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漂亮的丫头，丫头，你叫什么？"
心丫头眼里犹自含着泪，凝视女子半会儿，不回答她，却踉踉跄跄地扑入青曳怀中。
"曳，你痛不痛？"
"我不痛，心丫头呢？那男人有没有伤了你？"
把心丫头自怀中稍稍拉开，青曳凝眸端详她，见她颈上完好如初，才松了口气。
此时莲薄唇勾起了笑，上前向男子敛衽一拜。
"方才可是公子您救了心丫头？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我姓楚，名疏。"男子的目光转向身后同伴："这是我的同伴们，其实我们也才认识，因为都是上洛阳做买卖的商人，所以结伴而行，图个安全，刚才出手用石子救那位小小姐且伤了官兵脚踝的是楚霄恒。"
指了指同伴中一身形较纤长的男人："他自小习武，武学造诣颇高，是我的好兄弟。"
接着又指向女子："这是霄的妹妹楚墨青。"
莲点了点头："我叫莲，我们这一行是歌舞班子，也打算进洛阳，方才多亏你们，不然后果......"
垂下眼，莲眉宇间难得的露出一丝疲惫。
青曳体贴地扶住她："莲姐，你没事吧？"
莲回握住青曳的手，摇头不语。
"不如这样，我们同行如何？"
楚疏笑着提议："你们一行姑娘家只有一个男子护着着实不安全，且今为乱世，强盗贼子也多......"
"这......"
莲稍稍犹疑，目光不确定地转向楚疏身后那行人，随后移到了地上。
"不知是否会给你们带来不便。"
"怎会，你们这儿只有一男子，我们这儿只有一丫头，正配呢。再者，我们虽是武力不高的商人，但也绝不能放任一群姑娘独自行路。"
说完，楚疏又向伙伴们征求认可："你们说是吧？"
同伴们闻言觉得颇有道理，便都附和："是啊，莲姑娘不要见外，能和你们同行我们还不需担忧吃食问题呢，所以不亏。"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竟渐渐喧腾起来，莲见他们如此盛情，便不再推辞，而且，时下状况，确实多人结伴为宜。
这事儿算是落幕，众人一起上了马起程。
"曳，你方才好厉害。"
与商人们谈笑完，姑娘们又围在了青曳身侧。
"没有......"
青曳清浅一笑，衣袂下的手微微扣住，指尖传来一阵刺刺的疼。
"你啊，平时文弱的模样，原来是身藏不露。"
"......是你们谬赞了。"
说着，青曳目光闪了闪，别扭的转向一侧。
姑娘们立时笑弯了腰："青曳难不成害羞？"
青曳愣了愣，头垂得更低，却没再开口，倒是与他同骑一马的心丫头努了努嘴，章鱼似的抱着他，高声道："你们不要欺负曳！"
众人笑意不敛，反而更浓。
如此行着，白昼一晃便过去了，待夜晚众人才止步休憩。
任马儿在一侧啃着草，男人们砍柴，拉帐篷，女人们忙着干细活，平原上顿时升起一缕炊烟。
炊烟袅袅婷婷，散在那夜幕里，衬着月明星稀的好景，让人只觉恬适安闲。
青曳坐在离帐篷半里外的草坪上，双臂抱着膝，抬头仰望苍穹，眸底映着清冷月华，澄澈如秋水。
忽而身侧传来细微的杂音，凝眸望去，只见楚疏拎着一壶酒漫无目的地走着，当感到他投来的目光时，对之露齿一笑。
"青曳也在此？"
楚疏走至青曳身旁坐下，向他打招呼，然而见他面无表情，不由得有些尴尬。
"抱歉，没问过你便......你不介意我坐你身侧吧？"
憨厚地笑着，楚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不介意。"
转回目光，青曳把头枕在膝上，便不再开口。
楚疏一手支着地，身子微微往后仰，目光停在青曳手上："手没事了？"
青曳愣了愣，不明所以，楚疏继而道："白昼时我见你指甲似乎出血了。"
顿时明白他所指何事，青曳手指在衣袂下动了动，犹然存些痛楚："没事了，只是小伤。"
"有处理过吗？"
"没有。"
"我来帮你罢。"
说着楚疏隔着袖子握住了青曳的手。
"不用！"
青曳断然拒绝，眸光一利，立时抽回手，而后见楚疏一脸诧异，微微垂下眼睑，歉意一笑。
"抱歉......我生来不爱与人有过多接触......"
"哦，没事......是我唐突了。"
楚疏自衣里掏出一长颈玉瓶，递到青曳面前。
"这药你拿去，对外伤很有疗效，你自个儿抹一些吧。"
青曳起先没有反应，过了半晌才接下。
"谢谢......"
"无妨，以后我们都是伙伴了，理当多加照顾。"
晃了晃酒瓶子楚疏仰头喝了一口，随后塞给青曳，青曳缩了缩手急忙摇头："我......我不喝酒......"
"浩歌一曲酒千樽，男儿行处是，未要论穷通。青曳怎会不喝酒？"
"我......我酒品不佳，怕在楚疏面前露出丑态。"
楚疏闻言嬉笑出声，却也不再说什么，径自喝着。
二人就此一言不发，直至莲跑来招呼二人用膳，才又攀谈几句。
进完食，大伙赶路很是疲累，因此都早早入了帐篷，青曳也不例外。
帐篷只有三个，一个用做厨房，另一个姑娘们睡，第三个则是青曳的卧房，而如今与楚疏等人同行，帐篷也就与他们共用了。
虽然空间一下子狭隘很多，但他不甚在意，与他们随意闲聊几句，便拉了被褥入睡。
睡意豁然全失，心绪正清明。
青曳无奈的微睁眼，翻转过身。
这半年来他鲜少会半夜无眠，却不知此时怎会豁然转醒。
随意一顾盼，见自己身旁塌上竟也空无一人，不免好笑，原来不得入眠的非他一人。
青曳走出帐篷，随意伸展下四肢，夜凉如水，却有分独特的清爽，令人心旷神怡。
深吸一口气，细心地品尝这清静的味儿，直至笛声伴着清风打碎阒然无声的氛围。
稍稍迟疑后向声源步去，只见一里外的溪流旁，楚疏依着一块巨石坐着，手上一根碧玉笛幽光淡然，甚是清冷。
青曳止步观望，笛声细腻如水，悠远清扬，时而温情脉脉，时而奔放浩荡，起伏回荡之际，令人神驰。
一曲罢了，楚疏回眸向青曳绽开笑容，青曳点头同是一笑，上前坐在他身旁。
溪水潺潺如筝鸣，风清月白，树影摇曳，几许悠然倒映水中，随波缭乱。
"好好听的曲儿，像情人一般柔情，又像君主一般刚强。"
青曳侧眸看着楚疏手中的玉笛，青丝在风中飘逸如柳，微扬的唇角似笑非笑。
"哪有这般动听，青曳你谬赞了。"
楚疏的脸向一旁偏去："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便出来逛逛，恰巧听闻你笛声便被引过来了，你呢？"
"我也是，不知怎地突然醒了，可惜青曳不会喝酒，不然......"
"确实，这么美的夜色......若不能共饮一番委实可惜。"
青曳眯起眼，盯着水里的倒影，神情在水光下显得有些迷惘。
"我去帐篷里拿酒，今日就破例了，只是楚疏怕得忍让我的酒疯了。"
说着站起了身，向帐篷走去，待再次回到溪流边，手上已多了二个酒壶。
递给楚疏一瓶，楚疏接过拿在手里搓了搓，笑道："还是热的。"
"热的爽口。"
青曳拔了木塞，酒壶一倾，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楚疏看得目瞪口呆，青曳放下酒壶，抹了抹唇角，眼角的流光有些闪烁："楚疏不要见笑........."
"不是不是......是觉得青曳姿态风流，我喜欢畅快人。"
说罢也仰头一饮，豪迈之气不比青曳少。
青曳目光忽然凝住，板滞地看着楚疏，直至楚疏诧异回眸，才匆忙的敛住。
"我曾经有个朋友，他饮酒时也这般豪迈......"
随意道了句算做解释，摇了摇酒瓶，依旧温和的神色有些黯然。第三章
"可惜时下世乱，恐怕再无相见之日......"
"怎会？只要九家合一，攒聚一堂，到时天下安澜，便不会再‘别时容易见时难了'的情况了。"
楚疏语声平稳如常，眸子却平空一亮。
青曳的手一颤，酒洒出几滴，在衣上落了几块斑痕，低头看一眼，心里不免叹息，却不知是为弄脏的衣裳，还是为眼前楚疏所说九家归一的大志。
"谈何容易？攒聚一堂时不知要流多少鲜血。"
"可这点牺牲是无法避免的。"
"但那些都是平民的血，上位者怎能知晓这苦？"
青曳的指腹搓着那几块酒渍，语声幽微，听在楚疏耳里犹如烟蔼般飘渺，楚疏侧眸瞅他一眼，一笑后转开话锋："你与莲姑娘关系不错。"
"莲姐是少见的坚毅女子，无论发生什么事，总是顾着我们。"
楚疏点头，亦赞叹的夸了几句。
过不多时二人酒瓶见底，才尽兴而归。
连日撞上煞星，后几周的行程显得顺利安稳，且每近洛阳一里，就多了分繁华少了分危险，不出一月，一行人就入了洛阳城。
一座四合院的厢房里，青曳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正拂拭案头的灰尘。他今日身着一袭月色直裾衫，右衽交领，流云镶边，如泉水的青丝用同色缎带束起，简约利索。
心丫头在院里便见着他的身影，于是一蹦一跳的过去，抱住他腰身。
"心儿，怎么了？"
将抹布丢入水桶里，青曳两手往衣上随意一抹，擦了水渍后，把心丫头抱入怀里。
"曳，我们去集市逛逛可好？"
方入城时心丫头便闹着要逛集市，奈何细软累累，青曳便应允她一寻到落脚处，放了包袱，就带她游玩，刻下找了家四合院，刚放下细软打扫屋子，心丫头便又缠上了人。
"曳，心丫头这般喜欢你，不如日后嫁与你得了。"
在院里的其余姑娘见了不由得嬉笑。
"你们别调侃我了。"
青曳揉了揉心丫头才及自己胸口的脑袋，语中带了丝宠溺："心丫头，我稍后再陪你去逛好不？"
心丫头歪着头，薄薄的唇扁了扁："曳日后会娶我吗？"
青曳一愣，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
手插上腰，佯装恼怒地看向那几个调侃他的姑娘。
"你们瞧，尽胡诌，都把心丫头教坏了。"
姑娘们闻言向青曳翻了个白眼，不以为然。
"什么教坏？心丫头都十四了，再过二载也得为人妻了，就你一人把她当孩子宠。"
"就是就是，想来心丫头日后定出落得风致楚楚，现在人家有意嫁你你还不要。"
姑娘们毫不示弱，一人一句，把青曳堵得无言以对。
这下不仅是歌舞班子的姑娘们笑声成片，连商人那行人亦骋怀大笑。
青曳恼了，瞪他们一眼，随后咬着牙，不理会他们笑声，疾步穿过院子走出四合院。
"曳，曳！"
才跨出四合院大门，便闻身后传来心丫头的叫唤声，青曳不由得缓下速度，往后侧观望。
"曳，他们都开玩笑，何必当真？"
和心丫头一并入眼的是楚疏恳挚的笑靥。
青曳内心仍闷着，便随意扔了句："你怎么来了？"
"我这不来宽慰你吗？顺便把心姑娘也带上了，不如我们结伴去市集游逛番？"
"好哟好哟！"
不及青曳开口，心丫头抢先欢呼，青曳浅笑，只能点头。
两个月的行程所到之处非荒山野岭便是废城弃地，即使经过繁华城镇，也仅逗留一晚，所以目及这路人熙来攘往的集市，莫说心丫头，连青曳与楚疏二人亦是心头一轻，格外愉悦。
"心儿，不要走散了。"
见心丫头一股脑往前冲，青曳忙不迭牵住她，生怕她有个闪失。
"青曳你这样挂心她，无怪姑娘们起了那种想法。"
青曳尴尬转开目光，嗤嗤笑道："心儿还小......"
如是说着，却松了心丫头的手。
"你很喜欢孩子？"
青曳听了猛地摇头："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她还小......"
楚疏见此笑意转浓："青曳这般紧张做什么？我并无特别含义。"
青曳咳了声，目光匆促四转，见一旁有人卖蒸饺，便前去买了三两。
"蒸饺要吗？"
把纸袋递向跟上自己的楚疏，楚疏笑着点头，才要接过，青曳却被人猛地撞了下，身子一个不稳往前倒去。
楚疏顺势双臂一展，把青曳抱个满怀。
"我......对，对不起......"
抬头仰望比自己高上二寸的男子，青曳急声道歉，随后匆促地从他怀中离去。
"没关系，反正是......"
还未道完，楚疏又忽而搂住青曳。
"小心。"
青曳一愣，不解地抬头看向楚疏，面颊擦过一阵凉风，转头望去，一辆马车自身边急速驶过，不出多时便消失在拐角处，接着周遭涌出许多抱怨声，连连不断，皆是诟骂那驾车过疾的车夫，而方才若不是楚疏及时拉住他，他恐怕会被马车撞到而与群众一起愤恨了。
笑靥一展，才想道谢，却被楚疏以一指堵上唇。
楚疏眸底含着笑意："我知你要说什么，但你若把我当作朋友，那二字就不必道出。"
说罢拉着青曳往一旁人群稍稀的巷子走去。
青曳任他护着，步伐有些僵硬，却也不推拒，到了巷口才离开他怀抱。
方想言谢，又思及楚疏先前所言，便抿了抿唇，却不知该说什么，就把纸袋塞入楚疏手中。
"你吃吧。"
说完，在巷口墙角处席地而坐。
楚疏杵在原地，迟疑少时箭步走向青曳，目光急速往周遭一转，一屁股坐下。
"我们真像小乞儿。"
青曳瞅了他一眼，双手环住腿，嬉笑道："小乞儿哪有你这般穿着鲜光的。"
楚疏闻言咳了几声，不说话，打开纸袋，一阵香味扑鼻。
隔着纸袋挤出一个蒸饺，咬了一口，汤汁鲜美，馅子可口，别有风味。
"不错，你要不要？"
又挤出个蒸饺，递到青曳嘴边，青曳一愣，微微推开楚疏的手："不要了。"
"只是试试而已。"
青曳往后缩了缩，然而目及楚疏恳挚的目光，还是将手伸了去。
楚疏嘴边荡开一抹笑，拍开青曳拿蒸饺的手："不要用手拿，我来喂你。"
青曳一时没听明白，眨了眨眼，愣怔地望向楚疏。
楚疏的手稍稍抬高，将蒸饺递近几分，见青曳犹然呆滞，于是重复了一次："我来喂你。"
"不......我不吃了......"
青曳再次挡开楚疏的手："心丫头爱吃，还是给她吧。"
说着目光匆促往外侧一转："心丫头，来吃你最爱的蒸饺。"
一句道完，无人回应。
青曳抬头望向集市，只见街头人影绰绰如初，却不见心丫头轻灵的身影。
思绪一顿，又唤了数声，情况照旧。
突觉不妥，青曳立时站起身，冲入人群。
"心丫头？心丫头......"
站在街头正中大声叫唤，却无收效，一颗心顿时提了上来。
"曳，怎么了？"
楚疏赶至青曳身侧，拉住青曳衣袖关切问道。
"心......心丫头呢？"
青曳扯住了楚疏双臂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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