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自己竟然失态,我冷静片刻,重新坐正,作揖道:"在下冒犯,切勿怪罪。" 那老头似乎惊魂未定,缓和了好一阵子,才又慢慢说:"......壮士有何疑虑,尽管问来,请勿再动怒,伤了和气。" 平日与秋痕相处,多有顾虑,未曾开口。如今他都让我尽管问了,我也不再客气什麽,便挑那感兴趣的道: "敢问老先生为人处世为何如此小心?不但白日锁门,据我所知,连这院子里的多间里屋,您不在的时候也都上锁不许出入,可有此事?" "壮士不知......,"他苦叹一口气,"这是老朽心中留下的病根啊!" "此话怎讲?" "多年之前,老朽还在江南经商,一日外出做事,不想家中竟遭那山贼洗劫,房子也给一把火烧了,多年辛苦经营毁於一旦!从此老朽变的疑神疑鬼,若外出不锁门心中便不安宁!" 我听的心生纳闷,家中如此大的一件事,为何不曾听秋痕提过只言片语? "老先生白手起家,如今荣华富贵,想依附之人必定不计其数,为何至今家中只有父子二人?何不续弦,以壮大门户?" 他闻言又是一声叹息,道:"壮士真是句句问到老朽痛处!正如壮士所言,自从搬到京城,提亲说媒之人便从未间断,其中不乏名家大户的女子!只因老朽懦弱,至今仍难忘旧情,若是勉强讨了来,岂不是误那好端端的女子一生!" 我听了竟微微佩服,原想这岳老头乃是个怪僻的小人,没想到倒还明些道理,如今哪户当家不是三妻四妾?谁还如此清心寡欲,拒美色於门外? 想到这里,便也不顾及什麽了,直问到:"敢问老先生的旧情,可是那柳烟?" 他一怔,随後连连摇头,自言自语到:"那秋痕,任是该说不该说的统统说了!" 我急忙道:"老先生莫要怪他!这是云关自去打听出来的。"话一出口才觉欠妥,我一介商人,莫是闲著没事干,打听人家这些做什麽? 好在他也没有深究,只顾说了下去。 "壮士既然问到,老朽也就不瞒。那柳烟算一个,还有一位乃是老朽昔日的结发妻子──墨忆,此二女,一个聪明伶俐,勤快能干,一个温良娴静,才华横溢。将她们前後娶进门来,老朽可谓三生有幸!" 他说著的时候,灰暗的眼睛里竟然闪现出光彩,想是忆起从前的光景来了罢。 "......可惜自古红颜薄命,她们竟都死得冤屈!"他说完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下,便又抬头笑到:"老朽一路坎坷,动荡了大半生,如今在京城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一直本本份份,小心谨慎,连与人口角都不曾,今晚的事,还望壮士多多包涵!" 柳烟便罢了,那墨忆的事,我倒从未听秋痕提过,听到这里心中募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秋痕讲给我听的家事,似乎刻意避开了某一个部分? 见那老头就要转移话题,我哪里肯放过,急忙问到:"恕在下无礼,敢问令阃墨忆可留有子嗣?" 若他家还有亲人不在家中,岂不麻烦! 他终於忍不住垂泪,叹道:"有!怎会没有!只是与他娘一同葬在了那山贼放的火中!!" 我呆呆怔住,既知失言,连忙作揖赔罪,"小人不知好歹,屡次触犯,实在可恶!" "罢了,壮士也非成心。"他说著摆了摆手,"二位娘子去後,小儿秋痕便是老朽唯一亲人,那孩子生的极好,恐被外人看见心生歹念,白白毁了这个家!" "我脾气暴躁,阴晴不定,也让他受尽委屈,"他说完上下打量我一番,道:"从小儿口中便知壮士乃知情知义,有所作为之人,今日见面,言谈之间更是可见用情至深,若是诚心待秋痕,我索性把他交付於你,教他脱离苦海,也了老朽一个心愿!" 我一惊,这葫芦里卖的什麽药?突然便说把他与我,倒乱了我的阵脚! 他见我迟迟不答话,便接著说:"只是若壮士答应了此事,将小儿带走,我孤独一人,心中多少悲痛失落,这今後的日子......" 我吟风也算是久在江湖上跑动了,人情世故倒也熟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道:"老先生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壮士好爽快。......我乃一介商人,不懂什麽礼貌,说出来也不怕遭人耻笑,壮士只要与老朽三千银两养老,我自让小儿随了你去。" 我冷笑一声,"此话当真?" "若是不放心,可立字据为证。" 可惜,他好不容易在我心里树立起来的形象立刻灰飞烟灭,原来之前如此多的客套话,掩饰不住这一身铜臭!怕是早有续娶之意,只把秋痕当作累赘,现在好了,亲生的骨肉,三千两便卖与他人! 我又是一笑,道:"老先生也不探我背景底细,这样简单便把令郎与我,你就不怕?" 他站起来,一字一句的道:"敢问壮士,怕什麽?" "哈哈哈!"我一阵大笑,说:"既然老先生都不怕,云关也不用再婆婆妈妈的!字据倒不必了,我自与你三千两!" 他笑到:"一言为定。" "不过云关随身的盘缠还未有如此数目,恐怕要多等几日,待我四处筹来。" "无妨,壮士不急,多久老朽也等著!这段时日,壮士若不嫌弃,何不住在我家?岳府多是空房,叫那下人打扫一间出来便是,既省了房钱,又可时常陪小儿聊天解闷,如此何乐而不为?" 听他说的头头是道,我索性也不再推辞,答应下来。 待仆人领著我去客房安顿时,东边的天空已经开始泛青。 我忍不住向秋痕的房间望了一眼,那儿漆黑一团,没有灯火,门口的竹帘被风吹的微微翕动,好生凄凉。 (四)
在那榻上卧了不到半柱香的工夫,我心中杂乱,无法入睡,索性穿好衣服,轻轻打开门,见院子里已没有灯火,便快步朝秋痕的屋子走去。 我没有迟疑,将那帘子一把掀起,见到秋痕坐在矮桌前独自饮酒,衣衫整齐,想也不曾合眼。 "关大哥!" 我将他紧紧拥住,听得他道:"......是我害了大哥,秋痕无脸再见!" 我浅浅一笑,"哪里的话?是我误会你了。" 随後我将他领口解开,细细查看,那淤伤之处已上有药膏,怕是用的最好的跌打药,伤处与几个时辰前相比已有明显好转。 "疼吗?"我轻声问。 他急忙摇头,"这点伤算不得什麽,倒是秋痕懦弱,把事情给抖了出来......" "无妨!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他叹口气问道:"不知大哥平日来时可曾被人瞧见?" 我怔了怔,说:"如何问这个?" "......我爹显然早已听到风声,任我百般掩饰也瞒不过去,秋痕实在不堪皮肉之苦,才将事情说出。怕是有外人瞧见大哥,告诉我爹的。" 我突然想到雨怜,但是立刻否定了与她有关,和她相处也有些时日,深知此女子心思单纯梗直,不会告密,更不会害我。但是我平日出入岳家的时间都不同,且极为小心,若不是如雨怜那样处处留心我的行踪,如何能够察觉得到? "这怕是不大可能,"我想了一想,道:"莫非不是岳家的哪个仆人通的风?" "不会罢。"秋痕答的干脆,"若是这样,只怕早被我爹知道,如何等得了今天?" "罢了罢了,管他是谁捅的!"我心中急切,一把将他从地上抱起,"莫要为此浪费了大好春宵!" 谁知秋痕一惊,连连喊到:"使不得!大哥快快放我下来!" 我抱得个香玉满怀,不忍离手,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问道:"秋痕有何顾虑?" "这屋子隔音甚差,恐被爹爹听见又大动肝火,大哥......" 不等他说完,我便笑到:"无妨!你爹爹已经把你与我了!" 他登时怔住,半晌之後慢慢问到:"大哥所言可是真的?" 听他语气诧异,我欲言又止,索性将他抱入里屋,放在床上。想想也无必要瞒他,便到:"你爹让我与他三千银两,便放了你随我。......云关答应了。" 他楞楞地看著我,眼中珠玉流转,薄唇微微颤动,却又突然间笑出声来。 "呵呵......哈哈......好...三千!...好!...好数目!我岳秋痕也算值这个价!!" 我的心竟突然抽痛,不由上前一把抓住他的双手便要往怀里拉。 "你做什麽......你放开!......滚出去!滚!"他嘶叫著,失控般挣扎著推我。 我哪里肯放手,一用力将他推倒在床上就要脱衣,他却不停反抗,又打又踢又咬,嘴里还骂到:"你敢动我!秦云关!......你吃了狗胆了你!有种你别用蛮力!!你......!" "......冷静一点,秋痕!" 见他没了理智,根本听不进劝解,我心一横,将他双手紧紧扣住,抬手便是一耳光。 房内立刻静了下来,只留下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夹杂著低低的抽泣。 他的眼泪像是阻挡不住,终於决堤了一般,不住的往下流,喉中的哽咽因为极力的忍耐而变的破碎。我看著他被打的绯红的脸颊,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好叹口气道:"秋痕不是说过想随了我去?现在为何这般生气,倒叫云关为难了!" 见他别著脸只顾哭,却不顶嘴。我心顿时软了三分,倒像是自己理亏。看他也不再反抗,便放开手俯下身去,细细碎碎的吻去他脸上的泪痕,那力道轻柔,像是在呵护一团脆弱的雪球。 他终於慢慢转过脸来,小心地回应了我的吻,彼此的唇舌,从未有这样一刻温和的交流。 不过只一会儿,这样的交流就变的深入而又激烈起来。我顺著他的长腿抚摩上去,撩起那厚重的衣裙,将手深深探入私处,他的腰枝猛然一颤,头往後仰去,同时将双臂紧紧缠绕到我的身躯上。 "关......,只有你疼我......我只有你一个人了,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求你了......"他的身体随著我律动,嘴里破破碎碎地说著,苍白的手指揪心地拉扯身下的被褥,双腿无力的悬在我肩上。他不停地呻吟,额上的冷汗密密麻麻,我真担心他的身体会逐渐冷却,就这样慢慢死去。 "对不起......秋痕,对不起......"我鼻子一阵发酸,将他虚弱的身子紧紧抱住,"我永远不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是啊,秋痕去哪里,云关就去哪里,无论天涯海角,无论生死阴阳,只怪这造化弄人,你我都注定了,逃不过老天安排的一段孽缘! 阳光薄薄地照进来,鸡叫了三五遍,我才睁开眼睛,见侍侯梳洗的下人似乎已在门外候了多时,便慢慢坐了起来,一件件穿衣服。 秋痕偎在我身边,神态安详,呼吸平缓,温顺的像只小猫。他也辛苦,被我折腾了一夜,我不忍打扰,轻轻地下床,没想到手腕却突然被他拉住。 "......大哥要去哪里......" 他迷迷糊糊地问,声音干哑,可怜的很。 我笑著摸摸他的脑袋,将他的手拿下来,轻声说:"睡吧,我不走。" 见他慢慢又合上了眼睛,我拉了拉被子将他盖好,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没想到脚刚一踏出去,便迎头撞见了那岳老头。 虽然想他也早已知晓我与秋痕是什麽关系,但是如此撞见,我一时尴尬,竟不知如何解释,倒是他不慌不忙地开口到:"老朽已在主屋备好了早膳,关大侠这边请。" 我连忙作揖道:"多谢老先生。" "客气什麽,"他笑著摆摆手,"既已与小儿同屋而寝,便已是一家人了!" 我勉强笑笑,这话怎麽听来酸揪揪的。 以後几日,我夜夜都到秋痕屋里睡,因为那岳老头也不干涉分毫,便更加无所忌惮。後来又嫌麻烦,索性搬到了秋痕那间偏房,与他同吃同住,白天陪他谈古论今,读书对弈,夜晚便风花雪月,忘情缠绵,过得好不惬意。虽是无法领略外面大千世界,如画江山,但在这一方天地下有美人相伴,此生也足矣! 一日晚饭过後,秋痕突然问我:"大哥住了已有些时日,不知那三千银两,何处酬来?" 我一怔,这几日住的舒服,竟把这大事给忘了!只好勉强装做心中有数,应到:"秋痕莫要担心,我自有办法。" 他心思敏感慎密,似乎已察觉到我心虚,叹口气说:"那三千两也不是个小数目,大哥整日与我游戏,不见焦急,怕是没有要我这个心思了罢?" "哪里的话!"我假装生了气,"你莫是不信我云关的诚意?!" "大哥息怒,"他连忙说到:"非是秋痕不解风情一意催逼,只怕时间一久,爹爹反悔了啊!" 我低头沈默。他见我半晌没有反应,慢慢移过来,握住我的手说:"秋痕至今未过上好日子,不愿放走了这眼前的幸福,大哥若是念我可怜,便尽快带我离了此地......"他轻轻叹气,又道:"爹爹不知,我私自藏有一千两银子,大哥拿了去罢,秋痕也算使尽力气了。" 我又是一怔,见他眼中决绝,心中顿时不是滋味。 "不妥。这算什麽道理,云关岂不遭人耻笑!" 他立时急了,道:"大哥这样,如何不是逼我去死!不如现在便断了,倒图个干净省事!" "你......!"我一时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好应道:"......好好好,我拿著便是,你休要再说此话。" 他转怒为笑,"这便好了。"接著取出钥匙,开了桌子底层一格的锁,取出一沓银票交到我手上。 "这里只有整一千两,余数怕还要大哥另想办法......" 我答应著,正要收起来,转念一想,又停了手,将那票子放在桌上。 "不行。这是什麽钱?我今日拿去了倒好,你若有急用......" 他不等我说完,一把将那银票夺过去,便硬往我衣服里塞,边塞边说:"你尽管放心,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放著也是放著,不如用在这刀刃上。" 我见他一脸焦急的样子,不禁心生爱怜,一把抱住他,故意使坏般的说:"你如此信我,不怕我负你?" 他轻哼一声:"负便负,只要你狠得下心,秋痕认了。" 不知是否这银票拿著烫手,我翻来覆去,这一夜未曾合眼,从江南到京城,细想这一路走来,心中苦闷,不觉连连叹气。 秦云关过得太幸福,在这个家家酒里玩的太沈醉,几乎就想这样赖著不走,忘却一切过往。但是每到夜深人静,却又变回卓吟风来,那些昔日的遭遇,都无比清晰的浮现出来。 我向无边的黑夜一直下沈,却又始终留恋著那一丝阳光的温暖。长久以来扮演这位痴情公子,却竟然险些迷了心窍,害得自己如今矛盾重重,无法自拔。 早晨的第一缕曙光射了进来,新的一天来得这样匆忙残酷,我望著身旁人儿毫无防备的睡脸,苦苦一笑。 秋痕啊秋痕,吾爱,怪时间所剩无几。 我是卓吟风,是那个云淡风清,无欲无求,无所留恋的吟风,不再是秦云关,不再是你的关大哥,你可知道? 你那聪明的小脑袋,可曾想过啊...... 一早起来,我便对秋痕说,今日出去筹那剩下的二千银两,中午不用等我用膳了,虽然唐突,他也高兴的答应了。 出了岳家大院,我在街上遛了一转,便进了那凤栖园,他日的风流繁华,今日竟成陌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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