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双眉深锁，一脸沉重的人，五皇子心中禁不住涌出一分怜惜。被最爱的人背叛的滋味......
"是母后做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全都做错了！"
皇帝诧异地转过头盯着喃喃自语的五皇子，"潜儿？"
为什么我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如此任性，令这么多人都受到牵连与伤害！母后在最后的两年至少还曾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想过赎罪，那他又做过什么？玩弄过这么多人后，如今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算什么？！
胸中跌荡的情绪已难以自己，不能再呆在这里了，我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落泪，更不想说出真相，至少他还以为母后曾经爱过他，有时被欺骗也是一种幸福，再让我选一次的话，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恕儿臣无礼，先行告退。"五皇子忽地起身。
皇帝的脸顿时变了颜色，冷笑道："很好，你果然一直在恨朕，不屑与朕同席吗？也罢，朕不缺你这个儿子，从今之后不要让朕再见到你这张脸！"
五皇子不愿多做解释，静静地称了句是，随即退出了大殿。
离开这里吧，从这片牢笼里逃出去吧，找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过一般人的生活。一般的生活？一无所长，过惯奢糜生活的自己，真的独自活下去吗？无奈地踱回邀湘殿时，一个意料外的人出现在面前。
"你来做什么？若雪又不在这里？"
"雪儿明明就是凝香阁，说什么不在这里？"
"嗯？"说得也是，距他们说要离开也不过一天而已，为什么日子总是过得这么慢呢？五皇子忽地想到，"睿王爷呢？他在哪？"
"睿王爷吗？行踪不明。"顾岚惨然一笑，"听你唤他睿王爷还真不习惯呢！"
对啊，之前都是直接唤舅舅，舅舅？！
"雪儿都告诉你了？"
"嗯，就和你预料的一样吧。"对着顾岚，五皇子有一股莫明的怨恨。
顾岚脸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是啊，和我预想的一般。"他微微一顿，忽正色道："我有事想与你商量。"
"嗯。"五皇子也收起心思，静静候着顾岚开口。
"我想拜托你送雪儿回镇江卞家。"
"我？卞家？"
"嗯，我今日又请太医为雪儿诊断过，太医说若是将他送至南方，对他的病情或许会有帮助，所以我想让你陪他回去，他和莲儿两人上路让我放心不下。"
"为什么选我？"五皇子打断了他，"能送他的不止我一个人吧，你自己不行吗？为什么总是推给我，我不想再见到他了！"
"我猜你也会拒绝，你不想再见他也是人之常情。"微微一顿，他续道："但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就算我求你如何？"
五皇子皱皱眉，"难得你也会说出求人这样的话，难道你自己不行吗？"
顾岚摇摇头，"我可能是最不适合的那个人。"他转向五皇子，惨然一笑，"你知道吧，若雪十四岁生日那一天，王爷抱了他。当时，我知道，但我什么也没做，我看着王爷走进若雪的房间，但我没有阻止。"
"不敢是吗？"五皇子不屑道。
"不是的。"顾岚摇摇头，"事实上，那是我一手安排的。"
"什么？！"五皇子难以致信地望着顾岚，"你不是也一直喜欢若雪吗？"
"嗯。"顾岚点点头，"我是喜欢他，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入我的眼。"
"那为什么？"五皇子不解道。
"因为王爷也爱他。"
"所以你？"一阵婉惜后又是一阵心疼，"舅舅并不爱他，他爱的是......"
"若雪的母亲是吗？"顾岚打断了他。
"你知道？"
"王爷的一切，我大概比他自己知道的还要多。"顾岚冷笑道："你错了，他爱雪儿，他是真的爱雪儿，他如今之所以会如此轻易地还雪儿自由也是因为他爱他。"视线跳过满脸惊异的五皇子，顾岚续道："也正因为我知道他真的爱雪儿，所以我要让雪儿恨他。"他轻轻一叹，"可恨的是连老天也帮他，雪儿谁也没选中却选中了他。"
"让雪儿恨他？为什么？"五皇子愣愣地重复着。
"因为我恨他，那个你应称为父亲的人！"他沉吟了片刻，道："之前你有问过我为何要出家为僧，现在我就告诉你，但作为交换，我要你答应我护送雪儿回卞家。"
这也能作为交换条件吗？前者与自己并无利害冲突，五皇子狐疑地望着顾岚，迟迟未答。
"你真的讨厌雪儿到这个地步了吗？即使我给你一个官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也不愿意吗？"
五皇子一愣，"如果有来世，我宁愿做一个无情无爱的人。"若雪幽幽的声音划过耳廓，那今生呢？他不由得惨然一笑，陈宜轩与薜雨琴远去的背影再次浮入脑海，既然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好吧。"五皇子微微一哂，"我看你一直憋在心里也相当痛苦吧。"
顾岚先是一愣，随后似乎松了口气，"如果早些认得你，也许......"他苦笑，"还记得我一直有一个心愿么？那个心愿就是要让当今的睿王爷痛苦上一辈子。"
五皇子心中一惊，但他没有插嘴。
"我的老家在绍兴旁的一个小镇上，父亲是镇上的私塾老师，一家的生活虽然清贫但还算和睦。在我5岁的时候，他突然出现了，他翩翩的举止，幽默的言谈，丰富的学识很快带走了母亲的一颗心，事情发生后，父亲毫不犹豫地休了母亲，于是母亲带着我与他同住，母亲是打定决心要与他长厢斯守，可没想到不到半年后他便莫明其妙地抛下母亲不知所踪。"
又是一个吗？五皇子长叹一声。
"后来，母亲带着我嫁给了一个屠夫，我记得那个屠夫动不动就打母亲，还骂她是没人要的荡妇，母亲为了我总是忍气吞声，任他拳打脚踢。自那之后母亲便日渐憔悴，再不见以往的俏丽。"顾岚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于是，有一天晚上，我潜入了他们的房间，然后割破了屠夫的喉咙，那年我已经有八岁了。"
"啊！"五皇子忍不住一声惊呼。
"那时我只想着，只要屠夫死了，母亲就不用挨打了，没想到却让她背上弑夫的罪行被处以了极刑。"
八岁？！五皇子愣愣地依旧笑容满面的顾岚，却只感受到阵阵的寒意。
"那之后我成了孤儿，与当地的乞丐混在了一起，我不断地回想，回想为何我会沦为孤儿，为何我会沦为乞丐，然后我得到的答案是全拜他所赐。于是我沿街乞讨一直来到了京城，我听他提过他来自京城，我想在那里也许能遇到他。"顾岚脸上露出一丝自信。
从渐江一路乞讨到京城，虽然被顾岚一句话带过，但其中艰辛可想而知，他竟然做到了这一步，五皇子心中一凛，这个看似温文尔雅的顾岚竟？！
"我遇到他时已是两年后的事了，我记得那年十岁生日时我许了个愿，便是找到他并令他一生痛苦。而后的那个夏末，他在我的碗里丢下了十两银子，他从轿中探出头，仅仅一眼，我就认出了他，一直跟着他到了王府。当他厌恶地要赶我走的时候，我拿出了从母亲身上拓下的那朵梅花并要求他收留我。"他望向神情怪异的五皇子，笑道："你知道吗？那个愿望真的很灵。那时王妃还在正催促着他娶妻生子，他便收了我做义子当是打发了王妃。一向聪明谨慎的他，这可能是他一生的唯一错误的选择，而这唯一的错误便累了他下半生。"
顾岚嘴上挂着笑，眼中却透着苦，"雪儿的父母实际是我害死的，连同你母后也可以算是。"
顾岚这话一出，五皇子的心顿时漏了一拍，"你说什么......"
"如果不是我亲口说出来，恐怕没有人会想到这一切竟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促成的。"顾岚的脸笑得有些扭曲，"还记得梅园么？那个地方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禁地，几年的乞儿生活让我学会了求生及其以外的技巧。我很快就知道了他和顾皇后间纠缠不清的关系，更知道他心中只有一个叫卞雪的女人，而那女子正是他好友沈时笑的妻子，世事就是这么奇妙。于是当王妃过世他再次南下时，我安排顾皇后进了梅园，让她发现了他一直守护的秘密。"
"就像我上次进梅园一样么？也是你安排的？"五皇子瞪大了眼睛。
"不，"顾岚摇摇头，"那次你进梅园倒是意料外之事，不过你终究会知道的，一切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他微微一顿，双目上扬，"我知道顾皇后是个相当自信与好胜的女人，这样一个女人在得知自己最爱的男人的心中竟一直挂着另一个女人时会有怎样的举动可想而知，于是我只需要静静地候着一出好戏上演。"
五皇子觉得脑袋已经完全凝固住了，双耳嗡嗡作响。太多有欺骗使所有的事本就潜着危机，即使顾岚不在其中牵针引线，终有一天也会爆发。但谁能想像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竟如此轻易地将一群自诩聪明的大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还有......"
"还有？"五皇子心中一颤。
"你知道若雪为什么会成为你的侍棋吗？"顾岚狡黠地一笑，"因为我曾对他说雪儿爱上了莲儿。全府里的人都知我和雪儿最贴心，雪儿什么事都会与我说，无论好坏。"
救命稻草吗？莲儿也曾经这样说过。
一丝苦涩从顾岚眼看中闪过，"所以当我知道雪儿已不自觉地爱上他，却告诉他雪儿选择了莲儿时，他并没有半点怀疑。我知他表面虽然不露声色，心里却恼怒得紧，只要他痛苦或不安，我便高兴。后来我又想到了你，你一直很迷雪儿，如果让你们父子同时争一个人，一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你到底把若雪当什么？！"五皇子终于按捺不住了，"工具，玩偶？你利用完他父母还不够，还要利用他，你不觉得你太残忍了吗？口口声声说爱他，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你说得没错，或许我并不爱他，对他好也不过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他挑衅地望着眼前已有些抓狂的人，"我就是这样的人！"
"混蛋！"五皇子抡起拳头直直击在顾岚的左颊上，待到瞅见从顾岚口中迸出的牙以及嘴角渗出的血才让他稍稍冷静。
顾岚轻轻地一笑，哇地一声又吐出两颗牙，"你果然很喜欢雪儿呢，说到你母亲时你毫无反应，说到雪儿就让你忍不住握拳了。"
五皇子愤愤地坐下，没有否认。
顾岚拭拭唇角的血丝，继续道："可惜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般顺利，王爷他很轻易地便放弃了，而你也不够强势。"他笑了笑，"不过知道他痛苦就够了，你知道吗？他对不爱的女人可以强势到抢过来然后抛弃，但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却只会选择逃开。"顾岚微微一顿，"你以为他每次到江南真的是为了寻花问柳吗？根本不是，他只是找不到解脱的方法。二十多年前他南下是为了逃开你母后，王妃去逝时他南下是为了逃开卞雪，而这次的消失无踪显然是为了雪儿。所以只要他行踪飘忽的时候就代表着那是他最不快乐的时候。"他轻叹一声，"最可怜的恐怕是那些不停做上标记的女人。他就是那样的人，因为永远无法在最爱的人身上做上标记，所以不断地在其它人身上寻找慰藉。"
好耳熟的一句的话，脑中跃出的是若雪颓然的脸，果然他最爱的还是那个卞雪。抬头望见顾岚颇为狼狈的一张脸，一股怜悯之情袭上心头，虽说舅舅因他痛苦了半生，顾岚却因舅舅痛苦了一生，并不似顾岚这般处心积虑，只是任性而为便造成了顾岚一生的悲哀，不但失去了最亲的人，最爱的人也被拿到仇恨的天平上当作筹码加以利用。应该恨顾岚的吧，整个事件中最无辜的就是若雪和自己，可此刻不知为什么，五皇子并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刚刚那一拳若当作是为若雪挥出的，为自己的那一拳却是万万挥不出了。
"这便是你要出家的理由吗？"五皇子冷冷地看着他，"你做了这么多事之后，就打算这样拍拍屁股躲进佛堂躲一辈子吗？"
顾岚没有回答。
"你既然知道自己做错了，为什么不敢承担起责任？你以为只要进了佛堂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过上一辈子么？"顾皇后最后两年几近崩溃的状态，五皇子这一辈子绝不会忘记。
"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出家也并不是为了赎罪，我只是不想再这样走下去了。只要他还活着我便罢不了手，可我更不愿意看到雪儿痛苦的样子。我宁愿他怨恨我，却不忍他一直痛苦下去，但即使这样，在旁边祝福他们幸福也是我绝对做不到的。所以我选择跳出来，从你们眼前消失，而你们也不会再出现我面前。"
望着一脸坚定自信的顾岚，五皇子才发现自己彻底地错了。顾岚并不是母后，他不曾犹豫，不曾徬徨，果断坚强，自信到任性，决定的事无论对错都会前行绝不后悔，与他文弱有外表恰恰相反，他的心早已强硬到不识痛苦与恐惧。而他也仅仅与自己同年而已，面对这样一个人，到底是该可恨还是可悲呢？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不过我答应过的事我会照办。"这些无聊的恩恩怨怨五皇子早已觉得倦了，如今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人如何去救别人，此刻也只得苦笑。
顾岚起身称谢，一脸安心走向房门，刚要出门，五皇子忽地叫住他，"这些事你有向若雪提起吗？"
"没有。"顾岚没有回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他那副模样让我开不了口。"他微微一顿，"被最信任的人出卖，我知道他绝对接受不了的，而我也接受不了他在我面前崩溃。"说罢，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接受不了么？五皇子不由得苦笑，难道我就应该接受得了么？
道别 顾岚之后去了凝香阁，若雪还是一脸倦容，雀跃的也只有莲儿而已。听闻五皇子也要同行，莲儿虽不大情愿，若雪倒没什么异议。这样的情形倒让五皇子想起若雪那晚的那句"在哪都一样"。他并不是没有异议，而是早已无心提什么异议了。对他而言，现在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吧，和自己的情形还真像呢。但他们却无法成为彼此的慰藉，至少若雪需要的并不是五皇子。
定于三日后出发，秋意正浓的季节，这样的日子出门倒也不乏游山玩水的趣味。再者天气日渐转凉，能早一天离京便能让若雪少一日痛楚。
时间远比五皇子预期的过得快，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三日早晨，一切已准备就绪，明日就可以出发了。早晨漱洗时，小翠不停地在耳边重复着一些不舍的话，又不是一去不回，用得着这样吗？不过细想起来，自出生至今，虽时常出宫，却从未离过京。这一去少说要三个月，多则半年，甚至更久。这样也好，真的不用再见面了。"我们不要再做朋友，也不要再见面了！"丝丝的雨声似乎仍在耳边徘徊，抬头望向屋外却是初升的红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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