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殇阳突然叫了一声,一道血痕从他俊美的脸颊上细细地淌了下来。他来不及拭去。离魂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细小精致的匕首,在他手中寒光并着血色。 鲜艳的颜色在殇阳的眼中迅速点燃,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住离魂执利器的手腕,将他推倒在铺满白玉兰花瓣的土地上。 这个男人的力气真大!当然,胆子更大!离魂仅此一念。 殇阳故意捉住离魂的手,让离魂把匕首抵在自己咽喉处,他每低下头逼近离魂一分,死神就离他更近一分。 四片唇瓣渐渐贴近,近到可以看到殇阳浓密刚毅的眉毛,眉头舒展开的时候是天塌下来也不在乎的豪气,可以看到殇阳修长的眼睫顽皮地向上卷曲,离魂从未看过如此迷人的眼睛,漆黑、深邃得像暗夜里最优雅的风景。笔直笔直的鼻梁下嘴唇的形状特别感性--也很温暖。 离魂以为他会吻他,他想像着殇阳性感的唇尝起来是什么感觉,柔软还是坚硬?热度会不会源源不断从他口中渡进离魂体内,舌与舌的抵死缠绵酝酿出最烈的美酒和最狠的毒药。 他甚至连殇阳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内心千年寒冰莫名其妙被一个无礼的男人消融掉一个角,多年不曾光顾的太阳,居然从离魂的心湖上探出它的触角。 嗜血之刃一直在退让,避免一不小心就会割开殇阳的喉咙。 二人对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殇阳放开离魂,他的理性战胜了自己,转身离去,走两步又回头对离魂一笑"记住,我的名字是殇阳!" "殇阳......"离魂有些失落,他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望着满山遍野的白玉兰和棺木里躺着的痴男怨女,他想:莫非他们都陷入一个最毒的诅咒?第七章 前世 天泉乡县衙。 离魂没想到会这么快又跟殇阳见面,顾县令为他们互相介绍身份时,离魂只是淡淡地瞥了殇阳一眼,连一个多余的表情也没有。而殇阳永远都是一张微笑的脸庞,漫不经心的懒散的笑容看在眼里温暖又不设防。 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第一晚,俩个人都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关于三生石的传说、满山遍野的白玉兰、关于一个男人的头颅和一个姑娘的眼泪......越到后来越是离奇。 清晨,书房。 顾县令的书房很是简陋,没有一样可以称为精巧像样的陈设,连书案都缺了一个角,唯一可圈可点是只有一屋子汗牛充栋书的书。可见这个顾县令当了一年的官仍然是两袖轻风,身无长物。离魂手里拿着笔,对着白纸出神,他神思乱飞,一会儿想到如果此时在家里,应该是怎么一副光景:竹帘半卷春色半掩,檀木书架一尘不染,各类书籍整齐有序地摆放,几只古香古色的古玩也跟离魂一样典雅高洁,不沾一丝人间烟火。屋角半人高的圆几上一只紫金八角香炉香雾袅袅,粉衣美婢正向香炉里添加新的龙涎香。顾县令的女儿新插的白玉兰静静放在靠窗的柜子上,清晨薄薄的阳光直射在花瓣上,说不出的温润可人,蒸腾起来的氤氲让他想起一个男人的呼吸。他又在柜角发现一团小猫玩过的线球,乱糟糟地纠缠在一起就像他现在的心绪。 他的心太乱了,从来没有这么乱过,乱得不像平日他。 中间一扇屏风将书房隔成两个空间,离魂在这边殇阳在那边.他不知道殇阳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居然无声无息。 "可以谈谈吗?"殇阳试探地问。 "我还有道折子要写,恐怕没有时间。"离魂眼睛也不抬,手中的笔不知如何落下,怎么写?写什么?告诉皇上所谓天泉乡的异变不过是满山的花朵和一座埋藏爱情的坟墓?把这里的一切描述成一个诅咒?他该如何把利害相关人等的蠢蠢欲动说成只是上天跟有心人的杞人忧天开了个玩笑? 屏风上,云淡风清,流水潺潺,有美人正浣纱。屏风两端有两个曾经亲密接触的人正说着最冷淡的对白。 "我昨天做了一个奇怪又荒唐的梦,闹得我整晚没睡好。梦里,我是一个木偶,被摆在橱窗最不起眼的角落里,人来人往为什么没有一个是我的归宿。可是你进店一眼就从我许许多多同伴里相中了我,我跟你回了家,从此成为你童年的唯一。"殇阳忽视他的淡漠,盘膝而坐,自顾自语仿佛在对屏风说话。 "可是有一天我却将你弄丢了,虽然往后的岁月里我又拥有无数的木偶,它们要么眉像你,要么眼像你,我希望把它们像你的地方拼成完整的你,支离破碎的美丽,无法粘合的回忆,任谁也无法取代的你。"离魂居然接下去说。手一抖,一滴墨滴在雪白的纸上,把写了一半的奏折弄污了。他轻轻叹一声,顺手将纸揉成一团。梦中,他记得他用一把小刀,一段段一块块地,将所有他觉得长得像它的木偶都剪切开,努力想把每一块相似的地方拼凑起来成为一个完整的它,然而每一次到最后眼前总是只剩,一地支离破碎的躯壳,一堆永远不可能愈合的梦想和一枚再也不会成全的渴望。 "你当然不知道我已经被家中仆人投入火炉里,任炽热的烈焰也不能焚烧我等你的决心,我始终深信不疑,有那么一天你会把我寻到,你会挽救我的孤独,我怀着期待重逢的惊喜历经劫难去生去死。"殇阳道。 "当我知道你消失在火里,每当我看见火焰就会想到你,想起你看我的眼睛,想起你的痴心与决心,世上没有一种热比得上你在烈火中微笑的爱情。有天我家中燃起了熊熊大火,每个人都在逃命,只有我坦然迎向你,炙热的火正是你的心。我分明看见你在等待与我携手赴下一轮回,万一我们不能都做人,那么,我但愿当一具与你并肩躺在橱窗的里木偶。"离魂是如此的清楚,仿佛他也做过同样的梦,或者他就在梦中。 殇阳眼角有点湿,他自我解嘲地道"难道在同住一个屋檐下梦也会一样?" 离魂点头又摇头"也许不完全一样,至少心境不一样。"笑容比梦境凄凉。"我昨天做梦比你这个还要诡异。" 幽婉清丽的琵琶声断断续续,凄凄切切,从头到尾贯穿了整个梦境,像画技中渲染的手法,烟雾朦胧地一点一点晕开在遥远的时空。琵琶声美得令人心碎,窗外青竹拢翠,有人回眸,看不清容貌,只见微笑,那一笑的风流映过几个世纪的阡陌,依旧让人心跳得惊心动魄。屋内却有人流泪,每一次晶莹都像烙印,隔着时空的迷障,仍能触摸到悲痛欲绝的模样。 "然后呢?"殇阳问。 "然后?"然后那个他仍旧风流,不肯为任何女人停留,他流连花丛间,却又同时深爱着她,鱼与熊掌他欲兼得,他甚至对她说:‘我爱你,也爱天下间所有的美丽,但请你相信我可以与所有女人同生却只愿与你同死,如果你一定要强留我在你身边,就等于扼杀我,我死了才会永远留在你身边。' 梦里,她的目光坚定如磐石,她必须用行动向他证明,为了他许诺的永远,她宁可杀了他。 午夜流芳,月色销魂,屋子里没有掌灯,只有一个女人孤独的身影,捧着心。晚归的情人,酒正浓粉正香,迷蒙的眼神,分不清红粉帐中他又搂过哪个女人。 "她砍了他的头对吗!"殇阳冲口而出,声音是无法想像的尖锐。 离魂沉默了,他反反复复揉着手中纸团,那搓揉的分明是他的心。 短暂的尖锐后,殇阳也无语沉默。 殇阳似乎有些后悔跟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谈话的过份深入,他心上从不让任何人触摸的地方竟然会坦然地对离魂敞开。 仿佛已经相识了几千年,纠缠了几万年,依旧不能放手。熟悉,每一笑一颦,连一滴泪的真实,都只在昨天。 笔尖上一滴墨淌下来,像浑浊的泪水污染了雪白的人生,离魂浑然不觉,不知看向何处的目光有些痴了。 "我还有些事要办,先行一步。"殇阳离去的那一秒,离魂的声音和身体完全失去控制。 "等等!"离魂扑向屏风后的那个男人,脚步有些踉跄。 殇阳倏然转身,两只手隔着薄薄的一层纱紧紧贴在了一起,他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地方掌心的热力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 眼睛都有些迷茫,间着一道无法穿过的屏障总也看不透。 离魂的嘴唇在微微颤抖,他努力咬住自己的下唇。 殇阳注视着他唇上粉色的光泽,晶莹得像一片娇嫰的苹果花瓣,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滋味,想起昨天在三生崖上,后悔不该轻易放过他。不放过他又如何?殇阳问自己,去跟一个男人调情?自己不是一向对断袖之癖深恶痛绝吗?他为自己不请自来,不受控制的欲念汗颜。 "没事的话,我先行告辞。"大步走出书房,连头也不敢回,仿佛书房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他,要将他吞噬。 "我想要得到的,从来没有失手过!"离魂握紧了拳头,随着指甲尖划痛了掌心,他第一次觉得没有把握,就像手中的沙,他越是想紧紧抓住,反而流逝得越快。 第八章 魅影 天泉乡酒肆因为来了不少骄客而显得分外热闹。 "你们看到丞相大人没有,啧!啧!长得真是......"就差没流口水了。 "天仙化人呀!" "反正他只好男色,你我都还有机会!" "真的假的?" "全京城都在传,假不了,听说他有个无间小筑,专供他跟他的情人幽会用。当今圣上睁只眼闭只眼,管他不了。" "我也听说了,传闻他只爱男色,与男子有染,这段时间更是流言四起,个个言之凿凿,导致大臣们不断上折以此事为由弹劾离魂,偏偏他又从不愿开口澄清,这次他来天泉乡估摸也是来避避风头。" "那么年轻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知道怎么坐上那位置的!" "瞧他弱不经风的样子。" "要的就是那个味儿,天仙似的一张脸,弱柳扶风的身段......" "口水都要流到桌子上了,擦擦吧!" 一阵调笑。 不远处,一脸愕然的殇阳捏碎了手中的酒杯。 月上柳梢头,华灯初亮。 离魂拔亮油灯,虚掩着门。相当长一段时间,门上他站立的影子静默得像一副沉思中的画,精致且唯美。 殇阳回来了,他带着仆人匆匆路过他房门口,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牢,忍不住放慢了脚步。 离魂此刻开始舞剑。 仆人手中一盏明亮的宫灯被门里明黄光彩折射得黯淡无光,雪纸糊的木门薄得好象什么也挡不住,却又好象可以挡住一切,暖昧的晕一环圈着一环将行动中的影像时而放到最大时而缩到最小,时而朦胧时而清晰。 "小王爷在练剑哟!"仆人轻轻言道。 于其说是练剑不如说是舞蹈来得更贴切,他纤长玉立的身材辅以优美轻盈的动作像简直一场华丽炫目的表演,快时若流星划过昙花一显,慢时如落花飘零弱柳扶风,最妙处在于是那举手投足间难以言喻的风情,令观者心没有由来的狂跳不止。谁又知离魂是在顾影自怜还是有心挑逗全天下有心之人? 仆人目不转睛,痴迷了似的,完全将性别地位的同异殊悬抛诸脑后。 殇阳先还驻足而立,举目凝视好一会儿,认真的样子似乎在思考一件很紧要的事。这时的离魂是一个侧影,玉挺的鼻梁,微张销魂的薄唇,连睫毛也纤毫毕现。殇阳转过头见下人更加如痴如醉的模样,回脸时俊颜上已显露出极度恼怒之色。 酒肆里的对话又在耳边响起"传闻他只爱男色,与男子有染,这段时间更是流言四起,个个言之凿凿,导致大臣们不断上折以此事为由弹劾他,偏偏他又不愿开口澄清。" 殇阳加快步伐,终于与那绝色的倩影擦肩而过,不肯再回头多望一眼,比起下人频频回顾,他忽如其来的冷漠是如此决绝,仿佛那只是一粒晨风吹起的微尘,一枝骤雨打散的新荷般微不足道,根本不值得他留恋。 殇阳不会看见,在时间凝固的半晌后,离魂执剑的手无力地垂得老低,剑尖遥指的方向是多年不曾改变的绝望。 本来只是想吸引他的视线,没料到竟会是这样,不知名的疼痛,肆无忌惮地流淌曼延,紫罗兰色泽的水滴浸湿了整个天堂地狱也湿润了离魂的眼。那颗水滴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也许久到前世梦碎红销、浪尽缘随之时,想流又没有流下来宿世的委屈。 次日,殇阳对顾县令称要返回江东复命。 当夜。殇阳邀离魂一同去天泉乡的水月阁喝花酒。离魂没有拒绝。 离魂出去了一会,折回厢房时,隔着茜纱窗,正好看到殇阳搂着漂亮的姑娘喝酒作乐。离魂默默伸出手指,抚摸茜纱上微笑的影像,糊窗格的纱又细又糙,他的感情滋生出又爱又恨的情绪。 错位的情绪也许并不仅仅只是因为想得到。 爱,爱我所爱之人值得我爱。爱他迷人的微笑,深邃的目光。 恨,我深爱之人缘何不像我爱他一般爱我。他微笑却不是对我,专注的眼神也不曾为我。 屋内仙乐飘飘,清清晰晰声声入耳。屋外心痛,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修长的手指滑在游离的边缘,纱窗上的脸庞似幻似真,离魂低下去看到自己苍白如玉的指头,又冷又尖刺伤他的灵魂。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感情,又足够坚强。然,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少年引发了他心上的疼痛。 那是,本是同根生,缘何要分离的痛楚。 正是因为从来不曾痛,所以当那种感觉一次涌上来时,排山倒海令人无法抵挡。 良久,他终于像个幽灵一样飘走,太多的恋恋不舍,太多想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太多寂寥落漠压在眉宇心尖,只道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背影在磋砣中慢慢忧伤,他在祈祷一个开始或是结束,梦想沉淀成依靠,寂寞阡上舞,当每个孤独的灵魂沉入空灵的黄泉,几辈子的爱在轮回,袅袅的香火在月亮升起的地方,继续,眺望,孩子一样。蒸腾的花气袭来,氤氲孔雀的华丽,即使年华在等待中生老死去,影子的幻想仍是色彩斑斓的双翅,看到,有人目色夺人,采携了紫罗兰的芬芳,天边一双蝴蝶,比翼,试探地耸着肩膀。 屋内,殇阳脸上灿烂的笑容日刹时乌云蔽日,神情骤然的转变让人不禁疑心,方才的醉与迷只是一场风花雪月的梦。他生生转过脸,眯起眼盯那窗好一会儿,目光有那么一个世纪的恍惚。 窗外,有晴翠没马蹄,乱花迷人眼;有雨打风荷,泪溅碧蕊;也有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就是没有哪怕是一丁点的希望。 窗外,白玉兰要花开、鸳鸯要双死。 "爷,看什么看那么入神?"美艳的姑娘不堪忽视地娇嗔一声。 "一只赴死的蛾飞扑向烈火!"殇阳从来神彩飞扬的俊脸只有意味深长和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木然。"它,就不怕死么?!"最后这一句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他一饮而尽杯中美酒。那酒甜香,醉人也穿肠。痴男怨女缘何还要前赴后拥而去,慷慨赴死,颠覆的天堂像天仙的坟场乱糟糟,他宁可醉死花间,任凭甜言蜜语去堕落神祗无邪的目光,也不愿去触碰心上无法设防的伤。 "爷把烈火留给奴家,就它免于一死吧!"美人眼中的殇阳小王爷从不多愁善感,她只当是殇阳与她调情,语调千娇百媚并献上香吻,等待尝到烈火的滋味。 "甘愿一死,誓不回头,自寻死路与人无忧!"殇阳神情淡淡似假非真,可一句话却说得咬牙切齿。伤害他,他快乐吗? 美人本来准备豪饮一杯烈酒哪知只品到一杯白开水,淡然寡味,她怔了一秒,世上最猜不透的是小王爷的心思。 殇阳的心意又有谁能揣摸得透? 世间情爱之事正是:一片情痴怎怨对,甘比飞蛾,一路飞去不求回。君是烈火,妾愿成灰! 是夜,留下意味深长的两个字"再见",离魂返京复命。 殇阳的失落,天知、地知,他自己不愿知。 第九章 毒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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