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次的脸上，是毫无表情的平静，静到让人想起暴风雨前夕。
平静的面容上，唯一活动着的，是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的双眸，那里面燃着无声的火。 "庆次......"
"阿源，听说你要结婚了？"平静的声音，没有一点波动。
"......嗯。"
"新娘是谁？"
"家老的孙女。"
"哦，听说是位美人呢。"
"......"
"......" 两人都沉默了。良久，仿佛要打破这种沉默，又仿佛要为自己辩解般，奥村轻轻地开口：
"庆次，我早就到了结婚的年纪了，况且我是奥村家的家长，所以......"
"所以，你就一声不响地准备结婚了？"
"对不起，"奥村深深地低下头，"我应该先告诉你的。"心中却一阵阵发疼。
--庆次，你所在乎的，只是我没有先告诉你这件事吗。
"告诉我？那么，你希望我说什么？！"
"？"
"要我对你说，‘你要结婚了，恭喜你'吗！！"
庆次的声音突然间变大，平静的堤防刹那间崩溃，怒气奔泻而出。
奥村还未来得及抬头，一股强大的力量向自己袭来。下一瞬间，身体仿佛被暴风卷起，重重地落在地上。
"庆......！！"
强健的身体压了上来，灼热的双唇覆上柔软的唇瓣。未出口的话消失在急切的索吻中。
强壮有力的手紧紧锢住奥村的双腕，将它们固定在头顶上方的地板上。壮硕的身体牢牢压住身下人儿正欲挣扎的身子。舌头蛮横地撬开他紧闭的齿关，侵入他的口中与他温热的舌相交缠。
奥村拼命地想挣脱庆次的束缚，无奈紧缚的双手使不出半点力气。挣扎中束发的发带脱落了，纯黑柔顺的长发如水般漫漫地铺满一地。
"不............庆次！！"
用力地将头侧向一旁，逃开庆次的唇。
"你忘了吗？从小我的力气就比你大的多。"低沉的话语带着灼热的呼吸在耳边响起。庆次熟悉的气息席卷全身。
"唔............"
再一次的唇舌交吮。火般灼热的气息侵入口中。灵活的舌缠住急于逃避的舌瓣，忘情地缠绕、吮吸着，贪恋地品尝着奥村口中甜蜜的津液。狂暴而深情的吻让他无法呼吸，体内的气体渐渐稀薄，意识也仿佛随之远去，本能地将身体紧紧贴向庆次。
庆次一手伸进奥村散落的长发，将柔滑的发丝握在手中。稍稍一用力。
"啊......"微微的刺痛，让奥村下意识地弓起身子，与庆次更加的接近。而吻也随之愈发加深。
庆次的手，顺着奥村身体优雅的曲线下移。脸颊，颈项，肩头，直到纤细的腰身。吻，也从唇上，滑过下颌，停留在修长的脖颈间，舔吮着，啃噬着，留下一个个殷红的斑点。
搭在腰带上的手用力一拉，腰带散落了，衣襟向两边飞散开来。
冰冷的空气侵入奥村裸露的肌肤，身体敏感地一颤，远去的神志在一瞬间回到昏沉沉的头脑中--
"不！！！"
充满绝望的叫声如利剑般穿过庆次的脑海。他猛地一惊，被怒气与欲望所统治的意识刹那间清醒过来。
"阿源......"停下动作，庆次撑起身体看向身下的人。
凌乱的发半掩住惨白的脸颊，被抓住的双手冰冷彻骨。衣衫半褪，雪白的颈项上，斑斑点点的鲜红触目惊心。
--自己作了什么？竟然伤害了他，伤害了自己最珍爱的人。
放开奥村的双手，将散落的衣衫重新为他穿好。伸出手，拂落披散在他脸上的发丝。
"阿源......对不起............"喑哑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愧疚与懊恼。 紧紧闭着双眼，奥村静静地躺着，听到衣衫的沙沙声，听到沉沉的脚步声，听到纸门拉开又合拢的声音。然后，一切又恢复了安静。
他，走了。
这样，也好。
静静地躺在原地，一幕幕的人与事飞旋着闪过脑海。
"助右卫门，你愿意结婚吗？"
"阿真夫人......"
"我知道你心中想的人是谁。不过，为了庆次好，你还是放弃了吧。"
"......"
"庆次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大鹏。他是不该被任何人束缚住的。离开这座加贺城，他能拥有更加广阔的世界。助右卫门，你能与他一起飞翔么？"
............
没错，庆次是展翅的大鹏，一飞千里。而自己的命运早已决定好，一生只能是前田家忠诚的武将，奥村家能干的家长。
庆次，我无法跟上你的脚步。但是起码，我不要成为束缚住你的铁链。所以，我宁愿留在地上，仰视你翱翔天宇。 轻轻地抚弄着唇瓣，上面仿佛还留着庆次火热的触感。
"主人。"小次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利家大人召你进府。"
"助右卫门，我任命你为末森城城主。明日立即出发。"
"......遵命，利家大人。"
这一次，我真的要离开你了，庆次。
（四）
刀剑交锋，铁马嘶鸣，旌旗漫卷千里。
天正十二年，人称"北陆孤狼"的越中名将佐佐成政突袭末森城，意欲席卷加贺能登半岛。在一万五千兵力的团团包围下，几经鏖战，末森城已俨然变成了一个人间修罗场。
晨曦初现，平原上薄雾低垂。一阵金戈交错声却于此时破雾而来--
"哇啊！！~~~~~"
随着一声惨叫，一名身着佐佐成政军盔甲的武士被人拦腰斩过，身体晃了几下，从城垛上直直坠落。
"城主！！"
"城主！！"
城垣上四散的兵士纷纷聚集到方才斩杀武士的男子身边。
男子回过头，精致的头盔下漏出几缕发丝，一丝殷红的鲜血从白皙的颊边蜿蜒流过。
"城主！！您受伤了！！！"
伸手擦去血迹，末森城城主奥村助右卫门淡淡地应道："没什么，只是小伤而已。倒是我方损失如何？"
"是！多亏城主提早识破，敌军的这次偷袭已被悉数打退。我军伤亡七、八人。"
奥村微微皱了皱眉。在敌方上万名士兵的围攻下，己方城中仅有几百人。这个时候就算只损失几人也会对战力造成相当大的伤害。
抬眼看看城垣上七零八落的敌军尸体，奥村走到一具尸体面前，长剑猛然挥出。寒光闪处，尸体的腹部已被剖开。
"城主，您？......"四周的部下面面相觑，不知城主为何要对一具尸体发难。
单膝跪下，忍住扑鼻而来的血腥味和阵阵恶臭，奥村仔细察看。一会儿，露出满意的神色站起身来。
"传令下去，大开粮仓，让所有的士兵饱餐一顿。"
"城主，不可！城中存粮本就不多，若吃光了，兵士怎能对抗敌军？！"
指了指脚下的尸体，奥村向部下解释道：
"敌军的胃中没有一粒粮食，可见佐佐成政的军粮已近匮急，敌人也是在苦苦支撑。我方人少，更要让军士吃饱，才能御敌。"
"原来如此......"恍然大悟中，部下纷纷对奥村投以敬佩的眼光。果然不愧是以冷静沉着著称的前田家第一名将。 将视线投往加贺方向，奥村心中思绪纷乱。告急的文书早已发出，却至今未见利家大人的援军。不知现在的情况，自己还能支撑多久。还有--
那个人，知道末森城的战况，会怎么做？
会赶来救援吧。知道我身处险境，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赶来救我吧。可是--
不希望你来。这场战役实在凶多吉少，不希望你卷入这个修罗场中，不希望见你身赴死地。
不要来啊，庆次。绝对不要到这里来。
......即使我是如此地想见你......
时至正午，城外的敌军又发动了一次进攻。上百名弓箭手射出的长箭组成满天箭雨，笼罩在末森城上空。
在箭雨的掩护下，上千名军士呐喊着冲向城墙。马蹄轰鸣，大地也回应般发出隆隆的怒吼。屡次受挫的敌军似乎要将所有的怒气一并发泄出来一般，排山倒海的气势撞击得城墙也微微颤动。
"不要怕！！末森城坚固得足以保护我们。绳枪队、弓箭队！！瞄准接近城墙的敌人，把他们送过三途之河去！！"
迅速地下达了还击的命令，奥村拔出佩剑，和其他的武士一起挥剑砍断敌军抛上城来的钩索。正欲爬上城墙的兵士惨叫着摔下城去，鲜血迸溅。绳枪队与弓箭队在城垛的掩护下，不停地向城外发射。大量的兵士或被铁弹击中，或被长箭刺穿，钉在地上。
然而敌军实在太多了。虽然城中守军已尽力抵抗，敌人仍如潮水般涌来。铁靴践踏着死去同袍的尸体，发出骨骼断裂的噼啪声。人潮渐渐围拢在城下。架起云梯，抛上钩索，爬向城墙顶。
"不要让敌人进入城内！！"
随着奥村的命令，守城的武士丢下弓箭、绳枪，纷纷拿起长枪、武士刀，与爬上城墙的敌人展开肉搏战。刹那间，刀光剑影，一片金戈之声，其中夹杂着凄厉的惨叫与呻吟。刀斧砍向人体，身体瞬间支离断碎，残缺的四肢、带血的头颅，在石板上弹跳滚动着；长枪刺向胸膛，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在地上蜿蜒成一条条血河。
奥村挥剑斩下又一个敌人的首级。已经记不得是自己斩杀的第几个人了，只知道身上的铁甲早已被敌人的鲜血染得鲜红。手中的长剑似乎也越来越沉重。忽听背后有人惊呼：
"城主！！小心！！！"
警觉地将身体向前一倾，然而还是慢了一步。只觉背后一凉--
鲜血泉涌，一柄武士刀直直地插进奥村的背部。
几乎同时，奥村反手将手中的长剑向后刺出。剑锋凌厉无比地穿透偷袭者的胸膛，偷袭者踉跄了两步，仰面倒下。
"城主！！"
随即赶来的部下及时扶住奥村摇摇欲坠的身子。
"城主！！您受伤了！！还是先退回去吧！"
长剑拄地，奥村摇摇头，伸手到背后，握住武士刀，忍住剧痛猛地一拔，竟将刀硬生生地拔了出来。鲜血顿时狂喷而出。
"城主！！！"
抬手制止住部下，奥村只说了一句话，却让部下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身为前田家的武士，人在，城在。"
说完，便转身又投入了厮杀。
没错，自己早已下定了决心。就将这里作为自己的葬身之地吧。
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敌人的血、自己的血，混在一起，浸透衣衫。几乎拿不住手中的长剑，双腿也因失血过多而无法再移动半步。忽然一个踉跄，奥村单膝跪下，全身的重量几乎都放在拄地的剑上。眼前一片昏暗。
到此为止了么。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刀剑交锋的声音也停止了。
怎么回事？
侧耳倾听，于寂静之中传来隆隆的声音。渐渐靠近，大地似乎也与之共鸣般发出低沉的回响。
是谁来了？援军么？！
突然，一个声音炸雷般响起：
"前田庆次来也！！挡路者--死！！！"
庆次？？！庆次！！！
抓住城垛，勉力撑起身体，向下看去--
宛若踏着地狱之火而来的黑色巨马。嘶鸣着冲向敌营。所到之处，人群像退潮般向两边躲开，来不及闪躲的人则被巨大的马蹄踏成肉酱。黑马如入无人之地般载着它的主人穿过敌营，向城下冲来。
端坐在马上的骑士，有着高大的身材，华丽的盔甲，火红的披风。奔驰时披风随风飞舞，披风上四个大字格外醒目--大武遍者。骑士手中的朱枪向敌阵中一挥，便有七、八个敌人身首异处。阳光下飞驰的一人一骑，俨然是战神阿修罗王再生。
转眼间，黑色巨马已冲至城下，狂奔的势头未停，骑士已纵身从马上跳了起来，伸手抓住一根钩索，三两下便到了城垛上。骑士跳上城垣，抬起头，头盔下的笑容如阳光般绚烂耀眼。
"阿源，我来了！"
庆次！！庆次！！！
奥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想象以前一样对他微微一笑，说一句"你来了，庆次。"可刚一开口，血便从口中涌出。衰弱到极点的身体再也无力支撑，晃了一下，整个人向前倒去。
一双温暖的臂弯牢牢地接住自己，耳边传来庆次焦急的呼唤声。意识渐渐地沉入黑暗的水底。
--你来了，太好了，庆次。 （五）
焦躁不安地在外室来回走动,庆次又一次将目光停留在禁闭的纸门上.
奥村和军医进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对庆次而言,却有如永恒般漫长.房门间或被拉开,侍女们进进出出,取出一卷卷沾满血迹的白布,端出一盆盆泛着猩红的血水.刺目的红色让庆次的双眉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永远也忘不了刚才的那一幕.当奥村满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怀中时,第一次尝到了所谓万箭穿心的滋味.温热的血如火焰般灼得双手发烫,紧闭的双眼让人怀疑它们是否永远不会再睁开.一刹那间恨不得将自己的血全给了阿源,只求他的脸色不要那般惨白,身体不要那样渐渐冰冷.而现在,这世上自己最重要的人正在这扇门后忍受着痛苦,自己却除了等待之外什么也作不到,庆次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没用. 纸门终于拉开,一脸疲倦的军医走了出来.
庆次快步迎了上去,一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
"庆次大人,城主大人没事了."看透庆次的心事,军医向他说明,"只是失血太多,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才行."
"那他......"
"城主大人已经醒了,您进去看看他吧."
缓缓地睁开双眼,眼前的景物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借着昏暗的烛火,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居室内熟悉的摆设.
已经晚上了吗?那战斗呢?!战况如何?!
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一双大手给按住.
"阿源,好好躺着,别乱动."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回过头,奥村看到庆次担忧的神色.
"庆次......"
"受了伤,你还想去哪儿?"责备的语气,却掩不住深深的牵挂.
"庆次,战况......"
"敌人已经被打退了,这会儿应该不会进攻."庆次随即讲了到末森城的经过.收到末森城被围的消息,前田利家大人迟迟未决定是否派援军.庆次等不及,便和一队志愿支援末森城的武士先行赶来.
"......阿真夫人正在劝说叔父大人,想必援军不久就会到吧."
听了庆次的话,奥村稍稍放了心.再看看庆次依然紧皱的双眉,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好难得啊."
"咦?什么?"
"庆次你也会有皱眉的时候."
"你还说!刚才是谁一付半死不活的样......"
话,刚说了一半就被打住了.奥村抬起手,微微发颤的手指抚上庆次纠缠的眉锋,轻轻地揉弄着,仿佛要拂去他一脸的焦灼.
"我......刚才真的想过,'到此为止了,就让自己葬身此处吧'.可是,在快死的时候,突然觉得不甘心."
"不是因为输给敌人,而是不想没见你一面就这样死去."
"......想再见你一面.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我几乎以为那是神明对我最后的恩赐."
"......你来了,太好了......"
伸手捉住奥村修长的手指,缓缓将它们拉至面前.庆次张口咬住食指的尖端.牙齿轻轻地咬噬着,舌尖温柔地舔过指腹,双唇微微合拢地吮吸着.然后是中指,无名指,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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