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忽然被打开的洪闸,顷刻间汹涌澎湃。水木一想起来了,是的,就是这个男人,这个多天前他在学校校车站牌边看见的这个男人,这个阴鸷而诡异的男人。昏迷之前的最后一个画面,就是他,踩着漂浮的步子,悄悄地来到自己的身后,而正在为米米的事情胡思乱想的自己,刚刚因为听见了声响而本能地回头无意识地扫了一眼,却毫无预警地看到了一个挥来的棍棒,在他的思维还未做出任何对这个画面的反应的时候,他就已经被击倒了,这就是他为什么总也抓不住记忆的原因,因为在昏倒前,他都还没有来得及对这个画面进行储存和分析。 这是谁? "你是谁?"水木一微微颤抖,这是一种神经质的颤抖,带着被动的不安和羞辱的愤怒。当然,此时他的愤怒更大于不安。 "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我是谁,"这个男人阴沉沉地笑着,声音柔细而尖锐。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什么地方得罪你了?"水木一忍耐着让自己不要爆发,因为他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爆发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快的羞辱和灾难,他想尽量拖延着,拖延到他打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才好对症下药,见环解扣。 "你也没有资格问我别的问题,"那男人轻笑着,带着蔑视和不屑。 "这话不对,不管怎样,就算是要人死,也要叫人死个明白,这也是人之常情,我当然希望知道你这样对我的原因,我实在想不起来什么地方冒犯了你,事实上,记忆里,我甚至根本就不认识你。"水木一冷冷地说。 "可我懒得跟你解释,"那男人很是理所当然的样子摊出一只手来,做爱莫能助状,"你以前不认识我没有关系,以后也可以不用认识,因为我对你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我感兴趣的,不过是你身后的那个人罢了。" "周末?"水木一冷笑。 "不错,你果然还是很聪明的,如果你太笨,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水木一沉默了一会,他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所以他开始理智地猜测到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你是周末以前的......"他想不出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身份,于是迟疑了片刻,不过没有想到这个男人自己已经回答了。 "不错,我是他的情人。" 水木一闭了一会眼,强烈的光线使得他眼睛疼痛并开始流泪。 "那你抓我来是干什么?杀了我?好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水木一觉得可笑至极,不论是自己现在身处的状况,还是这个男人口气里带给他的暧昧联想,都叫他觉得荒唐至极。 "那也不必,我只是希望让周末知道,离开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你要怎么做让他知道?" "那......" 突来的音乐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一听这个音乐,水木一知道是周末打来的电话,显然他一定是在家等的不耐烦了。虽然平日里水木一很烦听到这个手机的铃声,但是现在却觉得它格外的亲切。 他睁开眼来,依然只能眯着眼看那个男人。 "是周末的电话,你还是让我接吧,不然他很快就会起疑心的。"他显得很平静的建议说。 那男人诡笑了一声,说:"没那必要,我本来就是希望他知道的。" 他退回到黑暗里,在悉悉索索的声音里从水木一的包里拿出了电话,接通了。 他没有马上说话,显然一定是周末在电话的那一边抢先暴跳如雷了。 过了一会,他才轻笑了一声,说:"你说完了吗?" 对方显然是沉默了一会,于是他又笑着说:"怎么不说话了?这么快就听不出我的声音了?周末?" 水木一闭着眼躺在床上听他讲电话,他现在对局面完全是无可奈何,任何一个人在被脱的精光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时候也都只能是采取这样无可奈何的态度。他并不知道周末能不能及时来救他,但是他忽然想到其实他在周末的面前,不也一样是一个被羞辱的角色吗?为什么他会希望周末来"救"?这谈得上"救"吗?对于被羞辱的自己来说,无非是从一个羞辱方手里转到另一个羞辱方手里,这有区别吗? 按消极想法来说,他其实完全不必在乎自己现在是被谁羞辱,因为被谁羞辱都一样是羞辱,所以现在即使没有人来解救自己目前的困状也无所谓,是不是? 反正他也不止一次希望自己意外死亡算了,这样死的理直气壮,连地狱都不用下的。如果自杀,那是会受到老天的谴责和惩罚的。 通话还在继续,水木一听到那男人在说: "怎么?惊喜吗?周末?很久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是不是很想我啊......是啊,他现在就在我身边呢,你想和他说话?那可不行啊......我说不行当然就不行了,因为他是在我的手上嘛......我不想干什么啊,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而不喜欢我罢了,所以我特地把他找来,想要好好研究研究他的身体是不是真的很令人消魂啊......当然,我会用你最喜欢用的姿势,来体会一下你的感觉......我为什么不敢,周末,你可太小看我了,我一定会好好学习你当初对我的那些手段,来好好享用你的新情人的......" 水木一听的一阵阵恶心,他实在无法想象周末以前居然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这个男人完全是一个十足的女性化严重的变态,以水木一的心态,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些恶心的调情的话会从一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说给另一个男人听,而自己如今居然也是沦落到与这种人为伍,在别人看来,他水木一,也许也就是这样一个恶心的变态吧。 想到他话语里那些暧昧的暗示,水木一开始可以想象到自己的下场了,他惨笑一声,带着自嘲和自卑的空洞、无奈。 这个世界真的是疯狂了,扭曲了,糜烂了。水木一觉得,他真的已经将自己彻底的放逐在这个流着脓水腐烂的发臭的生活里了。这也许真的是他的宿命,也许真的是他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坏事情,所以老天这辈子要这样折磨他,惩罚他。 人在无助的时候,总是会想到鬼神,这也是为什么不论科学多么发达,人类还是抛弃不了鬼神论的原因。这有时候是一种信仰,是人对自己生活的一种美好的渴望,有时候,就是一种借口,是说服自己安慰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借口。 所以水木一宁可相信,他这辈子,真的是用来还清上辈子欠下的孽债的,所以,他还可以容忍自己,继续活着,活着。 第十二章 炸弹 再回到学校,是许久之后的一个早晨了。这是一个看上去很平静的、一如既往的早晨,不过水木一的身后不远处,多了一个若有似无的身影,那是周末安排的人。 水木一面无表情地回头瞥了这个影子一眼,开始慢慢往系教学楼内走。他来的不算早,所以楼道里人流不息,大家都赶着上课。电梯如往常一样是满员的,所以他依然选择走楼梯。 走到教室后门的时候,他轻轻推开了,正准备进去,却忽然停了下来。有一种异样的气氛缠绕在他的四周,他微微皱眉,却并不知道原因。他冷冷扫了一眼教室里,满满的,除了他,班上的同学几乎全到了。只是,他们这是在看什么? 这个明明在他推门之前还人声鼎沸的教室,为什么,突然间,变的如此之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他--水木一一个人的身上。那目光里含着的,是鄙夷?是好奇?是讥讽?是嘲笑?还是?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太敏感而胡思乱想的?也许,同学们只是因为久不见他,忽然见他来上课了,觉得有些吃惊,所以才这样看着他的吧? 不!不对!他没办法安慰自己说同学们看他的眼神是单纯的,是无意的。因为他很快听到了一个人在用一种阴阳怪气的语调高声在说:"呀,好大一只兔子呀!" 全班几乎爆炸了,几乎所有的人一刹那间全笑了起来,有的是抿着嘴偷笑着的,有的则直接放肆地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把桌子拍的"砰砰"响。 象一棵炸弹,一下子炸在了水木一的脑子里,他眼前一黑,猛地伸手扶住了门框,喘着粗气。 他的大脑似乎是凝固了,在那几分钟的时光里,他的大脑是处于休克罢工的状态,那里面是一片空白的,毫无思想的。他隐隐感觉自己似乎是要为眼前的这一切做个反应,不管是对那个第一个说话的人施以最无理智的报复也好,还是扔开这一切落荒而逃也好,他总该有个反应。 笑声嘎然而止,原来是辅导员来了,她站在前门,向班内扫了一眼,又看了看呆立在后门不动的水木一,很奇怪地说:"水木一,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坐好?就要上课了,老师也快来了。" 班上还有一些人在低头吭哧吭哧地笑,辅导员显然并不知情,只是很茫然地问:"你们在笑些什么?这么大了,上课还要我来提醒你们,还好意思笑,快点准备准备啊,班长记得要考勤啊。" "知道了,"班长响亮地应了一声,辅导员于是点点头,再扫了一眼,走了。 班上反而陷入了沉默,原先一直在笑的人也都不笑了,所有人依然把目光都聚集在水木一的脸上,显然大家都想知道他的反应。 但是很遗憾,他居然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他收了收涣散的神情,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一如既往地以慢吞吞的步伐走了进来,轻轻坐下,缓缓摆开书本,低头不语。 一切,平静的诡异。 班上的人面面相觑,显然这样的结果让那些闹事者感到失落和无趣,在他们还没有想出下一步该怎么煽动群众气氛的时候,教授进来了。 于是骚乱暂时告一段落,但是不防碍这个话题依然在窃窃私语的各人唇畔徘徊。教授在台上讲课,而台下的水木一,依然会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 他只是低着头,看上去好象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人的眼神。 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 又一堂课开始,结束。 再开始,结束。 开始,结束。 水木一不是没有反应,他的反应就是麻木。 四堂课,他的姿势没有任何改变。 放学了,人声渐散,水木一却依然是保持着最初的那个姿势,低着头,看着他那页一上午都没有动过一次的书。 "走吧,米米,"他忽然听到有人在小声劝,听到了熟悉的名字,他机械地抬起头来,向声音处看去。 果然,米米也在呆坐着,任叶子怎么拉她,也不肯走。 水木一忽然想到了周末的警告,他惨然笑了一笑,这下好了,连分手都不用说。 叶子不小心瞥到了水木一的笑容,打了个寒噤,她结结巴巴地说:"米米,你......你再......再不走我可不......不管你了......" 米米没有回答。她的眼看上去红红的,不知道是因为哭泣还是因为愤怒。 叶子很不讲义气地开溜了。空空的教室里只留下了要留下的人。 沉默。 水木一知道,米米是在等他的一个解释,可是他要解释什么?他连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知道了他的秘密,又知道了多少? 后门开了,水木一没有回头去看,但是来人却轻轻咳了一声,原来是周末派的影子在催他了,他愣了一小会,便站了起来,默默往外走。 "等等!"米米终于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她看上去愤怒却又绝望,"水木一,难道你不觉得你欠我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他确实不知道该解释哪些东西。 "......"米米当然无法说说他要解释什么,事实上她也根本不想去触碰这样一个话题。 "能告诉我到底你知道些什么吗?"水木一细声问。 米米冷笑了一声,带着绝望的冷笑,她努力使自己看上去坚强一些,但是显然她做不到。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女生。 "你自己做的好事,难道还要来问我?"她的话尖锐而刻薄,仿佛像用冰刀在水木一的心头滑过,虽然他一直认为自己并没有对这个女生动什么感情,对她也就是与对一般人无异,但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才知道,这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远比在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嘴里说出来,杀伤力要大的多的多。 他闭起眼,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迟疑,笔直便走了出去。走廊的尽头,影子正在等着他。 走了十来步了,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高喊,带着哭腔,让他忍不住停了下来,他听到了米米在喊:"水木一,你为什么不解释?你为什么不否认?只要你说不,我就相信你!" 她几乎就要哭出来了,这样的话是带着哀求,带着丢弃的自尊的,她真的是爱这个男人爱到了骨子里,即使,在她亲眼见到了那样的视频之后,她依然愿意选择自欺欺人。 在那个被人刻意流传在校园BBS上的视频里,虽然模糊,但是还是很清晰地可以看清里面一个男人的脸,而这张脸,就属于她所爱的人,水木一,谁也不能体会她在他人的"好心"指引下去观看了这场她宁可永远也不要看到的表演时的心情。是羞辱吗?是丢脸吗?还是震惊更多一些,绝望更多一些? 水木一缓缓侧过头来,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她,却依然什么也没有说,径直走了。 她跪了下来,痛哭失声。 第十三章 死亡(上) 死亡有时候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相反的,它似乎更代表了一种快乐,一种摆脱的快乐,逃避的快乐。当人们在快乐的、拥有的时候,死亡是可怕的、恐怖的;但是当人们在痛苦且一无所有的时候,死亡所暗示的另一个虚无的空间,反会给人一种美好的、重生的遐想。而水木一现在,就是属于不快乐且感觉一无所有的那一群了,所以,他也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这个很庸俗的想法--死亡。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脱外套,没有脱鞋。书本早就不知道被他遗忘在哪个角落里了,不过,那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已经不再需要它们了。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的吊顶是经过名家设计的,是一种很具有挑逗且暧昧含义的一种设计,适合于卧室。 他只是想到了这个词,但是脑袋里空空的,手脚也是软绵绵的,他缓缓地闭上眼,并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究竟该如何走才是正确的选择。 压抑,压抑,压抑...... 但是他依然面无表情,一切平静的诡异,仿佛他的脉搏就要随着他的自我催眠而停止跳动了一般。他的呼吸是微弱的,平缓的,睫毛安静,喉结静止。 似乎是躺了很久,脑子里开始慢慢地有了些模糊的片段,是小时候,爸爸宽厚而温热的手掌,他向小木一伸过手来,低沉而厚实地说:"来,站起来,儿子,我们继续,这点伤痛不算什么,你是小男子汉了嘛。" 哦,是的,他跌倒了,且跌的很厉害,都流血了,但是因为爸爸的话,他坚强地站了起来,没有哭。 那一年,他六岁。 这一年是水木一对父亲最后的记忆,这以后,每当他跌倒,就再没有人来对他说:来,站起来,你是个男子汉嘛。 不过好在他已经把爸爸的话记在了心里,所以没有关系,没有人说,那么就自己对自己说:不怕,没有什么困难可以打倒你,你是个男人,水木一。 这一招几乎是屡试不爽的,一句"男人",可以让他有勇气面对任何的挑战,但是现在呢?男人?这个词对现在的水木一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讽刺,他早就不是男人了,他只是一个男宠。 所以现在,他不可能再鼓励自己站起来,他没有勇气的来源。 算了,何必站起来,躺着也挺好的。z 他于是就继续躺着,继续收集那些模糊的画面。 灵魂似乎是漂浮着的,他似乎感到自己正在慢慢远离自己的身体。他漠然地放纵这一切,不加阻止。 时间静静地流淌,在恍惚之中。手机忽然响了,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任音乐在空间里飘摇。音乐停了,又再响起,又停,再起,反复数次之后,终于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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