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冷笑一声，"你是说......我吟风认贼作父？"
他也不说话，拭去眼泪，默默叹气。
"呵呵，好......让我想想，我是你岳衡书的儿子，我娘是墨忆，而秋痕......就是我的异母兄弟？......我的仇人是我真正的亲人，而一直疼我重视的亲人，反倒是我的弑母仇人？"
他抬起头，慢慢说道："事实便是如此。"
"很好。"我弯腰将地上插著的那把刀抽出来握在手中，"说完了？......说完了就准备领死罢。"
他微微一怔，随即叹到："风儿，你为何还不信我？"
我一丝浅笑，"我承认你讲的这个故事很精彩，也很逼真。若是心思单纯的，怕早被你骗倒了！"
他眉头绞紧，苦苦问到："你要如何才肯信我？！"
"哼，你无凭无拒，一人信口开河。叫我如何相信？！"
"......好，你要凭证是不是？"他眼中炯炯有光，随即将手伸入衣内，取出一物。
"风儿，你看这是什麽？"
漆黑的夜色下，他手中那物莹润晶亮，微微泛起绿光。
那是......我的双龙玉配？！......不......不对，那块玉上的龙，龙头在下，龙尾在上，盘旋回环，呈入天之势，跟我那块正好相反！
"这是......"
"没错。这就是双龙璧的另外一半！"他口中振振有辞，"当年我经商常年在外，你娘墨忆无以寄托相思之苦，於是我将这玉破为两半，我与她各持其一，睹物思人，寄情於此。"
"无巧不成书，那时我发现秋痕与你有来往，竟也是因为此物！"
"秋痕拿了你的玉配放在身边，无意之中被我瞧见，我心中又惊又喜，想一定是与你有关，才从他口中问出话来！"
"住口！"我突然喝止他，"你这老贼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歹露出破绽了！若是见了那玉配，一开始便知晓我身份，如何等到今天才来相认？！如何不是知我前来寻仇，辛苦编了一个故事唬我！"
"是！我是怕你来寻仇！"他立时急了，"就算手执一半玉佩，我怎知你不是那桌家漏网的贼人，前来复仇的？！那夜你问我家事，我少有遮掩，多半如实答了的，就是我有心打探，你也毫无反应！我那时不知你没有儿时记忆，心中疑惑，怎敢立刻挑明此事！於是便假说要将痕儿与你，要你用三千银两交换！"
"虽然我作爹的待他不好，但怎可能将亲儿卖掉！那三千两乃是我随口说的一个大数目，为的是暂且留下你在我身边，待我托人查明你身份，再做定夺！"
他停了一停，叹到："没想到......苍天无眼！来不及相认，便叫我们刀剑相向！"
说完，他走上几步，将手中玉配放在地上，又退了回去，道："这玉配是真是假，风儿你用自己的眼睛鉴别罢！"
我看了他一眼，缓缓地弯腰下去拾起那玉，放在手中注视良久，一时无言。
他见我沈默，又命仆人取来一个锦盒，递到我面前，说："这里面是你娘墨忆的手迹，因意义非常，多年以来我一直珍藏著，你看了也许能够相信我的话......"
我迟疑片刻，接过锦盒，正要打开，忽然听得门口的仆人呼了一声："官兵来了！"
我心中一惊，下意识转身一跃，跳上高墙。
"风儿留步！"他在身後急忙喊到，"我自去与他们解释！今日你我好不容易相认，你莫要再走了！！"
我回头淡淡说到："相认？你别搞错了，就算你所言属实，但卓家待我盛过亲子，你却杀他全家，叫我怎能接受？！"
他追到墙下，苦苦求到："可他们是害我家破人亡的贼人啊！"
我心中悲愤，立刻怒了，"你这样做，和那贼人又有何区别？！"
这时，门打开了，官兵已涌进了院子。
"好......好，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还不行吗？风儿，不要再离开我了！！"
我仰天一笑，"早知如此，不如就与那卓家一同死在江南！吟风今日饶你性命，你我恩怨两清！今生今世，誓言再不相见！！"
说完我不顾他阻拦，头也不回地跳了下去。
如此真相，恩怨纠葛，让我心中乱成一团，无法释怀，只一气向城门的方向狂奔，不一会儿就将後面的嘈杂远远甩离。
雨怜，我来了。
雨怜，我们一起走罢，什麽都不想，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雨怜......
我紧紧一咬牙，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想的是雨怜的名字，脑海中浮现的那笑，那怒，那泪，那悲伤，那惊恐，却全是秋痕的影子？！
"关......，只有你疼我......我只有你一个人了，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求你了......好不好？"
"关......说你爱我好吗？我要听......好不好，你现在就说......"
住口......住口住口！
我头痛欲裂，脑子像炸开一般轰鸣。
猛然停下脚步之时，眼前已是滔滔江水，暗涌翻动，水声隆隆，朝著东面席卷而下。
天空返青，我站在江边剧烈的喘著气，脑海中一片空白。
"......大哥？"
身後一声小心的呼唤，我回过头来，见到了雨怜，老天，她在这里至少等了两个时辰。
"怜，我不是让你等不到就先走吗？"
"......我怕你出事，若是等不到，我哪也不想去......"
说完她迎了上来，看清我的样子，眼中突然露出一抹心痛。
"大哥，你怎麽了？为什麽在哭？"
我一惊，手慢慢触上脸颊，竟满是冰凉的泪渍。
"到底发生了什麽事？"
我连忙用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勉强笑笑，"没什麽，我们快走罢，再拖就有危险了......"
"大哥。"她紧紧拉住我，认真的说，"我们回去罢。"
我怔了一下，道："你说什麽，回去？"
它点点头，"大哥还有遗憾，这样走了，日後必定後悔！"
"呵，"我冷笑一声，"方才我只是心中激动，流下几滴泪来，姐姐凭什麽说我还有遗憾？我已决心脱离尘世，再也不问恩怨世事，只与你共渡，你却让我再回去，於情於理，教我如何自持？！"
她见我薄怒，一时语塞。我抬手便将船招过来，让她上船。
"大哥......"
"什麽都别说了。"我轻轻捂住她的嘴，"吟风我不会亏待你的，请姐姐不要再动摇我的决心。"
船夫将船一撑，离了岸边。
江上风大，我让雨怜呆在仓内，自己独自坐在船头。
我们顺流而下，远离城镇，脚下江水呼啸，两岸尽是青山绿水好风景，看著看著，竟有些怀念起江南了。
此生，不知还有机会回去吗？
我轻轻摇摇头，那里也算是一个伤心之地了罢，也许就算有机会，也於心不忍了。
平静下来之後，我开始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突然间想起了那个锦盒，岳衡书给我的时候，还来不及打开官兵就来了，於是连同那玉璧一股脑塞进了怀中。
我急忙伸手一摸，果然还在。
盒子里整整齐齐地折著一方绢丝手巾，我将它小心展开，上面的字迹清秀却苍劲，实在不像出自一个女子之手。
那是一首七言绝句诗：
寄情相思两地人，苦盼鱼雁夜扶门。
一曲离歌千山泪，风吟秋水百心痕。
──落款为墨忆。
我心中猛然一动，原来......原来是这样......
风吟秋水百心痕。
吟风。秋痕。
诗中正是江南晚秋，墨忆对常年在外的丈夫的相思之苦，短短四句，情深意切，而这首盼归的歌谣，竟也是我与秋痕名字的由来！从前只道这两个名字风流雅致，别有韵味，何曾想过其中的聚散之苦，之无奈，刻骨铭心！
寥寥几句诗，却搅得我心中波澜起伏，好不是滋味！鼻中一酸，竟又想要落泪。
秋痕。我的知己，我的爱人，我的兄弟，我伤你至深！
我慢慢抬头，清风徐来，两岸山水不识愁滋味，四季精彩依旧，可惜世人糊涂，天高地阔，怎会担心没有一个长相斯守之处？
我释然一笑。
秋痕，待我找到一处安身之所，必定回来接你。
这一次，将不会再离开！
（六）
阳春一别，再回京城，竟已是初秋。
几日前我独自乘船来此地，四处寻访岳家下落，终於打听到他们已搬至离旧宅不远的一处深巷中，那里寂静闭塞，鲜少有人问津。
我在附近的客栈住下，先去拜访了凤栖园的姐妹，一是将雨怜的书信带给她们，二是拿回当初押在这里的血燕宝剑，老板娘笑著骂我狡猾，竟拐走了园中的花魁，如今连生意也冷清不少。我听了便将随身带的几百两银子补偿给她，也算仁至义尽，做够好人了。
这一日傍晚刚降了雨，天气阴寒。我坐在客栈楼上喝酒，耐心地等到天黑。
暮色降临後，我来到岳家墙外，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所有的一切都这麽熟悉，我仿佛又突然回到了当初，每天翻墙进去与秋痕私会的日子，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单纯，没有爱恨纠葛，一切随心所欲。
可惜如今物是人非，他还有可能像过去一样迎接我吗？
我来到院中，这个家已远不如从前光景，朴素甚至有些老旧的房子，院中杂草丛生，主人也无心打理。
虽然不识路，好在京城的房子布局构造都大致相同，我推开眼前一扇紧闭的房门，轻轻走进去，房中没有过高的桌椅，这正是秋痕的屋子。
我见到他背对著我躺在地上，因为腿脚不便，不论寒暑，都是在地上铺被褥睡觉的，可怜他那身子骨经不起半点病痛，这麽冷的天，地上潮湿寒气又重，那岳老头也不加些衣服给他。
我屏住呼吸，心跳加速，慢慢靠近过去，小心的半蹲下来，把左手伸入他的肩膀之下，右手伸入膝盖之下，一用力便将他抱了起来。
"恩......"他皱了一下眉，醒了。
"秋痕。"我注视著他，唤了一声。
他的眼神渐渐从睡梦中恢复，清朗了起来，一见眼前是我的脸，怔了半晌，眼中除了惊疑和各种复杂感情外，多了一份陌生。
我不说话，等著他缓和过来。
片刻之後，他神态转为默然，冷冷的说："你又来做什麽？莫不是还想送我去那妓院？"
听他语中带刺，我正想说话，却被他抢先道："事情爹都告诉我了。你果然不是秦云关，我对你吟风没有什麽话好说，你走罢。"
说完他将眼睛一闭，不理睬我了。
我知他生气，说道："我不是云关，可我还是爱你啊......"
他突然大怒，睁开眼睛照著我的脸就是一耳光，直打地我头昏眼花。
"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我不屑与你计较，你倒偏来讨骂！！你少再胡言乱语！！我秋痕对你用心良苦，不想却是引狼入室！！你这混帐良心被狗吃了去！！！"
他边骂边拼命挣扎，手又是推又是打，虽然他力气不大，但那一下下都是狠了心打的，胸口挨了他十多下竟也有些吃不消。
我怕他掉下去，将他抱的更紧了，不还手也不还口，等他打累了，慢慢说到："秋痕，我是你哥哥啊，你受了这麽久的苦，今天我是特地来接你的，後半辈子由我来照顾你，让我补偿你，跟我走罢！"
"哼，"他冷冷一笑，"曾经也有一个人要带我走，我答应了，以为从此脱离苦海，可是後来呢？"
"......原谅我，我那时什麽都不知道。"
"这麽说，如果我秋痕不是你的兄弟，你就会把我送到那妓院中去了？"
我微微一怔，说不出话来。
"你现在马上放开我，"他见我也不否定，平静的说到，"滚回去，立刻滚回去，永远别让我再看到你。"
我迎上他的眸子，认真的说："我绝不。今天就是用强的，我也要带你走。"
"啪，"他抬手又是重重一耳光，骂到："不知羞耻！"
"打罢......"我也不躲闪，轻轻说到："若是打我能够消气，就是打死我也无怨。"
他眼中神色颤抖了一下，反倒收了手，"我不想打你，也不想见你！求求你不要再烦我了好吗？！你若是可怜我就让我留在这里好吗？！！"
我见他眼中决绝，根本不是普通的生气耍脾气而已，於是急忙道："为什麽你不接受我？我不会再那样对你了，你不相信我吗？"
他摇了摇头，眼中泛起湿润，淡淡苦笑到："......你走罢，我等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随即抬头怒视著我，一字一句说道：
"我真的不想再见你！吟风！"
我不明他的意思，见他死活不依，心中顿时一股焦躁，手用力将他扣住，一脚踢开门走了出去。
"你放开我！！混蛋！你放开我放开我！！"
我铁了心不理会他挣扎叫骂，快步朝院子走去。他见我毫不动容，叫骂声中竟已带了哭腔。
我跃出了围墙，见他脸上的泪痕，心中顿时无名之火一阵猛烧。
"你为什麽不从？！就因为我曾伤过你的心？你为什麽不替我想想？！我那时不明真相，一时狠心，也没有真的下手啊！现在不是来道歉了吗，你有什麽天大的委屈这麽难搞？！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要我怎样？以死谢罪？啊？！"
我急切之下，吼了他几句。他不再作声，只是眼中的泪水更多了，他将头别在一边，任泪水不停滴落，喉中断断续续，尽是呜咽之声。
"......好了，不哭了。......别哭。"
我安慰了几句，见他也不反抗了，便将他的头扶在胸前靠著，默默向城门方向走去。
他一路上很听话，也不哭也不闹，头埋在我胸前，闭著眼睛安静的像是睡著了，我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只想快点回去。出门的时候雨怜千叮咛万嘱咐，找到秋痕就马上往回赶，免生事端。
来到城门外江边，才知失策。上次和雨怜走时是预先找了船夫候著，可现在我忘了此事，半夜三更的，哪里还有船夫摆渡？
走不了也只有等到天亮再说了，好在现在夜深，离天亮也不远。我走回来几步，四处张望了一下，纵身几步跳上了一处屋顶，在上面坐了下来，将秋痕抱在怀中。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我指著前方漆黑的天空对他说："那方就是东边，只要太阳从那里探头出来，我们就走。"
"......去哪里？"他问。
"去我的家，一处自在的好地方，那里山清水秀，风景秀丽，你一定会喜欢。"
他叹了口气，"我想回江南......"
我微微怔了下，心中一点涟漪泛起，片刻之後归於沈默中。
他又问到："我今後......会怎麽样？"
我奇怪他的问法，但又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好小心答到：
"我会好好待你的，秋痕，你不要担心。"
谁知说到这里，他突然转过头来，拉下我的脖子便用力吻我。
我一惊，急忙将他推开。
他诧异的望著我，我抓著他的手，迟疑片刻慢慢说到："秋痕，你算是我的亲弟弟......我无意再冒犯，你也清醒一点罢。"
"何况......"我浅浅一笑，是无奈，"我已经和雨怜成亲了。......今後我们要一起生活，你我......"
我见他脸上表情，再也说不下去。
"关......"他眼中凄迷，泪水盈眶，哽咽著说到："你骗我！你为什麽总是骗我！？你为什麽要这样对我......你为什麽总是这麽残忍！这麽狠心！？为什麽？你告诉我！关......"
5/6 首页 上一页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