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继续静静地流淌,楼下的门开了,有上楼的脚步声,那脚步熟悉而带着些隐隐的怒气,是周末的。他沉步走进卧室,似乎要兴师问罪的,却看见水木一躺在床上,闭着眼,呼吸平和,看上去是沉睡着的,于是先前的怒气似乎一刹那消失,他默默看了会水木一的脸,转身轻步走到客厅去了。 他今天有点累了,所以懒得做晚饭,于是拨了个电话,叫了外卖,合上电话后,他懒懒地在沙发上靠下,却猛地看到了扶着门框犹如幽灵一样默不吭声的水木一。他显然微微被吓了一跳。 "你没睡着啊?我还以为你睡熟了呢。"他说,却忽然想起点什么,又追问道:"既然你没睡着,我刚才打电话给你为什么不接?" 水木一微微抬起下巴,将头和身体也轻轻靠在门框上,这个动作很妩媚,但是水木一的眼神却很无礼。 "你回来了。"他答非所问地说。 周末皱了皱眉,盯了他一会,放弃了质问,只是说:"你怎么了?看上去无精打采的?" "没什么,"他很空洞地摇了摇头,笑了笑,道:"我可能是怀孕了吧,听说怀孕的人会感到疲劳的。" 周末再一次仔细地打量了水木一一遍,默默摸出一只香烟来,点燃了。他有点摸不清水木一在想些什么,他只是看出来了他的反常,但是这反常的原因,周末却不清楚。 他不想再追问下去,因为知道那一定没有答案。他慢慢地吸着烟,眯着眼。其实他并没有烟瘾,尤其在公司里,他几乎不会去碰香烟,但是在无事可做的时候,他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掏出一只来,就好象是一种精神上的依赖,他并不需要香烟,但是他需要香烟给他带来的存在感。就好象是很多人在失恋之后,喜欢用食物来麻痹自己的精神一样。 今天甘来又打电话来询问他是否可以帮忙把甘丘生送到医院去,他拒绝了,很冷血很坚决地拒绝。甘来在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许久,才说:"周末,你真的丢失了好多的东西。" 是的,他知道自己已经丢失了很多,但是他不后悔,他愿意这样,只有这样,他才能活的更好。他对甘丘生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他不可能还在仇人快要死亡的当口去发什么善心还把他送到医院去。不要跟他谈什么以德抱怨,那都是废话,他周末不是什么好人。 只是挂了电话后,他莫名其妙地觉得心烦意乱,因此才想到要打电话给水木一,但是水木一却也没有接。他打电话给水木一其实也并非一定要和他倾诉些什么,他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可是现在,他却不知道该和水木一聊些什么,因为以水木一的状况来看,很显然,他可能也是遇到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才会反常,两个郁闷的人在一起,还能有什么话说? 彼此都沉默了许久,直到楼下的门铃响起,是外卖来了。他看了一眼水木一,显然对方没有动身下楼去的意思,于是他叹了一声,只得自己去开门付钱。 饭菜摆在了桌子上,他对水木一说:"吃吧。" 不管生活多么烦躁无奈,毕竟饭还是要吃的。 水木一却冷冷地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有动。 一股火在他的心头慢慢燃起,他低声问:"你今天究竟是怎么了?阴阳怪气的,是不是要找架吵?" 水木一慢慢踱到他的面前来,正面相对,微微仰面看着他的脸,很是轻蔑地说:"是又怎样?你的怒气真的很可怕么?会杀了我么?" 他一把捏住了水木一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那也未必不可能。" "好吧,那你就杀了我吧。"水木一也是第一次恶狠狠地挣开了他的掌控,同样恶狠狠地瞪着他嚷:"你有那魄力么?有就说到做到啊。" 没有等周末对他的话做出回应,他自己却又笑道:"不,是我错了,其实你早已经杀了我,我早就死了,还在这里叫嚣个什么呢?你说是不是?" 周末没有心情去琢磨他的心情,但是他还是努力压了压自己的烦躁,看了水木一一眼,却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坐了下来吃饭。 可是水木一并不肯就此放过他,他发疯一样地将饭菜全都挥在地下,且一脚踢在周末的凳子上,大声叫道:"吃什么吃,你给我起来。" 周末是起来了,他不是个忍耐很强的男人,所以面对水木一的疯狂,他的反应就是同样一腿踹了出去,不过他不是踹在凳子上,而是踹在水木一的身上。水木一于是像一个破布娃娃一样跌了出去,但是他也很快弹跳了起来,进行反击。 一场混乱的揪斗,这两个郁闷的男人,都在用拳头在宣泄着自己心中的痛苦。只是,水木一真的只是一个文弱的孩子罢了,他显然是一直处在下风的。 周末终于不忍了,他其实还是手下留着情的,但是水木一一直不肯罢手,他也觉得有些无可奈何,于是只能将之扑倒在地,四肢全都压制住了问:"你今天究竟是在发什么疯,能不能别闹了,我真的已经够烦的了。" 水木一在挣扎,但是无济于事。他的力量对于周末来说,还是偏于无力的。 "啊--"他狂叫起来,"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水木一呆呆地怔了一会,却忽然大哭起来。 第十四章 死亡(中) 水木一哭的不能自抑,多日来的隐忍和委屈在这一刹那被刺破了一个缺口,情绪像山洪爆发一样汹涌。周末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他冷静了些,看着水木一疯狂哭泣的脸,心中一软,先前的怒气和烦躁都被丢到了一边,他下意识地将水木一抱在了怀里,像哄婴儿一样柔声劝说道:"好好好,乖,不哭了啊。" 水木一此时当然没有心情去研究他的语气和声调,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之中,身边的一切都显得模糊。在周末的怀抱里,他本能地渴求着这难得的温柔和安抚,似乎根本遗忘了自己这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来自于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遗忘了吗?还是下意识地去选择遗忘?说不清。 寂寞的空间里,是两个互相寂寞的心,他们在互相寻求着慰籍。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水木一渐渐疲惫,他软绵绵地依赖着这个给他怀抱的男人,抽泣着。周末的一只手是牢牢地抱着他的,另一只手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抚。他的脸埋在周末的肩窝里,短发蹭在周末的颊上,周末微微闭上眼,轻轻用脸颊感受着那些细细软软的发。 抽泣声也渐渐地弱了下去,渐渐无声。周末听得耳畔的呼吸渐趋平和,怀里的人儿也越来越显得松弛,便尝试着柔声唤道:"木一,你困了么?" 没有回答,没有反应。 "木一?"他更小声地唤了一声,并试图推开水木一看看他的脸。水木一似乎已经睡着,全身都松软无力的,于是周末很轻松地就推开了他并看到了他那张泪痕渐干的脸。微微吓了一跳,因为他一直以为睡着了的水木一此时却是朗朗地睁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被泪水洗过的双眸显得格外清亮,却也格外诡异。 "你没睡着啊,"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样瞪着吓我一跳。" 水木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y "你今天是怎么了?"周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柔和而关切,他不想再刺激到水木一,他大致可以猜测到水木一一定是遭遇了一些什么,但是细节无从揣测,所以他希望能从水木一的口中探出些究竟来。 他们一直是跪坐在地上的,这样的姿势容易引起双腿麻木,见水木一对自己的追问许久也不曾作答,周末觉得这应该是个漫长的交涉,于是他看了看不远的沙发,试图站起身来,将水木一哄到沙发上坐好,再慢慢来问。 但是他刚刚曲起一条腿准备站起身来的时候,水木一却忽然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口,毫无防备的周末被拽的一个踉跄,忙伸出一只手来撑地,才稳住了身形。 "怎么了?"虽然如此,周末的声音还是柔柔的,他看了看水木一,哄着问。 水木一自己也曲起腿来,但是他却并不是要站起身来。他的另一只手也捉住了周末的另一边领口。 周末悄悄叹了一声,无可奈何地。 "还要打么?"他低声问,"别打了好不好?你累了。" 水木一看了他一眼,却做了个让周末觉得匪夷所思的行为--他主动地吻了过来。 周末显然完全没有料想到水木一会主动吻自己,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索吻。水木一今日的一切行为都叫他觉得惊奇诧异,他忍不住想推开了这个反常的人儿一些,试图问清楚他今天究竟是怎么了,但是水木一却牢牢地拽住了他的领口,不让他有丝毫反抗的余地。 周末先是清醒着的,因为水木一实在是太反常,所以他一直都在花心思去猜测他究竟是怎么了。但是水木一一直在辗转地折磨着他的唇,轻咬、浅啄、细吮、舔舐,周末努力让自己的神志聚集,他盯着近在咫尺的水木一迷茫的微睁的眼,明明是想要使自己清醒的,却越来越不能清醒。小腹间的一团火渐渐腾起,被水木一碾压着的唇也渐渐越来越火热,在迷乱失控的最后一刻,他猛地推开了水木一一些,沙哑地问:"我问你最后一次,你今天究竟是怎么怎么了?" 水木一依然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 周末深深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摆脱被水木一柔软湿润的吻撩拨起来的情欲。他是很想要,但不应该是现在,他必须先要清楚水木一反常的理由究竟是什么。虽然他对水木一的主动很乐见其成,但是他并不希望这样的主动是建立在反常的基础上。 "木一,你究竟怎么了?是谁又找你麻烦了吗?"他认真地问。 水木一忽然几不可闻地冷笑了一声,带着痛到不能再痛的麻木的讥讽。 "怎么会?"他淡淡地说,"只要我一天是你的人,谁会敢来找我的麻烦?" 周末终于听出了一些缘由。 "真的是又有人找你麻烦了吗?是谁?"他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平静,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叫人觉得毛骨悚然,"难道还是他?" "就算是,那你又还想怎样?"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他说。 水木一冷笑。 "你什么时候为你自己的行为付出过代价?"他嘲讽,"这些话只是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这个世界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公正,说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都是狗屁。公平的标准永远是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 周末静静地听他的发泄和牢骚。 "你错了,"他轻轻地说,"任何一个人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一定会付出相等的代价,而我,大多数时间里,都是站在被动的位置上,包括拥有你。" 他平静而温和地凝视着水木一。 "不是这样吗?如果没有苏繁几的过失,我想我还不会卑劣到设计一个圈套来得到你吧?何况说句自大的话,就算我是个性取向与人相异的人,但是自动想躺到我身边来的人还是多如过江之鲫,即使我当初的确看上了你,也还没有那心情特地为了你而去动脑筋,你今日的一切,表面上看起来是我带给你的毁灭,其实也不过是你为苏繁几的过失而付出的代价而已。而关于其他人给你带来的伤害,表面上依然看上去是我带给你的灾难,但是说到底,依然还只是你付出的代价里的一份,在你选择为你的母亲承担起这个责任的时候,这些副作用你就应该都要考虑到,而不是如今在挫折前就将一切丢到我的身上。我不知道你今天究竟是遇到了怎样的事情而让你这样失控,但是我想说的是,每个人生命里都会出现一些挫折,这些挫折也许会在当事人看来是一个根本不可逾越的挫折,但是事实上这只是生命中的一个插曲,在这个社会生存,你就一定要就强而有力的心脏,要有绝对的心理承受能力。尤其,你是一个男人......" 水木一忽然一震,他的反应略显激烈,所以周末顿了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观察他的表情。 "我是一个男人么?"水木一终于低声笑着喃喃。 "你难道不是一个男人么?"周末冷冷地说。 "我如今是个GAY,"水木一自嘲地笑。 "GAY难道就不是男人么?"周末笑的更冷。 水木一抬起眼来,深深看了一眼周末,摇摇头,道:"对不起,我没有那么深的觉悟,也许我能够心平气和地旁观着这个群体,也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来尊重它,接纳它,但是不代表,我可以接受自己也成为其中一员。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今日所遭受的一切,也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应该自己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不是像个懦夫一样在这里哭泣发疯以及想到死亡。" 停了片刻,他幽幽地说:"有时候我在想,如果你不是GAY,也许我真的会很崇拜你......" "你现在难道不崇拜我么?"周末扯了扯唇角,"难道仅仅就因为一个性取向问题,我就没有资格得到你的崇拜了么?" 水木一摇摇头,依然幽幽地说:"我说过,我没有那么深的觉悟,所以,我恶心你。" 周末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段音乐打断了。声音来自于卧室,他侧耳听了听,问:"是什么?" "我的电话,"水木一似乎已经渐渐冷静,可以说是周末成功地劝慰了他而让他放弃了死亡的念头,也可以说是心痛到麻木而遗忘了死亡的念头,总之,事情已经发展到这样的地步,如果他现在死了,那么先前一切牺牲也就将变的毫无意义,所以现在,只能继续走下去。 而且他也想知道,事情究竟还能糟糕到怎样的地步。乐观一点想,今天,他连这样的打击都能熬过去的话,以后,应该不会有什么还能打击到自己吧。从这方面的意义来说,他是不是还要感激周末给了他成长和锻炼的机会? 可笑。z 他曲身站了起来,走向卧室去拿电话。先前的疯狂就遗忘掉吧,既然不能死,那就还是尽量活的轻松点、麻木点的好。 他拿起电话,这不是周末给他的那个电话,所以这个电话里打过来的之会有一个人,那就是苏繁几。 "喂?"他有些疲倦,身心上都觉得疲倦,所以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什么生气。 "是我,"电话里传来了苏繁几低低的声音。 "我知道,"他虚脱地倚着床头慢慢躺了下来,闭上眼,"有什么事情?" "......" "妈?" "......哎" "为什么不说话?"他仿佛有种大病初愈的虚脱,每说一句话,都觉得勉强且烦躁,"没什么事情的话那我就挂了啊?我现在很累。" "木一,"苏繁几在那一头急急地唤了一声,但是这一声却唤的很虚弱很吃力,但是水木一一时并没有听出来什么。 "说吧,"他微微觉得不耐,此时他不想接到苏繁几的电话,或者可以说,此时他不想说话,不想和任何人交流。 苏繁几却似乎总是难以启齿,她嗫嗫喏喏了许久,却还是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妈,我现在真的很累,如果你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话,那我就挂了,"水木一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 "木一?"苏繁几再一次急急地唤他,这一次更虚弱更吃力,且有些恍惚,水木一终于隐隐听出些什么来,他努力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打起精神来问:"妈?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怪怪的?" 苏繁几在电话那一边笑,笑的很凄凉。 "我没什么,木一,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你罢了......要说的话,其实我已经写好了,你到时候记得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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