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梦里一剑断孤灯，暗垂泪，空自流。
今日追思昔年事，无过错！
我的君，我的王，天下归九，我倾尽一切，助你得其二。而我们缘尽于此，终将分隔天涯，永不见。
君主无情，君主须背负众生，不容顾他，我青曳立誓，平凡余生，不在侧足上位者。
青曳把笔搁在砚台上，浅笑清寒，拎起包袱，最后瞥眼案上卷轴，拂袖离去。
--史册--
天下分九国。
吴，楚，祁，洛，夏，秦，岚，叶，陇。
五三六年，夏国国主病亡龙塌，幼主夏曳登基，佞臣背叛，带兵逼宫，幼主失踪。
五四二年，吴国国主亡命马背，东宫无主，四皇子兵刃相向，血流成河。
五四四年，三皇子吴殇即位，四皇子册封凤亲王，大皇子二皇子流放边疆。
五四六年，吴殇带兵攻打夏国，隔年收夏为附属国。
五四七年，吴殇与秦国公主秦雪岚定婚，吴、秦二国举国欢庆。
同年年底，二人完婚，吴、秦缔结同盟条约。第一章
日初上，天边犹是一片橙色，晓风拂过，很是砭骨。
青曳卷起裤管，跨入水中，冰凉的感觉立时在小腿上打转，而后渗入肌理，直侵上心扉。身子晃了晃，动作有些迟疑。
"怎么了？很冷？"
不远处传来娇嫩的语声，青曳循着望去，入眼的是一个梳着双髻的俏皮丫头，水汪汪的眸，粉嫩嫩的脸，一双唇瓣娇艳欲滴，水灵的容貌我见犹怜。
青曳唇角一勾，摇了摇头，手却在臂膀上重重搓了几下。
"曳，我陪你可好？"
丫头看了青曳一会儿，随后眨了眨眼，当真向小溪走去。
"不要了，春寒料峭，水冷，心丫头还是回去罢，我过会儿就给你捕肥肥胖胖的鱼。"
青曳一边向心丫头说着，一边往小溪正中走去，涓涓秀水立时划开一层清漪，交错着散开。
听到有鱼，少女本微蹙的眉立时展开，明润的眼染上喜色，点着头，又看了青曳一眼，便提着裙摆跑开了。
青曳见此宠溺一笑，望着心丫头渐远的背影片刻，转身注视着溪流。
溪水清湛，一望见底，只见一片水光下，一条条鱼摆着尾，扭着身子匆遽游过。
苦恼地抓了抓头，俯下身，一阵摸索......
拎着桶，青曳拂开帐篷门帘："莲姐，鱼来了。"
把桶搁在炉灶旁，见大锅里沁出白雾袅袅，不禁凑前一嗅。
"来了？倒真快。"
帐里本在洗菜叶的女子闻声抬起头，笑了笑，放下湿淋淋的菜，一边走向青曳，一边将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来到他跟前，未看鱼而先为满头大汗的他拭去额角汗水。
"没事儿的。"
青曳笑着，口上如是说道，却也未推开女子的手。
"你呀，早上那么凉，还入水捉鱼。"
莲语气虽是苛责，眼儿流露更多的却是怜惜。
"心丫头天天嚷着想吃，恰巧这边上有一条小溪。"
"心丫头要吃你就给她抓，那她改日要明月了，难不成你还为她上天去摘？"
瞅了青曳一眼，莲跟着绽开一笑，说不出的动人。
"也没法子啊，谁让这儿就我一男人。"
扁着嘴，青曳耸了耸肩，故作无奈，模样极为风趣，惹的莲强忍着笑意，佯装不悦的用肘杵了杵他："你意思是我们欺负你？"
青曳哧哧一笑，不回话。
莲抱起水桶，往里看了看："好了好了，知道你疼她，我过会儿定会做好吃的，你先歇息会儿吧。"
"好。"
点点头，青曳回到自个儿的帐篷里，仰卧在塌上，手枕于脑后，思绪清明如雨后空山。
想他过着这种悠闲的日子也有半年了。
当初身无分文，流落街头，恰巧遇上路经此处的歌舞班子，承班长莲姐的臂助，成了其中一员，也是唯一的男人。
从此他就跟着舞班子闯南走北，优游过活，虽是劳累，却甚是有趣。
正想着些琐细的东西时，帘外忽而一阵喧腾，青曳疑惑坐起身，才思量着是否要外出一探究竟，门帘已被人猛地掀开。
"什么啊，这不有个男人吗？"
来者是青曳素未谋面的男人，一身军装，腰间架着一把刀，面目不善，正上下打量着他。
"你是谁？"
"呵，你管老子谁！"
扬着下颌，男人趾高气扬地瞪着青曳，随后转过身对外嚷着。
"这帐里男人是谁？"
应声而现的是莲姐沉稳清婉的声音。
"官老爷，这是舍弟......我家乡闹瘟疫，父母因而双亡，我便与弟弟相依为命，以歌舞为生。比来他身子似有不适，我疑是染上瘟疫，所以让他呆帐篷里歇着，因怕传给官老爷，就未告诉您。"
"什......什么？你们家乡闹瘟疫？"
男人声音顿时变了。
"他妈的晦气，你咋不早说？要让老子染上瞧我怎么收拾你。"
啐了一口，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远了，莲向帐里瞥了眼，也跟了去，随后那嘈杂的音越发幽微，过了少刻便恢复初时安谧。
不出多时，莲入了帐篷，在塌上坐下。
"曳，抱歉，一时紧迫，只能用瘟疫搪塞他了。"
青曳摇头："何需道歉，看这情况压根是莲姐又帮了我一回。"
为莲倒一杯茶递去，又道："今儿是怎么了，他们是谁？"
"洛国的官兵咯，似是奉旨抓人的。"
"难不成叶国来奸细了？"
他们正处洛国国境，而洛国与叶国交战，打得正火热，所以青曳才有此言。
"不知，这国家之事，我们女子哪会懂那么多，倒是青曳你，对此极有兴趣啊，平日一入城就爱打听这些。"
青曳目光一滞，随后晃了晃头。
"什么有兴趣，只是有些关心而已。"
"曳你是何国人？"
"我......"
曳语尾拖长，似很是犹疑，过了半晌才挤出四字："夏国人吧。"
"夏国人吧？还有‘吧'？你不会连自己属何国人都不知吧？"
听曳这不确定的口气，莲不禁惊诧问道。
"......我是夏国人，可是......我又无颜做夏国人。"
啜了口茶，莲轻声叹息。
"我以为......夏国成了附属国后大家便不想做夏国人了，不料想青曳不是不想做，而是深觉不配做。"
青曳惊诧抬眸："莲姐也是夏国人？"
"是啊。"
莲清浅一笑，斜着头，目光比上平日多了几分柔软。
"夏国呀......好大......好美，浩瀚无垠的海，澄碧如洗的天，笃实敦厚的百姓......一切都是这般美好......"
言毕，莲搁下茶盏，站起身，双臂舒展，随后转了一圈，似欲表达夏国广袤的领地。
"那时的日子......真是愉悦。"
"......是啊......可惜......夏国已成吴的附属国了......"
青曳见莲神情沉醉，目光一混沌，随后垂下，盯着身下以被褥铺成的塌。
"没关系啊。"
莲打断青曳的话，伸手摸着他脑袋。
"夏国无论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夏国，我的家。"
青曳错愕地抬起头，唇动了动却未发出声，只觉莲柔和的笑靥渐渐模糊。
"曳，你怎么了？哭了？"
"莲姐莫胡诌，我一男儿家，哭什么？"
胡乱地在眼角抹了几把，再度开口，青曳已笑得明润。
"该吃饭了吧？我饿了。"
"嗯，好。"
莲的眼弯起，瞳人清亮如水。
歌舞班子此行目的是洛国都城洛阳，然而本是二个月的行程他们已花去将近一月时间却只行了三分之一，因为当下烽火连天，他们不得不绕道而行或择已废城镇越过。
青曳把最后一个包袱固定在马背上，随后把班中年龄最小的心丫头也抱上去。
待准备妥当，迎向莲问道："我们今日绕道还是从荆州走？"
"从荆州过，据悉那城镇已废，叶国士兵也转移了阵地，应无大碍。"
"好。"
定下路线，众人起程，待入了荆州，时近正午，稍做休憩正要离去时，却生了变故。
"你们何人！"
一群身着盔甲的士兵手持兵刃自远处赶了过来，拦下欲去的众人。
青曳扫了眼士兵，微蹙眉，把身边心丫头护在怀里。
"这位爷儿，我们是去洛阳的歌舞班子，恰巧路经此处累了便稍做停留，没有什么意图......"
莲姐做为歌舞班子的头领，照旧打头阵上前与看似头儿的男人交涉。
"呵，歌舞班子？"
男人觑着眼上下打量莲，随后看向她身后的姑娘们，目光带了几分轻薄。
"这儿都成这鬼样了，还搞歌舞班子？"
低声一哼，随后咧着嘴，瞳人贼贼一转，极是猥亵。
"不过姑娘们倒是蛮别致的，不如......"
并不道完，却向身后一挥手，士兵们见此欢欣地争着上前，围住莲等。
"大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莲脸色微微一变，语尾上扬。
姑娘们见此纷纷聚在青曳身侧，面上虽无多大惧色，但青曳知她们受吓不轻，毕竟这儿是荒废的城镇，官兵人多，做事少有顾忌。
把怀里心儿交给身后姑娘，青曳上前一步护在她们身前。
"官爷们有话好说，莫要动粗。"
他体形虽不比女人厚实多少，但终究是男人，这么往前一站，身后姑娘们宽心不少。
"就是就是，我们可是有名的歌舞班子......有许多名门贵胄做靠山，你们不要胡来！"
几个胆大的姑娘贴在青曳背后帮腔。
"呵，什么有名的歌舞班子，少胡扯，到床上还不一样得乖乖听话？"
得到头领的应允，一个小兵话说得格外骄慢，一言落地，其余士兵皆大笑出声，他更是气势大涨，手上长矛一抬，指着青曳鼻间。
"我们小队长独享你们那头班长，我们嘛......就陪这些小丫头玩玩......至于你这男人......识相得快滚！"
说完，抛下长矛绕过青曳向他身后姑娘们扑去。
青曳攒眉，一把拎住男人领口，脚一勾，把他重重摔在地上。
"你......"
这突来的情况令本以为可以美上一顿的官兵们瞪大眼，随后首次打量青曳。
但见他长身玉立，虽有些单薄却绝非纤细。
本与莲周旋的官兵头儿也注意到异常，暗自衡量一番后权时抛下莲，带着十余官兵尽数拥上。
而青曳一手一个，竟也游刃有余，毫无迟滞，然而在他方扣上那官兵头领脖子时，莲急声唤道："心丫头！"
青曳一愣，转过头，只见一官兵拿着明晃晃的刀，架在心丫头皓白的颈上。
"你放开她！"
莲脸色一沉，目光凛冽如风，让那官兵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那......你先让这男人放开我们头儿！"
微微抬高刀，小兵目光匆忙转向青曳。
青曳抿起唇，望着自己手上那颤抖的颈，哼了一声便松手，随即脸上一辣，偏向了一边，睁眼望去，只见官兵头儿一手扬在空中。
"你这兔崽子，刚刚敢杀我？"
手重重甩下，第二个巴掌把青曳撂倒在地。
"曳！"
众人见了心底一慌，却顾忌心丫头脖上那刀，不敢随意出手。
青曳抹去唇角的血珠，也不做抵抗。
"怎么，现在学乖了？"
一把提起青曳领子，官兵头领耻笑道。
"说话啊！瞧，他话都不敢说了。"
回首向小兵们高声说着，却仍觉不解气，便用力一推，青曳脊背撞上地面，生疼。
官兵头领又鄙薄地横了青曳一眼，却在无意间目及他被扯的松垮的领子中露出的肌肤，在和煦下，竟光润如玉。
男人立时止了声，眼睛瞪大，直直盯着青曳颈项。
青曳微微阖眼，浓密眼睫覆下，掩去目里流转的寒色："你究竟想如何？" 第二章
"简单......我不要你们那头儿了，做为先前的道歉，不如你......"
官兵头儿说着竟扑向青曳，把他压在地上。
"滚！不要碰我！"
青曳脸上掠过一丝异样，瞬息即逝，目光抬起，甚是明锐。
官兵头儿被他瞪的头皮一阵发麻，艰难的咽了口唾液，不想在小兵面前失了颜面，便瞅了眼被挟持的心丫头用以壮胆。
"你这臭小子，本大爷肯宠幸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言罢粗鲁的扯青曳衣裳。
青曳手撑着地，圆滑的指甲在地上抓过一道痕迹，刺刺的痛自指尖传开，随后鲜红的液体沁出，他目光更利了，心中熊熊怒火狂卷，同时踯躅不定。
他只要一掌，就可断了男人性命，可做为代价，心丫头她......
青曳望向心丫头，她空灵的眸淌着晶莹的液体，正惊惶的凝视自己，平素粉扑扑的脸蛋一片苍白。
心底叹息，转过头，收紧的手指松开。
他这身子早已腐败......可是心丫头不同......心丫头还小，有着诸多的未知数......
"哇！"
一声惨叫划过天际，青曳眼角余光扫去，只见挟持着心丫头的小兵突然跪在地上左手捂着右手手腕，殷红的血珠自指缝里钻出，刀平躺在一侧，泛着幽微的光晕。
莲见此飞快跑上前，一把将心丫头拉到身后，拾起刀抵在那小兵咽喉处。
青曳瞥了眼小兵脚边沾血的石子，猛地坐起身，一掌挥开身上官兵头领。
官兵头儿被青曳一掌击倒在地，口中竟吐出了一片鲜血，站不起来了。
众小兵见了张着嘴愣在原处，惊诧地说不出话，良久后才回过神，冲上前拽住头儿的手臂拖着他要逃脱，却被从废墟中现身的另一行人堵住去路。
那行人中走出一男子，他容貌平凡，身着一件淡灰麻布直裾，神情温和，看似很敦厚。
他走向官兵，颀长的身形在和煦中投下一道暗影，随着他的步伐而拉长。
在官兵们面前站定，笑了笑说："官爷们，你们这么一大群人欺负这只有一男子护着的姑娘们，不好吧。"
官兵们面面相觑，皆是目露凶光，拿起武器，想冲上前袭击挡路的男子以便逃脱，不料才跨出一步，脚踝便传来一阵剧痛，随后纷纷跪在了地上。
男子见官兵们向他跪下，面露诧异，不解地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官兵们不回话，都匆忙撩起裤管，红肿的脚踝映入眼底，像个小包子。
他们顿时一惊，先前脚踝还好好的，刻下却肿得不堪入目......难不成，是这看似敦厚的男子搞的鬼？
有此推度，官兵们目中的凶色立时褪去，面色煞白。
男子又说："你们不可再欺负姑娘家了。"
"是，是，是，我们......我们不敢了。"
官兵们兢兢业业的点头应允，他们先前目睹那体形魁梧的头儿被纤瘦的青曳一掌打出血已是惊骇，如今又来一人，当真不敢再造次了。
"那走吧。"
男子一扬手，几个官兵立刻爬起来，扛着已昏迷的头儿离去，他们走路一拐一拐的，速度却是出奇的快。
见了这景况，男子脸上再度浮起困惑。
"青儿，他们好奇怪，我不过是示意他们可以走了，他们却一副逃命的模样......"
话音一落，一女子应声从那行人里走出，眉目如画，齿如含贝，美貌不亚于莲。
"他们许是以为是你出手打伤他们脚踝的。"
说罢，目光转至方才兵官跪下的地方，但见那处躺着几颗尖锐的小石子。
女子顿了顿，目光自石子上挪开，一转，便看向了心丫头，娇羞一笑，上前走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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