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吉尔菲艾斯微微地苦笑了。
自己连那个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啊。更不用说找到他住的地方，向他提出请求。而且，就算找到了他，对于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他会答应自己的要求吗？
握着手套的手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莫名的刺痛感袭上心头。对于吉尔菲艾斯而言，那是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情感。
房门上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红发先生，咖啡送来了。"随着声音推门进来的，是房东菲珀夫人。
"先生，今天没有去大学吗？"
接过夫人手中的托盘，吉尔菲艾斯微笑着道了谢，"今天学校里没有课。"
"很难得啊，先生您会留在屋子里。平时都是出去写生或者去图书馆看书呢。"
"或许是想偷懒吧。"吉尔菲艾斯难得的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红发先生可不是会偷懒的人啊。不过您也该好好放松一下，平时太刻苦了。"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菲珀夫人一边麻利地用坠了流苏的绳子挽起印花窗帘。
"咦？"忽然一声小小的惊叹。
"夫人？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那个人的金发好漂亮。似乎戴着天使的光环哪。" 天使的光环？
心中动了一下，吉尔菲艾斯起身向窗外看去。
在窗下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第一眼吸引住目光的，是比冬阳更加耀眼的金光，闪烁着，从灿烂的金发上向四周挥洒。
似曾相识的灿烂金发。
难道是？............
似乎是呼应着吉尔菲艾斯的心意，金发的主人缓缓地抬起头--
映入眼中的，是冰海般清蓝的眸色。
刹那间，目光相投。 "等......请等一下！！"
不顾一切地叫了出来，"请留在那里！不要走！！"
一边喊着，吉尔菲艾斯转身向楼下跑去。
"先生？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菲珀夫人不明所以地在背后叫着。
"先生，您还没穿大衣......"
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大门，吉尔菲艾斯竭尽所能地在街上奔跑着。
请等一下！请不要离开！
请不要让我以为这是又一个梦境！
呼吸变得急促了，很明显的，并不是因为奔跑的缘故。 没错！就在那里！！
那头金发，他没有走！这是真的！不是浓雾制造的幻觉！
他真的就在那里！！ "先生！！"
近乎无礼地抓住对方的手臂，落入手中的真实触感让吉尔菲艾斯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太好了，终于又看到你了............
苍冰色的眸中闪动着惊讶的光，金发的少年注视着眼前显得急切的青年，完美的双唇微微张开。
"您是......昨夜的？............"
"啊......"意识到自己鲁莽的举动，吉尔菲艾斯慌忙地松开手。"对、对不起，我只是......"
迅速地整理着慌乱的心情，红发的青年有些犹豫地开口，"对不起，我太失礼了。我是昨天夜里撞到您的那个人。"
"我记得，"轻轻地侧了侧头，少年露出有些顽皮的神情，"不过我已经没事了，您不必挂在心上。"
"是的......"，心情渐渐地平复下来，吉尔菲艾斯伸出手，"昨天我捡到这个，是您的吗？"
看着吉尔菲艾斯手中的手套，少年笑了，那是连阳光都要黯然失色的笑容。"是的，是我的。原来是那个时候掉的吗？谢谢您帮我捡到了。"
看着那样灿烂的笑颜，吉尔菲艾斯仿佛沐浴在温暖的春阳下。全身的血液欢快的鼓动着，那是可以称之为幸福的感觉。
"谢谢您，先生。"接过手套，少年再一次地道谢。
"对...对不起，我还有一件事。"话一出口，吉尔菲艾斯就被自己不假思索的话吓了一跳。
"什么事？"依然带着美丽的笑容，少年毫不介意地问着。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请您当我的模特好吗？"
（三）
手腕灵活地移动着，炭笔在纸面上快速地勾勒着线条，铺陈出深浅不一的阴影。桌上、地上，画纸凌乱地四散着。从窗帘合拢处的缝隙中，阳光轻巧地投了进来。光束随着时间的流逝细微地移动着，映出室内飘飞的细小屋尘。
房门上铜制的把手轻轻地转动了，门被推开来。随之飘入的，是下午茶的香气，和清朗的声音。
"日安，吉尔菲艾斯。"
抬起头，暖蓝色的眸中映出金色的身影，吉尔菲艾斯露出温和的笑容。
"日安，莱因哈特。"
至今为止吉尔菲艾斯仍然不太敢相信，那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那个有着天使般笑容的少年，真的答应了他唐突而无礼的要求。
"要我当你的模特？"
"是的。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而且我也还不算是正式的画家。但是我真的非常希望可以画您的肖像。"
冰色的眸中，促狭的光一闪而过，"这个，也不是不可以......"
惊喜地睁大眼睛，吉尔菲艾斯听到了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那么，您是答应了？"
"但是，"捉弄的神色在少年的脸上轻快地展开，让人想起在天空飞翔的少年神使赫尔墨斯。"我可不要做白工。"
"啊？"愣了一下，吉尔菲艾斯不禁脸红了，回答的声音也有些结巴起来。"是、是的，我会付您酬劳。但我还是学生，所以、所以没有办法像别的画家那样付您足够的报酬............"
"噗嗤"一声，少年笑出声来，如水晶轻碰的清脆笑声连绵不绝地从口中飘出。寒冰般的双瞳闪动着笑意，像初春解冻的冰河，在薄薄的冰面下，流动着温暖的清流。
"先、先生......"吉尔菲艾斯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几乎可以媲美他艳丽的发色。
"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努力地忍住笑声，少年白皙的双颊染上明媚的红色，大理石雕像般的容颜，带上活泼的笑意，显得生动起来。"我才不要什么钱呢。是做模特吗？当然可以。不过我可不知道模特该做些什么啊。"
"不，不需要您做什么的，只要您像平常那样随意就可以了，剩下的全都交给我。"
"那就没问题了。"少年伸出手，"我叫莱因哈特。你呢？"
"吉尔菲艾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那么，好好合作吧，未来的画家先生。"
"吉尔菲艾斯？"耳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吉尔菲艾斯的回想。
"啊？是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画家面对模特时怎么可以走神？"拉开窗帘，让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莱因哈特在吉尔菲艾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些就是这几天的成果？"看着周围散落的纸张，"这么多？"
"对。"放下手中的炭笔，吉尔菲艾斯捡起落在地上的画稿，一张张整理好放在桌上。"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你的一举一动，全都记在脑子里了，所以想趁印象最鲜明的时候画出来。"
"让我看看。"伸手取过摞成一叠的画稿，莱因哈特一张一张地翻看起来。
莫名地，吉尔菲艾斯紧张起来，似乎是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学生，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最后的评语。然而莱因哈特却只是慢慢地翻着，一言不发。吉尔菲艾斯的心情几乎到达了紧张的顶峰。
是......失败了吗？
几乎有一个世纪那样长久的等待，莱因哈特终于抬起了头。
"这些......是我？"冰蓝色的眸子闪着奇异的光。
果然..................
"......对不起，我果然还是......失败了............"努力地不让声音里流露出失落的感情，吉尔菲艾斯闭了闭眼睛。"......对不起............"
"你在说什么？"清冽的声音有些激烈地波动着，"为什么要说自己失败了？"
"因为你说......"
"不，不是那个意思。"微微低下头，黄金的发丝轻轻垂落于额前，旋即，抬起头来。
"我是说，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有那么多的表情。"冰蓝的双瞳直直地看进吉尔菲艾斯暖蓝色的眸，"不管是头发轻微的移动，或者表情的细小变化，连我自己也没察觉的变化。你却全都捕捉到了，而且，全都画了出来。"
轻轻地笑了笑，"很奇怪的感觉。那是在你眼中我的样子吗？确实是自己没错，却是第一次看到的自己。而且......"
手指摩挲着洁白的纸面，莱因哈特微微侧了侧头，金色的发丝从脸颊边滑过，掀起一阵闪亮的波浪。
"而且......非常的温柔。每一笔都让人感觉到你的温柔。好像有风温暖地包围住自己一样，温暖，安详。"
唇角扬起，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笑容，像清风拂过水面，缓缓地摇荡着，漾出美丽的波纹。
"我喜欢你画的我，吉尔菲艾斯。"
"我非常喜欢你的画。" 如大海般深沉的蓝色双眸中，惊讶，喜悦，欢欣，各种各样的神色交织着，冲撞着，最后，全都汇集成可以包容一切的温柔。
"别动，就这样，别动。"
"吉尔菲艾斯？"
拿起身边的纸笔，"我要把你现在的样子画下来。" 从窗口可以看见远方一大片淡蓝色的天空，缀着薄薄的絮状云朵。阳光满满地溢了进来，光线编织出与周围阴影相隔绝的空间。金发的天使安逸地坐在光芒之中，随之而来的和风轻柔地拂起纤细闪亮的发丝，柔顺地摆动着，淡淡地融入周围的光。身后，似乎有着巨大而透明的双翼，合拢来，如同天使正在人间休憩。从唇边露出的笑容，若有若无的，似乎在无意间撞击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很轻，却又隐隐地有些疼痛。
最后，引起共鸣般的声音，低低地，却又久远地，在身体最深处萦绕。
叹息般，呼唤出彼此的名字。
（四）
房间里飘浮着颜料特有的气味。
各色各样的颜料被翻了出来，又丢在桌上，琳琅满目的颜色给人一种杂乱的错觉。当房东菲珀夫人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
"红发先生，您在找什么啊？"
从一人高的画架后探出头来，吉尔菲艾斯带着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夫人。待会儿我会收拾好的。"
摇了摇头，菲珀夫人在凌乱的书桌上清理出一小块地方，放下手中的咖啡壶。"昨天您又是一个晚上没睡的在画画吗？这么认真是很好，不过也要注意休息啊............"
耐心地听着夫人已经成了习惯的絮絮叨叨，吉尔菲艾斯露出温和的笑容。修长的双眉舒展着，略显疲倦的眼中闪动着兴奋与满足的光。
"先生？"察觉到对方的异样，菲珀夫人放下了手中的活，"怎么了？"
温柔地微笑着，吉尔菲艾斯将眼光落在眼前的画布上。
好奇地探头看了看，菲珀夫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先生，这是？......"
"是的，我终于把这幅画完成了。" 画布上的是刚刚完成的少年的肖像，没有人物画常见的浓墨重彩，如淡雅的素描，轻轻地上了颜色。背景是打开的窗户，云朵从淡蓝色的天际飘过。午后的阳光轻巧地洒落进来，室内变幻的光线透出柔和的琥珀色光泽。金发的少年穿着纯白色的棉质衬衫坐在窗边。春阳般明亮的金发上，可以看见阳光随着发丝流动时闪烁的光彩。冰蓝色的眼睛，仿佛融入远方蓝天的清澄。少年微微地侧着脸，眺望着远方，纤雅的轮廓在光的映衬下，宛若透明一般，散发着轻柔纯净的光。从唇边露出的笑容，淡淡地，如同随着轻阳迎面拂来的和风。似乎连冰冻的黑暗都会在那样的笑容面前消融得无影无踪。 "真美............"
毫不保留地赞叹着，菲珀夫人着迷似地看着眼前的画。"简直......像圣经里的大天使加百列，那位怀抱着圣母百合降临人间的美丽天使。"
轻轻地一笑，吉尔菲艾斯低低地重复着："天使......吗？............"
是的，天使。
那个，突然之间降临在我面前的--
天使.................. "要是金发先生也在就好了，他一定会非常喜欢这幅画的。"忽然间，象是想起了什么，菲珀夫人不由地掩住口，"啊，对不起......"
"不，没关系，夫人。"笑容中加入苦涩的味道，吉尔菲艾斯摇了摇头。
"金发先生......今天还是没来啊............"夫人的声音带着一丝遗憾与困惑。"出了什么事呢？为什么突然就不来了？"
手指插进浓密的红发之中，吉尔菲艾斯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莱因哈特？为什么你突然之间从我的面前消失了，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在心中已经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却总是找不到答案。
那天下午的阳光与和风还如此清晰地存留在记忆中，但那个金色的身影从第二天起却再也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如果不是刚刚完成的画作忠实地记录着那一天的回忆，吉尔菲艾斯几乎要以为那个有着温暖阳光的午后是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优雅而虚幻的时空。
啜饮着棕褐色的苦涩液体，心情似乎也随之染上了涩涩的味道。用咖啡杯抵住下颌，感受着热气一阵阵升腾而上。透过水雾注视着眼前的画布，吉尔菲艾斯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那是什么？莱因哈特，那盘旋在心中的，一阵一阵的疼痛究竟是什么？
仿佛紧紧地攥住心脏，几乎要将自己淹没的窒息感。
无法呼吸了，莱因哈特，只要一想起你就会变得无法呼吸。
那究竟是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请你，告诉我，莱因哈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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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连绵的阴雨，淅淅沥沥的雨丝从天而降，落在积水的街道上，溅出大大小小的涟漪。
看了看窗外已经下了一个多礼拜的雨，菲珀夫人叹了口气，又专注于坐在火炉上的咖啡壶。壶中深色的液体不安分地跳动着，一团一团的蒸汽推动着壶盖，发出"噗嗤噗嗤"的声音。咖啡香浓的味道在小小的厨房里袅袅地盘旋。
大门口挂着的铜质门铃"叮"的响了起来。从厨房探出头，夫人热心地招呼着，"下课回来了吗？红发先生。"
合拢手中湿漉漉的雨伞，插在伞架里，吉尔菲艾斯顺手脱下身上的风衣挂在衣钩上，"是的，今天有点冷啊，夫人。"
"没错。"顺口回应着，菲珀夫人取下火炉上的咖啡壶，放在大托盘里，"刚好我煮好了咖啡，这里还有刚烤的榛果馅饼，你端上楼吧。"
"谢谢，夫人。"接过托盘，吉尔菲艾斯犹豫了一下，"今天您有没有............"
摇了摇头，"你是问那位金发先生吗？没有，今天他还是没来。"
"是吗............"
"先生，"不忍看见吉尔菲艾斯脸上落寞的神色，夫人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双肩，"你也不要太难过了，金发先生或许是有什么事不能来吧，而且你的画不是也已经画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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