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比-《等风》[第一部]──《缘起》 1 我是一个本来就不该出生的孩子,这个是我自懂事以来就深深明白的一件事,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 你这个被诅咒的孩子,他们总是这样说着。 族里的巫师说我的出生会带来血的灾难。于是我和我的母亲被我的父亲──族长,永远赶出了本应该是我们的家的地方。 父亲的脸我已经记不得了,残存的仅仅是那道憎恨的,厌恶的目光,深深的穿透了我年幼的心。 母亲说,父亲从来就没有爱过她。娶她只是因为他父亲是意思。 母亲说,父亲其实是恨她的,因为他爱的那个女人在他新婚的那天晚上,被他的父亲派人暗杀了,鲜红的血染满了整个床单,一滴一滴的渗入地下,那红色和他新婚的礼服是同样的颜色。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和母亲说过一句话。 然后我就出生了。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来没有哄过我,更没有抱过我。当我不小心跌倒的时候,他也只是在一旁静静的,冷冷的看着,看着哭泣的我,却没有一点动作,直到母亲赶来,将我抱起来,他才面无表情的离开。仿佛我不是他的孩子。 母亲说,父亲的心已经死了,她总是抱着我幽幽的说着这些。她说他的心早在那天晚上就随着他心爱的人一起死去了。母亲要我不要恨我的父亲,她总是说,错不在他。她说她很幸福,因为有我在她身边。每当这时,我就是乖乖的任她将拥在怀中,没有一句话。 但是。 我明白,那些全都是骗人的!什么有我就有了幸福,就像在我父亲最心爱的人死去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死了一样,母亲的心也早在被父亲赶出的那一刻就死了。 我并不是一个活泼的孩子,也许和同龄的孩子比起来,我是一个很沉闷的人。 母亲禁止我和别的孩子在一起玩,她只让我呆在家里,不让我一个人出去。我只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那些孩子开心的玩耍着,嬉闹着。看着阳光下他们灿烂的笑容,看着他们被风吹乱的头发,看着他们粘满了泥土的脚丫。当我想要走近他们的时候,母亲总是适时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将我带了回去。 "孩子,你要好好的学习,你要让你父亲喜欢上你,知道吗?" 母亲看着我的眼里,有着很多很多的忧伤,在那种充满了期望的目光注视下,我点了点头。 我乖乖的在家里看那些我根本就看不懂的书,每当这时,母亲就会坐在我的旁边,用一种安心的欣慰的目光注视着我。 我不想让母亲失望,所以就拼命的压制住自己想要出去和那些人一起玩的冲动,将自己整个人埋在了书中。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跑了出去。当我兴奋的跑到那些小朋友的旁边想和他们一起玩的时候,他们却用一种像是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看,他的皮肤好白哦。" "是啊,是啊,我以前还以为他不会说话呢。" "他真的是男孩子吗?" 那一张张带着嘲讽意味的稚气的面孔,在我的面前放大,扭曲。 "真的是男孩子就回手啊!" 他们一群人涌上来,将我压在地上,我感到拳头不停的落在自己的身上。 皮肤白不是我的错啊!我不是不会说话,只是没有机会说啊!我是男孩子啊! 疼痛中,我将身体紧紧的缩成一团,咸咸的泪水淌过我的脸颊,流到了嘴里。 我咬紧了牙,不让自己出声,不想让自己哭泣的声音传到他们的耳里。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只是那么紧紧的缩在那里,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当我带着一身的伤痕回到家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黑色的天幕上有点点的星,却没有一颗是为我而亮的。 母亲看到我身上的伤痕,抓着我的手无声的哭了。 "你去哪里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和你父亲交代啊!" 我垂下了双眼,看着灰白的地面。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 "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我许下了承诺,不会有下次了。这样的经历一次,对于我来说一次就已足够。 还记得,是在我七岁那年,族里来了一个自称是算命的人。他长的很高大,穿著一件黑色的风衣,头上裹了一块黑色的布,遮住了他的双眼,只能看到那总是带着冷冷笑容的双唇。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即便是现在,我仍然不知道。 那天我和母亲走在街上,他走我身边走过时,我觉得一阵冷冷的风从我的心里刮过。我站住了,回头看着他黑色的背影。 就在这时,他也停了下来。就在他回过头的那一瞬,我浑身发着抖,跌坐在地上。看着他高大的身影,一步一步的向我逼近,我瞪大了我的双眼,双手撑着地,不停的向后移动着。 母亲想把我扶起来,我拼命的摇着头,打掉了她的双手。我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逃离这里,快走,快跑,离开那个人,我在心中大叫着。 在我转身以为可以逃掉的时候,那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臂。他将我整个人提了起来。 他的脸越靠越近,紫色的双唇在阳光下发出诡异的光泽,我的牙齿在颤抖着,不,我的整个人,整颗心都在颤抖着。 我大声叫着,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手。 但是那双手就像是坚固的铁钳般,紧紧的抓着我,那手的冰冷也一点一点的渗入我的骨髓之中。 像是欣赏我挣扎的样子一般,他轻轻的笑了,冷冷的笑声让我浑身打颤。 这时有很多人围了过来,他们大声指责着他,并要求他放开我。那个人回过头看向我的族人。 "你们知道他将会是什么吗?"他说话了,用他那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声音,好象被他的声音震住般,所有的人一时间都沉默了。 他保持着抓着我姿势,仰天长笑,鬼魅的笑声响彻在凝重的空气之中。 他是双唇缓缓动着,说出了那句也许改变了我一生的话。 "他是被诅咒之子,他将会给你们,不,给这个世界带来血的灾难,他是恶魔的孩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说完这些,他便一下子放开了他冰冷的手,我也就跌坐到了地上。 他带着疯狂的笑声离去,那声音震的我的鼓膜嗡嗡作响。在我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留下黑色的背影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之后那件事自然而然的在族人中传了开来。 当我和母亲走大街上走过时总能感觉到背后有人指着我小声的说着什么。 这个时候,我就会害怕的将自己的身体躲到母亲的身后,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胆怯的看着四周。母亲也会搂着我,仿佛很平静的走过,但是,她扶在我身上的手是那么的用力,好象要把我捏碎一般。 值得庆幸的是,因为那个人只是一个外族的人,他的话并不能改变什么,所以除了多了一些人的指指点点,我和母亲仍然同往常一样生活着。 然而一个月后,我忽然发现在我的胸口靠近心脏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奇怪的记号。原本只是淡淡的颜色,后来越变越黑,最后完全成了黑色。 母亲看到这个的时候觉得很害怕,但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身上。她用她柔软的小手轻轻的抚过那里,皱着秀美的眉头。最终母亲还是决定带着我来到了我们族中的巫师那里。 那位巫师是一个已经不知活了多少年的人,如树皮般苍老的手,银白色的头发,银白色的胡须,沙哑的声音,他是全族中最有权威的一个人,甚至连我的父亲──族长都必须对他谦让三分。 他和蔼的对我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皱到了一起。他向我招了招手,示意让我走过去。 我踌躇着,回头看了看母亲,母亲推了推我的背,对我点了点头。她的唇抿的紧紧的,看的出她也很紧张。我犹豫着慢慢踱到那个巫师的面前。 他善意的摸了摸我的头,问了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后,用他苍老的手慢慢掀开了我的衣服。 在他看到那个记号的瞬间,他一下子把我推倒地上。我的背重重的撞到了地上。 "走开!滚!!滚!!!"他惊慌失措的大叫着,双手使劲的抓着胸口的地方,双唇没有一点血色,大叫了几声后,随即昏倒在椅子上。 立马有好几个人从外面冲了进来,其中有一个人好象嫌我碍事一般,将我像一个被拋弃的玩偶一样扔到了角落里。 我刚刚撞过地的背又重重的撞在墙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不禁掉下了眼泪。 "母亲......"我无助的呼喊着,抬起头,发现母亲呆呆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那么楞楞的看着那些人在她面前走来走去。有一个人撞了她一下,她就这么坐在了地上,眼睛仍然盯着那些晃动着的人群。 我忍着痛爬了过去,使劲拉着她的裙角,然而她还是一动也不动。我哭泣着使劲摇晃着她的身子,这样她才慢慢的收回她的目光,用没有焦距的目光看着我,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将目光的焦距对在了我的脸上。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成串的掉落,她将我紧紧的拥在怀里。我感到一阵仿佛要窒息般的疼痛。 我们都明白,一切都完了。 在那位巫师没有醒来之前,我和母亲被父亲关在了一间小屋里。因为巫师的缘故,全族的人都愤怒了,他们自发的守在门口。仿佛害怕我们会就这么跑掉。 被关在那间小屋子里的时候,母亲什么也不做,既没有哭泣,也没有吵闹。她只是静静的抱着我,窝在屋子的角落里,无神的看着窗外的蓝天。 只要我稍稍移动一下,母亲就马上用力的将我锁在怀里。她的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表情,平静的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屋子里是黑的,没有点灯,那唯一的窗户很高很高,看起来很小很小,而窗外的那片天也显得很远很远。 我被母亲抱着呆呆的看着那窗口有鸟儿停留,再看着它们一只一只的忽然飞走。只留下一阵渐渐远去的翅膀的扇动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会儿。 伴随着刺耳的开门声,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出现在门口。 "出来!"那个人对着我们大声的吼着。 母亲慢慢的松开我,扶着墙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茫然的看看我,再看看那个人。 那人嫌我们的速度太慢,猛的一手抓住我,一手抓住母亲,将我们拖了出去。 被他抓住的地方骨头就好象要碎掉一样。我抬起头来,窗外的天看起来好蓝,好大......但是也刺痛了我没有防备的双眼。
2 接下来,我和母亲被那个人拉到了一个大厅。在大厅里,我看见那个白发的巫师坐在中间,父亲就站在他的身旁,他的目光还是那样的冷淡,像冰一样。看着我们的眼神,仿佛我们是他的仇人似的。 我们不是他的妻子和孩子吗? "把你的衣服脱下来。"那个巫师对我下了命令。言语中有着不容抗拒的味道。 我拼命的摇着头,用手紧紧的抓着衣襟,一步一步的向后退。我的牙咬的紧紧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失去了血色。 这时,父亲使了个眼色,有几个大人向我靠了过来,他们的脸因为放大而扭曲,他们伸出手想要脱掉我的衣服。 我用手紧紧的抓住我的衣服,哭泣着,叫喊着。他们完全不理会我的抵抗,抓住我反抗的双手放到身体后面。 我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啊,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根本就救不了自己。 他们拉扯着我的衣服,我只能哭着向母亲求救。 "母亲!......母亲!" 但是我悲哀的发现,母亲的眼中有的只是那个冷淡的父亲,她的目光紧紧的锁在他的身上,她的眼里根本就没有我的存在。她也许根本就没有听到我的呼唤...... 我绝望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变的那么不真切。就好象一场梦,但是有谁能告诉我,什么时候这个梦才会醒?! 我也停止了挣扎,任他们抓着我的手,漠然的看着前方,任由他们摆布。 是啊,只有七岁的我究竟还能做些什么呢? 那些人似乎觉得要一件件把衣服脱下来太麻烦了,其中一人就用力一扯,随着棉布撕裂的声音,我用无神的眼睛看着那被撕裂的衣服仿佛慢镜头般一片片的落到了地上。 巫师在别人的搀扶下,缓缓的走到我的面前。 伸出他如枯枝一样的手,慢慢的向我靠近。我静静的站着,刚刚从眼角溢出的泪水不知什么时候也已经干了,干巴巴的贴在脸上。我不动也不抵抗,只是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那个曾经对我很温和的他,那个曾经慈祥的他。 他的手很冷,就像那个神秘的人手一样的冰冷。被他的手触碰过的地方好象结了冰一样,冰冷的感觉从那里慢慢的向全身蔓延着。过了一会儿,他收回他枯枝般的手,又在别人的搀扶下回到他的座位上。 顿了顿,他用威严的声音说到。 "他的确是恶魔的孩子。" 苍老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屋中,同时也回荡在我的脑中。 恶魔的孩子?是指我吗? 我茫然的看着周围,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垂下了头。 但是这句话真正的意义却怎么也传不到我的脑海中。 接着,我周围的人眼神也由刚开始的畏惧变成了憎恨,我恍恍惚惚的听到屋外的人们大声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死期就要到了呢?看着冷眼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父亲,再看看眼中只容得下父亲的母亲,我笑了,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吧?也许这样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归宿。 当一个人不再被需要的时候,也就是他应该消失的时候了吧? 巫师紧锁着他雪白的双眉,抬了抬手,意识大家安静下来。 "要杀了他吗?" 父亲冷冷的问,眼中没有半点不舍。 "不。"巫师摇了摇手,紧锁眉头。"不可以杀他!" 看着众人奇怪的眼神,巫师叹了一口气:"他是恶魔的孩子,我们杀不了他,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那依您的意思?" 父亲冷冷的问到。 "那么就......驱逐吧......他和他的母亲......离开了这里相信他们也活不久了吧......" 说着巫师低下了头。 父亲将身体转向大家,大声宣布到。 "我宣布,自今日起驱逐这个恶魔之子以及他的母亲。永远不允许他们再踏入这里一步,同时,通知其它的部落,同样也不可以收留他们母子两,否则就是和我们过意不去!" 在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我似乎在父亲的嘴角边窥到了一丝冷冷的微笑,那微笑带着几分满足。我无法确定,也不想去确定。 然后又来了几个人把我和母亲拉离了这里,离开时我看见母亲还是看着父亲,用好象要用整个人深深的把他记住一样的目光。父亲的目光却一次也没有落到母亲身上,就像母亲的目光一次也没有落到我身上那样。 然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我只记得在全族人的怒骂声中,在无数的石子中,我和母亲离开了那个我出生的,有着我不美好的童年的地方。 离开了部落刚开始的那几天里,母亲不吃也不喝,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注视着那片蓝天。她的眼里好象什么都没有了,又好象什么都有了。我只有坐在她的身旁,陪着她看那片在我看来血红般的天空。 几天后,母亲忽然醒了过来一样,她看着我,钩起嘴角微微笑了笑,这时我已经饿的站不起来了。她站了起来,向着林子深处走去,过了一会儿,拿着一些野果回来,她的眼神的那样的温柔,温柔的像是另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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