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时紧张，谨慎回望她。
她却看向别处，眼眸深邃，目光幽怨。
"你们相貌相同，气质却有差异，同样喜欢男人，性格却不尽相同，"她自言自语，"有的时候，我真不清楚，与我对话的，究竟是何枫，还是路小遥。"
"你......恨他吗？"我终于问了这个问题。
"谁？路小遥？"她轻笑，"不算恨吧，大概因为，我们都没有赢。而且事过境迁，那些爱恨都模糊了，我现在只记得，我们曾是朋友。"
"不过，我讨厌苏建江，讨厌他虚情假意。"她轻蔑的笑道，"前几天他找我，路家跟银行借钱，他请许家做担保，我讨厌他，所以没答应。"
银行？担保？
我将线索融在一起，答案立刻揭晓。
路筱琪想借银行的钱，先偿还债务，稳住程家后，可以继续履行合同，提出货物，再将货物出售，获得资金进入流转，以此循环往复，或许能带动路氏复苏。
可惜，她的想法虽好，行动虽快，但没有成效。
关键在那笔欠款。
路氏已无法抵押，无人担保，自然无权获得借款。
真是天绝路氏。
心中怅然，告别许挽清，我漫无目，继续游荡。
途经电影院，有新片上映，海报贴满墙壁。
一个表情惊恐的女人，一只背后张开的大手，一串鲜血淋漓的脚印。
片名--你要逃到哪里？
一看就知道，属于为恐怖而恐怖的恐怖片。
记起不久前，我与程飒一起看电影。
画面血淋淋，两人却笑咪咪。
那个时候，我们觉得彼此有趣。
有趣的人，有趣的相遇，有趣的相处，谁料到最后是--
无趣的结局。
正在感慨，小昭打电话过来。
"快说！你在哪里？"
小孩毛毛躁躁，毫无长进。
我无奈叹气，正要说话，却听那头有人大叫。
"把电话给我，我来说......"
温润的嗓音，不温润的语气。
是姑姑。
"小枫，"她声音有些急切，"你快点过来，有事商量，快点哦。"
不容我回答，已经挂断电话。
赶到程霖轩家时候，没有看到程飒。
不容我提问，小昭手脚并用，把我拖进书房。
"找我干吗？"我小声问他。
"不知道啊，"小孩茫然，"是姑姑要找你。"
不知该说姑姑保密做的好，还是说小孩脑袋一根筋。
进了书房，姑姑已在等候。
"关于小程......"她张口说话。
我心头烦乱，挥手打断，"先不说他，先说昨天晚上的事情。"
"昨晚谈判破裂了，"她快速的说，"所以，我另寻他路，联系到曾经合作的老主顾，他们说，若是路氏能交出货，他们依旧肯继续合作。"
我点头，"若是如此，路氏就有希望。但是，问题在于，货物被程家扣着......"
"所以，关键在于货款。"姑姑说，"如果我们付清货款，程家就会交出货物。"
"可是，货款......"我为难，"只有从银行借了，可是担保......"
如此一来，又回到原点。b
没有抵押，没有担保，银行绝对不肯借钱。
"没有别的办法，"姑姑说，"拿出路氏的股权吧，然后找人做担保。"
股权？我想到一个主意。
"姑姑，"我说，"不如这样，将路氏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拿出来，抵押给许氏制药，再请他们做担保。"
"许氏制药？"姑姑沉吟，"许家与路家曾有往来，若拿出如此多的股份，他们说不定肯帮忙，好，那就让筱琪去办......"
"不行，"我否定，"许挽清讨厌她和苏建江，他们曾去求助，但被拒之门外，所以，必须由姑姑亲自出马，而且亮出巨额股份，这样才能说服许家。"
"好吧，就我去。"姑姑点头同意，突然又想到令一个问题，"那这股份要如何划分？"
我说出自己的想法，"路筱琪和小昭各出一半，所以，还烦劳姑姑去说服路筱琪，请您告诉她，现在必须放下私怨，大家一起，同心协力，事成之后，我们再来谈我的那些股份。"
"百分之十吗？"姑姑沉吟，"这个数字不算大，还在筱琪接受范围内，这方法也看似合理......但是，小遥，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我微笑，"聪慧如姑姑，岂能不明白？"
"你想拆分路氏股份？"她惊讶，"从筱琪手里剥离的，只是一少部分，这样做有用吗？"
"若是多的话，她定然不肯，"我微笑，"虽少，但寥胜于无。"
"可是，问题依然存在，"姑姑叹气，"程家老头不肯让步，若是这次借款成功，最多钱货两讫，只是......程家决意收购路氏，而且志在必得，他若不惜代价，我们终归无力抵挡......"
我也叹气。这确实是个问题。
现如今，对于路氏的挽救，只是暂时而已，若程家不肯收手，长此以往......
"若是小程......"姑姑盯着我看，许久，才又问，"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低头，叹气，"我不能选，不论哪种选择，最终都是伤人伤己。"
"可是......"姑姑欲言又止，"小程他......"
"他又何必逼我，"我轻轻说，"我想救路氏，可我不愿让他做代价，我相信，总会有办法的，让我再想想......"
"或许晚了......"姑姑喃喃自语。
"什么晚了？"我心中的不安扩大，猛然想起今天早晨，那个人离去的背影。
"难道他......"
突然，手机铃声大作。
程飒发来声音文件。
是一首不曾听过的歌曲。
低迷的气氛，忧伤的旋律。
一个男人声音苍茫，反复吟唱。
我爱你 / 虽然我已经放弃
我爱你 / 伤心不能再继续
我爱你 / 虽然心已经远离
我爱你 / 岂只一句话就说得清我盯着手机屏，一直看着，目光如炬，目不斜视，目不转睛。
看了很久。
久到姑姑开始担心。
她连连叫我的名字，第三声的时候，我终于回神。
开始拨打程飒的电话。
接通，他挂断。
再接通，他再挂断。
又接通，他又挂断。
不安在心中扩散，我的手指机械运动，我的大脑不听使唤。
拨到第十三次，程飒终于接听。
我已气的发疯。
"姓程的，为什么不接电话？限你三分钟之内给我滚回来！否则--你就去死！"
"小枫？"他奇怪的挑高尾音，"我......"
"你什么你？"我立即打断，"给我滚回来！"
"可是，"他犹豫一下，还是说了，"我在跟老头谈事情......"
话没说完--被我挂断。
果然，还是--晚了么？
大脑空白了一瞬。
蓦然记起很久前喜欢的歌曲。
是不是缘 / 有没有份
无从回答 / 无从追问
为爱奔狂 / 为情所困
最怕痴心 / 枉费一生
当时，我哼给苏建江听。
他说，小遥，感情的事，最怕有缘无份，若是无心，便无伤无痛，最怕痴心，却是枉费一生。
没想到，一语成谶。 姑姑走近，从我手中拿走电话，轻拍我的肩。
"小遥......"
她只叫了名字，便再无下文。
我抬头，对她微笑，一脸平静，"没事的，姑姑，我们来讨论下一步的事情。"
她微微摇头，满脸担心。
然后--
"你丧气什么？"她大声呵斥，"不管小程答应了什么，都可以反悔，谁敢阻挠，我第一个不饶他，你们之间......"
"没用的，"我继续微笑，"只要事情不解决，只要我不退出，只要他心里有我，不管多少次，结局都是一样。"
姑姑郁闷，她说，"到最后，我竟然没能帮你。"
"你帮了，姑姑，"我轻轻说，"如果你没出现，我会丧失理智，会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毁了一切......"
"你不会，"她嗔怒，"因为你是何枫，不是路小遥。"
我一愣，旋即会心笑了。 与姑姑讨论完细节之后，天已经黑了。
程飒始终没有出现。
程霖轩也没有回来。
"从昨晚开始，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小昭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我与姑姑对视一眼，十分默契。
姑姑冷冷瞥他，"小孩子家，管好你自己就行。"
"可是......"小孩犹豫，"昨晚的谈判失败了吧？那结果会怎么样？公司会被收购吗？"
"别担心了，"我安抚他，"公司的事情，有大人操心呢。"
他乖乖点头，又看看我，"你的脸色很差，生病了吗？"
我惊讶于小孩的敏感，打起精神，微微笑了。
"乱说，我的身体这么好，怎么会生病？"
"真的吗？"他明显怀疑，又说，"今晚住下吧，别回去了。"
我正要谢绝，却看到姑姑在摇头。
于是，只好改口，"那就打扰了。"
小孩高兴起来，"太好了，和我一起睡吧。"
我黑线，绝对不要。
他的睡相不敢恭维，恐怖至极，堪与噩梦相媲。
何况，今天这个情景......真的没有心情。 在客房躺到半夜。
辗转反侧，终不成眠。
原来，不知不觉中，在我心里，已经种下"程飒"两字。
不论我是否认，是抗拒，是嘲笑，或是不予理会，它始终存在，渐渐渐渐，潜移默化，直达心底。
不同于离开苏建江时的疯狂，现在的我，只感到无力。
很深很深的，无力。
黑暗中，门被打开。
有人轻轻走了进来。
轻柔的脚步，轻柔的呼吸，轻柔的靠近。
我感觉到熟悉的气息。
是程飒。
不知如何面对他，干脆闭上眼睛，假装沉睡。
他在床前站定，许久，幽幽叹气。
却始终不发一言。g
他的视线落在我脸上，火辣辣，又冰凉凉。
那个瞬间，悲哀从心底涌起。 就这样过沉默了很久--
我将心一横，深深吸口气，猛然睁开眼睛，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
"姓、程、的。"
他没有惊奇，只是把脸贴近，居然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平淡如常。
"我知道你没睡。"
我侧身，准备起来，却被他伸手按倒。
"别动，再睡一会。"他边说着，边甩掉鞋子，然后欺身上来，"我陪你。"
我无言，干脆转过身去。
一会儿，感觉他慢慢靠过来，身体贴上我的背，手脚缠上我的，像一只树袋熊。
我挣扎，却被他勒紧。
于是放弃，任由他默默拥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气息。
静默，伤痛，以及，无力。
"对不起。"
他声音闷闷的，从我背后传来。
我咬住唇，觉得心被什么东西堵上了。
沉默一阵。
"骗子......"我低低埋怨，"说什么要我选择......骗子......"
"我是骗子，"他拥紧我，"是不能见你为难的骗子。"
"这算什么？"我提高了声音，"你把自己卖了，就为了换回路氏？路氏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值得吗？"
"你错了，"他将下巴抵过来，"我卖了自己，不是为了路氏，是为了你，但是，如果你会伤心，会难过，会不舍，那就证明你喜欢我--就值得。"
"程飒，"我咬牙切齿，"你真自私......"
他却笑了，"也许吧，我陷你不义，令你着急，让你忧心，但......就仅此一次了。"
心脏猛然被重击，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在颤。
"你......很快就会离开？"
他摇头，头发在我脖颈处摩挲，痒痒的。
"难道......"我把脸埋进枕头，"是马上就走？"
"走？"他奇怪，然后叹气，"我能去哪里？老头还是不肯原谅我。"
"为什么？"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不是答应与许挽清结婚了吗？"
"小枫，"他对着我的后背，轻轻说，"我不会走，也不会有婚礼。因为--新娘不见了。"
"什么？"我吃惊，转过身去，一把揪起他，"给我解释清楚！"
"我是说，"他垂下眼帘，看不出是遗憾，还是欣喜，"许挽清为了不与我结婚，刚刚离家出走了，而且她还留信交代，如果非要嫁给我，她宁可出家做尼姑......"
啊？
从来没想过，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面对两难的选择，程飒毅然迎上去，我却默然退下来。
可是--许挽清，她竟然打破一切，重新开局。
现在，我的表情一定很怪异。
脸上一阵冷，一阵热，脸色一阵白，一阵黑。
心头涌起各种情绪，乱糟糟的，无可名状，且不知从何说起。
猛然想起一个问题。
我冷着面孔，寒着声音问，"你刚刚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他眨眨眼，笑的无辜，"因为她不愿意和我结婚，所以我无法回公司，因为无法回公司，所以不能救路氏，因为不能救路氏，所以对不起你。就是这个意思。"
"原来你一直在耍我？"我沉下脸。
"冤枉啊--"他小心向后缩去，"本来，我是下定决心卖了自己，谁知买主不领情，何况......能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赚了......"
"是么？"我微笑，再微笑，继续微笑。
直到笑容扭曲。 夜半时分，地处偏僻的某豪宅内，传来一阵呼叫。
声音凄厉，好似鬼哭狼嚎，又似惨绝人寰，终是惊天动地。
"我错了--"
"再也不敢了--"
"救命啊--" 清晨，正在熟睡中......
"砰"的一声巨响。
门被踢开。
我猛然惊醒，看到一个人影冲过来......
"哥，快起来，新闻里说路氏的货物--啊--"
高音狂飚一百分贝。
我的耳朵和头一起，剧烈疼痛。
"程、程、大哥，你、你、你为什么......"
小孩盯着程飒，手指、身体、以及声音，同时瑟瑟发抖。
程飒迷茫的揉揉眼睛，嘟囔一声，翻身又睡了。
"哥？"
小孩瞪大眼睛，把目光转向我。
我环顾现场。
四处散落的衣物，被甩到了墙角鞋子，凌乱不堪的床铺，还有--两人身上可疑的瘀青......
这个--
怎么解释比较合理？
我干笑两声，做白目状--
"死孩子，这么大早的，你叫什么？"
救星踏着碎步，打着呵欠，优雅的撩撩长发，姗姗露面。
"姑姑，"小孩大叫，"他们两个......"
"哎呀，"姑姑扫进来一眼，夸张感叹，"有伤风化，少儿不宜啊......"
边说边走进来，一伸手，将小孩拖了出去。
"姑姑--"小孩奋力挣扎，"我不--唔--"
奋力徒劳，挣扎无用，结果--嘴巴被捂，小孩被一脚踹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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