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倾情
日本战国之世，狼烟四起，群雄风起云涌，逐鹿天下。然而，在这血雨腥风的乱世之中，纵使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唯有"情"之一字，经历分分合合、生离死别，仍然如最初般深篆心中，永难忘怀。
（一）
天正四年，加贺城。
正是重阳佳节，城中黄菊开得如斯烂漫。映得满城如有金辉映日。其间夹杂几树红枫，霜叶如火如荼。更有龙胆、女郎花等等不甘寂寞，星星点点若繁星点缀其中。秋色入画，秋意如诗，面对着这般景色，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也不由得暂时忘却了连天烽火，沉浸在佳节美景之中。
这一天，加贺城主前田家显得喜气洋洋，原来城主前田利家大人要迎娶的新娘今天终于住进了府中。合府上下无不奔走相告，想一睹这位被称为"战国之花"的少女的容貌。不过在这片忙乱中，仍有人趁机偷得半日闲。练武场边，一株红枫傲然挺立，片片红叶随风飘落。一位白衣少年倚树而立。少年的面容温文儒雅，如女子般秀气细长的双眉为他平添几分妩媚。玉白的肌肤几乎与月白色的和服融为一体。素色和服包裹住纤细修长的身体，鸦翼般漆黑润泽的长发在头上轻轻挽个髻，再披散下来，发丝直达腰际。手中持着一卷诗集，晶莹的双眸专著于书页上，端丽的红唇微微张翕，水晶轻碰似的声音如水般流泻而出：
"粤自天地辟溟濛，矗立巍巍此神峰。
富士雄踞骏河国，崇岳仰止蔽苍穹。
白云凝伫失通道，日月为之色朦胧。
四时大雪纷纷舞，不辨春夏与秋冬。
............"（摘自《万叶集》）
正读至尽兴处，忽听头顶上树叶摇动得厉害。少年警觉的将身一侧，微微伏身，手已搭上腰中佩剑--
"阿源，是我啦。"
树上传来年轻男子爽朗的声音，话音未落，一个人已从树上跳了下来。
"庆次？"
看清来人，被称为"阿源"的少年放松了戒备，直起身来，唇边已不知不觉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没错，来人正是前田利家的侄子--前田庆次，即是后来被丰臣秀吉赐为"御赐游侠"的天下第一武勇者，战国之世中赫赫有名的游侠。而白衣少年便是后来成为前田家第一武将的奥村助右卫门（好~~~~~怪的名字，以下就叫他"奥村"好了^^），也是前田庆次生死相交的好友。 "阿源，难怪到处找不到你，原来你又躲到这里读书来了。"
奥村微微皱了皱眉，第N次向好友抱怨：
"告诉你多少次了，我已经15岁了，也行了冠礼，你该叫我‘助右卫门'。"
"那个名字太罗嗦了，又长又不好听，况且从小叫你‘阿源'也叫惯了，我才不想改呢。"
同样第N次重复着固执的理由，庆次伸手搭在好友的肩上：
"所以，这个名字只有我才能叫喔。"
无奈地叹了口气，奥村放弃了说服朋友的念头。从小，只要一看到庆次灿烂的笑容，奥村就会不由自主地答应他的任何要求。陪着他偷偷进山猎熊，和他一起到战场上历险，庆次仿佛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与勇气。虽然常常被大人责备，奥村却总是愿意陪着这个如太阳般辉煌耀眼的朋友去经历那些自己想也未曾想过的新奇遭遇。 "庆次，你不在前厅等着看新娘，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也很想看新娘啊，可是新娘一进门就不见了，叔父大人正急得团团转，我可不想在一旁等着当出气筒。"
"新娘不见了？"奥村吃惊地睁大了双眼，脑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可能性。"难道......是被仇家掳去了？还是？......"
庆次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阿源，你呀，每次总是想得太多。府中戒备如此森严，到处都有忍者暗中埋伏，怎么可能会被抓走？说不定是新娘不愿意嫁给叔父大人，自己跑掉了......"
话未说完，奥村已伸手捂住了庆次的嘴，迅速地察看了一下周围，见四下无人，才埋怨道：
"你疯了么，明知府中到处有人埋伏，还在这里胡说，利家大人本来就不喜欢你，如果传到他耳朵里，一定会对你更加怨恨。"
庆次伸手抓住奥村的手，把它从自己嘴上拉下来，用难得一见的认真表情看着奥村：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我虽然不怕叔父，但是我决不会做出连累你也被叔父大人怨恨的事的。"
说着，庆次启齿一笑，露出了奥村再熟悉不过的阳光笑容。温暖的笑容让他心中不由得一动，脸上竟微微地有些发红。一低头，见自己的手仍被庆次捉住，不禁臊得面红耳赤，猛力一挣，口中叫着："放手啦。"
庆次一呆，忙不迭地松开手，说着"对不起......"。一抬头，见奥村白玉般的脸颊染上艳丽的红晕，恍若春日的樱花般娇艳妩媚，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手虽放开了，可奥村修长的手指、纹理细腻的肌肤、柔嫩光滑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手中。
奥村被他看得急了，想找些话来打破尴尬的气氛。抬起头，正欲说话，目光却落在庆次的身后不动了。
"咦？那是？......"
庆次回头一看，却也同样呆住了。 两人身后的练武场边,靠近围墙的高台之上,不知何时竟出现了一个女孩.约摸十二三岁的年纪,身着色调雅致的十二单衣,秀丽的长发掩映下,雪白的肌肤宛若上等的白瓷,透明而晶莹.秋日的阳光透过树梢温柔地洒落其上,女孩秀丽的容颜在金色的光芒中竟显得无比温柔典雅,圣洁无瑕.
"天使......"
"咦?"听到庆次的喃喃自语,奥村诧异地看向他.
"就是南蛮国传来的画里,那种背上长着双翼的仙子啊.阿源,你不觉得很像吗?"
奥村再次看向高台上,秋阳笼罩下的少女,浑身似乎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真的...很像呢......可是......"
可是,为何心中如此奇怪?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正在悄悄离自己而去......
(吃醋,吃醋,奥村绝对是在吃醋啦^^) 女孩跪坐在高台上,怀中抱着一大束黄菊.忽然抬头,见围墙顶上,几株野菊迎风开得正艳.她略一迟疑,便脱掉身上笨重的十二单衣,仅着里衣,轻轻巧巧地爬到离围墙最近的树枝上,伸出手去,竟是要摘那几朵野花.纤薄的身子随着树枝的颤动而抖动不已.忽然脚下一滑--
"啊!!--危险!!!"
庆次和奥村两人同时叫出声来,又同时飞身掠了出去--
"扑通!!"
女孩落到地上,准确点说,是落到由两人做成的肉垫上.她先是一惊,再看看被压在下面的两个人狼狈的模样,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庆次正被压得发昏,听到笑声,不禁火大,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
"喂,是我们救了你,你还笑......"
话还未说完就被堵住了.女孩将刚摘下的菊花放了一朵在庆次手里,又递了一朵给奥村.抬起头,笑靥如花般盛开,稚嫩的声音清清脆脆地响起:
"这是给你们的奖赏,谢谢你们救了我.今后请你们继续像这样守护我和前田家."
少女不凡的气度和优雅的举止让两人惊讶不已.奥村疑惑地问道:
"你是?......"
"我?我叫阿真,是前田利家大人的新娘.今后请多指教." （二）
天正十二年.在枭雄织田信长公辞世后,天下又再次动荡不已.但最终还是被丰臣秀吉公握在手中.表面看去,似乎一切又恢复了安宁,而人们也乐得沉醉于歌舞升平的假象中.
冬去春来,又到了漫山遍野樱花盛开的季节.加贺城外的樱林中,处处可见赏花的人群.忽然一阵喧闹,打破了林中祥和的气氛--
"喂,老头儿,滚开!这儿是大爷我的地盘!"一个衣着华丽的大汉揪住一位老人的衣领,粗鲁地大吼着.
身着平民服色的老者双脚几乎被拖离地面.他战战兢兢地辩解道:
"可......可是...是我先来的......"
"什么?!!"大汉狰狞地咆哮着,将老人高高举起.
周围的人虽然明知是大汉理亏,但慑于他的蛮横,无人敢上前阻止.只见他举起老人,用力向远处一扔,所有的人都闭上眼睛转过头去,不忍见老者被摔得头破血流的模样--
"扑通"一声重物落地声,紧接着传来的不是预想中老者痛苦的呻吟,却是大汉杀猪般的哀嚎.
原来在老人落地前的一刹那间,一位白衣青年冲上前去轻轻巧巧地接住他,顺势助其落在地上.而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大汉,则被人从背后猛踢一脚,平平地扑了出去,一头栽倒在地.
惊魂未定的老者睁眼一看,恰好对上一张秀雅出尘的面容.
"......奥村将军......"
奥村微微一笑,边扶老人起身,边头也不回地说道:
"庆次,那边就交给你了."
"好啊,我正嫌这两天没地方活动筋骨呢."
豪爽的声音从大汉背后响起.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身后.逆光之下,宛若天神般威风凛凛.
"庆...庆次大人......"老天,自己竟然碰上了加贺城里的第一勇者,这下死定了.
"喂,你刚才的气势呢?这样就害怕了,真是没用."庆次一边不断地将双手握成拳又放开,一边向前跨了一大步.
"饶...饶命啊......"
"呸,没种的家伙,遇到你这种人,连酒都不好喝了."话音刚落,庆次的拳头已带着虎虎的风声逼至眼前.
"哇啊~~~~~~"一声惨叫,大汉粗壮的身子像纸扎的一般飞了出去.
庆次逼上前,正准备再出一拳--
清脆的击掌声连同女子的笑声一同响起.回过头,一位秀丽的女子正跪坐在樱树下的红毡上,笑语盈盈.
"够了,庆次。再打下去就真会把他打死了."
"助右卫门，你接人的本事可是比以前进步了许多呢。"待两人坐回身边，阿真夫人--就是方才的女子--笑着打趣道。
忆起十年前和庆次在阿真夫人面前出的丑，奥村白皙的脸颊不禁染上一丝嫣红。习惯性地伸手去拿酒瓶，不料拿了个空。一怔之下，却见一只有力的大手将酒瓶递到面前，满满地为自己斟了一杯。
"阿源，你这个只要一害羞就会喝酒的习惯还是没改啊。"
不必抬头，奥村也能想像出庆次此时的神情。俊逸飞扬的剑眉，棱角分明的双唇，充满阳刚之气的脸庞上露出孩子般无邪的笑容--纵然已从少年变为勇猛的武士，那如阳光般的笑容却从未曾改变。
忽然胸中一痛，忙匆匆垂下眼帘，不愿让庆次看见自己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
多久了呢？注视着这样的笑容，注视着这个有如天之骄子的人。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却开始害怕看见他的笑脸，害怕与他视线相融？只因那样的笑颜太过灿烂，那样的目光太过真诚，一旦触及，他一定会发现吧--隐藏在自己心中的，早已超越友谊的情感，还有，深埋心底的...连自己都不敢去碰触的......渴求...与欲望......
强迫自己收回思绪，奥村站起身："府里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我先告退了。"
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别再想了，像现在这样就好，别再奢求更多--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只能......如此而已......
凝视着奥村远去的背影，庆次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许久，忽然长叹一声，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不跟他一起去吗？"阿真夫人淡淡地开口。
收回视线，向来开朗的脸上竟难得露出一丝无奈。
"跟去，又能如何？"
"庆次，"阿真夫人迟疑地问道，"还没有对助右卫门说吗？你的心意。"
庆次默默地放下酒杯，良久--
"......看不到......阿源的心......我看不到啊............"
一阵清风掠过林间，卷起片片樱瓣随风飞舞。拂过耳际，似阵阵叹息--
叹世间，多情人，痴情却被无情苦。 静坐许久，庆次起身告辞。
望着那高大的身影渐渐远去，阿真夫人举起酒杯，浅斟一口。
"真是麻烦哪，那两个人......"
纤细的双眉微微蹙起，一会儿，又舒展开来。
"这个法子，倒也可以。只是......"
"......他们，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三）
已经三天没见到阿源了。
庆次有些烦躁地走在街上。自从那次赏樱回来，奥村便消失了踪影。连着三天未到将军府中处理公务，这对于向来冷静自制、处事谨慎的奥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莫非出了什么事？
一思及此，庆次便不由地着急起来。虽然相信以奥村的武艺很少有人能对他不利，然而身为前田家数一数二的名将，被仇家暗中袭击的可能性也要大的多。心焦气燥地等到第三天，庆次再也坐不住了，匆匆赶到奥村家中问个究竟。 一进门，庆次就被眼前的景象弄糊涂了。奥村喜静，平日里府中很少有人大声喧哗或走动，庭院里假山流水、碧池青莲，静谧而优雅。可今天不知为何，院中人声鼎沸，佣人仆从穿梭来往，神色匆匆。好好一座宁静的府邸此时却热闹得不可开交。
"庆次大人！"
奥村的贴身侍童小次郎看见了庆次，忙向这边跑来。
"小次郎，你家主人呢？"庆次无心去管眼前的繁忙景象，抓着小次郎忙着问奥村的下落。
"主人现在出去了，大概要晚上才回来。"
失望地放开小次郎，虽然没见到想见的人，不过知道他没事，心中的担忧也终于能够放下了。
看看那些忙碌不已的仆人，庆次不禁好奇地问道：
"小次郎，你们在准备宴会吗？怎么如此忙碌？"
"庆次大人，难道你还不知道吗？"提起此事，小次郎的脸上满满地都是喜气。"主人快要结婚了。" --结婚？！--阿源？！！
只是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如炸雷般在庆次耳边轰然作响。一刹那间，几乎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待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正狠狠地揪住小次郎的衣领。
"你说什么？"
"庆次...大人......"
"我要你再说一遍！！"几乎是用咆哮般的语气大吼着。附近的人全被吓得停下手中的工作，看着庆次。
"主...主人......快要结婚了......"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几个字，小次郎仍想不出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
双手不知不觉地松开，只觉得脑中轰然乱作一团。强健有力的双腿第一次觉得仿佛支撑不住魁梧的身体。
......他要......结婚...了......
......是吗............
........................
夜深，残月如钩。
奥村推开家门。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此时只觉得身体疲倦不已。
好累。没想到准备婚礼的诸般事宜竟一点不比在战场上杀敌轻松，直到这么晚才回来。不过，此时万籁俱静，远胜过白日府中的喧嚣嘈杂。自己，果然还是喜欢安静啊。
拉开寝居的纸门，昏暗的烛光下，一个高大的身影让奥村一瞬间冻结在当地--
--庆次！！
看到自己这时最不愿见到的人，奥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停止流动了。
--他，知道了。
愣了许久，忽然唇边弯出一丝笑容，美丽而凄婉。
算了。该来的，总是逃不掉，不是吗？ "庆次......"
轻轻呼唤着背对自己而站的人。当他转过身来，却被他的神情吓住了。
没有预期中被欺瞒的愤怒，也没有听到好友要结婚的喜悦。奥村所设想的最坏和最好的两种神情都未曾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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