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去布行,没有去醉香居,更没有去明湖,就在万香园划上句号吧。在一群胭脂味的簇拥下,五皇子再次走进了这家京城内最华丽、最有名的妓院。几乎踏遍了整个京城,与所有熟识的人道了声别,没有遇到陈宜轩,也没有人提及陈宜轩。娶妻之后果然安分了许多啊,五皇子心中暗笑,这样更好,倘若遇到他,也许便走不了了。 与老鸨子、众女子道过别之后,五皇子登上了敛青的阁楼。 "谁啊?" "我。" "五爷!"敛青惊喜地迎了出来。 是不是错觉呢,忽然觉得眼前的人老了许多,不见皱纹,皮肤依旧细腻,脸色仍然红润,但在五皇子看来,与三个月前初识时的她相比,她的确老了许多。 "奴家以为您不会再来了呢!"她双目泛着泪光,"我以为您也会像他一样就这样走出去不会再回来了。" "抱歉,但我今天真的是来道别的。" 敛青顿时愣住了。 "我会陪若雪去渐江嘉兴。" "您不会回来了,是吗?"敛青倒退两步。 "不,我会回来的。"五皇子笑道:"毕竟这里才是我的家,我的一切都在这里。" 回到大厅时,意外地听到有人谈及陈三少爷。他回眸望去,众人的焦点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五皇子识得他,他是布行的一个伙计。 只听一名女子抱怨道:"陈家的少奶奶真够霸道的,便不让三少爷出门了么?自成婚那日起,三少爷便再没来过咱们万香园了。" "人家好歹是尚书府的千金,哪里是我们这些风尘女子能比的!" "说得也是。"另几名女子跟着叹道。 却见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伙计轻呷了口茶,不急不徐地道:"之前是不是我们家三少奶霸道我不知道了,不过这几天我们家少爷的确是出不了门啊!" "嗯?怎么回事?" "陈员外把他关起来了么?" "太可怜了......" ...... "你们不用胡乱猜了!"伙计打断了她们,"我就好心告诉你们吧,不过可别说是我说出去的哟,是我们家三少爷病了啦!" 病了?宜轩病了?五皇子收住离开的步势,拨开人群,一把揪起坐在中间的伙计,"怎么回事,宜轩怎么可能病了?!" 那伙计先是一惊,但随即认出是五皇子,他笑着示意五皇子放开手,五皇子这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松开手,慌道:"你刚才说宜轩病了?" 那伙计不慌不忙地整理好衣领道:"伍公子,你还不知道啊,就是那天少爷追你的时候淋了雨,回来便病倒了。忽冷忽热的,在床上躺了三天,说是今天才能勉强下床。" 追我,淋雨,那日陈宜轩浑身湿透的身影,愤怒中却注满焦虑的脸庞,似洒脱却无奈地一笑...... 不及五皇子细想,身边的女子已经涌了过来,要么便是问那伙计陈宜轩的情况,要么便是一些舍不得五皇子走之类的话。 好不容易从众人中挤出来,拖着满身的胭脂味,茫然间不知方向。能够下床也就意味着已经好转了,但只不过淋了场雨,竟在床上躺了三天,一定不是一般的着凉,这种病可大可小,严重的甚至能夺人性命。五皇子心中一紧,最近时常出现在梦中的那个远去的背影令五皇子更加不安,去看看他吧,哪怕是道声别,毕竟相识已有七年多了,五皇子禁不住苦笑,仅仅是因为相识七年多了吗? "......已经好多了,雨琴和二娘去寺里为他祈福去了,他一个人正在房里睡呢,你去看看他吧。"陈宜彬将他带到房门前,说还有事要忙,便将他一个人丢下了。 轻轻推开房门,偌大的房间里摆设奢华,样样俱全。陈宜轩喜好收集古玩,屋内更是摆满了珍稀古物、玉器,与奢华的家俱相衬倒也是相得益彰。房间西侧是一张桃木大床,床边有丫鬟守着,适才看来是睡着了,待五皇子进来才惊醒,赶紧施了个万福,"伍公子。" "你下去吧!" "这个,奴婢......刚才......" 五皇子笑道:"我不是要责备你,只是看你也累了,就先下去休息吧,这边有我便是了。" 那丫鬟赶紧摇头,"这怎么行,怎么能麻烦公子您......" 五皇子凑到她耳边道:"其实我是有些事想单独与你家公子谈,你先出去一下好吗?" 那丫鬟顿时双腮飞霞,点点头随即出了房门。 五皇子回身在床边坐下,床上的人虽面色苍白,但鼻息均匀,探了一下额头,也没有发烧的症状,五皇子悬着的一颗心总算着地了。再次打量着眼前的人,略带倦容的脸庞英挺依旧,唯一看不到的是那对灼灼的眸子。"这是第二次呢,这样看你熟睡的样子。"五皇子伸手拨开搭在陈宜轩额前的碎发,"以前有时虽也会看到你睡着的样子,但像这样认真地看还真是第二次,像婴儿般沉睡的样子,就像那天早上......" 他的手缓缓下移,轻抚他的脸庞,"我一直是那么任性,一直都在伤害你,口里嚷着爱的是别人,手里却紧紧拉住你不放,可你却说要守在我身边,一直呆在我身边......"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你说每次见到我,我都在流泪,你说你为我拭去的总是为别人流下的泪,你还说你会呆在我身边一直替我擦眼泪。你知道吗,我也不是只会为别人流泪......" "那天回去的路上,我在皇叔怀里痛哭了一场。你对我而言,并不仅仅是撒娇的怀抱,哭诉的对象,即使是对着别人,我同样哭得出来,但是不一样,不是你,一切都不一样了......所以,我答应你,我不会在其它人面前落泪了。" "人或许就是这么奇怪,越是容易得到的东西,越不懂得珍惜,只有当失去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对不起,以前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更故意说了许多违心的话。我不讨厌你,更害怕不能再见到你。"五皇子俯下身子,在他唇上轻轻一点,"但是,这种程度的爱,我还不足以回应你,也许哪一天,我会有勇气再次面对你......" 五皇子收回停留在他颌下的手,"也也许会是来世......"他轻轻一笑,在他唇上再投下一吻,伏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爱你。"正要起身,忽觉肩头一沉,竟被陈宜轩挂住了肩头。 "潜......" 五皇子一惊,只道是他醒了,抬眼细看,却见他依旧双目紧闭,并无醒转的迹象。 "你啊......"五皇子松了口气,轻轻御下搭在肩头的手重新送入被中。而后者口中还轻声呓语着:"我也爱你,潜......我这一辈子只爱你一个,下辈子也是......" 眼泪终于滑了下来,接在掌心,凉凉的。"果然无论为谁落的泪,都是一样的,一样是冷的。" 用手背拭去眼眶内涌出的泪水,"明天我就要陪若雪去渐江嘉兴了,短期内大概不会回来。你就好好利用这段时间忘记我吧,不过放心,我会记得你的,因为我还要留到下辈子还给你。" 替陈宜轩再次掩好被子,整理好自己的形容,起身踱向门外。刚至门口,房门却被由外向内推开,进来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只是满布怒容掩去了许多原有的俏丽与可爱。她探向屋内,"萍儿呢?" "我见她累了便让她下去休息了。" 薜雨琴瞪了五皇子一眼,又到床侧探了一眼,见陈宜轩还睡着,似乎松了口气,再回头时,怒容已减了一半。 领着五皇子退出门外,薜雨琴小心地掩上房门。"伍公子,我不管你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但请你不要缠着宜轩了!"她一脸郑重与平日里的她倒真的相去甚远。"你别忘了,你和他都是男人,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结果!我才是他的妻子,他爱的也只有我,所以请你不要再来找他了。" 五皇子脸上涌起一抹淡淡的笑,"你误会了,我和宜轩只是至交好友而已。我也没想过要缠着他!事实上,今天我是来和他道别的。" "嗯?"薜雨琴原本满脸怀疑,顿时化作一脸惊讶。 "明天我要陪若雪到他渐江嘉兴老家去,短期内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若雪姑娘,"薜雨琴垂下头,"对不起,婚宴那天,因为听说宜轩特意邀请了她,我......"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况且若雪也没有出什么事。" 薜雨琴抬眼望向五皇子,神情缓和了许多,"伍公子,您是真心爱若雪姑娘吧?" 五皇子绽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薜雨琴似乎松了口气,轻声道:"那天在雨中看见你们......我真的有一种他就要抛我而去的感觉......" "潜?"屋内传出陈宜轩的声音,之后传来的摩擦碰撞声,显示着屋内的人已经醒了。 薜雨琴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至极,丢下五皇子一人在屋外,推门进了房间。 "是你啊?" "那你以为是谁!" "不......潜是不是来过?刚刚好像有听到他的声音。" "你又做梦了吧。" "梦?"自嘲地一笑,陈宜轩的声音转低,"说得也是,若真的是他,又怎会对我说出那些话......" 五皇子胸口一绞,胃中的东西似乎全都在往上涌,他逃也似地出了陈府。 出了陈府,转进一条巷子,"哇"五皇子顿时吐了一地,直到肚子吐得空空,满口苦水的味道这才止住,抬头望天,惨白得吓人。 拖着疲惫的身子踱回邀湘阁时,天色已暗,小翠送来的晚膳半点未进。腹内空空的,却不愿进食,大概又会尽数吐出来吧。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内,唯有那一点跳跃的火苗显示着屋内的还有一丝生气。 五皇子无聊地拨动着烛芯,我本该一无所有,我所做的不过是将本不属于我的东西物归原主罢了,若雪也罢,宜轩也罢。薜雨琴虽然不讨人喜欢,但她对宜轩是认真的,这样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更何况"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停下不断重复的动作,抬眼正望见挂在壁上有殇丝。"殇丝......伤思......"五皇子起身将它取下,这张琴几次易主,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手上,"你本也不属于我啊!"五皇子轻抚琴面,轻拨琴弦,零碎的几个音律蹦了出来,不刺耳亦不悦耳。"我果然还是舍不得......"他微微一笑,"再让我任性一次吧!" "殇丝,殇丝,若没有殇丝,你就不会来了吧!" 或许吧...... 取出纸墨,沉吟了半晌,终于还是提起了笔。 宜轩: 我明日将陪若雪南下,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在江南多呆一阵子,永远不回来也是可能的。 很抱歉,那天对你说了气话,虽然不是真心话,但还是忘了我吧,能给你带来幸福的不是我,好好珍惜眼前人吧。 这张琴我不打算带走了,你留下吧。不,这本该是你的东西,只能算是物归原主罢了。 这七年来,我欠你太多,但我还不起,所以我自私地选择逃开。你要恨我的话,就尽管恨吧,这样你我都会畅快些,你也用不着再为我这样一个无谓的人折磨自己了。 祝你们幸福。 潜留 德旭二十三年九月初七 "陈伯,下次宜轩再来布行时,麻烦你将这张琴和这封信将给他。请你务必亲手交到他手里。" "伍公子,您这样说真是折煞老奴了,您既然这样吩咐了,我绝不会让您失望的,只是您自己亲手交给少爷岂不更好?" 五皇子笑着摇摇头,"不了,陈伯,我明日就要离京南下了,短期内大概不会回来了。" 陈三一惊,"您要走?怎么从未听您提起过?您若走了,三少爷可得寂寞上一阵子了。" "怎会呢!"五皇子笑道:"宜轩有雨琴陪着,怎么会寂寞呢。况且半年之后,他便要做爹了,高兴还来不及,哪有时间挂念我。"说到末处,五皇子心下不禁黯然。 陈三闻言喜滋滋地道:"是啊,伍公子您有所不知,我可是看着三少爷长大的,眼看着他娶妻生子,而且是薜小姐这样好的姑娘,老奴这个心里,乐啊......" 五皇子默默地听着他兴奋地念叨着,这还是他头一次静下心来听陈三说个不停,若是宜轩在身侧,想必早就发脾气了吧。他就是那种性子,怕麻烦也没什么耐心,唯独对我的事分外留心。五皇子望着张开的手掌,我这双手果然是握不住任何东西! 刺猬林 深秋的早晨,寒意透过衣物直贴肌肤而来,让人不住地打哆嗦。会宾楼的小二们一边抱怨着,一边有条不紊地开门做生意。那是德旭二十三年,九月初八,一个平凡也不平凡的一天。这一年对睿王府而言无疑是不幸的一年,王爷突然请辞,随后失踪,小王爷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在明生寺出家为僧,至于只闻艳名不识其人的雪郡主也不幸夭折了。而这一天对五皇子来说,同样是特别的一天。这一天他告别了生活了二十一年之久的京城,漫长而困惑的二十一年与他埋在心底的那个人一起,在马车踏出城门那一刻起,永久地尘封在了这座繁华诱人的古城里。他并不期待着归来的一天,因为他离开时一无所有,归来时也同样会一无所有。 宽敞的马车内,只有五皇子、莲儿、若雪三人。只是不同于往日,若雪已换上了一身男儿装扮,像极了沈时笑,只是他眉宇间的一丝不安与雀跃不止的莲儿形成极大的反差。这里面最不愿离京的大概就是他了,毕竟对那个人还抱有幻想吧。那自己呢?没有重心与支点的自己又该如何走完这接下来的这段并不算短的路呢? 沿着官道前行,一路平稳,也未有多少颠簸,途经一片树林时,若雪忽然叫了停。在这种地方突然停下,倒是出人意料,马夫更是不安地道:"这片刺猬林一贯盗贼猖獗,前些年衙门来肃清过几次,虽说安全了不少,但还是不要呆太久的好。" 盗贼?五皇子微微皱了皱眉头,却见若雪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竟毫不犹豫地下了马车。最后莲儿被留了下来,五皇子陪若雪进了林子。 只见若雪脚程颇快,更是毫不迟疑,五皇子不由得疑惑,难道他来过这里? 穿过林子到了边缘居然有一条小江,江底的细石、碧草以及鱼儿跳跃嬉戏的模样一览无余,江面顺流而下的枯叶残花更布满了秋意,衬着高高的晴空令人心胸一阔。虽见过光滑如镜的明湖,也在宫中玩过人工开凿的小流,但这般自然惬意的景致却是头一次见到。 "若......不,枫,你怎么会知道这儿?"临行时若雪再三强调顾若雪已死,自己是沈逸枫时的脸庞跃入脑海,五皇子赶紧换了称呼。 若雪不答,只是一味地延着小江上行,直至江边的一个小小的土丘前止住了脚步。 五皇子赶上前去,却见那土丘竟是一座小小的坟,坟前插着一块木板,注着:"吾妹灵儿之墓 枫字" 灵儿?沈逸灵!若雪的妹妹的墓。五皇子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灵儿,我又来看你了。"若雪抚着坟前的木碑,幽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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