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 下人们用惊异的目光迎着二人入府,这也难怪,新婚之夜,新郎倌居然不知所踪。 "你做事也太过任性了,这下子下人们都站在薜雨琴那边了!"五皇子低声斥道。 陈宜轩不以为然地轻哼道:"我陈宜轩一向独断独行,但求问心无愧,别人怎么看我,与我何干!" 五皇子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不错,是我多虑了。" 穿过长廊,凭着月光,可以看清院内的一切。 忽见若雪所在的房间的房门由内轻轻打开,一条人影闪了出来,嗯?若雪?但那人显然比若雪矮上一个头。那人拉上房门回过头来,月光映亮了她的脸--薜雨琴! 未等五皇子做出反应,陈宜轩已跃过栏杆,跨过庭院,一个剑步挡在薜雨琴面前,寒声道:"你到这里做什么?" "宜轩?!"看见陈宜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薜雨琴这一惊着实不小。 她偏头望见紧随其后的五皇子,"伍公子?"她立即扑进陈宜轩怀里,"你总算回来了,我好怕,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说着又哽咽起来。陈宜轩一脸厌恶地将她推开,薜雨琴继续低泣道:"多亏了伍公子把你寻了回来,不然,我......我真不知该......" "别转移话题,我问你,你这么晚了来这里做什么!"陈宜轩打断了她,厉声问道。 薜雨琴一愣,将目光转向五皇子,见后者亦是面罩寒霜,只得幽幽道:"我是听下人说今日伍公子带来了位绝色佳人,我一时好奇,便......" 陈宜轩又打断了她,冷冷问道:"你若想见她,可等至明日,为何要深夜闯人房间?" "这......"薜雨琴又低泣起来,"我也是在房里等你等得心慌了,才想找顾小姐聊聊心事罢了,你又何必如此!" 陈宜轩轻哼一声。 薜雨琴扬起脸庞,月光下泛着莹莹泪光的双眸,分外动人。"你不信我也罢!"她一甩衣袖,转身欲走。却听"哐当"一声,一物从她衣袖中滑落出来,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竟是一把小巧的匕首。 "若雪?!"睹清地上的匕首,五皇子的第一反应便是冲入房间,但他又迅速地冲了出来,愤怒地瞪向被陈宜轩拦在门口的薜雨琴,"若雪呢?我问你,若雪呢?!" 薜雨琴几时受过这种待遇,眼前的人更是双目透着杀意,吓得真的大哭起来。 "若雪呢?房里为什么会没有人!"五皇子揪起她的衣领,便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喂,你先稍安毋躁!"陈宜轩拖开五皇子的手。 五皇子甩开陈宜轩,怒吼道:"现在人都不见了,你叫我怎么稍安毋躁!" "那你觉得现在有会更有效的方法吗?!"陈宜轩指着一边吓得直打哆嗦的薜雨琴,同样狂吼着。 五皇子看着他发怒的模样,又看着一边可怜兮兮的薜雨琴,一时愣住了。 "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我看雨琴也不至于能把一个大活人变没见了。"陈宜轩命人掌上灯,好好检查了一遍房间。 却见屋内圆桌上放着一张纸条,写道:"勿念,明日即归。若雪留。" 陈宜轩扬扬手中的纸条,道:"你处事太冲动了,根本不关雨琴的事。" 五皇子接过纸条,认真看过几遍,又看向立在一旁的薜雨琴,冷冷道:"那她深夜闯入若雪的房间做什?还带着匕首!" 陈宜轩亦望向薜雨琴。 "那只不过是我防身的匕首,有何不妥?" 防身?五皇子一愣,若雪倒也贴身带着匕首,太子府里的那件惨事便是拜它所赐。 只听陈宜轩冷笑道:"你在这里还带匕首防身?真是稀奇啊!" 薜雨琴咬咬牙,道:"没什么好稀奇的。没错,我是想毁她的容,可惜晚来一步,你满意了吧!" 险些信以为真的五皇子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好一个知书答礼、贤良淑德的官家小姐,薜理良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我委实想不通。宜轩,我看你还是尽早休了她得好。" 薜雨琴怒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啊,竟直呼我爹的名字!不过是街角的下流痞子,凭什么在这里撒野!还......" "啪"薜雨琴重重地挨了一耳光,"就凭他是我朋友!"陈宜轩望着一脸惊异有薜雨琴,冷冷道:"你要惹谁、找谁或是杀谁都是你的自由,我没闲功夫过问。"他狠狠地盯着薜雨琴,"但要是招惹到我身边的人,哼,不要以为你是尚书的女儿便拿你没办法,我陈宜轩同样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竟为了一个痞子......"见陈宜轩变了脸色,赶紧住了嘴。她垂下头,想了良久,又狠狠地盯了五皇子两眼,轻声道:"我知道了,我回房了。" 她刚至门口,却听陈宜轩轻咳一声,语气缓和了许多,"今晚的确是我不对,我道歉。但也请你清楚一点,这里是陈府,不是尚书府,你要任性胡来也先认清地方。如今我们已经是夫妻,我也不愿真的与你撕破脸。" 薜雨琴面向屋外,静静地听陈宜轩讲完,冷哼一声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要嫁给你的,你以为尚书的女儿真的就沦落到无人要的地步了吗?我告诉你,陈宜轩,我薜雨琴绝不是人尽可夫的女子,这一点也请你给我记住!"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她对你也并非全无感情。"五皇子轻声道。 陈宜轩轻哼一声,静静地在他对面坐下。 五皇子亦是静静地反复看着手中的纸条。 "你现在还真是超乎想象的冷静啊。"陈宜轩斜睨着五皇子,"怎么,不去找他?" "我大概也能猜到他现在在哪。"五皇子将纸条收进衣袖,"但我想等他自己回来,他说了他明日便会回来。而且既然他打算单独一人,我也不想去扫了他的兴。" "哦。"陈宜轩无力地应道,望着对面一脸木然的人儿,他笑道:"你也不必太担心,我猜想他大概是着男装出去的,还不至于会被人欺负。" "嗯?" "我刚刚在枕头下发现了他今天来时着的女装,他大概也是想到半夜一个女子外出不够安全,所以就近找了件男装换上了,也难怪没有下人知道顾......" "宜轩!"五皇子打断了他,"我心里很乱,想一个人静静。" 陈宜轩"轰"地立起,在屋内打了几转后出了房间,"砰"地带上房门。 宜轩真的是火大了,竟会一声不吭的离开。五皇子从衣袖内又取出纸条,在烛光下细看起来。就是为了这个而坚持要留下的吧,可是为什么是今天,他要出宫也是随时都可以的,为什么一定要在今晚!他心中明明就没有我,我这又是何苦呢? 望着窗外的一轮明月,与若雪相遇的那个雪夜又涌上心头。"因为他是美人,因为最初相识的印象太深了。"宜轩的话像一柄剑直插心口,说不定我就是因为这样无聊的理由执著至今,想放弃却总想找一些官冕堂皇的理由。 但这样的说法真的能说服自己吗?与若雪相识后的四年里,并没有多少快乐的回忆,即便是所谓的回忆也相当有限。这四年里,自己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他的呢?即使无法从他那里得到相应的慰藉,自己却依旧坚持至今,他大概是自己一生也摆脱不了的绊,从四年前那耀眼的一刻起。 眼前的烛光一点点晕开,五皇子自嘲地一笑,"真不像个男人,动不动就掉泪,要是被宜轩逮住,少不得又是一顿骂。" 陈宜轩凶神恶煞的模样在烛火中摇晃,五皇子忍俊不禁。今晚在湖边,自己是用多么轻松的语调说出那席话啊,说什么你好好找一个喜欢的姑娘,我和你是不可能的。这样的事,可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完全是两码事了。宜轩竟能容忍这样的自己到今天,也难怪他会提出绝交的要求吧,自己的确亏欠他太多了。 与陈宜轩相识时,他还只有十四岁,那一年他失去了父皇的宠爱,母亲也变得易怒而又神经质,母子俩不但迁入了宛若冷宫的中宸殿,更有流言说自己不是当今皇帝的亲子。面对巨变的自己无法在宫中寻得避难所,便一味地逃往宫外。在城郊的醉香居内,他结识了陈宜轩。陈宜轩要比自己大上七岁,那时的他已是翩翩的公子哥,相遇时两人虽互无好感,但最终却成了至交。自己对他的信任与依赖远胜至亲,特别是母后过世之后,他更成了自己唯一可信任的人。无论是开心难过,陈宜轩总是静静地,耐心地在身边听完自己的唠叨,而且每次他总能巧妙解开捆在自己身上的枷索,如果没有他,很难想象自己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夜已深沉,府内静得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与心跳,忽忽的烛火成了眼下唯一的陪伴者。这样的夜晚是那样的熟悉,在中宸殿内渡过的那无数个夜晚,自己便是这般望着烛火,缩在床角,不安地寻觅着黑夜里的每一丝声音,久久无法入睡。 匆匆走过的二十一年里,有欢笑,有哭泣,有执著也有无奈。童年时父母的溺爱,群臣的嘉许;十四岁的巨变,宜轩的出现;十五岁时母亲自杀,接下来的放荡生活;两年后与若雪相遇,整整四年的单相思。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说书人口中的故事,如此地不真实。更可笑的是,母后过世至今仍无法确定生父的真实身分。也许我根本不应该出世,这世上即便没了我也不会有多大的变化。万香园内,陈宜轩手中抱着美人安睡的模样又出现在脑海里,即使是他,没了我也同样能过得很好。鼻子一酸,泪水终于止不住了......为什么这种时候我会想到他,想他在,想伏在他的肩上大哭一场。他不会再出现了吧,至少今晚...... 发现自己伏在桌上熟睡时,已是第二天清晨,看着桌上燃烬的烛台和由窗户透进的冷冷日光,五皇子疲惫地伸了伸懒腰,他昨晚果然没再出现。 略略整理了一下衣衫,五皇子打开房门,一股清冷的气息灌了进来,令人精神一振。放眼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院内翠绿的假山和沿山而下的涓涓细流,恍惚间似有鸟鸣。将目光渐渐放开,五皇子禁不住一愣,长廊上竟横卧着一人,他双脚打直,平置在栏杆上,后背倚在栏柱上,端端地坐着。无法将目光挪开,难以忍受的窒息感涌了上来,心跳地宛如脱缰的马,吃力地挪动脚步,眼中的人愈发清晰,只见他双臂抱于胸前,头微微后仰,双目紧闭,鼻息均匀,从双唇间迸出的阵阵鼾声萦绕在栏柱之间,时间似乎在这淡淡的鼾声中睡去了。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了,但像这样安详地呈现在自己面前似乎还是第一次。相识的七年里只有那张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脸庞。事实上也仅仅是这两个月里,他才发现他竟有这么多的表情,也许他早就该发现了。 一阵晨风拂过,夹杂着阴湿寒冷的气息在二人之间轻盈地旋过。陈宜轩微微打了个颤,头轻轻一点,顿时失了重心,险些从栏杆上跌落下来,慌慌张开双眸,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惊愕而专注的脸。 微微一愣,陈宜轩轻松一笑,翻身下了栏杆,同样专注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又一阵晨风掠过,出奇的寒意让人为之一凛。 "你,"五皇子挪开目光,"你在这儿做什?" 陈宜轩淡淡道:"如你所见,睡觉。" "为何不回房睡?"五皇子不敢把目光挪回,只是直直地望着院内并不陌生的一切。 "怎么说呢,也许是因为昨晚你房里的灯一夜未灭。"五皇子回过头来,正迎上陈宜轩的目光,后者又挂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五皇子看得出其中多了分做作。在双目相接的下一瞬,陈宜轩却将目光投向了院内,"其实昨晚我是去转了转我们曾一同去过的地方,一切都没有变。"他苦笑了一下,"你说得没错,没有缘分的人即使出生便相识,也不见得会相爱,更何况我们相识也不过七年罢了。" "宜轩......"五皇子望着他,心如刀割。 陈宜轩摇摇头,"只要听我说就好了。"他吐了一口气,道:"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我之所以想和你绝交也是出于这一点。"他的目光在五皇子脸上打着转,"但我倒没想到你会那样坚持,让我稍稍有些期盼。不过,我现在明白了,对你来说,真正重要的只有若雪而已。" 五皇子垂下目光,宜轩说得没错,真正重要的只有若雪而已。倘若若雪要自己此刻去死,自己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是,"五皇子惊异地抬起头,陈宜轩斜倚在栏柱上,目光注视着泛白的天空,声音随风一字字地送入五皇子耳中。"但是我还是想守在你身边,你任性也好,撒娇也好,哭也好,闹也好。"他笑着回过头来,"看来,老天一开始就打算好了,特意安排了我来替你擦眼泪,直到你不再流泪为止。" 直到感受到脸上划过的陈宜轩的触觉与温度和自己沙哑的嗓音时,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在流泪了。 "这次又是为了谁呢?似乎每次见到你,你都在流泪呢。"陈宜轩轻笑道。 是啊,第一次在醉香居里相遇时,酒醉后就在宜轩怀里哭得唏里哗啦。五皇子端详着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切都变得如此地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地找宜轩诉苦,理所当然地在他面前哭泣,理所当然到连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地步!为什么呢?为什么在宜轩面前就能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丑态暴露无遗呢?宜轩对我而言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我会为若雪而死,但没了宜轩,或许,或许我同样会死!五皇子惊愕地审视着心中的结论,,泪水也在此刻刹住了脚步。 "怎么了?"陈宜轩随即发现现他们的变化。 五皇子双颊泛红,又低下了头,"没什么。"他回过身,避开陈宜轩的目光。"我没事。"他深吸了一口气,"不要再说这样的傻话了,什么老天安排,什么替我擦眼泪......根本没那回事,你什么都不欠我的,什么也不用为我做,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好了。你要记得:你是在为你自己而活,并不是为了其它任何人,薜雨琴也好,我也好......" "为自己而活,是吗......"陈宜轩嘿嘿地轻笑起来,"我果然是个笨蛋......" 天已全亮,偶尔会有下人进进出出,"伍公子""三少爷"的轻唤声便若一颗颗石子在两人之间激起一圈圈水晕,缓缓荡开。 陈宜轩打了一个哈欠,缓缓伸了个懒腰,"露宿在外的滋味果然不如预期般的舒服啊。" 五皇子依旧背对着他,没有应话。 陈宜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投向长廊的尽头,"若雪回来之前,你就先呆在这里好了。"他又打了个哈欠,"抱歉,我得回去补觉了,有什么事找刘管家好了,哦,二哥也在,找他也行。"擦过五皇子肩时,他用着略带犹豫的口吻在五皇子耳边轻声道:"刚才我......如果讨厌的话,就忘了吧。"当五皇子慌慌地抬起头时,陈宜轩已穿过长廊。跨过庭院,另一边便是他的新房了,一夜未归的新郎如今真的是倦了。 若雪依约,早膳未过多久,便独自一人回来了。正如陈宜轩所言,他着了一身男装,那俊秀的样貌就连五皇子也自叹不如,不愧为沈时笑的儿子,较其父似乎更俊美一些。只是他低迷的神情与他俊美的外貌十分地不相称,微微红肿的眼眶更让人轻易地就能猜到昨日所发生过的一切。又是衍吧,已经没有心思去猜测那个人是谁,反正若雪的眼泪只会为那个人流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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