子里拿了一杯葡萄酒,他攥着那个杯子愁眉苦脸。 女人们谈论的无非是目前正流行的衣服、首饰、扇子和披风,头发的梳法,颜色的搭配,男人们则在高谈阔论政治和军队里的事。 可重点是没什么人在说监狱的事吗? 安斯艾尔稍微感到安心,至少这表示莫尔不过是个小小的逃犯,并没有引起什么重视。如果他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那一定会令这里的人感到不安,要是重刑犯那就更不得了。 伯爵喝了一口酒,他看到法兰西斯向他走来,于是在心里呻吟了一下。 强打精神,现在必须要用毅力来克服了。 公爵小姐今天看起来漂亮极了。 她面色鲜艳,轮廓清秀,头发两边的小卷曲顺着脸颊散落下来,使小巧的脸蛋更加妩媚动人,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犹如清澈澄碧的湖水。 如果光是一位年轻小姐,安斯艾尔还是很乐意与之畅谈的,但是在这位小姐的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一个三十多岁,看起来纨绔而且浪荡的男人。 他穿着得体的军官服,胸前的绊扣是纯金色的,梳得纹丝不乱的头发上扑着白粉。 只是这样可能还不足以让人觉得讨厌。这是一种假设,假设这个男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么他只不过是个看起来有点装腔作势的人,但是现在这位先生却带着种十分暧昧的笑容望着安斯艾尔。 瓦尔特?亚尔弗里德属于精骑兵团,承蒙国王陛下的赏识把一个团的人交给他指挥。 这对于一个三十刚出头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莫大的荣耀,可是精骑兵团团长这个头衔对于瓦尔特先生而言却像一首矫揉造作的赞美诗,或者用其他音乐来形容就是极其讽刺的谐谑曲。 虽然安斯艾尔也经常伪装自己,但那既无伤大雅,也不会伤人。好吧,就算伤人也只是伤那么一两个。 瓦尔特牵着法兰西斯的手走过来,那体面的礼服就像是他放荡生活的遮羞布。 "晚上好,伯爵先生。" "晚上好,法兰西斯小姐,您今晚真迷人。" "谢谢。"小姑娘挽着瓦尔特的手臂说,"我的表兄一眼就看到了您,我都还没瞧见呢。" "那真是太荣幸了。" 安斯艾尔举着酒杯和瓦尔特相碰,那个男人眼中戏谑的笑意更浓烈了。 法兰西斯继续表达着她的兴奋心情,她用一只手按着自己丰满的胸脯,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说:"真不敢相信,我刚才还在向上帝祈祷,求他一定让您来的...您的堂弟马伦先生没来么?" "...嗯...他的感冒加重了。" "可怜的人。"法兰西斯遗憾地摇了摇头。 瓦尔特的脸上露出疑问的表情:"马伦先生?您的堂弟?亲爱的伯爵,您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堂弟?这可从没听说过。" 安斯艾尔在心底感到不快。 瓦尔特?亚尔弗里德就是这样一个令人感到扫兴的家伙,完全无法和他的父亲相提并论。他站在那里甚至无需开口就能让人兴致全无。 安斯艾尔讨厌舞会,更重要的原因是必须时时刻刻把自己真实的情绪隐藏起来。 于是他微微笑了笑,用亮闪闪的、充满了善意的目光盯着正在质问他的瓦尔特说:"瓦尔特先生,从您向我投射过来的眼神来判断,您好像知道一切。" "一切?" 瓦尔特为这个词感到困惑,他当然并没有真的想要质问安斯艾尔什么,只是纯粹对刚才的话题感到陌生。 "亲爱的瓦尔特表兄,安斯艾尔伯爵的堂弟是位了不起的船长。" 法兰西斯的气色很好,她用好看而白嫩的手玩弄着雪松扇骨的折扇,透明的雏鸡皮扇面上描绘着玫瑰花和卷曲的簇叶。 公爵小姐迫不及待的插嘴让她那生性好事的表兄挑起了一边的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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