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不能开口说话,所以我无法开口叫他一声爹。 是在梦醒后睡醒了,还是在睡醒后梦醒了,我实在分不清,睁眼后的陌生感,让我混沌的神志一阵清明,却又在瞬间感受到了压顶的沉钝。 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炉子里的火已经灭了,一个煎药壶放在上面,蕴出一滩热气,显出一份孤寂的清冷。 很冷,冷让这间小屋变得很空旷,很安静。 屋门被打开了,只是打开,没有"咔嚓"的开门声,也没有"嗒嗒"的脚步声,什么也没有,只有门开。 我活在一个无声的世界,十六年,也许以后会是十八年,二十年,一辈子。 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听见,我会说话,是不是就不会离开他,如果我能听见,我会说话,是不是就不会被抛弃,如果我能听见,我会说话,是不是就永远不会遇见他。 那些只是如果...... 一碗药端在我的面前,浓稠的药汁剩在瓷碗里,一黑一白。 我皱起眉,苦口虽是良药,但良药毕竟苦口。 像是料定了我不会喝药,商煊玥立马扣住我的脑袋,硬灌了下去。 清苦的味道留在嘴里,咽不下,吐不出,我有一瞬的恼火,瞪眼过去,看到一张平和的脸。不见愧疚的表情,也不见窃喜。 他的表情似乎总是这样,不见一丝波纹,远看是平静的湖面,当你想要打动他的时候,却发现那是一面镜子,狂风不起浪。 懊恼得躺回床上,将自己裹了个严实,对着商煊玥,永远都是唱独角戏。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老头,当时的他一定和现在的我一样,有气无地出,有闷无处撒,有苦无处诉。 一个翻身,不经意间压到了右手,疼地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急忙拉开被子审视自己的手,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点点的血丝渗出来。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抚上我的手,手中的冰冷和梦中的温度竟然惊人的相似。 你到底是谁,我在他的掌心这么写道。 冰冰的手指划过我的掌心,不是谁。 我愣了下,不是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抓住他的手,商煊玥如夜的黑眸缀着一点冰兰,好似一汪深潭,看不清,望不穿。 不是谁。他的手没有抽回,只是重复地写着这句话。 到底是谁?而我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在他的掌心写着这四个字。 不是谁。 到底是谁? .................. 我们像两个幼稚的孩童,一个问着得不到答案的问题,一个答着不着边际的答案。 夜色凉如水,冷风一吹,忍不住簌簌地发抖,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我累了,身体好累,受伤的右手针扎得疼,心好累,找不到,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哪,独有我一人,唯独只有我被隔离在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的名,不知道他的样,知道的只有那属于我的三年时光。 也许因为落水,也许因为受伤,也许我真得累了。 许久没有生病的我,病倒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真是说对了,已经记不得几天了,喝着那些不知味的苦药,喝进去,又吐出来,反反复复好几回,直到我赌气再也不喝了。 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手中的温度没有什么区别,有些怀疑大夫的话,他说我受了风寒,可是我并不觉得。 商煊玥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摇了摇头,他说,我烧得厉害。 一口气堵在胸口,郁闷至极,他的手那么冰,任他摸谁谁都是发烧,背过身不去看他,我能怎么做,不理他?他本就惜言如金。不喝药?除非我吐个七八次。对于我,他总有办法,对于他,我什么办法都不是办法。 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半夜里又醒过来。 一个温暖的身躯紧紧地贴着我,双手交叉环在我的胸前,我无法转身,心头却传来一丝甜蜜。 似乎还是在梦中,梦里的人紧紧地抱着我,为我取暖,我蜷在他的怀里。 侧头,靠在他的臂弯里,嗅着淡淡的清香,身后的身体传来阵阵的暖意。 于是我笑了在暗夜里,很努力地微笑,开心地微笑..... 一股暖流慢慢涌出眼眶,缓缓划过脸颊,润湿身后人的衣袖......第五章 水冷泠 我没有问商煊玥船上的那些人是谁,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说我不需要问这个问题。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 两次被袭之后,我敢说肯定是商煊玥得罪了什么了人。 一点也不意外地看到他点头承认,我轻笑。 虽然他有着安静的性子,却不知这份安静会让人以为是轻视。 老天爷似乎在和我做对,我诚心地祷告让病快点好,病却和我紧紧缠在了一块,不仅如此,手中的剑伤也迟迟不见有愈合的迹象,时不时地还会渗出血丝。 每一次每一次,商煊玥都会摇头,簇起他秀丽的黛眉,告诉我再不好,就只能去找他了。 我问他是谁? 他看了我一眼,黑蓝色的眼里波光闪闪,他笑,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慢:一个讨厌的人。 我跟着笑,我一直以为他只有被人讨厌的份,没想到还有他讨厌的人。 身体总也不见好,想着那句俗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禁摇头,我中了开头,不好命地中不到结局。 顾忌我的身体,商煊玥走走停停,时不时地住店休息,又不敢走得太慢,背后有人追着,慢不得。最后把他逼急了,憋出一句话,我背你算了。 我对着他笑,心里想的是难怪他要被人追杀。 我在他手心写,不用,可以的话,租马车。 他回,马车不方便。f 我告诉他,马车不方便,你背我,我不方便。 什么办法在他的眼里都不是办法。 他给了我两个选择。r 老头一直说我的性子淡且冷,泰山崩于前而不惊。 我想他要收回这句话,因为我生气了。 他给我的选择,乖乖地让他背,乖乖地穿上女装让他背。 我好不容易顺住气,问他有没有别的法子。 他又给了我一个选择。 我没有顺住气。e 他说,乖乖让我抱着走。 我伏在他的背上,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两种选择有什么区别。 没有了走走停停的磨蹭,行路快了很多,没有了走走停停的舒逸,我的病没有任何的起色。 看着手中那一道长长的剑痕,商煊玥的脸终于变了个样。 血红的剑痕横在手心里,我不禁奇怪,都已经过去三天了,怎么这道伤口一点起色也没有,轻轻一按,仍会剧烈的疼,会止不住的流血。 商煊玥的眉越拧越紧,在眉间皱起了两道深深的印痕。 我伸出手,指尖顺着他的眉间划下,,一下,一下...... 按住,印痕不见...... 划下,印痕又出现...... 商煊玥也不恼,任由我这样玩闹,黑蓝色的眼里闪着点点的星光,似笑非笑,只是眉间不曾放开。 也许看我玩了这么久,心底有些烦了,商煊玥甩了一下头,避开我的手,脸上仍是那个皱眉的表情,让我猜不出,此刻的他是为我的伤而皱眉还是为我的行为而皱眉。 我嘟起嘴,学他的样,赌气地皱着眉。 和商煊玥在一起,总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会生气会撒娇,而不是十六岁的回声,平静淡漠的连自己都不喜欢。 一双冰凉的手握住我放在床边的右手,肌肤与肌肤接受不可避免地碰触到我的伤口,似乎有出血了。 商煊玥摊开我的掌心,点点的红染上白色的纱布,那刚展开的眉又一次拉近了距离。 我摇了摇头,不疼,我无声地说着。 黑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握着的手紧了紧,手上传来一阵疼痛。 我倒吸了一口气。e 黑蓝色的眼睛依然注视着我,眼里似有一分责备一份心疼。 轻轻地他举起我的手,凑到唇边,一个吻落在我的掌心,似是要吻去我掌心的疼痛。 我愣了一下,看着那双眼睛,眼里闪动着我不懂的光芒。 我皱起眉,真正的皱起眉,我不懂,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不懂他的隐瞒,不懂他的人。 师傅口中的火中月指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不是他的名字? 额上有羽毛拂过,很轻很轻,柔柔的触感一闪而过。 我抬眼,对上的是那一双黑蓝色的眼睛,如夜般漆黑,又如海一般冰蓝。 暖暖气息吹在脸上,他想是在叹气。 这是我第一次那么近的看着他,看着他一寸寸像我靠近,看着他的眼里映上我的身影,看着他将唇贴上我的唇。 他不曾闭眼,眼里满满的都是我的身影。 我也不曾闭眼,想着我的眼里满满的也会是他的身影。 我笑了,他离开,一脸的疑惑。 我看着他,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吻上他的唇。 他再一次地皱起眉,可是时间很短,只有那一刹那,随即他便拥住了,就像那一晚他将我环在他的胸口。 他撬开我的唇时,我忍不住想逃,身后的双手阻止了我。 唇,被细细地舔舐...... 嘴里尝到的一股苦涩,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鼻尖闻到的,除了他的身上淡淡的清香,还有浓浓的药香...... 我闭上眼,这种缠绵像是要化去我身上所有的力气,我依在他的怀里,心里是挡不住的甜意。 窗外的月光洒进屋里,照在地上,照在他的肩上,照在手上...... 明媚的好似阳光...... 第二次我在冰冷的月光下,感受到阳光的温暖............ 心底那个熟悉的白影晃过............ 脖子上的那块玉佩却冷冷地刺着我的皮肤............ 第五章 水冷泠 习惯成自然。 我习惯了很多事,习惯看着商煊玥的眼睛,习惯看着他若有似无的笑,习惯看着他簇起眉一脸的忧愁,习惯靠在他的胸前,让甜蜜和心痛交织在一起...... 我忘不了,很多时候我都忘不了,曾经的过往我永远不能释怀,心底的白影像是一粒朱砂痣,刻在心头,放不下,忘不了,剜不去。 我厌烦了去问商煊玥他的身份,因为我总是得到无言的回答。 商煊玥抱住我,为我挡住深秋的寒风,我靠在他的胸口,耳朵贴在心脏的地方。 我听不到...... 只有风吹得感觉,却没有听见风声...... 耳朵贴得很近,却是寂静一片...... 我听不见商煊玥的心跳声 没有心跳声,是不是代表着一个人并不存在这个世上? 那么我身边的人到底是真还是幻? 商煊玥时不时地摸摸我的额头,昨晚我又发烧了。 额头的温度我一点都不介意,我介意商煊玥淡青黑的眼圈何时能消退...... 我不再喝药,厌倦了那一碗碗黑色的药汁,嘴里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入口的只有清苦。 身体恹恹得提不起劲,眼睛一闭上就不想再睁开,我想我是病得太久了...... 最终商煊玥决定带着我去找那个讨厌的人,我偷偷地笑,难言心底的兴奋,能让他讨厌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下巴要掉下了! 老头总是说这句话,什么我的下巴掉了,脱臼了之类。 我一直嫌他年纪一大把,说话老是疯疯癫癫的,夸张至极。 可是现在我相信有下巴要掉下来一说。 因为我的手正托着我的下巴。 手拿丝绢,身穿薄衣,分不清是掩还是显。 脸抹桃花,唇若血口。 走路如蛇扭。 这不就是老头口中的青楼女子吗? 再一抬头 赫然写着两个红色大字--春香阁。 是人都知道这是哪里了。 那个讨厌的人会是在这种烟花之地? 商煊玥面不改色,脚不停滞地向正门走去,走时还不忘牢牢地牵住我的手,像是料定了我不肯进去。 不甘不愿,拖拖拉拉跟着,我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知道他的用途是什么,更知道它可以算得上是男人的半个天堂,温柔之乡,虽然它在老头的口中千般好,万般妙,但是我就是不喜欢它。 不喜欢老鸨谄媚的笑容,不喜欢那群看到商煊玥时闪闪发亮的眼睛,不喜欢她们的"热情"。 最讨厌的事她们将身上的脂粉香沾到商煊玥的身上。 反正就是瞧着碍眼,闻着刺鼻,碰着扎手,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想挣开手,无奈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乖乖地被牵着走。 奇怪的事,其他进门之人都会被殷勤地招待,而我们除了门口的那一阵拉扯,并没有什么人拥上来。 商煊玥视周围人如无物,牵着我的手,径直往里走。 穿过一道道的红门,来到后院一个极为隐蔽的角落。 那里有着一间小屋,窗门关得死死。 我好奇。 商煊玥熟练的打开房门,屋内的设置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很大的柜子。 我看向他,不懂。 商煊玥的脸上,出人意料挂着戏虐的笑容,眼波粼粼,粉色薄唇抿起一道好看的弧度,整张脸上是层层的暖意,少了平时的冷淡。 我愣了许久,心头猛烈的抽了一下,隐隐有着一种说不出的不甘,他在我的从未有过如此放心的表情,似乎除了冷淡外,只有深深的忧愁...... 即使笑也是那么不真实...... 一双手拧上我的脸,揪起,狠狠地转了一圈。 我抬眼,商煊玥脸上的笑容没有散去,轻启薄唇:"想不想看一场戏?" 我笑,点头,随即低垂下眼帘。 不想不愿让自己的感情流露出来...... 眼前的景物模糊成一片,苦笑了一下,莫非体温又上去了? 一直低着头,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等到他重又牵起我的手,我才发现,他竟是带着我想柜子里走。 我张了张嘴,想问。 商煊玥只是笑,伸手关上柜门。 柜子不是很大,商煊玥紧紧抱着我,才能将柜门关上。 柜门间有一道缝隙,不大,却刚够看清屋内的情况。 我不明白商煊玥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这种和偷窥无异的事情。 摸索着在他手上写上我的疑问,抬起头,昏暗中他的眼睛依然闪着黑蓝色的光芒,很美,似夜的柔情。 看戏。掌心细细的触感,有几分微痒的感觉。 我笑,鼻尖嗅着他身上的清香,我淡淡地笑着。 掌心的触感再次回来,主角来了。 好奇地看向屋里,房门被轻轻打开了,进来一个白衣的青年和一个穿着水色衣服的少年。 白衣的青年背对着柜子,看不见他的长相,倒是那位少年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颦颦黛眉,一双美目如上好的琉璃,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流连间,当真是巧目盼兮。形状优美的嘴唇是婴儿般的淡粉红,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如水乌丝,随意得用丝带绑着,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贴在颈侧,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我久久久久没有回过神,直到商煊玥的手箍痛了我。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在说什么,我摇头,不料他的手越收越紧,让我忍不住要挣脱开。 突然间手松开了,我抬头,看到他不眨一眼地看着屋内,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脸上是我熟悉的冷淡。 我缓缓地转过头,心底莫名地慌乱。 屋里本来站着两个人不见了,地上是散落的衣物。 手臂重又收紧,疼!我张了张嘴,疼痛从身上渐渐地蔓延到心里,胸口的沉闷化不去压住我的呼吸。 眼里看到的纠缠着两个人,在床上。 少年冶艳的脸,微醺的神情,半眯起的水润眼睛,白皙的身躯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我突然想起商煊玥戏虐的笑容,眼睛一热,景象又模糊成了一片。 第五章 水冷泠 我看不清东西,唯一的印象只有少年艳若桃李的面容,和商煊玥令人窒息的拥抱。 神志清楚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水色的锦帘,水色的锦被,我苦笑。 美艳的少年和冷淡的商煊玥倒是很配啊。 那些侠士和少年的故事,在八年里老头说了无数个,而我"听"了无数遍...... 转过身,埋进被子里,被子柔软舒适,带着阳光的香气。 捂住脸,湿了眼睛。 自从遇上了商煊玥,我似乎学会了流泪,和记忆中的他分别是我也没有哭过。可是在这些日子里我总是哭泣。 为他哭,为自己的回忆哭泣......
2/1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