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雪千寻等人都被留在了另一处地方,只有她兴冲冲地跟来了沿海。 现在却……她有点委屈地噘起嘴。 “傻瓜。”东方是真的颇为怜惜诗诗的小性子——因其小,所以真。“今次要取出合欢蛊,你可是忘了上回那两条虫子把你吓成什么样子了吧?” 杨诗诗轻呼一声,乖乖无言。 女人对于爬虫的恐惧和厌恶,是很难解释得清楚,但是绝对威力惊人。 “那你要早早回来。”她趴在东方的肩上,依依不舍。 纵使天天见面,却仍相思无奈。 近海之处天蓝得令人几乎要放开怀抱,放下一切心机争斗。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东方不败望着海上惊飞的鸥鹭,忍不住吟了两句诗。他不是文才斐然之人,却对于偶然之间读到的这两句十分钟爱。 服部千军纵然努力学习汉话,终未到能够理解杜甫的程度,茫然望着他。 东方笑了笑,用倭话解释了一遍。 “好句!”服部千军是个粗豪男儿,却颇有名士之风采。“意境十分特别,就好像……好像……东方副教主的魅力一样,自然地散发出来!” 东方不禁失笑。 “我的魅力?难道不是后舱我所携来的那些黄金的魅力,自然地散发出来么?” 服部千军听懂了这一句,大笑道,“副教主好本事,半年赚那么多钱!然而钱是要赚的,天下也是要大大的!” “你们有你们东瀛的天下,我们有我们中原的天下。”东方浅饮一口暖暖的东瀛清酒,意态之间竟有片刻苍茫。 服部千军看得呆了一呆。“起风了,今夜要变天,我们进去船舱谈话吧。” 东方不败转眼缓缓看着他。 浓眉下的一双眼睛,如星辉在其中点染。 果然起风了。 船不小,却也摇得厉害。 眼看着今夜,东方是无法履行诺言,早早回去抱着诗诗同眠了。 清酒喝不醉东方,却醉了服部千军。 “副教主……请你等一下。”服部千军忽然极为认真地起身向东方一拜,转身跑了出去。 再跑入来的时候,却捧着东方给付的那箱抵付军火价钱的黄金。 “作什么?”东方浓眉一挑。 “黄金一匣,求……求你一夜!”服部千军认真地可爱,跪在东方面前,埋下头去,将黄金高高捧起来。“请副教主相信,服部千军有十二分的诚意。” 东方看了看窗外。 黑风浓雨,鸥鹭的踪迹难以寻觅 自去自来,相亲相近。 东方不败缓缓地脱了衣裳。 “我为的不是这匣黄金。”他伸出一个指头,挑起服部千军的下巴。“为的是你的那十二分的诚意。” 为了黄金卖身,同为了利益失身,本无分别。 难得有人那么严肃,那么认真地向他求欢。 那么坦然地告诉东方不败,他的魅力有多么绚烂。 服部千军是懂得欣赏之人。 东方的身体上,没有一块可以用柔软、白腻或者娇嫩来形容的肌肉。 男人的线条,男人的身体,男人的阳具 东方欣赏自己的身体。对自己的身体,哪怕是臀底用来欢爱或者排泄之处,亦十分坦然。 上天如此塑造,他便如此接受。 那充溢心中从眼底偶尔逃逸而出的星光,令他无所不能包容。 22 婚讯 “怎么才回来?”杨诗诗慌乱地擎住东方的手臂。“出事了!” “莫慌,何事?”东方眼角一扫,便看见了卧房角落里面窗站着的杨莲亭。 他乔装成个行客模样,戴着大大的竹斗笠,身上披着蓑衣。虽然脸貌被遮,不过那身段东方一眼就认了出来。 “服部千军的同僚猿飞日月……给黑木崖一封信说已经收到了那批货物……这次真的穿帮了,怎么办?怎么办才好?”杨诗诗一边说,一边回头望一眼窗前的蓑衣人。 “你如何知道的?是他来报的信?你知道他是谁么?”东方不败指着杨问道。 “我知道的,他是……他是杨先生。唉!”杨诗诗跺脚,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你莫管我怎么知道的,总之,总之杨先生所说的不会是假,他也断断不会害你……我,我一早便猜你们二人……他这一来,便也不用猜了。” 东方微震。 杨诗诗……温情若是有你这么了解我,又何至于送了性命? 那边厢杨莲亭摘下笠帽,一揖到底。“多谢杨姑娘的信任!” “莫再说信不信的问题,”杨诗诗急道,“现在该要怎么办才好?” 东方倒是不慌不忙。“莫怕。此时才穿帮,分明是天在帮我,若是早几日才叫麻烦。现今正好,火枪已经齐备,精锐人马也在我身边,索性就此开战,我亦有取胜把握。” 杨莲亭眼中露出震撼神色。 从投靠面前此人的那一天起,他便知道终有开战的一刻。 然而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此人就这样平平常常,顺水推舟,当机立断地讲了出来,就好似在说“别怕,青菜已经买来,豆腐也已点好,晚上炒个青菜豆腐就可吃饭”一样。 “那我呢?”杨莲亭定下神来,问。“回去,还是留下?”的 若是回去,可以为东方不败取得更多情报。的 却也要承担着极大的危险。 杨莲亭看着东方,等他一个决定。 “当然是留下。”东方不败想也未想便答。“留在我身边。” 杨莲亭忽觉眼眶一热,急忙转过身去,对着窗外。 东方不败假装什么也未曾看到,只是拍拍诗诗的香肩。“之后便要真的死生由命了。怕不怕?” “怕什么?”诗诗嫣然一笑。“生随着你,死也随着你罢了。” “说得倒轻巧。”东方轻轻刮下她的俏鼻子。 “除非哪天……你不要我了。” “怎么会呢?”东方洋洋洒洒地一笑。一时间,慌乱与阴霾不扫而空,众人心中俱都欢欣鼓舞起来,好似光明前路就在眼前。 “怎么回事,不过数个时辰,竟又有消息来。”杨莲亭面着窗站立,见着街对面的小乞丐在墙上划下一个图案。 东方靠过去看。“这是任我行与你约定的记号?” “不错。——我从后门出去,再绕过去瞧瞧。” “顺便传信给任我行,告诉他我就地作反的消息。”东方淡淡嘱咐。 杨莲亭握拳点头,走到东方身边之时伸手想来抱他,看了看诗诗却又作罢。“我立刻回来。” 东方不败看看诗诗。 诗诗尴尬地笑笑。 “可能将他也当作……当作家人?”东方附在她耳边悄悄问。 “当他是兄弟还是姊妹呢?”诗诗俏皮反问。的 东方颇为无奈地摊摊手。“他救过我的性命,人品也不算很差……” “人品好不好都也没什么关系。”诗诗淡淡道,“只要对你好,爱你护你,便是好人。对你不好,伤你害你的,全部都是坏人。” 东方想了想,觉得这种想法颇为危险,却也无话可驳。 爱到及至,本来便是盲目。 “东方!”杨莲亭回来时候,声调微变。 “又出什么事了?” “任教主……任我行,他,他要将任盈盈许配给曲洋,三日以后成亲!” 东方不败的血液刹那之间凝固了。 将所有在乎的人都带在了身边。 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再分心旁顾。 结果,结果却是如此。 “任我行……你够狠。”东方的指甲陷入掌中。 他可以对自己说,任盈盈是任我行的亲生女儿,她的幸福干东方不败何事? 他也可以对自己说,曲洋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情人,曲洋娶,或是可以想见的坚决不娶,以及任我行可能采取的逼婚方式,又干东方不败何事? “很好……真的很好。”东方轻轻道。“曲洋比我们都要年轻,学问好,武学天赋也好,人又温柔儒雅……实在是盈盈的良配。”他看向杨莲亭。 杨莲亭也看着他。 “备马。”东方不败低低喝了一声。 “不——”诗诗尖叫出来。 东方不败未说他要去哪里。 诗诗却猜得到。“你要回黑木崖的话,除非从我的尸身上迈过去!”她伸手拔下头上金簪子,横在玉颈之上。 杨莲亭也剧震。“你不会是真想要回黑木崖吧……你不会的,是不是?” 东方笑了一笑。 笑容之中,诗诗和杨莲亭都清楚看见了答案。 杨莲亭忽然向着东方不败出手。 并指如飞,点向他腋下大穴。 东方轻轻挡开。 杨莲亭再攻他膻中。 东方不败的手指像蝴蝶,又像落叶,像是自主之物,又像无根飘萍。 极快,极诡异,转瞬间便捉住了杨莲亭的手心,从劳宫虎口而下,点了他半身大穴。 诗诗绝望地呼喊一声,闭目咬牙,簪子向自己送去。 东方不败衣带从腰间飞出,准准卷上她手腕,令她再难动弹。 “你们两个,要相亲相爱,彼此照顾,明白么?”东方不败沉沉地吩咐。 诗诗哭了出来。 杨莲亭面如死灰。 “不许去通知千寻她们。也不许追来。我会叫昆伦看护好你们两个。乖乖等我回来!” 东方不败衣襟一拂,飘然而去。 23 昆伦 昆伦是一个沉默的青年。 东方不败若是只剩下一个可以绝对信任的心腹,那也绝对是他。 他武功很好。 却不太聪明,说得明白些,是发育迟缓,脑子有点毛病。 他跟在东方不败的身边。 已经很多年。 东方不败现在叫他看住诗诗和杨莲亭。 他便一定能看住诗诗和杨莲亭。 “你难道听不懂么?”诗诗绝望地喊了一声。“他很危险,他正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必须将他追回来,必须快马加鞭,为何你还不明白?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会明了此中轻重关节?”她声中满着泪,几乎有血。 昆伦只是守在门口,默默地不说话。 他身形颇为高大。沉默的时候,很像一座山。 杨诗诗已经无力再哭,坐在了地上,靠着门,痴痴地看着黑木崖的方向。 单枪匹马。 单枪匹马!……她咬紧牙。 那个人去冒险,去仗义,去行事的时候,究竟会不会有一瞬,想起她哭红的眼睛?会不会留下一点点的牵挂,一点点的疼惜,留给这个远方随时备着殉死的妾? 一瓶毒药从袖中滑了出来。 杨莲亭挣扎着走过来。“这是什么?” 诗诗抬眼看他。“我必不可落在他人手里。” 杨莲亭一震。 女子如物,总是附在男子身后。 所谓三贞九烈,三从四德,不过是对物的霸道。 然而,若物比人情坚,比人心痴,男子是不是该羞愧痛悔? “小心!——” 杨莲亭虽然穴道为东方所制,却并未失去耳目聪敏。 他一把将诗诗揽到了地下。 十余劲箭从窗中射了进来。 若是坐在原来位置,定被一箭穿脑。 诗诗吓得花容变色。 沉默如山一样的男子冲了进来。“有人来攻——”他说话混浊不清,果然是智慧愚钝之辈。 “还不解开我的穴道?”杨莲亭急道。 昆伦被他一迫,身后破风声又起,顾不得什么,便解开了杨莲亭的穴道。 杨莲亭本非平庸之辈,提剑跃了出去。 跃上房顶,他一震。 “七十二箭锐?” 黑木崖所蓄战力最为惊人的三大精锐之师——箭锐;刀锐;马锐。 箭锐七十二,连珠劲弩,共可万二千石。 “杨爷?”箭锐领队远远见了他,赶紧飞身前来见礼。“杨爷,教主有令,命我们若是见着你立即转告,请杨爷速回黑木崖!” 杨莲亭强自镇静下来。“何事?” 领队悄悄凑上嘴去。“听说是东方副教主……怕是要反!” 杨莲亭深吸气。“……已经反了。” “教主果然圣明!对了,杨爷,此地可是他下榻之地?” 杨莲亭眼珠子往外瞪了一瞪,眼中满是血丝,本来算是英俊的脸看起来十分吓人。“……他刚刚得到消息逃了。”杨莲亭尽量使自己说话听来平静。“应该是带着所有属下一齐,客栈中没有别人。” “哦。”领队笑笑,“原来如此。不过按惯例我们劲弩已出,不可中断,总要射完这七轮再随杨爷一起回山复命了。” 杨莲亭忽然一抖。这是什么意思? 任我行,终于,最后,毕竟,还是,怀疑他了吗? 劲弩腾腾。箭石层层。 杨莲亭一句也说不出来。 箭网在他脚下密密锁住他的语言。又叫他能够说句什么送死的话。 七轮劲射,之前不过两轮。 杨莲亭从前见过被七轮箭射过的屋子。 从天花板到地,从四面墙到角角落落,凡有活物,无不血肉模糊。 客栈被东方包了下来。 几个伺候的下人总是难逃。 贾布等几名高手想是在箭风来破时早已第一时间躲避。 而杨诗诗…… 江湖成冢。未必不是一个归途。杨莲亭叹。自己的生死,东方的生死,还不是如那摇摇欲坠的日头? “杨爷想什么呢?该走啦。”箭锐领队拍一拍愣愣的杨莲亭。 “射,射完啦?” “完啦。” 怎么跟射精一样,毫无感觉。 是谁说人总能感觉到他人的射? 人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射而已。 就如人只能顾着自己的性命。 “走。” 杨莲亭终于留不下来。 却终于还是要去东方的身边。 杨诗诗的尸体,便只有留在这孤单的小小客栈中。 杨诗诗的尸体,埋在一堆箭里。 一眼看去,竟还真只能看见箭,看不见她。 箭在床榻上,座椅上,挂画上,几案上。 在伏地的昆伦肥厚的背上。 杨诗诗在哪里? 她爬了出来。 从昆伦的身体下面爬了出来。的 像山一样沉默,像山一样厚,宽,广。 杨诗诗在发抖。 不停抖。 “老昆?老昆?”她试探地去推那浑身箭的沉默而蠢的男人。 男人被她推得仰翻过来,四仰八叉,毫无生机。 眼泪想落,却落不下来。 箭雨中,昆伦扑上来,紧紧压住她。 “你做什么?放开我——”诗诗一时来不及会意。 “副教主说要去,就是要去。说要看着你,就是要看着你。说要护着你,就是要护着你。”昆伦吐词不清,然而这几句在诗诗耳边,却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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