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曳点头，湿濡的毛巾在覆在脸上轻轻拭着，微凉的触感平静下满是波澜的心。
众人聚在厅里用完早膳，便各自到宫里转悠，希冀能遇上心丫头或打听出离阔所在。
杏花缀满枝头，清风拂拂，清馨扑鼻。
青曳站在芳华宫前，遥望金銮殿。
宫殿林立中，金銮殿巍然屹立，即使在这偏远的芳华殿，仍能目及那金色屋脊于晨曦中泛出的光华。
那般辉煌，那般耀眼，是殇的目标。
总有一日，他将踔厉风发，侧卧龙椅，指点江山。
可惜，那时，他已不再是他的殇。
晃了晃头，青曳收回目光，鲜明的情感自脸上淡去。顾盼间，又是温软笑意。
转身，向金銮殿另一方步去。
花圃间，有嬉笑声，如铃般清越，青曳虽知不是心丫头，却仍举步转了进去。
只见花影重重下，几个少女在嬉戏。
双髻发式，清一色的碧色衣裳，简洁朴质，应是宫里侍女。
青曳咳了一声，几个丫鬟立时止住笑声，诧异望去，见了青曳，歪着头幽思，少时后脸色豁然苍白，皆向后退了数步。
青曳依着身旁的树绽开笑容，心下却不免疑窦，丫鬟们脸色这般难堪，难不成他这易容面具太过吓人？
摸了摸脸颊，又望了眼她们，柔声道："我并无恶意。"
清扬的声音令丫鬟们面面相觑。
想来这些豆蔻少女方入宫不久，不谙情世，亦不为宫中污秽所染，心思简单的很，见青曳这纤秀的模样，就稍稍放下了警戒。
"你是歌舞班子的一员？"
青曳未料想昨日才入宫，今个儿宫里丫鬟们就知，却仍点头。
丫鬟们见此又是退后，挨在一块儿，神情颇为紧张。
"我确实无恶意......若你们真胆怯，在下即刻离去。"
说罢拱手一揖，青曳轻声叹息，往来路折回而去。
"稍等。"
心里暗喜，面上却与平日无异，青曳转过身，问："敢问姑娘还有何事？"
丫鬟们清真，见青曳这般儒雅，都不禁生了好感。
四下环顾，见周遭再无他人，才凑过去，围在青曳身旁。
"你不知，我们不可和你讲话。"
"为何？"
"嬷嬷交代过，与宫里歌舞班子攀谈，会受罚，因为你们都是流音带来的人，妃子们都讨厌他，所以也憎恶你们。"
"他与妃子们有何过节？"
回想昨日流音与那三个应是嫔妃的女人擦身而过那一幕，端的令人匪夷所思，尤其是她们忿然作色，却极力隐忍，不敢斥责。
丫鬟们摇摇头："我们是新进来的，哪会知那么多。"
也是。
青曳点头，回以温和的一笑："其实我今天来是想打探一人，国师的公子离阔你们可知？"
丫鬟们一听立时雀跃："知，知，就是日前来的那个公子嘛，他身旁带着一个比我们还小的丫头，生得可漂亮呢，我们有一起玩过哟。"
丫鬟们自豪的扬起小下巴，可爱的模样逗笑了青曳。
"哦？那你知他们住在宫中何处？"
"不知，但你若想找他们，我们可以帮你，明日午时我们有约在这儿玩。"
"真的？"
青曳露出喜色，心里一块巨石着了地。
伸手摸了摸几个丫鬟的头："今天真谢谢你们了。"
眼一转，自腰间拿下一块玉配，目光豁然沉滞，少时后又清明如初 "送你们，当作谢礼可好？"
丫鬟们出自寒门，从未见过这般漂亮的东西，皆兴奋点头，接过后兴冲冲地跑了开。
青曳看着远去的身影，荡开一抹笑。
手在先前挂着玉配的地方摸了摸，目光悠远深长。
终究得放下殇......
回到芳华宫，殿中无人，想必外出寻心丫头踪迹未有收效。
如此想来今日当真有幸，碰上那些纯真的丫鬟们，可惜......身处宫中，总有一日会被污泥浊流所染。
心里忽而有些怅然，脑中更是昏昏沉沉，坐在正殿里，头靠着椅背，睡意涌上。
"曳，曳？"
身子被人拉着一晃，青曳微微睁眼，景致收入目中，朦胧一片，于是揉了揉，抬头展颜一笑。
"莲？"
莲微微弯下身，把青曳额前的碎发理顺，笑道："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我见你们都还没回来，想等你们，却睡着了。"
轻柔一笑，青曳全然清醒后，顿了顿，脸上倏忽跃上欢欣，站起身，转而把莲按上太师椅。
"我找到心丫头了！而且明日可见到她。"
"当真？"
莲目光一亮，松口气，释然道："我正愁打听不到心丫头消息怎么回来见你呢。"
"什么不知如何回来见我？人是我丢的，该是我无颜面对你们，幸好......明日就可见着她了。"第七章
青曳说着目光又明润了几分。
若他害心丫头有何不妥，定会自责半生。
待众人陆续归来，已是迟暮时分。
得知心丫头安然无恙，大家心里都很是欢愉。
莲更大展厨艺，做了一桌山珍海味。
待进食完了，又乐呵呵地起舞作兴。
天上明月如玉，地上美人如燕。
罗纱翩飞，清影袅袅，婀娜曼妙，风华尽露。
青曳看着心里也乐，便抚琴伴奏。
曲声悠长，意境平淡，却暗含生机。
众人听了佯装恼怒，责怪他又瞒着她们藏了手绝活。
青曳空灵的瞳人一转，立时说了些顺耳的话。
姑娘们欢欣，笑作一团。
莲与无兰水腰一转，迎合着舞动。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莲沉幽的音乘风盘桓，无兰水袖弄波，接着低吟："隔座迭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曲尽，姑娘们一阵欢腾，上前围住青曳三人，谈笑风生。
一夜仿佛顷刻间过去，翌日青曳与莲提前些许时间来至昨日那花圃候着。
两人促膝欢谈，兴致正高时，耳畔有笑声迭起。
青曳不说话，有些紧张的往声源处探去，只见花影幢幢中有几个身影越发清晰。
带头的是位公子，衣装华贵，举止儒雅。
而他身后那姑娘明眸皓齿，面如冠玉，俨然是那日因他疏忽而走散的心丫头。
至于心丫头身后，便是昨日撞上的小丫鬟们。
"心丫头。"
青曳立时冲上前，挡下他们去路，惊喜地叫道。
笑声嘎然而止，本侧着头与丫鬟们闲聊的心丫头转正目光，见青曳，咧着的嘴转而张大，半晌后才缓过神，踉跄走了几步，随后扑入他怀中。
"曳！"
心丫头用脸磨蹭着他的胸膛，好半会儿后才抬起，双眸澄澈，如被水浸过般。
"曳，曳，曳！"
青曳把心丫头拉开，抚摩着她的侧脸，那张精致的容颜俏美如初，指下的肌肤依旧水水嫩嫩，让人喜爱。
"心丫头，你跑去哪儿了？担心死我了。"
松了口气，登时将她按入怀中。
"我......曳你那日松开我的手......我就被挤到一边了......"
青曳揉着心丫头脑袋的手一顿，再度拉开她。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下次再也......"
"什么下次？什么再也？"
沉如磐石的语声传来，硬是打断青曳的话。
离阔上前，一把将心丫头揽入自个儿的怀中。
"你可知现下洛阳如何混乱？竟把一个小姑娘丢在大街上！今次是遇到我，倘若遇上贼子呢？你还想有下次？"
言辞不怒，却沉，犀利。
青曳咬住唇，头低下，双手垂在二边，紧贴长衫。
心丫头跺了跺脚，挣开离阔的手，双臂一横，护在青曳身前。
"小阔，不要欺负曳。"
离阔脸色倏忽一沉，少时后又恢复常态，笑着道："我不欺负他，但你可知，你险些因他受害？"
心丫头眨眨眼，回头望向青曳。
青曳目光对上她的水眸，又立时转开："心丫头，抱歉......我......"
站在一旁的莲微微觑着眼，走到青曳身侧，向着离阔敛衽一拜："曳也是疏忽......"
搭上心丫头瘦小的肩，将她揽近自己。
"何况心丫头没事，这不，遇上离公子了。"
离阔略微诧异地看着方才一直未注意到的女子，随后朗声一笑："原来心是莲的丫头？"啧了声感慨道："莲儿三载不见你可是持重许多，这姑娘出落得倾国，想必你日后定有收获。"
莲水袖掩着薄唇，笑意清清淡淡，竟是说不出的高雅。
"离公子见笑。"
回眸，迎向青曳疑窦的目光，为之析疑："我未向你提及，我曾与离阔公子有数面之缘。"
青曳点了点头，从她此言也就中悟出二个含义：一，她与离阔不熟，所以当初她摸不准离阔是否会放了心丫头，也就未提及与他曾有谋面，二，当初既是不确定，刻下就算见了面，也不可确保他肯放过心丫头。
总之，此行结果还不是定数。
青曳暗自叹息，目光一扫，无意间撞上离阔的目光，心里诧异。
这少爷看他的眼神竟带诸多敌意。
目光转下，心丫头笑得灿烂，虽在莲怀中，却仍将他的衣角攥在手里晃悠着，便略知离阔心思。
想来他把他看作情敌了。
真麻烦。
暗自抱怨一声，却仍握住心丫头的手，放在自个儿的手心里摩挲。
心丫头粲然如星的明眸俨然更动人，哧哧笑出声，傻傻的，却很可爱。
青曳向着离阔作揖："我可带心丫头回芳华宫？"
离阔哼了声，目光撇向一边，不回答。
本是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时冷下。
青曳抱拳的手未垂下，依旧举在俯下的头前。
双方僵持不下。
青曳不卑不亢，而离阔目光炽烈如火，只是碍着心丫头，才未当场爆发。
莲蹙眉，硬是把青曳的手拽下，紧抓在手中，手心里凉凉的液体沾上他的手背，让本想挣揣的他立时打消念头。
青曳侧眸一看，果不其然，莲狭长的凤眼里尽是担忧。
他确实冲动了，离阔身为太师之子，修养再佳，亦是从小被人宠上了天，他今日这样忤逆他，他却隐忍不动手，已是大幸，若再执意下去，恐怕还会连累了莲。
莲见青曳眼中露出明了之色，立时宽心，对离阔说："离公子，曳比较冲动，请别见怪。"
说罢，又拉住心丫头的手，揉了揉道："心丫头，跟着离阔公子尽心玩，随后回来可好？"
心丫头垂着头幽思少时，瞥了眼青曳后点头。
"好！"
离阔此时神色才稍霁，手一挥，身后那些丫鬟们一拥而上，心丫头立时蹦去，与她们挤在一块儿嬉戏。
陪着心丫头到薄暮时分，莲与青曳才离去。
夕阳西斜，天边红尽处，云霞如焰。
莲款款走着，手臂上垂落的薄纱随风摆动，飘逸雅致。
忽然停步，目光转向青曳，眼里竟有些水雾。
青曳见本在身旁的人儿拉在了后面，敛足，转过身看着她，怔住。
"莲？怎么了？"
她要哭了？
莲身子一晃，紧咬着下唇，上前拉住他的手臂。
"曳......你是否生我气了？"
青曳先摇头："莲为何这样说？"
蹙眉回想方才情景，恍然大悟："莫非是因为我一路都不开口说话？"
抽手转而牵住莲，轻轻荡着。
莲愣了会儿后立时缩回手，退了一步，低着头问："我......我是不是很坏？"
"莲，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想？"
"曳......我觉得......我变得好坏......我......我竟让心丫头留在离阔身边。"
青曳侧着头，见莲并非说笑，低声叹息。
"怎会？今天是我太冲动了，执意忤逆离阔，令他动怒。你让心丫头呆在他身边无非是想制住他，护我安然，怎是坏？"
伸出手想抚莲的乌丝聊表宽慰，莲却侧过头闪开："不是......不是的......我，是我太坏了......"
看向青曳，脸色一白："青曳......你太澄净了，不对他人存有警戒，可你却又让他人为你......"
说到这，又不出声了，转身急促跑开，抛下青曳一人独自惘然。
知莲心情不好，青曳孤身在外游逛一圈，忽闻笛声飘扬，四下顾盼，只见盈盈碧水间，一条曲径蜿蜒，尽处是一座朱亭，朱亭有轻纱翩飞，袅袅如烟，依稀间能瞧见二个身影。
青曳一顿，无端想起楚疏。
楚疏自言是普通商人，但他知此人绝非等闲，尤其在谈及九国之时的大气与激昂，令人神驰。那种意气，那种豪迈，像极往昔殇向他提及势必坐拥天下时的模样，所以对楚疏无故亲切，且此人才华横溢，是促膝欢谈的最佳选择，可惜这友人当日酩酊大醉，无及拜辞便......
想着，心里不由得怅惋。
青曳止步，看向朱亭，思及此为皇宫，想必是哪位贵胄闲来无事，不打搅为上，然而他才转过身，亭里便飘出声。
"曳？" 第八章
青曳一愣，立时转过头，赫然入眼的是半探出朱亭的楚疏，他正望着自己，而他身旁的人是流音。
"你......你们......"
目光在二人间转了转，有些茫然。
楚疏一笑，向青曳招招手，青曳半会儿后回过神，迟疑下，才走了去。
"你那日怎不说一声便离去了？"
楚疏招呼他在亭中石桌旁坐下，又为他斟杯酒，问道。
"我见你大醉，所以没打扰。"
青曳说着，目光不禁转向流音："你们二人怎会在此......？"
其实他想问你们怎会在一起，但又觉如此询问略有不妥，于是改了口。
"你离开的翌日我去找流音探问你们情况，谈着谈着，便成友人了，他说有法子让我进皇宫，我便跟着他来瞧瞧，乘机探望你们。"
啜了口酒，楚疏四顾："这是君主赐给他的水华宫，所以我才敢这么大大咧咧的坐这儿饮酒。"
青曳一愣，低声道："抱歉，我不知这是流音的地方，逛着逛着就走来了......"
流音闻言摇头："无妨，你想来自可来。"
说完，专注地看着金樽中的清酒，手晃了晃，清酒波荡，酒香四溢。
好酒。z
如是想着，青曳却未动杯，转而问楚疏："你打算何时走？"
楚疏歪着头想了会儿："还没思量好，你呢？心丫头找到了吗？"
"找到了......可是......"
想到那离阔，愁绪侵上微拧的眉。
"没能接回心丫头，那离阔......不愿放人......"
"他很喜欢心丫头？"
青曳不言，点了点头。
"若我能留下......我定会陪你......"
楚疏身子往后一仰，手搭在栏干上，半眯着眼，隐露醉态。
青曳看过去，唇角一撇，语带苛责："你啊，不要老喝醉，难不成宵恒与墨青制不住你了？"
楚疏听了微怔，随后尴尬地笑着，有些别扭地转过头。
"没没......我很克制呢。"
青曳不再发难，坐正身，一眼便望见桌子对面的流音头一仰，手一抬，也是一杯见底的气势，不由得感叹道："流音公子饮酒亦是爽快。"
流音似未料及青曳会突然对自己开口，顿了顿才回话："没有，与楚疏相比，相去甚远。"
声音依旧低低沉沉，如幽谷那般清灵飘渺。
"你们二位先喝，流音暂且离去。"
颔首聊表歉意，得曳、楚二人回礼，才抖了抖长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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