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望着她如星辰般闪烁的双目，回味着那句"全力去爱，全力去恨"，脑中闪过的却是宜轩的影子。
"我喜欢你！"叶儿双颊染红，忽地一跃而起，奔向亭外，大叫道："我明天在这儿等你！"说罢便蹦蹦跳跳地消失在路的尽头。
久久在耳边回荡开的那句"我喜欢你"，五皇子意外地发现这四个字竟还能给自己带来这么强烈的震撼。
再次来到西湖时，叶儿已经在亭子里候着了。她脸色苍白，神情焦急，见到五皇子的人影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说着便扑进了五皇子怀里，轻轻抽啼起来。
"傻丫头。"五皇子爱怜地抚着她的黑发。
"我好害怕，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抬起头，破泣而笑，"能见到你真好！"
真好吗？见到自己好吗？五皇子心中一酸。
接下来的日子里，日日与叶儿约好，二人白日里见面，黄昏时分离，转遍了几乎整个杭州城。她就像是个好奇的孩子，什么都要试一下才安心。不过她的身子真的有点弱，动不动就会累得喘不过气来。五皇子劝她多休息，她总是撒着娇要五皇子带她外出，这丫头实在太过任性了。
"我最喜欢兰花了。"
"为什么呢？"
"你没听过吗，兰花是花中的君子啊！"
"那你觉得我是君子吗？"
"我喜欢的是你，不是君子！"
"明天去放风筝吧！"
"啊，春天都过了，来年吧！"
"有人规定春天才能放风筝吗？"
"那倒没有，可这么热的天......"
"你不陪我，我一个人去就是！"
"好，好，好......"
"风筝不是这样的！"
"嗯？不是把纸糊在竹片上就可以了吗？我可做了一晚上呢！"
"这么怪异的风筝怎么可能飞得上天？！"
"我偏要它飞上去......看......嘻......"
"这是什么？"
"鱼杆啊！"
"啊？"
"我看过了，这边的鱼一定不少，如何，我们学姜太公吧！"
"姜太公那可是愿者上钩。"
"我也没强迫它们啊，是他们自己贪吃才咬食的......"
"潜，我想做饭给你吃。"
"嗯？"
"所以我做了这个。"
"煮鸡蛋！？"
"你可别小看这个哟，要做好还是要花工夫的呢！"
"是吗......"
"你笑什么，快给我通通吃掉！"
"全部？！"
"嗯！"
............
嘉宝二年五月十一日，莲儿与卞晨星的婚事定下来了，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的七夕。
当晚莲儿叩开了五皇子的房门。
"五爷，我想到池塘边逛逛，您能陪我吗？"
五皇子点点头。
"今晚的月亮好像特别亮。"
"是吗？"五皇子望望天边洁白如玉，已有半轮的弯月。
"五爷，您会不会很看不起我？"
"嗯？"
"我说我要陪枫一辈子，可中途却选择了别人。"莲儿刹住脚，抬头望向天边的明月。
"一辈子吗？"五皇子轻叹一声，"我不信这些，人有的只有今天，明天的事根本无人知晓！"
莲儿诧异地回过头来，目光在五皇子脸上转了两周又投向了月下的池塘，幽幽道："我还一直以为您是个很执著的人呢！"
执著吗？五皇子也将目光投向池塘。池中的荷花还未开，荷叶也未铺满池面，在清澈的微波中，月也轻盈地扭动着身姿，而银白的月光投在肥大的叶面上浅浅晕开，令眼前渐渐朦胧起来，恬静得如童话中的仙境。
"我从来没后悔会爱上枫，而且这一辈子，我心底都会有他，但我在他心里永远都只是亲人而不是情人。"她轻笑着，"我知道他最在意的就是我的幸福，所以我要让他看着我幸福。"
五皇子心中一震，一切都是为了若雪吗？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什么都没有变！
"那卞晨星呢？"
"我也很喜欢他啊！"她笑着回过头来，双腮微红，"如果我不爱他，我绝不会答应嫁给他的。我是真的喜欢他，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幸福。"
"幸福......"
"嗯，最后真正能相守在一起的并不一定会是自己最爱的人，而是能给彼此幸福的人。我是这么觉得的。"她缓缓在池塘边挪开步子。"我无法带给枫幸福，但晨星我却可以。"她停下步子，转过身直视着五皇子，"所以我选择了他，我会全心全意地去爱他，让他觉得他的选择是正确的。"
所以我离开宜轩，能给他幸福的人不是我！五皇子绽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你的选择是对的，无论是若雪还是晨星都会感到幸福的。"
莲儿笑得很开心，月光下那莹莹泪光成为了五皇子那年夏天最难忘的一幕之一。
与叶儿相识已近十天了吧，五皇子一边望着头顶的红日，一边盘算着日子，那与宜轩呢？十一年了吧，那一年自己还只有十四岁，刚刚知道痛苦滋味的十四岁。
回过头将目光投向前方的林荫道，叶儿的影子已映入眼帘，不过她身边似乎还多了两个人，她爹真的有派人保护她？！
走得近了，只见她向身后的两人吩咐了两句便一个人奔了过来。不等五皇子做出反应，已拉了后者的手，道："今天你陪我去个地方吧！"
"嗯？"
"这里......？"
"不记得了吗？"叶儿撅起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啊！"
"怎会不记得呢！"五皇子将目光投向那波光滟潋的湖面，"伞还没还你呢！"
"如果没有伞便不记得了吗？"叶儿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如果没有殇丝你便不会来了吧！五皇子呆呆地望着叶儿，"不，不是的！"
叶儿淡淡一笑，"那天，你在为谁哭泣啊？"
"啊？"五皇子一愣，"那天我在哭吗？"
"女人可是很敏感的哟！"叶儿指着五皇子的心口，"就算你表面上没落泪，这里却在流泪。"
五皇子又是一愣，随即无奈道："是吗？"
"是那个叫若雪的姑娘吗？"
五皇子摇摇头，"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
"嗯，一个守在我身边守了七年，却被我一脚重重踢开的人。"
"七年？那她现在呢？还在等你吗？"
五皇子微微一哂，道："不，他已经成亲了，如今他儿子也该有三岁了吧！"
"你......不喜欢她？"
五皇子摇摇头。
叶儿垂下头，道："......那......为什么......"
"为什么呢？"五皇子喃喃着，"我也不明白......但我一直在伤害他，我的存在只会让他感到痛苦。"他抬起手掌，"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办法让人幸福的，能带给他幸福的人不是我，没有我他会快乐的。"
叶儿抬起头，迎上五皇子的双眸，道："潜，你说错了，怎样才算是幸福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的。"她握住五皇子在右手，翻开他的手掌，让它紧贴自己的脸颊，"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幸福，和潜在一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真的，你能给人带来幸福的，至少我就是其中一个。"
望着叶儿坚笃的双目，五皇子觉得眼眶湿润起来，他抽出手掌，捂住眼眸，笑道："呵......很难看吧，一个大男人动不动就掉眼泪。我还以为不会再落泪呢，至少在除了他以外的人面前......"
"你真的很爱她啊！"叶儿忽地抱住他，将头贴在他胸前，幽幽道："今天我要回去了。"
"嗯？"五皇子挪开手掌，正对上叶儿水盈盈的双目，她努力踮起脚尖在五皇子薄薄的双唇上投下一吻，"不要忘了我。"
"嗯。"五皇子点点头。
叶儿轻轻一笑，原本在眼眶里徘徊不定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
五皇子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她的眼角，"我不会忘记的！"
叶儿将他推开，快步奔了出去，又忽地回过身来，"我的全名叫叶明珊，我爹是杭州府的府尹。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对不起，一直都在骗你。"她苦笑道："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再来找你的！"说罢，转身唤来刚刚紧随其后的两个人，在五皇子的视线里永远地消失了。
没有叶儿的日子，也只不过是回到了以往的普通生活。
"伍相公，你那位佳人呢？"伙计偶尔会戏谑两句。
五皇子总是淡淡一笑，没有如预期般地思念，更没有失去的痛苦。大概是麻木了吧，对所谓的"失去"，因为打从一开始就没真正想过去"拥有"，也就更谈不上失去。
外出闲逛时，在街市上买了一盆兰花养在房间里，盛夏正是开花时节，屋内处处都充盈着自然而扑实的香气--原来君子的味道是这样的啊。
一个月之后，有人送来了一封信，看着信封上绢秀的字体，五皇子立刻认出了写信人的身分，摊开信纸的手微微在颤抖，带动着目光甚至那颗心。
潜：
还好吗？我很想你，好想见到你，但我不能。你没忘记我吧，你答应过我的！
在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你生活的这个世界里了。我的心从小就有问题，有时快有时慢，有时还会闹脾气不跳了。现在它虽然还在我胸口跳动，但你看到这封信时，它应该已经累得再也跳不动了。我听过你的心跳声，和我不一样，很有力也很有节奏。
能认识你真的好好。有些后悔，倘若早一点逃出来，或许便能早一点遇到你。还记得我临走时对你说过的话吗？和潜在一起真的很幸福，你真的可以让你身边的人感到幸福，相信我。去找那个人吧，告诉她你爱她，然后把她抢回来，她一定也是坚信你能给她带来幸福才会苦守了你七年。我很羡慕她，如果我可以活得更久一点，我一定会从她手里把你夺过来，让你满脑子只想着我的事，让你的眼泪只为我一个人流。我很自私是吗？但爱本来就是自私的。潜，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爱她就大声地告诉她啊，要给别人幸福首先得让自己幸福起来哟。
潜，我真的很喜欢你，打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爱上你了。男人哭并不难看，至少我觉得你哭起来也很美。从小我就见惯了人哭泣，但唯独见到你在雨中哭泣时，我真的领悟到了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痛。不要害怕掉眼泪，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这样才不枉费到这世间走一遭啊！我想人最痛苦的莫过于想流泪时却已忘记了哭泣的方法，我不想见到有一天你也会变成那样。
真的很不舍，舍不得的实在太多了，你还没带我去看过海，钱塘潮也是，看过夕阳却未看过日出......我很贪心是不是，这或许就是上天给我的惩罚。
我会一直在天上看着你，你一定要幸福，答应我！
叶儿
"可不是人人都像我这般好心哟！"
"算了，你心情不佳，我就做做好人吧！"
"......重要的......是在有生之年，全力去爱，全力去恨......我喜欢你！"
"能见到你真好！"
"和潜在一起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
天东角忽地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隆隆的雷声在耳边炸开，倾盆大雨从被撕裂的天空中直泻而下。
七夕那天，莲儿与卞晨星的喜事如期举行了，那晚卞晨星身著喜服笨拙而幸福的模样令五皇子不自觉地想起四年前的中秋，但陈宜轩比他还要傻，五皇子时不时地忍俊不禁令卞晨星更加发窘。
那晚头一次见若雪喝酒了，酒醉的他在五皇子耳边喃喃道："......如今我真的是了无牵挂了，了无牵挂了，除了他以外，了无牵挂了......"
这年冬天，若雪的病情有了变化，寒病发作了两次，不是很严重，但恢复后便染上了咳嗽的毛病。大夫说恐怕是冻伤了肺，替他开过几剂药都不见好转。五皇子和莲儿心中都明白，这大概是前兆了！
次年春夏还好，秋季始至，若雪咳得愈发厉害了，病情亦是每况日下，直到后来躺在床上裹上层层被子，点上火炉仍冷得牙关瑟瑟发抖。而若雪总是笑着，在五皇子面前毫不吝啬地展示着他绝美的笑颜。
嘉宝三年十月二十四日，莲儿为卞晨星诞下了一个儿子。在下人的搀扶下，莲儿跪在若雪床前，将初生的孩子送到他面前，"这孩子也叫枫，卞解枫。你可是这孩子的干爹啊，你还要看着他长大、上学、成家立业，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你一定要笑着看下去啊......"
到了岁末，便要过年的前几日，若雪咳出了他的第一口血，惨白的脸颊，无光的眼眸，微笑的嘴角边残留的血渍，在五皇子的脑海里像是打下了铬印般，只剩下头痛欲裂的感觉。
在欢庆的爆竹声中，新的一年终于到来了，每个人心里都暗暗许下了同样的心愿：老天请不要再折磨那个可怜的人儿了吧。
老天或许真的听见了。新年之后，若雪的病情有了好转，渐渐有了体温，也能够下床行走了，只是咳得还是厉害，不过血倒是吐得少了。初春的早上，踱出屋外，看着未能融尽的残雪，寒风扫过，送来的是一阵芬芳，屋前枝头上俏立的梅花随风轻摆，亲切地向置身门前的若雪点头示意，"老天果然待我不薄，至少让我看到了来年的梅开。"
"我想回京城，我想再去看看灵儿，还有爹跟娘。"刚刚有点起色的若雪忽然要求道。
要回去吗？京城的一切映入脑海，最后集中到了那个最熟悉不过的人的脸庞上，五皇子有些胆怯，却也不乏期待，去找那个人吧，告诉她你爱她，把她抢回来......
去了 不顾卞晨星的劝阻，丢下才足三个月的孩子，莲儿同五皇子、若雪和卞晨星四人踏上了北上京城的路。六年啊，同样是个清冷的早晨，盘绕在耳边的马蹄声令五皇子更加心绪不宁，是欣喜、是兴奋，还是恐惧......终归是逃不开的，哪怕是听他说一声恨我也好，我想见他。
马车首先经过刺猬林，见过了灵儿，意外的是原该长满杂草的坟却仍旧整理若新，若雪只是愣愣地望着，看不出一丝表情。他来过，五皇子心中明白，若雪心中更应该明白。
到京城时已是阳春三月，虽及不上南方温暖怡人，但城内外雪已融尽，柳枝也已抽出新芽，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致。在客栈留宿了一晚，次日一行四人便直奔墓地。不出所料，与灵儿的坟一样，沈时笑夫妇的坟同样被人精心整理过。拾起坟前仍绽放着的花束，若雪依旧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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